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可以說,此番就算趙曜寬宏大量不追究綠芙,嚴奉君也不會放過她。 果然,趙曜這話一問出來,嚴奉君立刻叩首回答:“稟殿下,是微臣管束下人無方,養(yǎng)出此等刁奴當(dāng)眾行兇,都是臣的錯,臣有罪!” 趙曜知道他在怕什么,確實法不責(zé)眾,他不可能全處理了這些貪生怕死之輩,但如今嚴奉君既然送上門來,他卻也要拿他立一立威,讓這些老臣們知曉,他可不是能任由他們擺布的傀儡! “嚴大人,你急著請罪做什么?難道不該先審案?”趙曜慢條斯理地開口,“諸位都起身吧,本王不大喜歡人都跪著?!?/br> 項青云站起身,暗自腹誹,虛偽!不喜歡人跪著,還讓人跪那么久!皇家子果然都虛偽得很! “是,是……”嚴奉君一頭汗地站起身,對著身后的家丁怒道,“還不把這惡毒的奴婢綁起來?!?/br> 綠芙聞言,委頓在地,面上涕淚橫流,好不可憐。 “嚴大人便是如此審案的?”趙曜見狀,忽地一笑,眼神冷然,“都不審審原告被告、證人證詞,就急著拿人?” 聽到趙曜這般說,嚴奉君差點又膝頭一軟跪下去,他連連躬身,擦了擦額頭的汗:“是……是臣疏漏,臣現(xiàn)在就審,現(xiàn)在就審!” 言罷,他低身詢問跪在地上的夫妻倆,這兩夫妻哭哭啼啼地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可憐這嚴奉君,矮著身子,連這對夫妻說什么都沒心思聽。問完這兩人,他又問了幾個行兇的家丁,幾人算是污點證人,唯恐大人和貴人把罪責(zé)算在自己身上,遂立刻指認了綠芙。 人證物證俱在,嚴奉君一邊緊張地看著趙曜的臉色一邊期期艾艾地訂罪名:“按照本朝律令,非因斗爭,無事而殺,是名故殺,故殺傷人者,未死,當(dāng)徒三年!” 嚴奉君說完,看著趙曜垂眸,轉(zhuǎn)著手上的扳指,只字未發(fā),便知曉他這是不滿意,連忙又道:“然,此惡婢乃奴籍,奴籍之人卻敢殺傷百姓,量刑應(yīng)更重,應(yīng)當(dāng)先杖其五十,再入獄!” 說罷,他又偷覷趙曜的臉色,趙曜抬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看本王做什么?嚴大人既然已經(jīng)定罪了,就行刑吧?!?/br> 趙曜說得風(fēng)輕云淡,嚴奉君卻覺得那行刑兩字像是要用在自己身上一般,讓他忍不住戰(zhàn)栗。 “來人,行刑!”他幾乎是咬著牙,對著幾個家丁喊道。 幾個家丁立刻慌慌張張得找來長凳,又從驛丞那里借來杖責(zé)用的刑棍,其實對婦女用刑,依照本朝律令,應(yīng)該用竹板子,但是驛丞這里只有廷棍,誰也不敢有異議。幾個家丁,把已經(jīng)全然癱軟的綠芙架到長凳上,正要去掉她的褲子。 沈芊見狀,尷尬地拽了趙曜一下,雖然她也覺得這個草菅人命的女人該狠狠打一場,但脫褲子還是不要了,在場那么多男人,小曜甚至還是個孩子呢! 沈芊一扯,趙曜就意會了,他心中暗嘆,他這個“jiejie”雖則熱血正義、恩仇必報,但其實心軟得很了! “不必去衣?!壁w曜抬眸,環(huán)視了一圈,淡淡道。 這話一出,場上幾個女子和奴婢繃緊的弦霎那間就松了,甚至有些搖搖欲墜。