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鄭昭華說:“你看看劇本就知道了,量身定制,加油!” 從一年多以前就開始準備,是誰授意自然不用說,童延愣了,“怎么沒人告訴我?” 鄭昭華很苦惱,“你問我干嘛?問你家里那位去啊?!?/br> 童延渾渾噩噩接了個餅,渾渾噩噩回家,沒想到聶錚比他回得更早。 他到家時,聶錚正在院子里伺弄花草,對著一片紅艷艷的野花,特別精心。 男人就活像是回來一趟不容易,臨走都得安撫安撫這些小東西似的,旁邊其他種類的花草,聶錚本人可沒管,偏寵得十分坦然。 童延頓時忘了自己要問的話,心里有些泛酸,半真半假地笑著說:“你才喜歡野花吧,其他的都沒見你這么經(jīng)心,就這幾株野的百合你特別偏愛,這花要是能成精,我都得往邊上站了吧?!?/br> 在這兒養(yǎng)就算了,那邊海島上還養(yǎng)著一大片。 “野生的百合?”聶錚微怔,“你會認?” 童延得意地說:“當然。”就不提是柳依jiejie告訴他的。 聶錚:“……”這是他的對蘭啊。 2011年春末,這些對蘭無端落在他的院子里,花苞那脆弱又艷麗的紅色,直讓他想到幾乎同時出現(xiàn)的某個人。 他一向不喜歡太艷麗的東西,至少當時他是這么以為的,但不知是揣著什么樣的心思,他還是把這些對蘭養(yǎng)下來了。 起初,他真沒投注多少心神關注,對蘭該是養(yǎng)在盆里的,可那一株對蘭植在石蒜地被從中,竟然像野草一樣的瘋漲,生命力不合常理地頑強。 竟然,能蔓延到他目光所在的每一處。竟然能讓他聊以慰藉,那天各一方的三年。 野生百合,你說是就是吧,此前種種,不值一提。 聶錚起身,拍去手上的泥土,微笑著說:“百合不好嗎?百年好合。” 童延倒也沒醋精到跟花較真的程度,立刻就高興了,“這倒是個好彩頭。” 花團錦簇啊,對著這一院子的花團錦簇,童延心情十分明媚,他就是這樣一個俗人,喜歡明艷絢麗的盛景。 放到眼下,就好像寓意他們之間的熾熱,永遠鼎盛,永不衰竭。 可生命終有衰竭才符合自然規(guī)律。 這一晚,他們再次回到那個熱帶國度,剛一到島上,聶錚的電話響了。 童延就眼見著聶錚猝然色變,這一通電話,聶錚只是聽人說,甚至沒都沒插一個字,等那邊說完,男人臉色冷肅且灰敗,只回復了一句話,“我這就過來。” 童延心知不妙,“發(fā)生了什么事?” 聶錚抬手撫上他的臉,眼光似乎找不準一個可以停留的位置,“老爺子不行了,我現(xiàn)在就得過去,你先回屋休息?!?/br> 童延大驚:“什么?——” 趙老爺子不行了? 第77章 良人 窗外是一片濃厚而混沌的黑暗。 原本圍在病床邊的人大都被請出去,除了監(jiān)測儀間隙著發(fā)出嘀聲,房間里安靜得令人窒息。 儀器屏幕孱弱起伏的線條冰冷流過,清楚而殘酷地記錄一個生命最后的跳動。床上老人曾經(jīng)堅毅的面容已經(jīng)瘦得脫了形,臉色是尋不到一絲血色的灰白,可眼睛直直盯著聶錚,嘴唇動了幾下,沒發(fā)出任何聲音。 聶錚俯身,把耳朵湊到老人面前,“沒事,您慢慢說。”這個撫養(yǎng)他長大的人,終于到了跟他告別的這一刻。對于自己至親的人,就算是早有準備,這一刻到來時,還是覺得突然。 老人像是要把全部的力氣都投注到這句話里,字字艱難,“我……我要食言了……” 聶錚的心臟像是正從血rou剝離,那是活得最透徹的人都無法透徹排遣的悲愴,而此時,他極力維持的清明又像是被什么抽了一鞭子似的。把他單獨留到最后,老人留給他的,竟然還是這樣一句話。 他幾乎聽不清自己的聲音,居然也害怕聽過自己不愿聽到的聲音,“您想說什么?” 