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舒看也不看他，答道：“有什么好怕的，爸爸mama會來接我！”

    沈修冷哼一聲：“我才是你爸爸。”

    謝舒冷笑，毫不掩飾的憎恨：“你的小孩早就死了，不是被你殺了嗎？你去太平間找，別亂認(rèn)人家的孩子?！?/br>
    沈修擰眉，冷聲道：“小小年紀(jì)，說話這么惡毒，都是誰教的？”

    謝舒心里想，書里看的，電視里看的，但她偏不說，偏要?dú)馑肋@個壞人，于是開口：“反正輪不到你來教。”

    沈修淡淡道：“這筆賬，我會算在謝沉樓頭上。”

    謝舒又驚又怒，眉毛一豎：“你敢！”

    到家了。

    沈修停下車，轉(zhuǎn)頭看著她——生氣的孩子，臉蛋鼓鼓的，兩條眉毛皺緊了。

    這個孩子臉上不僅有蘇蘭的影子，也有他自己的。

    他忽然平靜下來，給她解開安全帶：“走了?！?/br>
    謝舒身體僵硬，抱著手臂不動，冷冷瞪著他。

    沈修挑眉：“不想自己走？還是要我抱你？”

    謝舒咬了咬牙，聲音終究忍不住帶了一點(diǎn)顫抖的哭音，恨恨地打開車門，對著他說：“這筆賬，我也會記住的！等我長大了……等我長大，你等著！我要mama，你這個人怎么都不講道理……”

    沈修帶著她回到別墅。

    新的女傭艾米迎上來，笑容甜美：“先生，您回來了。這位是？”

    沈修低頭看著謝舒：“這是小姐。”孩子的眼淚不斷流下，卻不愿意發(fā)出哭聲，不時抬起手，用力擦一下臉。他遲疑了會兒，心里疼得難受，低聲道：“給她一杯果汁，牛奶，飲料，隨便什么東西——”煩躁地?cái)Q一下眉，坐到沙發(fā)上：“哄她，叫她別哭了?！?/br>
    “我只要mama！”謝舒兩手緊緊抱住自己，一個戒備的姿勢。“誰要你的女人來哄我？”

    沈修低笑了聲，說：“我的女人只有你mama一個，她馬上就會來了。”

    謝舒一愣，罵了句：“神經(jīng)??！”

    二十分鐘后，門鈴響了。

    艾米去開門，領(lǐng)蘇蘭進(jìn)來。

    謝舒一看見母親，所有的委屈都涌上心頭，撲進(jìn)蘇蘭懷里大聲哭了起來：“mama，mama我害怕……我要回家！”

    蘇蘭把她抱在懷里，輕聲哄：“乖，囡囡不哭，我們馬上回去?！?/br>
    沈修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淡聲道：“這就是你們的家?！弊叩教K蘭身邊，撩起她的一縷黑發(fā)放在鼻尖輕嗅，他聲音喑?。骸澳氵t到了。”

    “沈先生，我不像你，我有正經(jīng)的工作，需要上班?！碧K蘭微微蹙眉，抱著孩子走到另一邊，離他遠(yuǎn)了點(diǎn)。

    沈修笑了笑：“以后就不用了，我養(yǎng)你。不管你想要多少錢，謝沉樓給不起的，我都給的起?！?/br>
    蘇蘭看了他一會兒，輕嘆：“沈修，你真的瘋了?！?/br>
    “這么多年，每天每夜，每時每刻，我都在想你?！鄙蛐抟皇址鲈谏嘲l(fā)背上，另一手放進(jìn)口袋里，凝視著她：“你在謝沉樓懷里的時候，我在想你。你給他生孩子的時候，我在想你——蘇蘭，你說，我能不瘋嗎？”