若是不去衣,著實太狠了,就算綠芙有錯,可大庭廣眾之下,讓這些三等奴仆去脫她下裳,光著下身被打……就算她現(xiàn)在不死,日后也得上吊了去?。?/br> “嘭嘭嘭!” 棍棒撞擊皮rou的悶痛聲,震得所有人都心驚膽戰(zhàn),整個院子里噤若寒蟬,只能聽到綠芙發(fā)出的陣陣慘叫,甚至到后來,連那慘叫聲都開始微弱下去了,直至徹底無聲! 初初開始打的時候,沈芊還覺得極為快意,這般刻毒狠辣的女子就該好好受受校訓(xùn),可是及到后來,她看著綠芙的下身被打出血,看著那血色一點點染紅衣裙,甚至連那長裙原來的青綠都看不出來了……她便開始不忍起來,轉(zhuǎn)身向后,躲在高大的項青云背后,愣是不敢再回頭看一眼。 “四十,四十一……” 家丁低聲的數(shù)字成了整個院子唯一的聲音,而綠芙已經(jīng)出氣多,入氣少了!就在此刻,站在后面的嚴小姐忽然搖搖欲墜,不知是被血腥的場景給嚇到了,還是哀痛自己的心腹,竟一下子仰頭栽倒在地。 嚴夫人立刻撲過去,抱住女兒啜泣:“珍兒,珍兒,你怎么了!” 這一倒一哭,站在后頭的奴婢家仆也瞬間sao亂了起來,驚呼低叫之聲不絕于耳。執(zhí)行廷杖的家丁亦面面相覷,轉(zhuǎn)頭去看嚴奉君的臉色。 鬧出如此情況,嚴奉君哪里還敢去看趙曜的神情,他虎目圓瞪,氣惱地對家丁吼道:“停什么停!五十杖還沒到呢!” 隨即,又轉(zhuǎn)過頭去對奴婢家仆們喝道:“亂什么亂!小姐不舒服,就扶到后院去休息!” 一陣兵荒馬亂之后,奴婢仆婦們終于架起了昏厥的嚴小姐開始往后院走,而家丁們亦開始打著最后幾棍子。就在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那聲音很凌亂也很響亮,像是一群人策馬而來。 一直在裝木頭人的驛丞連忙開門去看,見到來人是漢人模樣,先松了一口氣。來人確實是一支三百余人的小隊,領(lǐng)頭的是一個身長偉岸的中年男子,只見此人面如冠玉、鳳眼修眉,一把美髯更添幾分威儀,看得出年輕時候必是個擲果盈車的美男子。 看這陣仗,官就不小,驛丞俯身便拜,果然,拿出名帖公文一看,此人名喚宋貞敬,乃是河南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副使,正四品官,輔助正使掌一省之刑獄。 這宋貞敬一跨進驛站,就看到了一副奇怪的場景,頓時頗為驚詫,他瞧著正行刑的婢女,又掃過這一院子的人,終于認出了其中一個舊相識——嚴奉君,他剛想打個招呼,就聽到嚴奉君朝著一個少年恭敬行禮,說道:“殿下,五十杖已足,臣即可著人將其拿下,暫壓入昌平牢獄?!?/br> 趙曜的注意力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來人的身上,嚴奉君這么一說,他只隨意道:“便由嚴大人看著辦吧?!?/br> “殿下!”宋貞敬忽然很激動得上前兩步,美髯微顫,甚至有些語無倫次,“太好了,殿下您沒事……您可還記得我?” 趙曜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人,心中隱有幾分猜測,但卻沒有表露,而是很困惑地搖了搖頭:“你是何人?” 