趙老蒼白的嘴唇顫抖著,像是傾盡心力也無法湊出一個完整的音節(jié),片刻,目光緩慢地轉向立在一邊的老管家,吃力地點了點頭。 老管家臉色也蒼白如紙,泛出血絲的眼睛注視趙老片刻,會意,也點了一下頭。轉而,對聶錚凄然而鄭重地說:“聶先生,為了那個孩子的安全,請你暫時放下他。” 趙老閉上眼睛,薄薄的眼皮跳動著猶不平息的最后一口生氣。 聶錚恰如五內(nèi)俱焚,開口時,聲音已然轉冷,“什么?” 一分鐘,老管家在趙老授意下道盡了這個呼風喚雨大半生的老人,在彌留之際仍存的凌厲。 “你不要試圖弄清藏在你身邊的人是誰。你在明,那些人在暗,你只要著手查就一定會被發(fā)現(xiàn),他們一旦發(fā)現(xiàn),就會對那孩子出手。” “外邊的殺局也已經(jīng)布下,他們自然有他們傳遞消息的辦法,安插在你身邊的人被鏟除,布在外面的樁也會對童延動手。除非,你把那孩子和他家人藏起來,藏一輩子?!?/br> “老先生不想要那孩子的性命,只是想讓你暫時克制一些,三年、或者五年,只要不一直在你身邊,那孩子就不會出事,等趙家平穩(wěn)過度到祁峰手上,殺局就自動撤銷。” 望著聶錚的眼睛,老管家眼中劃過一絲不忍,“你想想,老先生沒把事情做絕是不是?也沒用那孩子的性命要挾你娶女人,終究是體恤你遇到合意的人不容易?!?/br> 懸在頭上的刀鋒終于落下來。聶錚頭腦像是混亂又像是清醒。 哪里出了問題?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他那么小心,還是讓趙老把局給布出去了。 這個國家對同性戀確實不友好,但是…… 聶錚壓不住心底的郁憤,“為什么?我自問,把他帶回來后,所有事一直處理得很周全,他分明妨礙不了什么?!?/br> 老管家替趙老答話,“老先生不放心,你太看重那孩子,還有要讓他名正言順的心,你現(xiàn)在能管住自己,可是以后呢?萬一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老先生不能冒險相信你會一直周全,趙家不能栽在這件事上?!?/br> 一室沉默。 片刻,行將就木的老人終于能發(fā)出聲音,渾濁的雙眼死死盯住聶錚,“我……不放心,你忍一忍,幾年……幾年過去,交給……祁峰……你就自由,就這幾年,別讓那孩子……跟著你……?!?/br> 聶錚幾乎找不回理智,冷冷道:“您不怕我干脆豁出去,什么都舍掉,把屬于祁峰的東西據(jù)為己有?” 趙老嘴角抽搐,“那……就最好……趙家擔著太多人……你擔過去……最好……” 老人眼角有濁淚滑落,似是祈求似是不舍,“……聶錚啊……外公……要走了?!?/br> 人都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趙老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對聶錚鐵腕,甚至不是為他自己。 這一晚,童延也沒睡好。 醒來時天還是蒙蒙亮,情理當中,他身邊的床褥空蕩蕩的,聶錚一夜未歸。 他匆匆洗漱,下樓,拉著盧伯問:“那邊有消息嗎?” 盧伯搖頭,非常平靜,“沒有,你別擔心,該做什么做什么,早餐,你想吃什么主食?” 趙老不好了,聶錚那邊場面多混亂,童延大致也能想到,因此,他沒敢給聶錚打電話,這種時候,他但求不添亂。 不管外邊是什么樣,這所房子里的一切都有條不紊,童延沒什么胃口,想了下,“咖喱牛rou面吧?!彼幌矚g咖喱的味道,但島上三位廚娘之一,做這個挺拿手。