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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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晚的手里,握著一把匕首。 帳里沒有其他人,只有他們兩個。 莊媗倒在蘇晚的懷里,凝視著蘇晚。她的手拉著蘇晚的袖子,唇畔浮現(xiàn)這一絲淡淡的笑意。 蘇晚的手在發(fā)抖,指節(jié)泛出了清白色。他的呼吸不暢,抱著莊媗的手似乎沒有氣力。 莊媗看著他,氣若游絲般地道,“蘇晚……哥哥……” 她身上還是那件嫁衣,如開到荼蘼一般,紅到衰敗。 那么紅,我分辨不出哪個是血哪個是衣料。 蘇晚輕輕地“嗯”了一聲,“我在,媗兒?!?/br> “你從來沒有主動吻我……”她看著他,低低地出聲,聲音嘶啞,“我想……” 莊媗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蘇晚用唇封住了。 一個臨死前的吻,沒有任何旖旎,沒有任何情|欲。 只有絕望與憐惜。 莊媗的頭靠著蘇晚的胸膛,“這樣真好……你今天一身紅衣,我就當(dāng)是……嫁給你……” 我這才注意到,蘇晚果真一身紅衣,不復(fù)平常的白衣。 他的手輕輕地?fù)崦哪橆a,“我不能接受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碰你?!?/br> 莊媗低低一笑,笑得比哭還難看,“媗兒也不能接受……媗兒只要哥哥……這樣真好……” 少女那雙明眸固執(zhí)地望著他,“哥哥……還有什么話要和媗兒說嗎……哥哥多說一點……地下太冷太寂寥……媗兒只想聽哥哥說一會兒話……” “好?!碧K晚的聲音帶著顫抖,“哥哥殺了你,你恨哥哥嗎?” “是我……讓你這么做的?!鼻f媗想搖頭,卻已經(jīng)無力動彈了,“我只愛你。哥哥說會話吧?!?/br> “你記得小時候嗎?你總是喜歡養(yǎng)蜘蛛蜈蚣什么的,哥哥可惱了,因為你一旦把時間花在這上面,纏著哥哥的時間就少了,所以哥哥不開心……”他說著,莊媗臉上一點一點泛出死灰之氣。 “哥哥也愛媗兒。愛你在很早以前,我只是不想承認(rèn)。所以我冷落你,我疏離你,但是最后我發(fā)現(xiàn),媗兒是至愛,融入我的骨髓,讓我無法割舍,不愿割舍……” 莊媗攥著他衣袖的手緩緩地松開,慢慢地滑落。 “莊媗,我愛你?!?/br> 莊媗閉上了眼睛。 她很安詳?shù)仉x開了,在她愛的人的話語中離開了。 蘇晚看著沒有了呼吸的少女,一顆清淚緩緩地滑落。他伸手撫上她的眼中,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吻。 “哥哥一向心狠手辣,對別人,對你,對自己,都這樣?!?/br> 身后傳來腳步聲,我一驚,回頭。 是君跡雪。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而后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看著蘇晚,“你殺了莊媗?” “是?!碧K晚淡淡道,緩緩地放下了莊媗的尸體。 “你殺了她!”君跡雪沖上前去,一雙眼睛血紅,沒有了往日的歡樂模樣,面容竟然有些猙獰。 蘇晚咳嗽了起來,咳出了獻(xiàn)血,“侯德,弄暈他,拖出去。侯民,帶本相離開。” 蘇晚說完這話之后,忽然出現(xiàn)了兩個人,一個打暈了君跡雪,一個帶著蘇晚離開了。 而蘇晚,沒有帶走莊媗的尸體。 我和扶蓁面面相覷,走上前去,看了看莊媗的尸體。 “她死得比唐畫好多了?!狈鲚璧?。 “咦?”我看著刺進(jìn)莊媗的那把匕首,“這匕首的款式……不是中原的啊……” 扶蓁一看,點頭,“是匈奴的樣式。” “匈奴?”我愣了一愣,想了一下之前的細(xì)節(jié),比如蘇晚莫名其妙出現(xiàn),莫名其妙殺了莊媗,莫名其妙地棄莊媗的尸體于不顧。 “莊媗原本就是要自殺的,但是蘇晚來了,莊媗讓蘇晚殺了她。蘇晚沒有拒絕?!蔽业?,“莊媗之所以要自殺,是因為她不愿意委身。蘇晚同樣不愿意。現(xiàn)在的問題是,這把匕首為什么是匈奴樣式的?” 扶蓁挑眉,“你覺得呢?” “嫁禍。”我篤定地道,“如果莊媗是自殺,或者是漢人殺的,單于有理由再度發(fā)動戰(zhàn)爭。如果莊媗是被匈奴殺的,單于既然收了歲幣,也不會再興師動眾。而如果蘇晚帶走了莊媗的尸體,那么,可能造成莊媗逃了的假象,單于面上無光,難免又要出事。” 扶蓁贊賞地點點頭,“所以啊,蘇晚選擇了這個做法,起碼給了單于一個面子?!?/br> 我嘆了一聲,“他心里還是有蒼生的?!?/br> “這是一個丞相,一個子民,一個男人的責(zé)任。”