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丸的孩子們，在唐木的判斷中, 無疑屬于“美好”的范疇。

    努力、善良、堅強, 一個一個都擁有溫暖的靈魂，反而顯得比本丸里這些大人們更加成熟。

    付喪神其實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廢材，即使是分靈。人類的靈力源自于靈魂，接觸人類的靈力, 其實可以看出這個人的本質(zhì)。因此除非有隱瞞, 或者后面人性改變，其實付喪神在接觸審神者的第一時間, 就能知道這個人秉性如何。

    之后還會發(fā)生那么多悲劇，要么是人性改變——這改變中有審神者，也有付喪神；要么是付喪神不在意。

    正因為付喪神這么在乎人類的善惡嗎？稍稍動腦子想想，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且不說剛從無感情的刀劍中誕生的付喪神動不動善惡，他們經(jīng)歷的那么多前主人, 大多可和善扯不上關系。

    許多刀在當今是重要的寶物，在曾經(jīng)也是上層人士熱愛的物品。他們跟隨的主人，大多都是有權有勢的人。這些有權有勢的人，說他們是“善良”，簡直能笑掉大牙。

    或許三觀本質(zhì)是正的，但行為處事上不可能和“善良”沾上邊。何況還有從更古老的倭國社會留下來的刀劍，那時候的上層貴族，更是從根子上都壞透了。

    比如所謂戰(zhàn)國三雄，他們和善良有一丁點關系？若昧著良心說一句“這一切都是為了爭奪天下除此之外沒有多做殺孽”，那只能騙騙沉溺于小說影視劇的小姑娘。古代的階層差異可不是現(xiàn)在的人所能想象的，他們的正常行為，在現(xiàn)代人看來就是草菅人命。

    那些刀劍們便是跟隨著這樣的主人。被召喚出來之后，若身為刀劍的時候經(jīng)歷會成為他們的記憶，那么他們的三觀肯定受前主人影響，和現(xiàn)代社會和平時代的人們的三觀完全不同；若是那些“記憶”只是腦海中的景象，不會成為他們閱歷，那么他們都還只是一群空有經(jīng)驗的孩子，就像是我們看了許多部偉人的小說、電視劇，也不可能將這些過往變成自己閱歷一樣，孩子提什么三觀？

    所以唐木從來沒有對他們產(chǎn)生過一丁點期待。

    何況是經(jīng)歷了前任審神者的摧殘，唐木只需要和這些人相安無事。若是能哄得他們老老實實完成工作更好。

    但這些孩子們讓唐木的計劃稍稍亂掉了。

    這些孩子從狂亂狀態(tài)清醒之后，就從未對唐木產(chǎn)生敵意——不是顯露，是產(chǎn)生。他們雖然基于各種原因沒有認主，但他們對待唐木是十分真誠的，并且十分信任。

    而且這些孩子們還顯示出對同伴的善意，顯示出對未來的希望，比起本丸里那些躊躇不前的刀劍，孩子們顯然成了本丸中改變的核心。

    唐木最終對這個本丸態(tài)度軟化，就是因為這些努力的孩子們。

    看，現(xiàn)在又是孩子出來解決問題呢。

    唐木嘆口氣，道：“進來吧?！?/br>
    小夜左文字輕輕點點頭，慢吞吞走進唐木房間，乖巧的跪坐在唐木面前。

    唐木又嘆了口氣，變成大人的樣子，在小夜左文字驚訝的目光中，將其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懷里。

    唐木抱著小夜左文字，摸了摸小夜左文字的頭發(fā)：“這樣是不是不緊張了。”

    小夜左文字臉大紅透了，不過沒有掙扎，只是狠狠點了點頭。

    前任審神者雖然最初對他們也不錯，但從來不會和他們有過多肢體接觸。現(xiàn)在想來，大概是她的計劃早早就開始實施，不會觸碰他們這些被埋入了危險的狂氣種子的“實驗品”。

    小夜左文字腦袋暈乎乎的。他想著最近的學習的知識，這種感覺……是mama？唔。這么說主人肯定會生氣吧？

    “小夜和長谷部以前關系不錯？”唐木見小夜左文字一直不開口，以為他還在猶豫，便開口引導道。

    “算不上不錯，很少說話?！毙∫棺笪淖中÷暤?，“我出現(xiàn)的時間比長谷部先生晚，第一次出戰(zhàn)，是長谷部先生帶我去的。”

