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阿愁才不信他,便在心里撇了一下嘴,道:“夫人那里……” 她話還沒說完,李穆便截著她的話道:“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我姨母……”他頓了一頓,“將來我是要養(yǎng)她老的,如今卻反過來吃她的喝她的,這算個什么?” 阿愁一默,不由就想到了莫娘子。 頓了一頓,卻是忽地又是一陣疑惑——“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這句話,她怎么記得好像是《儒林外史》里的句子?……也或許,這原就是一句俗語吧。 拋開那瞬間的疑惑,阿愁低頭看看那香膏盒子。雖然她用過這香膏,可她臉上沒痘痘,到不知道治痘的效果是否真的好。于是便有些不自信地道:“真的……管用?” 李穆微微一笑,沖著門外叫了一聲:“貍奴。” 于是,轉眼外間進來一個高鼻凹眼的小番奴來。 這是李穆的貼身小廝,阿愁倒是認得的。 “給阿愁看看你的臉?!崩钅聦ω偱愿赖?。 貍奴咧著口白牙傻傻一笑,便真?zhèn)€兒跑到阿愁面前,將一張憨臉支楞到阿愁的鼻尖前。 “他原生了一臉的疙瘩,”李穆道,“用了你這香膏,前后也就十天不到,不僅疙瘩下去了,連那一臉的粗皮看起來都細了不少。” 仿佛給李穆做著證一般,貍奴一個勁地直點頭。 阿愁聽了,便抬眼往貍奴臉上觀察半晌,果然看到一些雖然消去了炎癥,多少還留有痕跡的痘印。 制作時,其實她心里并沒有多少底的,如今親眼看到一個成功的實例,不由令她一陣興奮高興之余,又有些懷疑。于是她道:“這……真是我那膏子的作用?” “你自己配的,你竟自己都不信自己?”李穆挑著眉梢故意道。 阿愁不禁又眨巴了一下眼——她這是初試身手好吧!沒個信心原屬正常。 李穆又道:“要不,你再幫我配兩盒出來,我書院里有兩個同窗也是滿臉的疙瘩,我拿去給他們試試。若是真管用,我倆就合作,制了這香膏來賣。五五分成,如何?” 阿愁看著他忍不住又是一陣眨眼——他亂拿別人做試驗品倒沒個要緊,反正他是王府小郎君??扇f一出了什么事,比如誰過敏了什么的,追究起來,不定她就得成為第二個王小妹了! 李穆此時則是一點兒也沒摸到阿愁的思路。他仍記得之前她小聲嘀咕著她沒個自信的話,只當她這是對自己不夠信心。 于是他笑道:“你別不信,我看你這東西就挺好。反正我有信心,一定能掙錢?!?/br> 頓了一頓,又利誘道:“想來,你應該也是缺錢用的吧?你且放心,我這里不需要你投什么錢財進來,只要你提供你那方子便成。至于怎么找人制這香膏,制好后又要怎么賣,這些事統(tǒng)統(tǒng)都不用你管。你只管每個月拿分紅便成?!?/br> 阿愁微微蹙起眉頭。錢,她自然是缺的。便是她不缺,她師傅肯定也是缺的??蓱{著她這練手的玩意兒掙錢…… 她抬眼看看李穆,卻是怎么看怎么覺得,這熊孩子大概是又受了什么刺激,不定就跟上次向她提出要“金屋藏嬌”的事一樣,看誰做生意發(fā)了點小財,他便也跟著動了心思,這才把主意打到她這一點兒也不香的“香膏”上來的。 其實要說起來,她“陪公子讀書”也沒個什么,反正又不要她投錢進去??扇f一這生意虧了本,許熊孩子不在意,可后面的“熊家長”——宜嘉夫人,肯定不會輕饒了她。不定還得懷疑整件事都是她忽悠著小郎君敗家的…… 偏她心里想得透徹,嘴上還不敢直接著跟這“熊孩子”提她的顧慮,便只好拐著彎地道:“可,就算我做的東西真的不錯,應該還不到有人愿意買的程度吧??蓜e害得小郎虧了本才是?!?/br> 李穆頗為自信地一笑,道:“這些就不用你管了,我早計劃好了?!?/br> “這可不是計劃計劃就能成功的事!” 