宋貞敬忙行了一禮,充滿期待地看著趙曜:“殿下,下官名宋貞敬,乃是河南提刑按察使司按察副使,家父家父曾任內(nèi)閣大學(xué)士,家妹是先皇后……” 果然是他的好外家,趙曜心中冷笑,面上卻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你是……你是舅……宋大人!” 宋貞敬見他雖轉(zhuǎn)了口風(fēng),神情卻很激動,便曉得他是不好大庭廣眾之下喊出“舅舅”二字,但他內(nèi)心想來還是極向著他們的!想到這里,宋貞敬內(nèi)心極為寬慰,大哥竟還因著他和潞王那點姻親,想要扶持潞王!這是昏了頭了,那點子裙帶關(guān)系,哪里比得上甥舅之間的骨rou至親!好在父親和他想的一樣,讓他快馬趕來昌平縣接人。 宋貞敬高興之余,便把父親和自己如何思念他,京城淪陷之后又是如何擔(dān)憂他的安危,以及得到消息之后,他又是如何快馬加鞭、日夜不息地趕來昌平…… 聽到這最后一段,趙曜瞇了瞇眼,眸底閃過冷光,轉(zhuǎn)頭語調(diào)輕緩地問宋貞敬:“卻不知宋大人是如何得知本王將至昌平?” 宋貞敬一時啞言,他無法說出自家父親雖辭官歸隱,卻一直都關(guān)注著京城中各路消息,也沒法說出自家父親在京城和沿京各大重鎮(zhèn)都布有眼線的事實,更不能說先帝被俘殿下出逃的當(dāng)天,消息就已經(jīng)快馬往江南傳了。 他只得嚅嚅道:“家父未曾得知殿下會置昌平,但家父心系殿下,自從聽聞京師被攻占,就日夜催促微臣趕來京城,找尋殿下。微臣只是覺得,昌平縣是水陸雙通的要道,想必殿下必定會到此處落腳……” 這番話說得拙劣得很,然而趙曜卻像是相信了一般,激動得眼眶泛紅,伸手扶住宋貞敬的手臂:“宋大人待本王若此,本王實在是感念至深……” 宋貞敬見瘦弱的外甥如此赤忱,也勾起了骨rou親情,跟著紅了眼眶,一對甥舅就這么假作真、真作假地互相感動了起來。 兩人好不容易感動完,宋貞敬這才有空和舊相識嚴奉君敘舊:“順之兄,未曾想你也在這里,只是這般情形……卻是為何?” 這一句“順之兄”,又讓背著身的趙曜神情一冷,雖然提刑按察司和大理寺都是隸屬刑獄一脈,但本朝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這三法司之中,提刑按察司的上級是都察院而非大理寺!除非他河南一省長年出錯案冤案,否則,官拜五品早早就外放的宋貞敬,絕不會與嚴奉君如此熟識。 “仲實兄……說來慚愧,都是老夫治下不嚴啊……”嚴奉君尷尬地擺了擺手,好在這行刑的奴婢已經(jīng)被壓了下去,染血的長凳和地面也在剛才被家丁們打掃干凈了,剛剛那對夫妻也被驛丞安排進了內(nèi)院,否則,他真是沒臉和宋仲實說話,畢竟人家可是皇親,是甥舅。 宋貞敬正打算再和嚴奉君寒暄幾句,就聽得外頭又是一陣急劇的馬蹄聲!因著剛剛宋貞敬來時,驛站大門未關(guān),趙曜順勢看去,就見一隊極長的隊伍從官道上策馬而來,這一下可不止幾百人,瞧著少說有千人之多。當(dāng)然,這些不是韃靼人,而是統(tǒng)一穿著鴛鴦戰(zhàn)襖,外扣罩甲,手持長刀的大周戰(zhàn)士! 沈芊也看出了來人大約是一隊兵,立刻一喜,抓著趙曜的手:“是援兵來了嗎?” 