    蘇蘭一直都知道他的心態(tài)不正常，但沒想到六年不見，他已經(jīng)快從普通的神經(jīng)病，進(jìn)化為反社會危險(xiǎn)分子，聽他說出這么一段話，竟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蘇蘭?！鄙蛐弈钏拿?，帶著無盡的思念，眷戀，和徹骨的恨?！澳阒浪麄儼盐谊P(guān)在什么地方嗎？哈哈！”他大笑起來，雙眸紅了：“我的親生父母都把我當(dāng)成瘋子，我不瘋，對得起他們嗎？可是蘇蘭……讓我堅(jiān)持活下來的人，是你?！?/br>
    蘇蘭嘆了口氣，依舊冷淡：“我并不感到榮幸?！?/br>
    沈修緊緊盯著她，語氣柔和下來：“因?yàn)橛心?，我覺得……還是有一線希望。你總是在怪我，怪我狠心，怪我逼死了你爸爸，逼瘋你mama，你覺得失去了親情？這種東西，我從小就沒有，我跟死了爸媽的孤兒有什么兩樣？我只有jiejie，而你父親，讓我失去了唯一的精神支柱。蘇蘭……”

    他的聲音越發(fā)柔軟，隱隱帶著祈求：“我只是不懂……我不知道該怎么去愛一個人，我已經(jīng)得到懲罰了，不是嗎？你不能這么對我，我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彼碾p唇微微顫抖，沉痛地閉眼?！拔覀儾荒芑氐竭^去嗎？就像以前一樣，我會好好對你，所有你不喜歡的習(xí)慣，我都會改，你相信我……這幾年，我身邊從來沒有別的女人。”

    蘇蘭看著他。

    “我想要一個家?！鄙蛐蘼f，向她走來?！啊心愕募??！?/br>
    “沈修?！碧K蘭安靜的開口，直視他?！澳愕脑?jīng)，你的痛苦，不是你造成我家悲劇的借口?！?/br>
    沈修驀地站住，死死瞪著她，冷聲道：“你說什么？借口？”

    蘇蘭冷笑：“你失去了jiejie，你需要發(fā)泄，所以我爸爸跳樓了，我mama至今瘋瘋癲癲。你也該滿意了，可是現(xiàn)在，你卻來告訴我，你愛我，你想重新開始。”冷笑一聲，她搖了搖頭：“沈先生，你要我怎么說服自己跟你在一起？我怎么對的起慘死的爸爸？怎么面對mama？這種話——你怎么說的出口？”

    “mama?！敝x舒的臉埋在她的肩膀上，小聲央求：“我們回家吧，我想爸爸了?！?/br>
    蘇蘭點(diǎn)了點(diǎn)頭。

    沈修額頭上青筋暴起，疾步過來：“不準(zhǔn)走！說到底，還是為了謝沉樓！早知道有今天，拼著魚死網(wǎng)破，我也要先弄死他——”

    謝舒看見他漸漸逼近，忽然從mama懷里掙了下來，張開雙手擋在蘇蘭身前，小小的臉上滿是震怒，大聲叫道：“不準(zhǔn)欺負(fù)我mama！”

    沈修倏地停下。

    他在最愛的女人和親生女兒的臉上，看到了相似的厭惡。

    ——對他的厭惡。

    剎那之間，腦海深處，有一個模糊的念頭浮現(xiàn)。

    活著，其實(shí)真的沒什么意思。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止住腳步，低聲道：“蘇蘭，你也怕我？”

    蘇蘭蹲下來，重新抱起女兒，輕拍她的背脊安撫。

    沈修疲倦的說：“我不會傷害你了……再也不會?！?/br>
    “那就多謝了。”蘇蘭轉(zhuǎn)身，走向門口，半路上停了下來，頭也不回地留下一句話：“你也沒這個能力?！?/br>
    門開了，又關(guān)上。

    沈修躺在沙發(fā)上，望著半空，眼神虛無空洞。

    直到有人走近，他也沒發(fā)現(xiàn)。

    那個人說：“沈先生，很久不見了。”

    *

    沈修皺眉，撐起身體靠在沙發(fā)上，不耐煩地點(diǎn)上一支煙，叼在嘴里：“艾米！等下去請幾個門衛(wèi)，不要隨便放人進(jìn)來！”

    艾米對著他彎腰，說：“好的，先生?！?/br>
    沈修又去看陌生的青年，擰眉問：“你誰啊？”

    西裝筆挺的青年笑了笑，充斥著森森寒意的笑容：“沈先生貴人多忘事，這么快就忘記我了？”

    沈修看了他一會兒，從那張臉上找到了一個人的影子，嗤笑了聲：“原來是你。不好意思，在我的印象里，你還是個染頭發(fā)的小混混。上次的教訓(xùn)還不夠，這次又想來挨揍？”

