第12節(jié)
背景樂換了一首,鋼琴師很有想法,彈著《lala land》的背景樂,這多少給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熱鬧車廂帶來少許穿越時光的錯亂情調(diào),車廂內(nèi)處處歡聲笑語,經(jīng)過冷清的土耳其,人們都迫不及待地享受著旅途的精髓,那些剛從布達佩斯上車的乘客們很高興回到他們熟悉的世界,富裕、安全、奢華與溫暖的世界,更向往著熟悉的巴黎。柳金太太拿起酒杯,先到吧臺加滿,而后一屁股坐到雷頓面前,看來下定決心要把歡樂的氣氛散播開去。傅先生和傅太太抓住機會,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行李箱完全清白?!备嫡拐f,他還在笑,但額間有一兩道熟悉的線條?!斑@也許證實了我的一個猜測?!?/br> 他沒具體指出是什么,李竺也用不著這么詳細的解釋,答案顯而易見:在布達佩斯,上車的不止雷頓一個。 這是合理的決定,考慮到他們在特洛伊剛損失了一名外勤,敵人不太可能繼續(xù)愚蠢地只派一人來送人頭。東方快車號客人有限,但看不見的服務員卻是人數(shù)眾多,這兩種身份分別都有很多去不了的地方,一明一暗正好組成完善的監(jiān)視網(wǎng),形成互補。就像她和傅展,她留在餐車盯雷頓的時候,傅展就可以抽身去雷頓的車廂逛逛。 ——而這也讓她想到一個不祥的可能。 “你知道該怎么找竊聽器嗎?”李竺問,沒抱太大希望。 “我只知道常規(guī)手段。”傅展說,“現(xiàn)在起不要在房間談論太敏感的話題?!?/br> ——他們又想到了一塊,在他們離開自己車廂吃晚飯的時段,雷頓的搭檔當然也可以輕易找借口進入他們的房間,‘讓我來幫你鋪床,雷切斯特’,‘過來送水,雷切斯特 ’,‘頭說這節(jié)車廂的電壓有點不穩(wěn)定,雷切斯特’。 李竺點點頭,她有些郁悶,這郁悶自打伊斯坦布爾機場就一直跟隨著她,如一朵雨云如影隨形,只是現(xiàn)在顏色更加深重,沉甸甸的,她被壓得喘不過氣,“現(xiàn)在就只是等著?” “只能等著?!备嫡拐f,他在看雷頓,“他們可能會在威尼斯下手,在此之前,我們大致是安全的。” 為了避免引起警覺,他們不會一起凝視一個對象,雖然這更多的是無用功——不得不在心知肚明他們真實關系的觀眾面前投入表演的感覺讓李竺更氣悶,這讓她覺得自己很傻——她可以死,可以被揍,但不能被人嘲笑,當個傻瓜。 “施密特的表現(xiàn)怎么樣?”傅展攬過她的肩膀,在她臉側(cè)輕啄一下,“噢,對了,忘了感謝你剛才的話——邪惡的迷人,這不就是邪魅?我不知道原來我還可以客串出演那種中學生愛看的言情小說?!?/br> 真奇怪他看起來還是這么鎮(zhèn)定從容,甚至還有閑心享受這夜晚——包括享受吐槽她的樂趣,顯然他的演技更好,更能入戲。 這讓李竺更氣悶,她發(fā)出輕快的笑聲,和傅展小小地嬉鬧起來,努力削弱其中的做作?!安辉趺礃樱恢痹跀[弄手機,噢,現(xiàn)在還有他隨身的公文包,一邊鬼鬼祟祟地偷瞟所有人——要不是他表現(xiàn)得這么一視同仁,恐怕雷頓早看破了——噢,e on!” 