    小夜左文字定了定心神，向唐木講述了他曾經(jīng)本丸的生活。

    現(xiàn)在本丸里所有刀，都對曾經(jīng)的生活諱莫如深，就像是人類不愿意撕開曾經(jīng)傷疤。

    所以，為了幫助壓切長谷部，小夜要撕開曾經(jīng)傷疤了嗎？唐木眼神暗了一下。

    這些孩子，還真是讓人不得不喜愛到心疼的地步了。

    小夜左文字的敘述的生活在其他本丸不會出現(xiàn)，但在他們那個被審神者故意與世隔絕的本丸，并未有人覺得是不正常的事。

    其他本丸出現(xiàn)新刀的時候，都會有高等級的刀湊齊一整隊的刀去練，這樣效率更高，也更安全。

    畢竟修刀還是要廢資源廢時間的。

    但在曾經(jīng)本丸，所有新刀，都是由壓切長谷部單獨帶去戰(zhàn)場。而且，審神者還會讓壓切長谷部帶新刀去有檢非存在的戰(zhàn)場。

    “大家都很努力的戰(zhàn)斗，沒有辦法抽時間出來保護新刀，只能靠他們自己練級?！睂徤裾咭荒槣厝幔安贿^從未去過戰(zhàn)場的他們還是應該由人帶去見識見識戰(zhàn)場才成。這件事就交給你了，長谷部君。畢竟你是我最信任的刀啊?！?/br>
    用這種理由，這種見識戰(zhàn)場的理由，壓切長谷部單獨帶著刀去見識戰(zhàn)場，見識檢非。

    審神者十分有分寸，她只讓長谷部去一次最低級的地圖，又去一次有減肥的最低等級的地圖。第一張地圖有刀裝的話，新刀不會受傷。第二張地圖，檢非是按照出戰(zhàn)的刀劍最高等級，不受傷是不可能的。

    審神者微笑的遞給壓切長谷部御守：“見識檢非是必須的，不需要你們打敗他，見到檢非，感受到檢非給你們帶來的壓力之后就回來吧。它會保護你?！?/br>
    戰(zhàn)場并非游戲，不是見到檢非違使之后想逃就能逃得了的。檢非違使的速度很快，被追上了要逃跑，受傷是肯定的。

    但刀劍男士并不怕受傷，何況還有御守呢？

    “長谷部先生一直認為那是前任審神者對他的信任，前任審神者也的確對長谷部先生營造一種十分信任他的態(tài)度?！毙∫棺笪淖值馈?/br>
    唐木又揉了揉小夜左文字的頭發(fā)，軟乎乎的頭發(fā)手感極好：“她這樣做，除了讓長谷部發(fā)現(xiàn)她真面目時更加崩潰之外，也是為了讓長谷部在多次受傷之后恨你們吧?！?/br>
    小夜左文字想了想，點了點頭：“現(xiàn)在想起來，應該是這樣。沒出現(xiàn)一把新刀，長谷部先生都會受傷。長此以來，長谷部先生即使不憎恨，也不會愿意新刀出現(xiàn)吧。這樣長谷部先生肯定會跟本丸中期待友人和親人的人起沖突吧。不過長谷部先生從未因為此事不滿。”

    小夜左文字小聲道：“我當時……當時太過自信，忘記付喪神和還是刀的時候被人使用是完全不同的狀態(tài)，正面迎上了檢非違使……”

    唐木不由笑道：“沒想到小夜還有這么魯莽的時候呢，真可愛呢?！?/br>
    小夜左文字不好意思的扭了扭身體，小聲道：“因為還不習慣……然后長谷部先生為了救我，用掉了御守，當時我嚇壞了?！?/br>
    當時小夜左文字直接嚇得哭了，他以為因為自己的自負，讓壓切長谷部死掉了。即使壓切長谷部碎掉的一瞬間因為御守靈力修復了本體，免過這一劫，也沒讓小夜的情緒有多少緩解。