她忍不住撇嘴說了這么一句。直到話出口,她才意識到,這句話有點沖。心里生怕這位小爺一個不高興,給她也來個“流判五百里”,她忙改口道:“小郎如今年紀還小,該以讀書為重。便是你想著要報答夫人,也不該急在這一時?!?/br> 頓了一頓,到底覺得拐彎抹角太累人了,只得咬牙吐出一句心里話:“且你這主意,只怕夫人知道了也要不同意的?!?/br> 她說到“年紀還小”時,李穆的眼就已經(jīng)狠狠地瞇了起來。那一刻,他險些克制不住想要告訴她,他的真實年紀。 可他瞇起的眼,在阿愁看來,不過當是他不喜歡聽到她的反對意見罷了。想著反正話都已經(jīng)說出口了,作為一個成年人,她也不好放任那熊孩子任性不管,便又苦口婆心地勸著他道: “開店做生意,不是小郎想像的那么簡單。您總得先要考慮好了,您要賣的東西,定價是多少,有多少人會買,一個月里又能賣出多少才能不虧本。除此之外,還有店面、市口、用什么人管著,什么人制作,怎么包裝,里面還有很多講究……” 她的話,不由就叫李穆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前世時,秦川也曾想過像他那些堂兄弟們那樣,給自家老婆弄個生意當消遣的??汕镪枀s對做生意一事沒半點興趣,每每他提起來,她就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卻再想不到,其實她還是把他的那些話給聽進了耳朵里了。 當初時是怎么拒絕他的提議來著?他記得她說:“就算營業(yè)執(zhí)照上寫著我是老板又如何?我又不懂這一套,最后還不是得拖累你在背后幫我管著?!?/br> 當時的他,只覺得秋陽是在心疼他,如今回想起來,他才意識到,其實她的言下之意是指——便是他幫她立業(yè),她也不過只是個豎在前面的傀儡,所以她不感興趣…… 李穆的眼不禁又微瞇了一下,揮手打斷阿愁道: “雖然不知道你那方子里具體有了些什么東西,不過憑你腰里那點錢,想來也用不到什么特別貴重的東西,就是說,成本肯定不會怎么高。至于定價,這東西原就不是家底淺薄的人家會用的,又因我們是新出的,想來沒打出口碑前,真正講究的人家也不會用,定價不高不低便成。至于賣給誰……” 他扭頭看向垂手退到門邊的貍奴,問著他道:“貍奴,若這香膏你買得起,你可會買?” 貍奴忙一陣點頭,抬手摸著如今變光滑了的臉頰一陣傻笑,“不僅我會買,香草和蘭兒jiejie,還有其他jiejie們肯定也會買的。已經(jīng)有好幾個jiejie問過我,臉上抹的是什么了?!?/br> 李穆斜眼看看阿愁,見她又是那一臉的呆相,心里微微一笑,臉上卻依舊板著,道:“怎么開店,怎么做生意,是該我管的事,不用你cao心。你只需保證你那方子對臉上的疙瘩有效果就成?!?/br> 于是,阿愁忍不住又眨巴了一下眼,這才收回那一臉的呆怔。 她再想不到,這位小郎君竟真是有心要做這門生意,且還事先都考慮周全了……而,更叫她想不到的是,這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廿七郎,居然似乎真的懂得怎么去做生意…… “可……萬一虧本了呢?”她道。 李穆看看她,卻是于忽然間才明白她話底的意思。于是他一挑眉,道:“你這不是怕我虧了本,而是怕我姨母會把我‘不務正業(yè)’的事怪到你頭上吧?” 阿愁很想點頭,偏偏還不敢,只得郁悶地瞪著雙小眼看向李穆。 接受到她眼神里的怨念,李穆不由和軟下來,安慰著她道:“你且放心,我不是個孩子,該我擔的責任,我自然會自己擔起來。這件事,我會跟姨母說清楚的。” 他那話底的意思,其實多少也有些針對剛才她說他“年幼”的那句話的??