雖然立場不明,但至少現(xiàn)在雷頓一方的威脅更大,她對施密特真有些恨鐵不成鋼,此刻他的舉動更是超出李竺忍受的極限,他的愚蠢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壓垮她的理智,李竺沒有請示和商量,她推開傅展,站起來先走向吧臺加滿了酒,隨后笑容可掬地加入了柳金太太——現(xiàn)在她又轉(zhuǎn)去和另一對老夫婦聊天了?!岸嗝窗舻耐砩?,是不是?” 在整座車廂處處應酬了一番,甚至照顧到雷頓,(“先生,您喜歡威尼斯嗎?”“很喜歡,非常期待明天的行程,謝謝你。”),她坐到施密特對面,“施密特先生,您今晚一直有心事。” 施密特嚇了一跳,他蹩腳地和李竺碰碰杯,“啊——嗯,我——” 他滿臉的欲言又止讓她更不痛快,李竺單刀直入,“是身體不舒服嗎?我看您一直在擺弄您的藥瓶?!?/br> “我,呃——” “那您可得注意了,服藥這種事,您得需要專業(yè)人士的意見。您看,您剛喝了酒,現(xiàn)在就很不適合服藥,畢竟,距離我們到達威尼斯還有一整夜?!?/br> 就像是大象,或者也許還不如大象,因為大象其實出人意料的敏捷,就像是一臺二手機器人,施密特渾身的回路緩慢地、逐漸地亮了起來,猶豫地閃著光?!鞍 ?/br> “我想,也許您需要一點幫助,您覺得呢?”李竺直直地望著他,語氣充滿了強烈地暗示,施密特的閃光頻率開始變快,看得出他開始思考,有些驚慌(他還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露餡了呢),但又充滿了驚喜和解脫,毫無疑問,這男人根本不知道該怎么下藥。他混進這輛列車簡直如三歲小兒持金過鬧市,能存活到現(xiàn)在,只是因為他的傻氣太過明顯,別人反而無法相信這樣的人會有什么嫌疑。 “嗯……呃,對對,也許……也許您能幫著提醒我,這是我慣服的——安眠藥,我總是拿不準用量?!?/br> “喝多了會很危險吧?!?/br> “確實,你看,主要是因為它……無色無味,很容易喝多。但喝太多了就會——也許就永遠也醒不來了?!?/br> “那確實太危險了,標準用量是多少?” “一瓶蓋就足以睡上幾十小時了,可以佐酒,不……嗯……不影響風味。” “哇哦,那可真是很強力的藥水。為了安全起見,我建議您不如把它交給我保管。” “呃,這……” “施密特先生?”語氣嚴厲起來。 “對,對,這是個好主意——您看,我在什么時候服藥好一些?” “我覺得威尼斯是個很不錯的城市,很適合睡個好覺?!崩铙谜酒饋?,攥緊手心的小瓶子,和施密特再次碰碰杯,“晚安,施密特先生,祝你有個好夢?!?/br> 她轉(zhuǎn)身走向柳金太太,途中經(jīng)過雷頓的座位,甚至還沖他甜甜地笑了笑。 “啊,我太太回來了?!彼氐阶约旱淖粫r,傅展正和柳金先生聊天,他愉快地說,“她真美,不是嗎?” 他的手搭上她的,干燥又穩(wěn)定的手指輕而易舉地夾走藥瓶,挪入袖口,李竺的晚裝沒有口袋,無法置物,他是更好的藏匿地點。 恩愛夫妻別無選擇,交換一個臉頰吻,把握機會短暫而又意味深長的互相凝視,李竺微微點點頭,傅展搭上她的肩膀,他的笑容比剛才更愉快了,“就像我剛才說的,某些時候,她比自己意識到得更有魅力?!?/br> 傅太太暗中肘擊他一下,傅先生發(fā)出隱蔽的痛呼,這讓傅太太發(fā)出嬌笑,她的心情也比剛才更好,笑容更明艷,柳金先生不得不呢喃出少許真心實意的贊同之語。 歡聲笑語,音樂動人,良夜尚早,列車在月下叢林間穿行,向威尼斯前進。——確實,那是一座很不錯的城市。 