    一直以來在本丸板著一張臉，因審神者要求故意收斂多余情緒，嚴肅到無趣的壓切長谷部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小夜的頭。

    就像是現(xiàn)在唐木所做這樣。

    “我們是同伴?！绷晳T了對人以冷硬的態(tài)度，已經(jīng)不習慣安慰人的壓切長谷部結結巴巴道，“別哭了?！?/br>
    小夜左文字使勁點頭，哭得喘不過氣。

    御守雖然能修復壓切長谷部的本體，但這并非最強大的那種御守，因此不能修復壓切長谷部的傷勢。但壓切長谷部裝作沒事人一樣，同樣重傷的小夜左文字還是被他背回本丸的。

    回到本丸之后，小夜左文字并未再與壓切長谷部有多少交際，壓切長谷部也從未在本丸露出當初在小夜左文字面前那樣溫柔的神情。

    “我不知道該不該對主人說，畢竟我看了網(wǎng)上，長谷部先生是以順從主命而被許多審神者大人喜愛?！毙∫棺笪淖中÷暤溃拔艺J識的長谷部先生對、對我們這些身為刀劍的同伴非常好，但他發(fā)現(xiàn)審神者的事之后，未和我們商量，就想以自己墮落碎刀為代價將整個本丸從前審神者手中救回來。雖然最后沒有成功，但他將審神者的本來面目引了出來，撕開了她附在靈力上的偽裝，讓整個本丸還蒙在鼓里的付喪神們清醒過來，我們才有了后面拯救自己的機會?！?/br>
    “我認識的長谷部先生，并非除了主命，沒有自我。他有自己的判斷，會為了我們而……而反抗主人?！毙∫棺笪淖值?，“噬主的刀很多審神者會不喜歡吧，但是、但是我覺得，主人不會生氣，所以，我想對主人說這些。”

    唐木道：“我當然不會生氣。比起盲從，有自己的判斷，會為了同伴和自己命運奮力一搏甚至犧牲，才更令人尊敬?！?/br>
    小夜左文字靦腆一笑：“我就知道主人會這么說?！?/br>
    唐木道：“我知道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會和他好好談一談的?！?/br>
    本來想把對她不懷好意的付喪神直接冷落放置。反正她現(xiàn)在本丸的戰(zhàn)力已經(jīng)足夠多，少一個不少。

    但若是小夜的請求的話，唐木愿意多做一丁點。

    “小夜真是好孩子呢?！碧颇緡@息道。

    “我、我回去了。”小夜左文字滿臉通紅，從唐木膝蓋上跳下來，朝著唐木行了一禮，跌跌撞撞跑出門外。

    在跑到門口的時候，小夜左文字轉過身，再次對著唐木鞠了一躬：“謝謝主人！”

    “去睡覺吧?！碧颇拘Φ?，“小夜晚安。”

    “主人晚安?！毙∫棺笪淖州p笑道。

    唐木目送小夜左文字離開，然后翻身從窗口出去，直接輕功飛上了屋頂。

    在屋頂，壓切長谷部正坐在屋檐上看月亮。

    “聽到了有何感想?！碧街獕呵虚L谷部在房頂，故意將房間里對話用靈力傳到壓切長谷部耳中的唐木挑眉道。

    “讓孩子擔心，還真不像話?！眽呵虚L谷部平靜道。

    唐木笑著走到壓切長谷部的面前，從系統(tǒng)包裹里翻出一個酒壇子，遞給壓切長谷部：“小孩子的樣子不能喝酒，我饞酒很久了，陪我喝一杯吧?！?/br>
    壓切長谷部接過酒壇子，皺眉道：“這是一杯？”

    唐木大笑，一張艷麗的臉仿佛釋放出刺目的光芒：“這就是一杯。這可是在唐時最貴的酒之一了。這次便宜你了?！?/br>
    壓切長谷部面無表情的打開酒壇子的封口，道：“可別被次郎和日本號見到了?！?/br>
    見著壓切長谷部仰頭喝了一大口，唐木也拿出另一個酒壇子，灌了一口。