砂⒊盥犃?,卻是不由在心里暗自又撇了一下嘴——小屁孩兒總不肯老老實實承認自個兒就是個小屁孩兒! 見她垂著眉眼不吱聲兒,李穆不由一陣暗恨。他早知道她不喜歡把心里的想法表露于人前,前世時的秦川縱容著她,且還盲目地自信著,便是她不肯明說她的想法,他也總能猜對……卻再想不到,原來他從來就沒猜對過。換了一世,吃過虧的李穆,卻是再不敢輕易去猜阿愁的想法了…… “行或不行,給個準話!” 他一向斯文有禮的聲音里,不由就帶上了一絲暴躁,引得那自以為很了解自家小郎稟性的瓏珠和貍奴,都不約而同地抖了抖耳朵尖兒。 “還是說,”李穆則忍不住用上了激將法,“你對你那方子其實沒什么信心?” 阿愁:“……” “信心”這東西,說白了,其實就是對自己能力的認識。若說之前阿愁對自己所制的茶油膏多少還有些懷疑,如今在親眼看過貍奴用過后的效果,她就頗有些自信了。畢竟,即便如今她還沒有滿師,卻也不再是當初那什么都不懂的門外漢了。且,因著那些書,還有后世于腦海里積累的那些知識,叫她比別的小學徒們更容易領悟貫通所學的東西。 對這門生意能不能成功,她許沒把握,可這香膏,卻是涉及她專業(yè)領域的東西。便是明知道這“小屁孩子兒”用著幼稚的激將法,阿愁仍然感覺到“職業(yè)自尊心”被傷害了。 只聽李穆變本加厲又道:“如果你對自己沒那個信心,我就單只買你那方子便是。一錘子買賣,是好是壞,跟你再無關系。如何?” 阿愁一個沒忍住,便這么沖著李穆拋去一對白眼兒,心里默默罵了句“小屁孩兒”,又翻著眼道:“我那方子沒法子單賣。且小郎既然是要做生意,我那方子就難免有些簡陋了。要知道,各人的膚質不同,有油性的,也有干性的,這茶油膏適用于生痘的肌膚,卻未必就合適所有的……” 她話還沒說完,就叫李穆?lián)]手打斷了。 他笑道:“方子的事,我不懂,你說了我也聽不懂。你自己看著辦就好。我信你。我相信,只要你想,你一定就能成功。不過,我也希望你能信我,相信我不會白白敗了你的心血。” 頓了一頓,他鄭重地又重復了一遍:“我只要你信我就成?!?/br> 他那里一語雙關著,卻是忘了,阿愁可一點兒也不知道,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聽不懂他那言下之意的阿愁默默瞅他一眼,想了想,決定還是把話說得再透徹一點,便道:“我們丑話可說在頭里。你若真敗了家,回頭夫人罵你,可是再不關我的事,反正我已經(jīng)盡力勸過你了,是你自己不肯聽的?!?/br> 想著反正事已至此,她也就順勢不推脫了——何況,其實她也不太想推。只要一想到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試驗之前腦海里盤算過的那些方子,她就有些小興奮……更何況,廿七郎可說了,不需要她投入一分錢。反正她出的只是幾張方子而已,虧了是他虧,賺了,她卻能得個實打實的真金白銀!她傻了才會不同意呢! “那個,”于是,她確認道:“真的五五分?小郎不后悔?” “自然不后悔。” 李穆看著她,笑得一臉的風和日麗。 然后,等到了第二天,阿愁照例跟著洪姑姑來到夫人院里侍候那些“主子”們用完了早膳,她被宜嘉夫人給特特招進堂上問話時,阿愁覺得,她好像有點后悔了…… 此時李穆等已經(jīng)去了學里,堂上只宜嘉夫人和英太太還有兩位姑姑在。 四人以一種叫阿愁汗毛陡長的眼神,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圈,直到阿愁感覺自己都快要被看成一個長毛人了,宜嘉夫人才緩緩開口道:“沒想到,你倒是個人才。聽說你入行還不到半年,竟就能自己折騰出一種新的香膏來,果然好本事?!?/br> 宜嘉夫人的話,聽起來似褒又似貶。阿愁一時拿不準她的意思,只好沉默著裝啞巴。 