沒等趙曜回答,這對人馬便已經(jīng)到了跟前了,來人沒等驛丞出門相迎,就利落下馬,朝著趙曜單膝跪地,聲音極洪亮:“左軍都督府下轄山東都指揮使陳赟,拜見殿下!微臣救駕來遲,望殿下恕罪!” 沈芊轉(zhuǎn)頭看看院子里的嚴奉君一家?guī)资?,又看看驛站門口左邊一溜河南提刑按察司的兩百人馬,再看看右邊山東都指揮使的一千多士兵,幾乎把驛站門口那寬廣的官道都給堵住了!她頓時同情地轉(zhuǎn)頭去看邊上那生無可戀臉的驛丞,這下好了,這小小的驛站,估計是真住不下了。 若說沈芊是單純?yōu)橛性吲d,那么趙曜的心思要復(fù)雜得多,心中瞬間轉(zhuǎn)過無數(shù)個念頭。一邊想著山東都指揮所和河南提刑按察司距離這里的位置,以及軍隊行軍與普通刑獄官的差距,宋家得多早得到消息,才能比陳赟來得還要快!由此,他便不得不忌憚宋家人在京城附近安插了多少眼線,才能擁有如何駭人的情報網(wǎng)!很明顯,他那個好外公所謂因喪女而致仕,也并不是真心致仕,而是他韜光養(yǎng)晦的幌子! 如果他真的去了江南,即便登基稱帝,也只能做宋家的傀儡,政令永不出江南,所幸,如今還有另一種選擇,陳赟的出現(xiàn)倒真是很及時??! 趙曜在電光火石間,便考慮到這兩方勢力各自具有的優(yōu)劣,以及下一步棋該如何走才能獲得利益最大化……真真是思慮到了極致??! 然而,不管日后的情形如何,此刻,這個匯聚了四方龐大勢力的小小驛站,儼然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名副其實的修羅場! 第33章 試探 所有人都站在門口顯然不是個事,驛丞很有眼色地給幾人辟出了個書房,但趙曜沒把幾人都叫進去,他先召見了宋貞敬。 宋貞敬一進門就涕淚橫流地跪倒在地,表達了對先帝落于賊手的悲痛和對趙曜顛沛流離的心疼,接著又指天發(fā)誓咬牙切齒地要韃靼人血債血償,似欲食其rou寢其皮!一番唱作俱佳地鋪墊完了,他便用哀傷卻又不得不振作的態(tài)度勸慰趙曜,國不可一日無君,希望他能夠早日從悲痛中走出來,盡快南渡,登基稱帝,帶領(lǐng)文武百官大周百姓,一血今日之恥! 這一番話說的,簡直讓趙曜刮目相看??!若非他自己還要繼續(xù)把這場戲演下去,都想當(dāng)場給他這位二舅舅鼓一鼓掌了! 世人都說,宋家長子宋貞吉得了宋首輔的真?zhèn)?,年紀輕輕就高中狀元,如今剛過不惑之年,就已經(jīng)是大周朝的封疆大吏,官拜二品布政使。至于宋家次子宋貞敬,雖時人不至于罵其紈绔,但和他的父兄比起來,到底是差了不少,科舉平平,做官平平,年近不惑也不過混了個四品官。 往日,趙曜也是這樣覺得的。他雖自論對宋氏一脈頗有了解,但因為他三四歲時,母后就死了,同一年,宋庭澤就致仕回了南方,宋貞吉也自請外調(diào),所以,他其實并沒有真正見過宋家的人,對于宋家人的了解,來自于朝中眾人時不時的提及,以及宋庭澤曾經(jīng)上的書和折子。 如今一見到宋貞敬,他便不得不感慨宋家人的了得,即便是外頭說著無甚用的次子,都有這般游說人的能力,如果不是他對宋家忌憚極深,此刻走投無路,恐怕也真的會奔著這個外家逃命去了。 宋貞敬游說了一陣,見趙曜始終低著頭不表態(tài),也按捺不住了,問他:“殿下,你心里,到底是個什么想法?” 