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沉疴舊疾

    孫頭兒突然來了這么一句，沈芊甚是驚異，忍不住就嘟噥：“奇了怪了，不是老說什么兵者，國之重器，怎么這大周朝的皇帝就老喜歡干這自掘墳?zāi)沟氖聝骸?/br>
    也無怪乎沈芊會生出這種印象，畢竟她來這兒這么些日子，就聽著當(dāng)朝皇帝寵jian妃、任jian相、誅良將還欲廢太子，更別說還因?yàn)樗臒o能，導(dǎo)致京城都淪陷，幾乎她遇見的所有人的不幸命運(yùn)都來自這個皇帝……這樣的皇帝，就算在昏君行列里，也能算昏得首屈一指了！

    孫頭兒聽她這樣說，冷哼一聲：“大周趙氏，這自掘墳?zāi)沟淖雠纱_實(shí)是一脈相承。”

    沈芊聽著他這么說，便問：“這到底是回事？”

    隨著孫頭兒一番怒恨中帶鄙夷的講述，沈芊終于弄明白了這是怎么一回事。說到底，這就是完完全全是制度的問題。

    大周的太/祖當(dāng)年起兵于野，拉了一桿反元的大旗，就開始了他的爭奪天下之路。說起來，這大周太/祖也并不是什么出身貴族的了不起的人物，最開始也不是指著要稱霸天下，他之所以起兵，無非是天災(zāi)肆虐，再加上元朝的苛政嚴(yán)法，著實(shí)是活不下去了。

    換而言之，大周朝的建立全然是歷史的一種隨機(jī)選擇，而大周太/祖雖亦有勇猛過人、智慧通達(dá)之處，但本質(zhì)還是深受家天下思想以及小農(nóng)思想的影響的農(nóng)民階級，建立大周之后，就頗有把天下當(dāng)自己院子，把群臣當(dāng)自家仆人這樣的想法。

    故而到后來，太/祖年老，要傳位給太/宗的時候，就擔(dān)心太宗資歷過淺無法把持住這些開國功臣，心一狠尋了好些案子和由頭，把這些開國武將殺了個七七八八。

    弄了這么一出，就導(dǎo)致當(dāng)年那些身經(jīng)百戰(zhàn)、軍功卓著的老將，徹底在朝堂上消失了，優(yōu)秀的將領(lǐng)之中出現(xiàn)了明顯的斷層。

    當(dāng)然，若僅僅是這樣，還不足以造成今天這樣無將可用、無兵可調(diào)的局面。說句不好聽的，歷朝歷代殺功臣的多了，也沒見哪個朝代就因此亡了，怎么單單到了他們大周趙家，就不行了呢？

    這皆是因?yàn)?，大周的兵制，不僅動了高層次的武將，它還損了底下的兵士，徹底動了軍隊(duì)的根基。

    這大周太/祖建國之后，天下太平了，當(dāng)年開國的這么多兵士也漸漸地用不上了，而養(yǎng)兵也成了財政上的一項(xiàng)巨大開支。太/祖就琢磨著怎么樣才能解決這個問題，既能夠減輕國庫的壓力，又不至于減少士兵的數(shù)量和戰(zhàn)斗力。

    他琢磨著琢磨著，還正就琢磨出了一個法子，那就是衛(wèi)所制，即皇帝獨(dú)攬軍事大權(quán)，全國要地設(shè)立衛(wèi)所，軍丁世代相繼，給養(yǎng)仰賴屯田。在全國設(shè)立都督府，分前、后、左、右、中，合稱五軍都督府，為最高軍事機(jī)構(gòu)，掌握全國衛(wèi)所軍籍。每個都督府都同時統(tǒng)轄部分中央軍和部分省的地方軍，地方軍中設(shè)有都指揮使司，譬如，后軍都督府的河北都指揮使司，便是錢嵩去信求援的地方。

    大周幾乎大部分的軍隊(duì)都是按照衛(wèi)所制來的，士兵都是有軍籍的，也就是說當(dāng)兵可以算是一份世襲的職業(yè)，老子是兵，兒子之中也必要出一人來接替老子的兵職，這一家也入軍籍，為軍戶。而這些兵，不僅僅是兵，簡單的說，他們要做兩件事，戰(zhàn)時上陣殺敵，和平時期，就按時訓(xùn)練并進(jìn)行屯田耕作，自給自足。這兵說著是兵，其實(shí)既農(nóng)且兵。

    這制度好不好，起初自然是很好的。據(jù)說太/祖太宗時期，記錄在冊的士兵達(dá)到兩百多萬人，太/祖甚至自得地放言“養(yǎng)兵百萬，不費(fèi)百姓一粒米”。