扶蓁對我道,“而之前蘇晚征戰(zhàn)沙場,是因為他覺得有勝利的把握,卻不曾想,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到了這樣的地步。” 我一笑,“但是,起碼他為了和莊媗的未來努力了。” 我以為這個故事要結(jié)束了,不曾想,后面發(fā)生的事情,讓我感覺驚訝。 天葬(一) 單于知道這件事情之后,并沒有太動怒。 莊媗沒有傾盡天下的貌,又身子小小的,想來本便讓單于失望了。所以,單于只是讓人草草地處理了她。 當(dāng)然,準(zhǔn)閼氏被殺,但是有損匈奴王室的臉面的。所以,單于下令追查殺死莊媗的人,不過單于倒沒有把水潑向漢國。 這次,莊媗的陪嫁品太豐富了,而且,漢國還割了三座城池。 根據(jù)那邊的習(xí)俗,莊媗的尸體被放到了一個叫做云杉原的地方。 那些人搬著莊媗的尸體,到了云杉原。 我和扶蓁一路尾隨著前往云杉原。 在那里,我并沒有看到任何的杉樹之類的東西,看到一幅荒涼之景。 上面有很多禿鷲在飛來飛去,似一片片烏云,遮蔽了白日的光輝。 云杉原有很多人把守著。我看見那些士兵、隨從把莊媗的尸體扔到了云杉原之后便離開了。 跟著那些隨從的除了我和扶蓁、還有喬裝打扮的匈奴人,但被守在云杉原的那些士兵攔下的君跡雪。 他們讓搬尸體的那一隊人進(jìn)去,我們是因為他們看不見才得以進(jìn)入,君跡雪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進(jìn)去的。 我有些不明白這是在做什么。 于是,我和扶蓁道:“按照漢國那邊的習(xí)俗,應(yīng)該將莊媗入土下葬。匈奴把她放在這邊是什么原因? 扶蓁的表情顯得異常地凝重,看著天上那些因為人來而飛走的禿鷲,抿唇,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才道,“我們走吧?!?/br> 既然莊媗已經(jīng)死了,那么這個故事算完結(jié)了??蓡栴}是,莊媗死后并沒有出現(xiàn)在幽都,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我現(xiàn)在還沒有頭緒。所以我想知道莊媗在死后經(jīng)歷了什么。 我問扶蓁,“這樣就走嗎?” 扶蓁的面上浮現(xiàn)出一絲淡淡的苦笑,“你別看?!?/br> 我那時候沒有明白他的話,便被他拖著離開了云杉原。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我去找扶蓁,卻不見扶蓁。我等到了中午時分,扶蓁才回來。 回來的時候,他朝著我淡淡地笑了笑,笑容里卻沒有了往日的撫媚,“怎么了你?去了哪?” 我看著他,忍不住問道。 “我去了云杉原。”扶蓁坐下來淡淡地道,“莊媗的尸體被禿鷲吃了一部分。” 我怔怔地看著他,“這就是你不讓我看,不讓我去的原因?” 扶蓁點點頭道:“對。按照這邊的習(xí)俗,他們認(rèn)為人死后,如果讓禿鷲所食,就可以帶著他們上天。原本應(yīng)該將莊媗的rou切成一塊一塊往天上拋,但可能是因為莊媗畢竟是漢人的身份,單于并沒有叫人怎么做,而是直接把她的尸體放在了云杉原?!?/br> 我想象了莊媗的尸體被禿鷲姚氏的畫面,忍不住一顫。 扶蓁看著我,繼續(xù)道,“很可怕。她的衣裳破了,手臂已經(jīng)可以看見了白骨?!?/br> 我牙齒一哆嗦,后退了兩步。 第一天,扶蓁告訴我,莊媗手臂上出現(xiàn)了白骨。 第二天,扶蓁告訴我,莊媗的腿骨出現(xiàn)了。 第三天,扶蓁告訴我,莊軒的頭顱被禿鷲所食。 第四天,扶蓁告訴我,莊媗的眼珠沒有了。 第五天…… 第六天…… 第七天的時候,扶蓁朝我道,“未薌,你害怕骷髏嗎?” “骷髏,是一堆白骨嗎?”我問他道。 扶蓁點了點頭,“自然是的。你害怕嗎?” 我愣了一愣,隨即道,“害怕倒也不害怕。我覺得骷髏比血rou模糊好多了。那么你便跟我去一趟吧?!彼氐?。 我跟在他的身后,與他一同去云杉原。 荒涼的戈壁,漫天的黃沙,站得筆直的士兵,鋒利的刀刃……勾勒出一幅邊塞蒼茫之景。 在進(jìn)入云杉原之后,我看見了莊媗的尸體。 空蕩蕩的衣服下面,是一具骷髏。 一 她的衣服已經(jīng)破得不成樣子了,那具小小的身上面的rou渣真的一點都不剩,只有一副骷髏。 我想起幾天之前,那個還鮮活的姑娘穿著紅艷艷的衣裳,從漢國到匈奴來和親。 七天之前,她倒在他心愛的人的懷里,叫他陪她說說話。 最后,她死在了他愛的人的懷里,死在他的話語中。 到得如今,她剩了一副骷髏,什么都沒有。 前塵往事已成夢。 云杉原是一個懸崖,我們在懸崖的這一邊,距離七八丈,還有一個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