趙曜見他問出這一句,便知道他有些著急了,他抬起頭,眼含熱淚地扶著宋貞敬的手,哀傷又沉痛:“舅舅,本王一想到父皇和幾位弟弟還下落不明,便哀痛不已……如何能,如何能在父皇生死不明之際,就……就大逆不道地……” “這如何能是大逆不道?”宋貞敬反扶住少年人的肩,義正言辭,“如今這大周朝兵戈四起,民不聊生,陛下又落入韃靼之手不知道要受到何種折磨……你只有趕快立起來,才能重振朝綱,救回陛下?。〉钕?,國不可一日無君,你是大周朝的儲君,這等危急時刻,可不能退縮??!” 趙曜聞言,神情掙扎,低垂的睫毛不自覺地顫動,盈眶的淚水更是將鼻尖都熏紅了。宋貞敬見面前這個瘦小的少年竟如此害怕,似乎之前真的從來沒有過這個念頭,一時竟不知道該急還是該喜。他嘆了口氣,其實也難怪,面前的少年雖然頂著太子的名頭,但也才十三歲稚齡,還一直處于不受寵的邊緣,若不是有太/祖那立嫡長的國規(guī)家訓(xùn),以及滿朝清流毫不妥協(xié)地和陛下死磕,怕是他早就是個廢太子了。這樣一個孩子,如何能不小心翼翼? 宋貞敬雖暫時需要苦惱該如何勸誡趙曜,但他內(nèi)心其實是竊喜的,畢竟長遠來說,這樣缺愛又弱懦的孩子被他們扶上皇位,日后肯定對宋家極為倚重,不說權(quán)傾朝野,至少可保子孫百年富貴。 還沒等宋貞敬考慮完,趙曜先開口了:“舅舅,這件事再讓本王好好考慮考慮吧,舅舅一路風(fēng)塵仆仆必是累極,先行休息可好?” 宋貞敬探了探趙曜的底,自感已經(jīng)能拿捏住這小太子了,遂很爽快地朝趙曜拱了拱手,便退出了書房。 宋貞敬一走,陳赟便跟著進了書房,他一進門,一句話也沒說,直接單膝跪地抱拳行禮:“微臣參見殿下!” 趙曜已經(jīng)坐到了書桌后頭,見他行禮,便“嗯”了一聲,道:“陳大人不必行此大禮,起來吧?!?/br> 說完,趙曜就執(zhí)筆開始寫寫畫畫,也不知在寫什么,他這一寫就寫了半個時辰,而在此期間,陳赟一直站在書房中間,端端正正、規(guī)規(guī)矩矩,一句話都沒說。 趙曜擱筆之后,才抬頭認真去看這位山東都司的都指揮使。此人身長八尺,面如重棗,唇若涂脂,端的是相貌堂堂、威風(fēng)凜凜,一看就是個常年駐外的武將。最要緊的是,此人很有耐心,這半個時辰,竟一語不露。 趙曜笑著看向陳赟:“陳大人緣何會來此處?” “通州知府曾快馬送信至山東都司求助,第一封請求臣帶兵援助,第二封請求臣保護殿下?!标愙S回得一板一眼。 趙曜等了一會兒,才挑眉看他:“沒了?” 陳赟很認真地點點頭:“沒了?!?/br> 瞧著他那樣子,趙曜忍不住笑著搖搖頭,上一個那是舌燦蓮花,滔滔不絕,恨不得把他侃暈了,這個呢,更厲害,三棍子敲不出個悶屁! 趙曜又犀利地追問:“你為何不答應(yīng)錢大人的第一個請求?通州危機,你既知曉,為何不派兵營救?” 陳赟聞言,左手忍不住握成拳:“山東都司下轄十二衛(wèi)所,每一衛(wèi)所又轄五個千戶,一個千戶所不過一千兵,我山東都司即便傾巢而出,亦不過六萬人,殿下可知,南下攻城的韃靼人有多少?” 趙曜怒火高熾,狠狠一拍桌子:“陳赟!國難當(dāng)頭,未戰(zhàn)先縮,你還覺得自己很有理嗎?!” 陳赟撩袍,直直地跪倒在地,抬頭看向趙曜,還不退縮:“便是再讓臣選一次,臣也不會帶兵援助通州?!?