    說到這里，沈芊便明白了這里的關(guān)鍵了，她若有所思：“所以，現(xiàn)在的關(guān)鍵是，衛(wèi)所制放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好使了？”

    項(xiàng)青云雖是項(xiàng)將軍的遺腹子，出生時，項(xiàng)家便已落敗了，但是孫頭兒和一眾項(xiàng)家軍的老人都對他抱有很高的期望，所以他從小到大，該讀的書沒少讀，該知道的事也都知道，如今聽到沈芊這般問，便笑著回她：“你想一想，當(dāng)年屯田的士兵是什么人，如今屯田的又是什么人？”

    沈芊不解：“這是何意？”

    “當(dāng)年之兵，乃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開國勇士，讓他們?nèi)ネ吞?，無損他們的英武和血?dú)?，可是他們的后輩呢？他們的兒子、孫子，如今哪還稱得上是兵？都是一群農(nóng)民了?！表?xiàng)青云嘆了口氣，“太/祖至今，已經(jīng)百年有余了?。〈笾艹?，已經(jīng)多少年沒見血了？”

    沈芊恍然大悟，如今這樣的和平年代，大家都想過好日子，這些士兵這些將領(lǐng)，哪里還會有心思訓(xùn)練，自然都是想多耕地，多種糧，讓自己的生活更好些。

    “若僅是這樣，便也罷了?！睂O頭兒接著道，“前朝頒布了什么開中法，竟是絲毫不顧這些士兵的土地，導(dǎo)致土地侵占之事層出不窮，很多士兵，早就失去了國家分給他的土地……連飯都吃不上，讓他們怎么打仗？”

    是了，還有這土地兼并之事，古代盛世，這事貫來是層出不窮的，即便是她這樣的歷史盲，也曾聽過一耳朵。這些士兵雖有士兵之名，但其實(shí)和農(nóng)民一樣弱勢，一旦真有富賈豪紳侵占他們的土地，他們又能如何？

    “如此一看，真是死局了。”沈芊苦笑，很是為自己的生命安全而擔(dān)心，“那河北都司想必也不是不愿來援，而是真的無兵來援了！難怪，會有這出爾反爾之事……”

    “姑娘不必?fù)?dān)憂，你可南渡。長江天塹，大約也是足夠阻攔這些戎狄的腳步的?！睂O頭兒說。

    沈芊皺了皺眉，她雖不在意南渡之事，但小曜……他畢竟是太子，如今自己的國家遭受如此大難，自己的子民更是朝不保夕，流離失所，他會愿意忍下這口氣，如此狼狽窩囊地南逃嗎？沈芊心下?lián)鷳n，但下意識地不想在孫頭兒面前表現(xiàn)出來，便勉強(qiáng)一笑，道：“但愿如此吧?！?/br>
    沈芊這邊在掰扯著大周軍制的事，趙曜一個人待在書房里，也是止不住地在琢磨這件事。若說惱火，他自然是非常惱火的，河北都司的都指揮使在他心里基本上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不管何等原因，作為一個將領(lǐng)，這等時候，竟然往后縮，按照大周律，也板上釘釘?shù)卦摰裟X袋！

    然而，現(xiàn)在的關(guān)鍵，并不是處置這些無能之輩。說到底，這件事他其實(shí)隱隱約約，有些預(yù)料，否則當(dāng)初在青云寨也不會問出那樣的話，他內(nèi)心其實(shí)一點(diǎn)也不信任這些地方軍。與韃靼這一戰(zhàn)，雖然他父皇昏庸無能，決策漏洞百出，但是不過半個月，就能讓韃靼人攻破了京城，大周這軍隊(duì)，根本就是一灘爛泥！早就該下狠手整頓了。

    趙曜想到這個，又是氣得不行，好容易才壓制住把這些無能將領(lǐng)通通殺了的*。半晌，他終于放松了身子，往官椅上靠了靠，睜開眼，眸中閃過一絲厲色，如今也只能先用這個法子了。

    第28章 陽謀

    就當(dāng)所有人都在為援軍不來而憂心忡忡、束手無策之時。趙曜已經(jīng)想出了法子，并連夜去召見了通州知府錢嵩。

    錢嵩本已打定主意，不論用何種手段，都要把太子安全送到南方去，而他自己則要死守通州城，與大周北方的最后一道關(guān)卡共存亡！

    然而，他未曾想這位看起來稚嫩又弱小的太子竟會連夜召見他，并緩緩道出這樣一個法子……他一邊聽，一邊不停地擦冷汗，內(nèi)心極為倉皇。這個方法，著實(shí)是太狠了！他不敢這樣想，也不敢這么做??！