第17章 威尼斯(1) 威尼斯亞得里亞海的明珠 威尼斯,水與橋之城,淤泥上開出的玻璃花,這是全球獨一無二的城市,正在下沉的傳奇,波光粼粼的咸水湖擁吻著它,站在圣馬可大教堂的港口看出去,廣袤得幾乎就像是大海,強烈的水腥味兒是它的香氛,這城市在一片淤泥中建起,先民在港口淤泥中打下木樁,鋪設當?shù)靥禺a(chǎn)的伊斯特拉石,再在上頭用木頭建筑房屋,文明就這樣一點一點擴張開去,玻璃、面具,狂歡節(jié),這座城市什么時候都擠滿了游客,它和《百年孤獨》相隔了整個地球,但卻充滿了這本書的魔幻氣息。當人們擁在嘆息橋上,跳過漲潮時突出于路邊的石樁,坐在被淹沒的圣馬可廣場上喝咖啡時,他們都堅信自己來到了中世紀,這城市好像從建成的那天起就沒變過,色彩在這里最明艷,綠色的水,被風雨吹過的淡黃墻面,水光里瀲滟的夕陽,航道中駛過的貢多拉,只要能取到空鏡頭,隨便一張照片都能登上雜志——這是座活在照片里的城市。 那些來此的游客,他們不會說嘆息橋上擠了多少人,暗綠色的水面離開濾鏡會讓人怎樣地聯(lián)想到久未淘過的老池塘,怎么用咸水湖的顏色來辯解也無用,因為坐在貢多拉里那強烈的味道更像——貢多拉也實在過多了,‘過多’是威尼斯的一個問題,游客就像是威尼斯身上的虱子,過多,當?shù)鼐用癖粩D著離開本島,搭乘水上巴士每天來此通勤,他們不得不如此,這里的房租過分昂貴,大部分老房子都被改造成了旅館,底層店面通常只做兩種生意,旅游紀念品,餐館,所以這里的面具和玻璃制品也著實過多。內(nèi)容物高度重復的店鋪讓人精神緊張,很多中國游客會想到上海周邊的水上小鎮(zhèn),朱家角、周莊,但通常不愿承認,來歐洲的機票不便宜,旅游者有高度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暗下決心把實情藏在心底,只留下朋友圈高逼格的照片,作為威尼斯留下的官方回憶。 越是老城市,奢華酒店就越昂貴,畢竟,小旅館可以湊合,但奢華酒店卻自有堅持。這也讓他們無法在中心地帶繼續(xù)經(jīng)營,因為這一帶很難供給他們足夠規(guī)模的建筑。東方快車號客人就在奇普里亞尼酒店入住,這里距離圣馬可大教堂只有4分鐘路程。 游客過多,對游客本身也是個問題,總督府和圣馬可教堂內(nèi)人頭攢動,鐘樓的電梯上上下下從未停歇,但這一切對東方快車號來說,影響不大,客人們下午抵達威尼斯,黃昏時分從彩色島返回,用過晚飯以后乘船前往教堂,在開放時間結(jié)束以后享受私人導覽時光。站在二樓回廊上,聆聽青銅摩爾人按點敲鐘。 “這是1497年建造的大鐘,當時最頂級的工藝,只有富甲天下的威尼斯總督府才能建造得來。如果你玩《文明》,這可能是一處地標性建筑,它建成的消息對當?shù)氐拿裥氖繗鈺幸欢ǖ墓膭睢!彼麄冋埖膶в卧诮庹f回廊上陳列的四匹駿馬,傅先生和他太太稍微退后了一點,踩著傾斜的地面閑聊?!澳阋郧皝磉^威尼斯嗎?” 李竺當然來過,“這座鐘確實讓人印象深刻?!?/br> “教堂也一樣偉大,圣馬可教堂是四種建筑風格融合的產(chǎn)物,拜占庭、哥特、古羅馬、文藝復興……它完美地體現(xiàn)了威尼斯商業(yè)之都的屬性——”傅展拉長了聲音,“但我覺得這反而使它變得平庸,我更喜歡時鐘塔,它讓這座廣場變得特別。”