/br> 趙曜似已怒極,拎起硯臺,猛摔到陳赟跟前,差一點就砸在了他的頭上,可陳赟不僅一絲不退,甚至還抬頭直視趙曜,眼里似乎亦有熊熊怒火在燃燒:“殿下,您要治臣的罪,臣絕無怨言!臣只有一句話,但凡河北都司能出一半兵力,臣就不會像這般束手無策!” 把這句話逼出來,趙曜便知曉,已經(jīng)撬開了陳赟這個悶葫蘆的口子了,他就是想讓他說,讓他把軍隊的弊端好好說出來! 果然,陳赟又怒又委屈,這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了:“……臣剛放言,這華東華北十個都司,臣的兵拉出去,絕對不會輸給他們?nèi)魏我粋€!河北都司下轄十七個衛(wèi)所,近十萬兵,到如今,他能拉出來一萬戰(zhàn)力嗎?!還有浙江都司、福建都司,年年倭寇來襲,年年給他們增兵增千戶,結(jié)果呢?被幾千倭寇打到了縣衙!這大周的兵,還能算兵嘛!” 最后一句說的誅心,陳赟一禿嚕出來,就后悔了,立刻噤聲,不敢再說,甚至都不敢抬頭去看趙曜,就怕他這一次要把凳子砸他頭上! 熟料,趙曜非但沒有如他想象中一般大怒,反倒放聲大笑,笑得陳赟寒毛倒豎。好一會兒,趙曜才笑罷,對陳赟道:“說得好!接著說?!?/br> 陳赟偷覷了趙曜一眼,不明白剛剛還怒火中燒,恨不得把他拉出去剁了的小太子,為何突然又如此大喜,只能腹誹,皇家人果然都喜怒無常。 不過既然讓他說,那他就說:“臣只想說,許是太平日子過久了,地方這些兵,已經(jīng)全然沒有了兵樣子了!臣斗膽說一句,若是僅憑如今這些兵,想要打退韃靼人,難如登天!” 很好,這說的,一句比一句誅心,趙曜用怪異的眼神瞅了瞅陳赟,難怪這人三棍打不出個悶屁,若一開口就說這些話,那還真不如閉嘴。這人能混到一省的都指揮使,看來能力真的不是一般超然??! “那你倒說說,你有什么法子?”好在趙曜的心理底線和一般的皇帝完全不一樣,這些所謂誅心的話,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臣以為,太/祖開國之初,在軍制上,是募兵制和屯田制并行的,雖各地都設(shè)有都司,用力管理出身軍戶的士兵,但也一直有招募非軍籍的普通人入伍,這些人于軍戶不同,是朝廷發(fā)俸祿,而非如軍戶一樣自己種田??墒侵螅急衼淼娜嗽絹碓缴?,為了節(jié)省國庫開支,軍隊里只剩下屯田的軍戶,更別說兵不識將,將不識兵的情況……”陳赟一旦開了口,那就停不下來了,甚至都不會想到要去注意一下上司的臉色,真是耿直至極。 “原先,邊疆幾省還是保留募兵制的,那幾個將軍也一直駐守邊疆,并不與中原幾省的指揮使輪換,但是,二十年前,項秦風(fēng)將軍死了,最后一支募集來的邊疆神兵,也不復(fù)存在了?!闭f到這里,陳赟的語氣明顯還很痛惜的樣子。 趙曜雖然常常被陳赟這耿直脾氣驚訝道,但是此人的想法與他不謀而合,而此人的能力又確實不凡,正是他現(xiàn)在急需的人才!江南可以不用去了,但山東,他是必要走一趟。 趙曜笑著起身,走到陳赟面前,躬身將他扶起,很寬慰地拍拍陳赟的肩膀:“大周有陳卿這樣的良將,何愁國之不興?!本王決定了,與陳卿一道,往山東去!” 陳赟: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