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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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xiàn)在,她的視線朦朧,臉上淚痕未干。 “多謝……jiejie吉言?!?/br> * 兩天后,別庒地牢。 肖婉同蘇蘭一道進(jìn)去,走下通往水牢的石梯時(shí),側(cè)身向前,輕輕耳語道:“娘娘,那丁老將軍和姬公公——” “先帝在位時(shí),姬沉樓救過丁老將軍的孫兒一命?!碧K蘭靜靜答道,指了指前面的石門?!安皇抢锩婺俏幌鹊?,皇陵里的那位?!?/br> 肖婉點(diǎn)頭,恍然大悟。 走在前方的侍衛(wèi)按了一個開關(guān),石門在隆隆聲中,緩緩向兩旁移開。 另一名侍衛(wèi)放下懷中的香爐,用火柴點(diǎn)燃了一支香,回頭恭敬道:“娘娘,正好一炷香的時(shí)間?!?/br> “他還真……”蘇蘭哭笑不得,搖了搖頭,先走了進(jìn)去。 朱修身上的衣服臟了,頭發(fā)披散開來,遮擋住臉。 若非對他的身形熟悉,誰能想到,這就是不久前,皇城禁宮里,那個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 他抬起頭。 石室內(nèi)光線暗淡,少女朱紅色的宮裙,變成了模糊不清的暗紅色,像血。 “蘇蘭?!?/br> 對方?jīng)]有走近,靠在另一側(cè)的墻邊,開口喚道:“皇上。” 他瞇起眼,努力想看清她。 少女的容色白皙,如同天上皎潔的月華,又像天山上終年不化的積雪,比起他離開的時(shí)候,雙頰豐盈了些,臉上也有了紅潤的氣色。 朱修冷笑了聲。 這些天來,所有想不通的事情,瞬間茅塞頓開。 難怪姬沉樓把她送進(jìn)宮。難怪每次想親近她,姬沉樓總會不合時(shí)宜的出現(xiàn)。難怪她前去姬沉樓的府邸,回宮后大病一場。 從來不是因?yàn)檫^于驚恐導(dǎo)致一病不起。 耳旁響起久遠(yuǎn)的聲音:“……就是時(shí)不時(shí)還會咳嗽,臣妾唯恐過了病氣給皇上。” 那么她的病氣,又是誰過給她的? 他全都想起來了。 那晚他有意留在未央宮,少女始終躲閃的目光,他俯身吻她時(shí),少女微微偏開的臉,沉默的抗拒。 “他日朕得以除此心腹大患,定會讓你手刃此人,以償你所受之苦?!?/br> “……我不要。” 其實(shí),一切都很清楚,傻的人只有他。 “蘇蘭,他把你照顧的真好?!?/br> 冰涼諷刺的聲音,如果話語能帶毒,那也就如此了。 蘇蘭微微一笑:“皇上謬贊了?!?/br> 朱修突然瞳孔收縮,面上的神情愈加扭曲。 ——她這么平靜。 他戳穿了她虛偽的面具,戳穿了她見不得人的秘密,為什么她還是這樣平靜! “蘇蘭……”他想站起來,牽動了手腳上的鐵鏈嘩啦啦的響,掙扎著爬起?!八莻€閹人!你瘋了嗎?你寧可為了一個……一個殘廢,背叛朕?!” 蘇蘭看著他手腳并用地爬起來,看著他舉步維艱,剛向前一步,又摔在地上。 等到他不再掙扎,鐵鏈的聲響沉寂下去,方才開口:“皇上,你我之間,如果真要分個清楚明白,先背叛的那個人,難道不是你嗎?” 朱修瞬間定住,看著她。 “為了德妃害死的小皇子,你對我發(fā)難。若非后來真相大白,臣妾這一身的污水,可是洗不清了?!?/br> “姬沉樓害病之時(shí),你叫我去他府里,對他下毒?;噬稀憧稍脒^?倘若當(dāng)場被他識破,倘若他暴怒中加害于我,我又該如何自處?” “姬沉樓讓你選一個人帶走,你選了肖常在。她懷著身孕,這本也沒什么。