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也許建筑史愛好者會感到古羅馬的入口拱頂和哥特式方尖結(jié)構(gòu)的結(jié)合妙不可言,但李竺同意傅展的看法,這座時鐘塔確實很特別,它助長了威尼斯的魔幻氣氛:每當準點,就會有兩個青銅摩爾人一前一后地敲擊報時,如此精確的結(jié)構(gòu),卻來自于1497年,在五百年后依然運行不殆,它和它的拉丁文鐘面,威尼斯的獅子銘文一起,為這廣場增添了一份獨特的美學。頭一次來威尼斯時,她就在廣場上流連不去,這里比扭曲狹長的巷道更吸引她,那些歪歪扭扭的民宅在照片中充滿了韻味,在現(xiàn)實里只會讓人覺得破舊不堪,同情里頭的居民。李竺屬于很務實的那種人,框架公寓當然比磚木結(jié)構(gòu)的民宅要舒適很多。 和大教堂、嘆息橋比,時鐘塔終究相對冷門,她沒想到傅展和她能在此處擁有相似的品味,如果是平常,李竺也許會莞爾一笑,說些‘也許互相討厭只是因為太相似’之類的俏皮話,但現(xiàn)在她沒這個心思,西方人形容緊張常說胃里有只蝴蝶,遣詞造句似乎有點太浪漫,但其實相當精準,現(xiàn)在她的胃就四處造反,好像有一只蝴蝶撞來撞去,攪動不休。 “別緊張?!焙孟窨创┧南敕ǎㄋ偰苻k到),傅展按了下她的肩膀,他們一直用英文對話,現(xiàn)在他說回中文,“這并不難?!?/br> 說得容易,不難的話為什么他不去? 在心底吐槽傅展,幾乎已成為她的本能,李竺也知道傅展的任務更重要,安排給她的活也非得她來做不可,但難免還是多嘴一句,這才深吸一口氣,再次進入了那仿佛無所不能,又似乎什么也不在乎的超凡狀態(tài)里。 “好了,夠了?!?/br> 傅太太充滿壓抑怒火的聲音傳出,在人群外恩恩愛愛的傅氏夫婦忽然爆發(fā)出小小的爭吵,吸引了同團乘客們的注意,但在爭吵擴大之前,傅先生果斷搖了搖頭,踱到了長廊另一頭,和導游攀談了起來。留下傅太太一個人靠在墻邊,望著星光里時鐘塔黯淡的表面出神。有心人都能看得出來,她正經(jīng)歷激烈的思想斗爭,臉色陰晴不定,時不時猶豫地一瞥傅先生的方向,又看看團員們,似乎顧慮著大團的氣氛,又像是在打量著特定的幾個人。 一人向隅,舉座不歡,導游有些猶豫,不知是否該上前安撫氣氛,施密特先生也在人群邊緣徘徊,他確實是個盡職盡責的仰慕者,只是膽子實在太小了點,滿臉寫著的話,恐怕沒一句能說得出來——這多少讓觀眾有點著急。戲劇進一步醞釀的機會轉(zhuǎn)瞬即逝,傅太太沒讓大伙兒為難太久,很快堆出歡容,回到人群中,若無其事地融入了隊伍中。 這對小夫妻自從上車以來一直形影不離,這還是傅太太第一次長時間落單,柳金夫人不免投來關切的疑惑眼神,傅太太只是搖著頭,欲言又止的樣子讓人不免微嘆:這對幸福的小夫妻,看來也有不為人知的煩惱。 “您沒事兒吧?”在他們下樓前往鐘樓時,施密特先生鼓足了勇氣低聲問。傅太太低哼了一聲,輕輕搖搖頭。她的眼神在人群中巡梭而過,和雷頓對上了幾秒,又不自然地調(diào)離。 打發(fā)走了仰慕者,他們分批乘電梯上鐘樓,傅先生第一批,他走進電梯后傅太太似有遲疑,這無疑讓傅先生更不快,他英氣的眉毛擰了起來,擠出個干巴巴的笑。“達令?” 傅太太求助地看了看身后的團員,先退了一步,像是要靠近雷頓先生,但又改了主意,最終屈服于傅先生的眼神,委委屈屈地跟進了電梯里?!皊orry,sorry……能讓一下嗎?” 施密特滿臉關懷,但反復了幾次,終于沒勇氣出面。