見她不吱聲兒,宜嘉夫人又道:“說說,你是怎么想到要變一變那方子的。” 阿愁不由就偷偷看了洪姑姑一眼。她不知道洪姑姑是怎么跟宜嘉夫人說的,不過想著洪姑姑似乎不贊同她的“不務正業(yè)”,她便謹慎地回道:“其實……就是……學那個方子的時候,突然有那么一個想法,就想著試試成不成……”又道,“姑姑已經(jīng)教訓過我了,還沒學會走就想著跑。下次再不敢了?!?/br> 宜嘉夫人愣了愣。頓了一會兒,才回頭對英太太笑道:“這丫頭,認錯倒快?!?/br> 又看著阿愁道:“有想法是好的。你們行里去年輸了錦標,便是因為你們行里守舊的太多,有想法的太少。只是,”她話音一轉,“如阿洪所說,如今你基礎不牢,便是一時做出一種兩種新鮮玩意,到底不是長久之計?!?/br> 阿愁立時便領悟到,宜嘉夫人顯然對她沒個惡意,忙斂手應承道:“知道了,我一定認真學?!?/br> 宜嘉夫人笑了笑,又道:“廿七的主意,我準了。既然他要用你,你暫時就跟著他吧。以后你上午不用當差了,就在他那里折騰你們那些小玩意吧,下午再回阿洪那里學東西。這樣,應該也不會誤了你?!鳖D了一頓,又交待道:“知道你是個有分寸的,廿七若胡鬧過了,你只管跟我說。平常嘛,順著他些就成?!?/br> ——得!果然每個熊孩子的背后都有一個熊家長! 阿愁正腹誹著時,只聽宜嘉夫人又丟下一枚炸彈:“他說你那方子要保密,他不想讓人都知道了。所以從今兒起,你搬去他那院子里吧?!?/br> “啊?!” 便是規(guī)矩學得極好,此時阿愁也忍不住破了功,霍地抬起頭來。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上首那位“熊家長”,“熊家長”則回應以她一臉溫和的笑意。 那溫和,不由就壓得阿愁低垂下頭去。 “……是?!彼裏o力應了聲。這一回,心里是實打實地后悔了起來。 第七十六章·搬家 有著四張鋪位的寢室里, 原只一張空鋪位, 如今則已經(jīng)變成了兩張。 阿愁郁悶地看著自己那已經(jīng)被卷走鋪蓋的床板, 怎么也不想抬腿從這屋里出去。 余小仙斜靠在門邊的墻上, 看著阿愁的眼神里帶著些鋒利;甜姐兒則坐在自己的鋪位上, 兩只手抓著床沿, 一雙眼看看余小仙,再看看阿愁, 又伸長脖子看了看窗外, 壓低了聲音, 對那站在床前不知想著什么的阿愁道:“我說, 小郎不會是真看上你了吧?” 阿愁立時回頭瞪了她一眼。 雖說她眼睛生得小, 這般瞪起人來, 其實還蠻虎虎生威的。 甜姐兒縮著脖子憨笑起來。 她們?nèi)酥?,余小仙是個直來直去的性情, 阿愁是個大度能容的, 那甜姐兒雖看似綿軟,其實心里很有一把尺子。所以三人間處得甚是融洽。 知道阿愁不是真惱,甜姐兒吐舌笑道:“只怕這會兒跟我一樣想的人不在少數(shù)呢?!?/br> 靠在門邊上的余小仙冷哼一聲,對阿愁道:“別人怎么想我管不著, 我就單要聽聽你是怎么想的。” 阿愁轉身往空床板上一坐,攤著兩手郁悶道:“我怎么想很重要嗎?還不是什么都得聽人的!”又咬牙道, “早知道就不答應了……” 果然如前世某部電影里,老騙子跟小騙子說的那樣:會受騙上當,都是因為自己心里先生出了貪念。 不想占便宜, 就不會吃虧。所以,落進如今這樣尷尬的境地,其實完全是她自己活該…… 聽著她這遮不住的怨氣,余小仙的臉色才好了一些,又盯著阿愁的眼一陣仔細打量后,道:“行里有個人,因常在大宅院里走動,叫富貴迷了眼。后來跟貴人勾搭上,果然如愿進了貴人的內(nèi)宅。行里許多人都很是羨慕她的好福氣,可誰又知道,沒幾年貴人就膩煩了,把她給攆了出去。如今那人早沒了下落,死活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