可你人剛離開京城,就派人暗中行刺。計(jì)劃失敗,若非姬沉樓對我有情,我還能有命來這里見你嗎,皇上?” 朱修心口有沉沉的鈍痛。 很奇怪的感覺,并沒有那么劇烈尖銳的疼,剛開始也并不怎么突出……直到聽見少女心平氣和的說完,直到四周安靜下來,他突然發(fā)覺,胸口那個最柔軟的地方,已經(jīng)血rou模糊。 他倒吸一口涼氣,辯解道:“不是這樣……你、你們本來就有了茍且,沆瀣一氣妄圖害朕性命!是他送你進(jìn)宮,是他選你為皇后——” 蘇蘭輕笑。 原本,她也以為是這樣的。 然而事實(shí)上……“不,十四歲那年,你來到衛(wèi)國公府上,我躲在簾子后面,偷偷看了你一眼,便喜歡上了?;噬?,是我選了你,若我抵死不從,他也不會強(qiáng)迫我?!?/br> 朱修一愣,有些緩不過神來,怔怔道:“你說什么?” 蘇蘭的笑容透出淡淡的悲哀:“我說,是我先選了你?!?/br> 那年的一眼傾心,那年的鳳冠霞帔,那晚慘淡的月色和寂寂紅燭。 小姑娘愛上了一個人,為他奮不顧身。 一場早有死士埋伏在側(cè),危機(jī)四伏的鴻門宴,黑衣的刺客暴起發(fā)難,皇帝下首錦衣華服的男人泰然自若,從容應(yīng)對。 血光四濺。 男人唇邊掛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又一名刺客在他面前倒下,他衣服上沾到噴涌而出的鮮血,卻沒有一滴是他自己的。 直到捏斷最后一人的咽喉。 他站了起來,看向主座上臉色發(fā)白的年輕帝王,走出了一步,剎那停下。 胸口一陣慘烈的劇痛,艷紅的血,順著刀刃,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小姑娘的手在顫抖,可還是緊緊握住刀柄,咬牙用力往前一捅,因?yàn)榭謶侄l(fā)抖的唇動了動:“不準(zhǔn)……不準(zhǔn)傷害皇上!” 刺客環(huán)繞時(shí),他一直護(hù)在身后的少女,卻將匕首插進(jìn)了他的心窩。 男人笑了,唇角漫出鮮血,黑眸逐漸黯淡,所有的不舍和擔(dān)憂,化成臨死前的一聲嘆息:“……我不在,誰來護(hù)著你?” 終究,愛錯了人。 一盤無解的死棋,注定的悲劇。 “皇上,你要和他不死不休,這就是結(jié)局了。” 摸出懷里的匕首,丟在地上,在他手所能及的位置,蘇蘭看著那個披頭散發(fā)的男人,低聲道:“不是什么削鐵如泥的利器,空有個好看的刀鞘,但是……取人性命,還是可以的?!?/br> 朱修抬起頭。 刀鞘上鑲嵌著幾顆珠玉,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蘇蘭的語氣波瀾不驚:“此地簡陋,獄中又最是難熬。今后,只怕皇上度日如年,若是難以為繼,總有個解脫的法子?!?/br> 良久,朱修笑了一聲,問道:“說完了?” 蘇蘭道:“我是沒有話了……有個人,想來和你道別?!?/br> 她往旁邊走了幾步,讓開身子。 朱修臉上的慘笑凝住,睜大了眼睛,喃喃道:“婉兒……”忽然又開始掙扎起來,焦急道:“婉兒,你和孩子還好么?他們……他們?yōu)殡y你了沒有?” “謝皇上關(guān)心,婉兒和孩子都好?!毙ね褚皇指苍诙亲由?,柔柔笑了聲,道:“念著往日的情分,我想來見皇上最后一面,是皇后娘娘帶我來的?!?/br> 朱修眼里的焦慮、緊張、不安一點(diǎn)點(diǎn)消散。 他慘笑起來,搖了搖頭,坐回墻角,最后轉(zhuǎn)為縱聲長笑。 “婉兒……朕縱有千般不是,卻從不曾虧待于你?!?/br> 肖婉淡笑道:“那是婉兒從未讓皇上為難?;噬嫌浀脝??我入宮不久,有天晚上病得厲害,您本來在毓秀軒陪我。