    直到趙曜講完話，用一雙冷淡又壓迫的眼睛看著他，直把他看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他也咬著牙，沒敢應(yīng)聲。

    “怎么了？錢卿可是覺得這個法子不妥？”趙曜似乎很溫和，很樂于納諫的樣子，可是只要對上他那雙眼睛，便能感受到那份強(qiáng)硬的態(tài)度和壓迫力。

    錢嵩本就只是個書生，為人又有些迂腐，斷然是沒有什么殺伐果決的魄力的，故而，他既不敢按這個法子去做，也不敢痛陳利害，當(dāng)面反駁。只能可憐兮兮地傴僂著背站在下首，不停地擦著額頭的冷汗。

    趙曜臉上扯出一絲笑：“既然錢大人沒有異議，那明早就把布告發(fā)出去吧？韃靼大軍可不是吃素的，十日，你最多只有十日來安排?！?/br>
    錢嵩顫巍巍地站了一會兒，突然就撲通地跪下了：“殿下，這……這行不通的，若是如此做，這通州萬千百姓便要拋家棄子，四處逃亡！臣……臣作為通州父母官，如何能做出這等事……”

    趙曜眼一瞇，神情冷然：“你的意思，是說本王不仁不義，置通州百姓的性命于不顧？”

    “臣……臣不敢！”錢嵩伏倒在地，長磕不起，連直視趙曜的視線都不敢。

    錢嵩是個愚忠愚直之人，這一點(diǎn)，趙曜早先就知曉，只是未曾料到，到了地方上這么些年，忠和直一點(diǎn)也沒長進(jìn)，只這愚笨一條卻是愈演愈烈了。

    趙曜心里鄙夷得很，可是愚人嘛，光是使之敬畏，還是不夠的，必要時候，也得降低智商，跟他打感情牌才行。想到這里，趙曜收起了臉上的冷厲之色，轉(zhuǎn)而露出一絲痛苦和惆悵，他長嘆一口氣：“你以為，本王就愿意用這樣自損八百的慘烈法子嗎？可你倒是說說，還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既能守住通州城，又能保得這萬千百姓？”

    錢嵩伏地啜泣：“是臣無能……臣愿以血rou之軀，為我大周死守通州關(guān)卡……”

    趙曜狠皺了一下眉，一句“愚蠢”就要脫口而出！血rou之軀，呵呵，別說是一具血rou之軀，便是拿通州所有百姓的身體去壘人墻，能擋住韃靼軍一刻鐘嗎？！

    “錢卿，你的忠誠，本王豈能不知？可是，通州城內(nèi)土地貧瘠，城外又皆是連綿山脈，這城內(nèi)的糧草還能撐幾個月？”趙曜繼續(xù)打感情牌，“錢卿，通州城不比睢陽城??！安史之亂，張巡能守睢陽城三年，錢卿你捫心自問，通州城能守三年嗎？更不用說，即便是當(dāng)年睢陽城，到最后是什么樣的情形？人相食！你難道想要通州城中百姓也落到如此境地嗎？”

    錢嵩嚇得連連叩首：“不，臣……臣絕無此意??！”

    趙曜瞧了他一眼，沒說話，說起來，張巡和錢嵩一樣，都是文人出身，可張巡那種瘆人的狠勁兒，錢嵩是斷然沒有的，也幸好，他沒有。

    “錢卿，你當(dāng)知曉，一旦韃靼大軍兵臨城下，就沒有選擇的機(jī)會了！韃靼人但凡破城，必會屠城！”趙曜說完，便站了起來，往門外走，走到門口，停了停，“本王言盡于此，錢卿若是想得明白，明日就按本王說的做?！?/br>
    說完，他便揚(yáng)長而去，再沒有回頭，似乎篤定錢嵩會按照他說的去做。

    錢嵩屏退所有仆從，一個人在書房里悶了一整夜，第二日，一開滿，仆從便驚訝地看到他這一夜，竟使兩鬢如霜！

    然而，還沒等仆人問出話，他就肅容說了一句：“立刻去把向大人、高大人請來！”

    在錢嵩一通吩咐之后，當(dāng)日下午，通州街市中心，整個通州城中最熱鬧的地方，也是向來發(fā)布官府通告的地方，突然出現(xiàn)了大批官兵，將高臺層層圍住。不知何時，高臺上突然出現(xiàn)了衙門口的那用來擊鼓鳴冤的大鼓，并有一人，不停歇地“咚咚咚”地敲響了那鼓！