柳金夫人湊近了,熱心地數(shù)落他,“您剛才就該問問怎么了……” 雷頓先生的眼神在合攏的電梯門上停留了很久,他捂住嘴咳嗽了一聲,似乎是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幾句話,但旁人沒聽清,他就又放下了手。 # 登高望遠似乎是每個歐洲名城的保留特色,大教堂的鐘樓和屋頂是重災區(qū),那么多高塔,值得去的其實只有幾座,巴黎的凱旋門是值得去一去的,巴黎圣母院、梵蒂岡圣彼得大教堂也都應一看,但米蘭和佛羅倫薩的天際線難免就有些失色,意大利靠威尼斯扳回一城,站在圣馬可廣場的鐘樓頂端俯瞰湖面,是一種讓人屏息的感動,夜色是最好的化妝品,隔著距離,水臭味淡了,但瀲滟的波光留了下來,在星光中魅力翻倍,碼頭邊連天地栓著貢多拉,島嶼在天際線邊若隱若現(xiàn),是小小的棲息著的陰影。任何人在這里都似乎被氛圍感染,說話聲不由自主地低了下來,他們繞著四周行走,虔誠地注視夜空,想把夜幕中繁星點點的威尼斯群島烙印進心底,一閉眼就能重現(xiàn),即使這注定是徒勞無功的嘗試。 鐘樓頂當然不大,但人至少比白天少,人們朦朦朧朧地隱進夜色里,不斷有閃光燈從各個角落亮起,即使是一向強調(diào)融入設定的柳金夫妻,此時也有些羞怯地拿出了長槍短炮。 “小心腳下?!崩最D先生一把扶住差點絆倒的傅太太,她有點魂不守舍,居然沒注意到這兒的臺階。 “謝謝您,這兒實在太黑了?!备堤斎贿B聲道謝,這正常的社交沒引起多少注意。雷頓先生微微一笑,正要放開她的手,卻被傅太太抓住了袖口。 “請問……”她小小聲的,羞怯又猶豫的,半是試探半是狐疑,仿佛隨時要把這句話撤回地問,“請問……您是在找什么東西嗎,先生?” 雷頓先生頓時一怔。 傅太太依然忐忑不安地注視著他,臉上的困窘之情是這么的真實,幾乎能誘發(fā)一場小范圍的尷尬恐懼癥瘟疫:如果雷頓先生不是她想找的那個人,這話可就問得實在太沒頭沒腦了。 她為什么會這么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這是否是個陷阱?傅展是不是在哪里守著等著狙擊他們?他們剛才的爭吵和這有關嗎? 雷頓先生沒回答,他先露出疑惑之色,這樣如果收到偽裝指示就可以自然地往下接。傅太太瞟他兩眼,臉上忽然黯淡下來,她嘆口氣松開手。 “達令?”傅展在鐘樓另一側(cè)叫,“你在哪兒?” “我在這,”傅太太、李竺,h此行的目標之二揚聲說,和雷頓擦肩而過,低喃了聲對不起,“我想我剛才是暈頭了,別介意我的話。” 時機稍縱即逝,耳機里傳來厲聲指示,雷頓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有我要找的東西嗎?”他低聲說。 這是他們第一次肢體接觸,他圈了一下——想不到這么細的手腕持槍那么穩(wěn),他看過錄像,那一槍是幸運槍,但她的表現(xiàn)也足夠驚艷,就算運氣沒那么好,她也能擊中y的軀干,一樣讓他失去行動能力。 “達令?”傅展的聲音越來越近。 “東西在他那里?!崩铙玫穆曇粲旨庇挚?,但她咬著嘴唇,好像還沒下定決心?!啊乙苍S可以弄出來給你?!?/br> h審視她:真的假的? 如果是剛開始,他不會相信,這對男女的主從太明顯,李竺只是個拖油瓶,她當然全沒主見。但現(xiàn)在,局勢已經(jīng)有所變化,李和傅的意見產(chǎn)生沖突,她也證明了自己并非是無膽鼠輩,說到底,他們的確朝夕相處,一起逃竄。