    蘇良沒說話。

    沈修坐著抽煙，散漫道：“你可以回去了，蘇蘭已經(jīng)走了?！?/br>
    蘇良扯了扯唇角，皮笑rou不笑：“我知道，我看見了?！?/br>
    “那你還在這里干什么？”沈修越發(fā)煩躁。

    蘇良答道：“跟你聊聊?！?/br>
    沈修笑的諷刺。

    蘇良在他對面坐下，心平氣和的開口：“沈先生，有很多事情，你可能不太清楚，如果聽我說完了，你還能對我姐糾纏不休，那只能證明你已經(jīng)不能稱得上人渣，而是豬狗不如的畜生?！?/br>
    沈修臉色冷了下來。

    蘇良繼續(xù)說：“爸爸死了，mama進(jìn)了精神病院，姐大著肚子，又要供我讀書，又要賺生養(yǎng)孩子的錢，還要付mama的治療費(fèi)用。你猜，那段日子，我們是怎么過來的？”

    沈修眼神一痛，掩飾般低頭，彈彈煙灰，冷然道：“不是有謝沉樓嗎？”

    “你錯了?！碧K良淡淡笑了笑，“jiejie懷著你的孩子，一個人打三份工賺錢，曾經(jīng)甚至在洗車店里干活，還是她單位的上司看不下去，叫她辭了那份工，改成周末去她家當(dāng)孩子的家教?！?/br>
    “姐生頭胎的時候，非常不順利，吃了很多苦頭，幾乎在鬼門關(guān)外走了一圈。我姐夫急的快瘋了，后來，不管jiejie說了什么，他怎么也不肯讓她再懷孕，會有恬恬，完全是個意外?！?/br>
    “搬去新家后，我們把mama接了回來，醫(yī)生說她的狀態(tài)好多了，可事實(shí)上，她還是精神不穩(wěn)定，很多事情記不太清楚，也不能受絲毫的刺激，我們只能跟她說，爸爸生病了，去了外國養(yǎng)病，家屬不能隨意探望。”

    一段話說完，蘇良抬眸，沉默地看著對面的男人。

    沈修臉色慘白，煙灰掉在了地上都不知道。

    蘇良慢慢道：“我們一家人從那段悲慘的日子走出來，用了多少時間，吃了多少苦，才換來今天。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誰，想必你心里清楚?！彼玖似饋?，“沈先生，你如果還有半點(diǎn)良知，別再來打擾我姐?！?/br>
    沈修怔怔出神。

    良久，他輕笑一聲，往后靠在沙發(fā)上，只剩一小截的香煙，直接在手心摁滅。

    空氣中有燒焦的味道。

    可是很奇怪的，他并不感到多么疼痛。

    ——瞧，活著，真的沒什么意思。

    *

    一連幾天晚上，沈修朦朧中，都能聽見嬰孩的哭聲。

    他一定是瘋了，才能從孩子的哭聲中，聽見了確確實(shí)實(shí)的字句。

    “救救我，救救我。”

    “爸爸，救我?！?/br>
    他在睡夢中驚醒，猛地跳下床，拖鞋也忘記了穿，跌跌撞撞開門出去，在長長的走廊上漫無目的地奔跑。

    右手邊一間房門突然開了。

    沈修站定，喘著氣。

    艾米披著睡衣站在門口，睡眼惺忪，不住打哈欠：“沈先生，出什么事了？我聽見腳步聲那么亂，還以為進(jìn)了賊。”

    沈修陰沉沉看了她一眼，問：“你聽見聲音了嗎？”

    艾米發(fā)愣：“什么聲音？”

    沈修遲疑：“……孩子的哭聲?！?/br>
    艾米莫名其妙看著他：“沒有啊，哪里來的哭聲？”背后忽然一陣發(fā)涼，她摸了摸手臂，瑟縮：“沈先生……你是不是沒睡好，出現(xiàn)幻覺了？”

    沈修眼里布滿紅血絲，冷淡道：“沒你的事，回去?！?/br>
    艾米點(diǎn)了點(diǎn)頭，關(guān)門之前，隱約嘀咕一句：“哭聲就算了，還是小孩……不會鬧鬼了吧？嚇?biāo)廊肆??！?/br>
    沈修拖著沉重的腳步回房，關(guān)上門，看著一床凌亂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