后來,德妃宮里來了人,說有要緊的事情請您過去,您還沒出聲,我就勸您走……其實(shí),那天我不是吃壞了東西,更不是無端發(fā)病,而是我發(fā)現(xiàn),德妃一直在給我下藥……叫我再也無法懷上孩子的藥?!?/br> “您就在我身邊,可我敢說嗎?我不敢。因?yàn)槲液芮宄?,德妃的父親安陸侯,那是為數(shù)不多的,在朝中愿意為了皇上與姬公公作對的人。就算您知道了德妃的所作所為,您也不會為了區(qū)區(qū)一個女人,斷送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舊年三月底,我母親離世,為此將近有一個月,我食不下咽。當(dāng)時(shí),香貴人進(jìn)宮,圣眷正隆。您一連三夜宿在香貴人宮里,眼看著就要將我忘在腦后了……那會兒我壓根沒有調(diào)情的心思,可還是苦心安排了一場偶遇,好叫皇上記起我的好?!?/br> “皇上……”肖婉迎上那人的目光,平靜道:“您沒什么對不起婉兒的,婉兒也沒什么對不起您。此地一別,今生無相見之日,還望您珍重?!?/br> 最后一個字說完,蓮步輕移,走出石門,再不曾回頭。 “哈哈哈……” 角落里的人爆發(fā)出一陣大笑,猙獰的臉容,血紅的眼,望著靜默的少女,嘴里嘗到了一絲甜腥的血,似是從喉嚨里涌出:“原來……竟是朕辜負(fù)了你們?哈哈哈……朕乃是真龍?zhí)熳樱∧銈?,一個一個的,都那么自以為是——” 蘇蘭看了他一眼,轉(zhuǎn)過身。 “站??!不準(zhǔn)走!”朱修厲聲叫道,猛地站了起來。 雖然明知他走不了幾步,就會被鐵鏈絆倒,蘇蘭還是皺了下眉,加快腳步——身前人影一晃,冷不丁的落進(jìn)男人懷中,再為熟悉不過的冷香在鼻息間彌漫。 蘇蘭愣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 姬沉樓臉上帶著連夜趕路后的倦意,抬手摸了摸少女的長發(fā),薄唇擦過柔若凝脂的臉頰,低聲道:“還是放心不下。” 蘇蘭臉色微紅,瞥了眼不遠(yuǎn)處的肖婉。 對方背對他們站著,仿佛在看風(fēng)景。 蘇蘭推了姬沉樓一下,咕噥道:“我看你是糊涂了,眼下這情形,你能走的開么?到時(shí)候看你怎么收場?!?/br> 姬沉樓輕聲一笑:“就想看看你,馬上就回去?!?/br> 蘇蘭臉上更紅,唇邊卻有一點(diǎn)甜蜜的笑意,輕輕‘嗯’了聲,點(diǎn)了點(diǎn)頭。 身后,密室里的人聽到了動靜,一陣死寂過后,突然怪叫起來:“姬沉樓!你個殺千刀的閹人,殘廢,狗奴才!你好大的膽子……你、你不得好死!我等著看你死無全尸的一天!” 姬沉樓松開懷中的少女,回身走進(jìn)去,慢聲道:“只怕皇上有的等了?!?/br> “果然是你!”朱修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住他,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澳愎匆薜幕屎?,犯下謀逆之罪——” 姬沉樓打斷他:“皇上,安分守己的待在避暑山莊,美人在旁,這樣的日子不好么?你既然對我動了殺心,如今不過是成王敗寇,也怨不得誰?!?/br> 朱修冷笑道:“那是你欺君犯上在先!更何況,你……你竟敢打皇后的主意!” “不?!甭燥@蒼白的薄唇吐出一個冰冷的字眼,姬沉樓看著他,面無表情:“你總是不長記性。我早就和你說過——龍袍,你隨便穿。龍椅,你盡管坐。但其他的,不屬于你的,千萬別妄圖染指。”低低笑了一聲,冷淡的目光從他臉上移開,邁步走了出去:“我指的是誰……你總該想明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