會撞進這件事也純屬巧合,逃亡中傅隨身攜帶的行李不多,她說有把握弄到u盤也許并非虛言。 “你想要什么?”沒時間等指示了,他只思忖一秒就問。 “很多。”李飛快地說——該不該背叛傅展,她沒想好,這看得出來,但該怎么要價她絕對是已經(jīng)深思熟慮好多遍了,沒準這就是她這段時間魂牽夢縈的大事兒。 任何時候,投降派都很受歡迎,李確實剛殺了他的一個同事,但——h和y并不熟稔,再說,干他們這行的,什么時候都不會錯過談判的機會,尤其當對方持有他們想要的東西時就更是如此。 但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時間不夠,傅展馬上就要到了,他們倆不能被看見一起。 耳機里傳來指示,這和h的想法不謀而合,他壓低聲音,快速說,“可以,今天時間太晚,明早,設法甩掉他,我在餐廳等你?!?/br> “達令?”傅展的聲音已近在咫尺,若不是鐘樓是完美的環(huán)形結(jié)構(gòu),他們早被發(fā)覺,李像觸電一樣甩開他的手,好像沒聽到他的話,迎了上去,“我在這呢!” 雷頓沒阻止她,反而退后一步藏進陰影,躲過傅展偶爾掃來的視線,他注視著這對夫妻的背影,直到傅太太看似無意地回過頭,和他對上眼神—— 她微不可查地點了點下顎。 第18章 威尼斯(2) 威尼斯.朱代卡島.奇普里亞尼酒店 水是色彩的好伙伴,島嶼則一向是攝影師鐘愛的天堂,傳奇酒店奇普里亞尼的早晨真稱得上瑰麗多姿,太陽氣勢磅礴地從天際線邊升起,沉甸甸地壓在烏云上,水光蕩漾得活像是莫奈的《日出·印象》——還沒到巴黎,法國的味道就已經(jīng)纏上來了。h特意來得很早,在窗邊挑了個景觀最好的位置,他取了好幾樣早餐,還叫了煎蛋卷,美美地大吃起來。奇普里亞尼酒店的早餐堪稱美味,蛋卷是嫩黃色的,摻了當?shù)靥禺a(chǎn)的薩拉米香腸和牛肝菌,主廚做的華夫餅看來也很合美國人的口味,他們居然還供應黑布丁。 “真想大吃一頓?!県邊吃邊說,不無遺憾——他知道規(guī)矩,不管難度多低,出任務時應該控制飲食,永遠不能吃得太飽,別嘗試新鮮食物。想想看,某項重要任務因你吃壞了肚子而耽擱……“也許拿到貨以后,我們能回來多住幾晚——你知道,這里也許留下了某些值得注意的線索,什么什么的?!?/br> “真拿到的話,你的獎金夠你在這住一整個月了?!眐的聲音有些不以為然,“你在列車上吃得還不夠嗎,小心點,這女孩是個不穩(wěn)定因素?!?/br> “對傅來說她確實是最大的定時炸彈。”h不會小看李竺,任何一個能拿著格洛克17在射擊范圍的極限內(nèi)把移動目標一槍爆頭的人都值得尊重,也因此,他仔細研究了案例資料。李竺會找上他是很讓人吃驚,但她的心態(tài)很好理解,她是有能力射爆一顆人頭,但恐怕不能接受從此后只能不斷逃亡的生活,h明目張膽地出現(xiàn)在他們身邊,這應該也給她施加了很強的心理壓力。她能保持到現(xiàn)在才全線崩潰,已經(jīng)算是堅強了,畢竟,整件事完全開始于一個意外,她根本就沒有一點心理準備?!巴锰幙?,y的犧牲不是沒意義:如果不是那一槍讓她培養(yǎng)起了一點自信,她不敢主動找上來談條件,更不敢計劃奪取u盤——出賣隊友也是需要勇氣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