    鼓聲響徹整條街市，并長久不覺。慢慢地，通州城內(nèi)百姓開始圍過來，一臉莫名地看著這突然在鬧市中敲鼓的人。百姓一層層地圍攏來，不多時，整個街市上的人都圍到了高臺旁邊。

    連一直憂心著援軍之事的沈芊也聽到了個鼓聲，疑惑地從府衙后院中跑出來，身后還跟著看熱鬧的項(xiàng)青云、盧沖和心中了然的趙曜。

    等到四人來到這高臺處，此處已然里里外外圍了好幾圈的人，沈芊個子矮，什么也看不見，倒是項(xiàng)青云身形高大，看清了在高臺上奮力敲鼓的人，他立刻皺了皺眉，那人穿著一身官服。

    大約是見人夠多了，敲鼓之人停下動作，轉(zhuǎn)過身來，人群中立刻傳來陣陣驚呼，無他，這人正是通州通判向鈞！向大人堂堂通州通判，官至五品，掌梁運(yùn)、水利、屯田、防務(wù)和訴訟，這樣的高官，又有何冤要訴？

    就在百姓們皆一頭霧水之時，敲鼓的向鈞卻退后了，一直退到高臺的后側(cè)，而另一人走了上來，走到了高臺的正中間。

    眾人越加嘩然，無他，這位，正是念過半百的通州知府，錢嵩錢大人！

    錢嵩一身朝服站在高臺之上，看著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對著下面拱手行禮！

    這一下，所有人都驚著了！喧囂之聲乍起。

    “怎么了，怎么了？”沈芊個子小，又站在最后，什么也沒看見。

    項(xiàng)青云皺著眉，有種不祥的預(yù)感，他低頭，對沈芊道：“錢大人站在上面？”

    “什么？”沈芊猛地一驚，下意識抬起了頭。

    本來項(xiàng)青云為了和沈芊說話，就已經(jīng)湊到了她耳邊，此刻，沈芊在再一抬頭，兩人的距離瞬間極近極近，呼吸可聞。只是，兩人都震驚于錢嵩在搞什么幺蛾子，竟都沒發(fā)現(xiàn)這距離已然如此相近。

    但是另一個對所有事情心知肚明，對高臺和錢嵩一點(diǎn)興趣也沒有的趙曜瞬間就發(fā)現(xiàn)了這礙眼的一幕，他佯作驚訝地用力拉了一下沈芊的袖子，將她拉離項(xiàng)青云的身邊：“錢大人說話了！”

    沈芊本來被拉得踉蹌了一下，聽到這句話，也顧不得這些小細(xì)節(jié)，努力踮起腳去看高臺上的錢嵩。

    “……韃靼軍已經(jīng)從京城出發(fā)，南下往通州而來了。”錢嵩此話一出，底下立刻一片sao動。

    通州城里但凡知道些世事的，都已經(jīng)得到了韃靼人攻破京城的消息，稍有見識的，也都能猜到韃靼軍的下一個目標(biāo)必是重鎮(zhèn)關(guān)卡通州城。所以，其實(shí)稍有些錢和門路，或者在南方有親戚的，早就收拾東西，成群結(jié)隊(duì)地往南逃命了。

    這通州城中，到現(xiàn)在還沒走的，全部都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他們沒有門路、沒有錢、甚至連具體戰(zhàn)況都不了解，他們不愿意背井離鄉(xiāng)，不愿意舍下好不容易掙來的瓦屋薄田，也許是因?yàn)閮e幸，也許是因?yàn)楦鞣N各樣別的原因，他們至今還留在通州城。

    如今，錢嵩這一句話，徹底打破了他們最后的幻想。然而，錢嵩說的，還不止這一句，他又道：“援軍雖已拔營，但是路途遙遠(yuǎn)，恐怕要數(shù)月才抵達(dá)通州，但韃靼大軍，也許不出十日便會臨城……”

    底下的喧鬧驚恐之聲愈盛，沈芊皺著眉：“明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聯(lián)系上任何一支援軍，他說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

    項(xiàng)青云亦凝重地點(diǎn)頭：“與百姓說太多，只會引起他們的惶恐情緒，對于抗敵沒有任何好處，這錢知府，瘋了嗎？”