    唐代的酒度數(shù)不高，這西鳳酒類似于現(xiàn)代的黃酒，入口綿柔回甘，比燒酒好喝多了。唐木喝這種酒，只會被撐死，不會被醉死。

    第64章

    唐木和壓切長谷部抱著壇子安安靜靜喝酒, 彼此沒有說一句話。

    他們一邊喝酒, 一邊抬頭看著天空的滿月, 仿佛在此就是單純?yōu)榱撕染扑频摹?/br>
    待酒已經(jīng)喝了小半壇子，壓切長谷部才道：“本丸的景色的都是可以改變的，包括月亮?！?/br>
    唐木道：“你也可以看到真實的月亮。以時之政府所在現(xiàn)世的科技，登上月球也是可以的。”

    壓切長谷部嘴角扯了扯。

    前任審神者以保持嚴肅更有威嚴，更有安全感為由，讓壓切長谷部少笑。雖然只是以請求的口吻說出, 但壓切長谷部不會拒絕主人這點小小的要求。

    所以他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笑過了，現(xiàn)在知道自己可以笑，卻有些不習慣了。

    “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眽呵虚L谷部道, “我以為我只是行正常的下屬對主人的勸告, 但一期殿下他們都在勸說我，說我妄圖掌控審神者?！?/br>
    “雖然我不這么認為，但他們都說是，那就應該是了?！眽呵虚L谷部一只手捂著自己的胸口, 迷茫道, “雖然現(xiàn)在看上去沒問題，實際上我已經(jīng)墮化了吧?！?/br>
    “沒有哦?！碧颇居置蛄艘豢诰扑? 伸直她的大長腿，慵懶道，“墮化沒墮化，我這個審神者知道的最清楚。你不過是迷茫了。擁有人心之后，迷茫很正常。”

    壓切長谷部迷茫的看著唐木：“是嗎？”

    唐木道：“你自己也知道, 與其說你服從某一位主人，不如說你向往一個服從主人的人設。這或許是作為本該是被珍視的佩刀卻被下賜的怨念，也可能是之后擁有了認可的主人但因為在第一任主人的怨念而在失去之后因為太過痛苦而不愿回想。既然有了執(zhí)念，你便已經(jīng)擁有人心。人心不可控，你做出什么決定都正常?！?/br>
    壓切長谷部道：“當?shù)兜臅r候倒是輕松多了?！?/br>
    哪怕被賜予別人，都因為只是刀而理所當然服從決定，不用在服從和不服從中掙扎。

    若是刀，他也不會對信長公有怨念，不會因為長政大人太溫暖而不敢回憶。

    “你還是幸運的。”唐木道，“比起一個人在不知名角落，孤孤零零化形，然后被當做異類對待。你出現(xiàn)便有正式身份，正式工作，大量同伴，可以讓你順理成章的融入這個世界。同樣是付喪神，其余器物可沒有這種好運?！?/br>
    壓切長谷部低頭看著自己的酒壇子。

    “主人說得是。被前主人碎刀，還能擁有完整的記憶被重新召喚出來，重新遇見大家，的確很幸運?！眽呵虚L谷部道，“只是越幸運，就越擔心。擔心主人離開之后，我會不會又遇上那種主人，會不會再次陷入護主和噬主的掙扎。若是主人一直留下來多好……這么說，果然如一期殿下所言，我妄圖掌控主人呢。主人對我如此寬容，實在令我羞愧?！?/br>
    “我對你寬容并不是因為你?！碧颇镜溃拔也徽J識你，對你沒有任何感情和羈絆。但他們認可你為同伴，若將你刀解，他們肯定會難受，因此我在察覺你連你自己都發(fā)現(xiàn)的惡意的時候才沒有做出任何針對措施。現(xiàn)在找你喝酒，也是因為小夜的請求?！?/br>
    “這座本丸的孩子們都是十分溫暖堅強的存在，你們這些大人倒是各有各的問題?！碧颇距托Φ溃半m說生活上，是你們照顧他們，實際在心靈上，他們才是支柱吧?！?/br>
    壓切長谷部沉默了一會兒，道：“他們的確都很可靠?！?/br>
    唐木道：“我離開的時候，自然會為你們挑選適合的審神者，而且說不定，那時候你們已經(jīng)不需要審神者，已經(jīng)完全從戰(zhàn)場解放出來了。既然已經(jīng)化為人身，你應該多一點追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