    “……如今通州城危機(jī)，身為通州人，本應(yīng)與此城共存亡，但大家都是我大周子民，身為本地父母官，本官只希望能夠以此老朽之身，給大家掙得一絲生機(jī)……這通州城有本官和諸將死守，你們……往南邊去吧！”錢嵩邊說邊咳，雙鬢雪白的老人如此這般情真意切，仿佛在說著臨終遺言，一時之間，整個街市都靜默了，沉重死寂的氣氛將人壓得喘不過氣來。

    錢嵩咳了咳，又接著說：“韃靼人，禽獸之輩，但凡破城，必會屠城，京城慘狀歷歷在目，通州城，決不能重蹈覆轍！老弱婦孺，請盡快往南去，本官會派人帶上官帖和印信與你們同行，屆時，此官帖，可保南方州郡收留你們。至于青壯男子……”

    “本官希望你們能留在通州！守住家國，守住關(guān)隘，為你們的妻子父母撐住這最后一道防線！只要我們能挨過兩個月，通州便能守??！大周便能守住！你們的父母妻子也可會重回家園！”

    錢嵩說話一向是溫溫吞吞的，可這最后一段話，卻是如此慷慨激昂，讓人熱血沸騰！沉默的街市頓時如同沸油入水，一下子喧嚷起來，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呼喊，反而生出了一絲熱血和希冀。

    “如有報名的男子，現(xiàn)在就可來此報上姓名?！毕蜮x站在后側(cè)的桌椅旁邊，高聲喊道。

    “我！”一個人從人群后方擠了進(jìn)來，在眾人的矚目之中，一躍而上高臺，站在向鈞面前，看著他，充滿希冀，“我來報名！是不是只要我報名了，我的父母妻子，便能夠在官兵保護(hù)下，往南撤退？”

    向鈞用力一點(diǎn)頭：“是！我們會派人跟著南撤的隊(duì)伍，官兵數(shù)量也許不會很多，但南方?jīng)]有戰(zhàn)亂，路上足夠安全，只要抵達(dá)附近州郡，我們的人便會送上拜帖和印信，你們的父母子女，必然能夠得到妥善安置?！?/br>
    “好！我報名！”那高大的男子順利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向鈞立刻記錄在冊，并命人帶著那名男子站在一側(cè)。

    有了這先例，漸漸地，便有越來越多的人擠上高臺，踴躍報名。所有人都想著，全家留在這里是死，全家出逃則淪為難民，但是如果有官府的安排，至少家人可以平安！而他們自己，只要能抗住兩個月，還有保住家園的希望！

    熙攘的人群將向鈞都擠到了后面，他連忙高聲道：“大家不用急，此處接連三日都可以報名，官府門口也可以報名。待名冊造定，我們馬上會安排人將諸位的家人送走?！?/br>
    “如果不愿意報名，可以跟著一起南撤嗎？”一個聲音忽然在人群中響起。

    向鈞聞言往人群中看去，但大約是說話那人往人群中縮了縮，他并沒有找到人，但他并不驚訝，錢大人在吩咐的時候，便提到了這一種可能，甚至，可以說，他們都在等著人問出這句話。

    向鈞一面在心里感嘆著錢大人的英明神武，一邊正義凜然地對著人群道：“我不知道問話的是哪位，也許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枉為鐵骨錚錚的男兒，所以躲進(jìn)了人群里！”

    這一句話，說的人群中好些人都默默地低下了頭，吵鬧擁擠的人群瞬間極度安靜。

    趙曜本來一直默默地站在角落，看著這一切。此刻，他終于抬起頭，四周環(huán)顧了一下，入目皆是一些羞愧著低下頭的男人，他垂眸冷笑了一下，人吶！

    “好吧，如果真有男兒如此惜命，我們也不強(qiáng)求，你可以和老弱婦孺一起往南撤退。”向鈞停了一秒，掃視著面前的人，慢慢地說出了今天這一番做派的重點(diǎn)，“但是，全部撤退沒有男人留下守城的家庭，離開時只能帶走全家人一個半月的口糧，其余的糧食，需要用以支持那些留在城中抗擊韃靼的英雄！”

    這話出口，所有人都安靜了片刻，喧嚷?lián)頂D的人們開始面面相覷。這個要求，聽起來很有道理，可到底還是有些不甘愿。

    “一個半月，足夠你們安全到達(dá)南方了。但是留在城中的將士呢？他們是要以命相搏的！人家家里出了一個人，你們只是出些口糧，難不成還覺得不公？”向鈞這話說得極響亮，似乎有人反對，就真是一件過分得不得了的事。

    “很公平！”第一個報名的高大男子突然出聲。

    “是！公平！”另一些剛剛報了名的人也開始喊話。

    人群中有異議的，見狀也不敢再有異議，這個政策，便如此確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