來的那天,他被聶錚哄著嘗過一次,當時覺得不怎么樣,現(xiàn)在居然有點想吃。 這房子里的日常豈止維持得有條不紊,吃過飯,童延從客廳往外看,幾位安保大哥已經(jīng)屋內(nèi)屋外地活動開,他遠遠聽見對講機的電流聲,那種風聲鶴唳的感覺又回來了。 不對,要波瀾不驚,要安之若素,消息都沒傳回來吶,他心里毛躁個什么,童延看了幾眼就去了書房。 書房外的小露臺,矮桌上擺著聶錚給他重新勾的一副白描花卉,童延坐了一會兒,心始終靜不下來。大雨將至,空氣沉悶地讓人透不過氣,他干脆起身,把所有窗都推開。 屋側茂密的灌木從,那枝葉間有成群的小蟲肆意飛舞,童延瞧著,心里更加煩躁。他回到桌前坐下,提筆蘸水,潤了一抹朱砂,筆鋒落在紙上,沒染多大一塊,電話響了,他接起來,是鄭昭華。 童延跟鄭昭華說了幾句話,突然,頸側皮膚像被什么叮了下似的,很輕,細細的癢。童延抬手一拍,又撓了幾下,問鄭昭華:“你清早打電話,就是為了問我睡得好不好?” 這一通電話掛斷,聽見外邊似乎有人說話,童延急忙起身穿鞋,出屋。果然,聶錚回來了。 聶錚神色相當疲憊,目光中犀利的鋒芒幾乎斂不住。身后跟著的一位安保正在跟他交待什么,但他像是完全沒心情聽似的,腳步不停地朝著童延來,擰眉對那人說:“知道,等會兒再說?!?/br> 準確說,聶錚像是不想跟其他任何人說話,到童延跟前,也只吐出兩個字,“回房?!?/br> 童延當然沒異議,乖乖跟著男人上樓,回了房間。 門一關上,他立刻問:“趙老情況怎么樣?” 聶錚簡單回答,“四十分鐘前落的氣,我回來換身衣服。”抬手,掌住了童延雙肩。 聽說趙老已經(jīng)過世,童延心頭一突,搜腸刮肚一圈才覺得說什么都蒼白無力,于是,他低聲道:“節(jié)哀。” 而聶錚目光探照燈似的打量在他身上,像是要把他掃視一個遍似的。這節(jié)骨眼上,童延哪能讓男人分神擔心他,急忙拉開男人的手,“你去忙,我這兒沒事。” 看起來是真沒事,臉色紅潤,精神也還不錯,好像一根頭發(fā)絲都沒少。有那么一瞬間,聶錚甚至想著,或許,趙老臨終前是在哄騙他,根本沒有布什么局。 但是,他眼神落在童延頸側時突然頓住了,童延脖子上有道抹開的紅痕,他手指落下去,指腹下經(jīng)脈有力的跳動。聶錚艱澀地開口,“這兒,怎么弄的?” 童延抬起下巴,用眼光斜著瞟也瞟不著,順手一摸,“在書房露臺被蟲盯的吧,很嚴重?我自己倒是不疼不癢。我去照照鏡子?!?/br> 聶錚說:“不用,我給你擦藥?!?/br> 被蟲盯的,怎么可能? 那一道紅痕底下,有幾個沒完全抹開的針尖大的點,湊起來像是一朵梅花,非常小,不認真看幾乎看不清。 這力道拿捏到什么程度?讓童延覺得只是被蚊蟲盯了下。 那朵梅花底下,就是童延的頸動脈。 毛骨悚然。 聶錚用藥棉蘸酒精涂在梅花時,手有些發(fā)抖,努力讓聲音平靜,“今天,這樓里有沒有什么異常?” 童延心頭一緊,“樓下的安保大哥們好像都挺緊張,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留在這兒的保鏢不止一個,安保方案還算嚴密,可是,沒有一個察覺異常,連童延自己也沒覺得異常。 聶錚腦子一陣空茫,樓下的人,誰都可疑,他能相信誰?趙老到底什么時候在他這兒埋下了這么一個釘子? 沉默片刻,他說:“沒有,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多加小心是正常的?!?/br> 童延點頭,似懂非懂,“哦?!壁w老去世相當于趙家的政權完全交疊?所以得小心? 童延沒有受傷,梅花擦去之后,底下的皮膚完好無損。 趙老沒一句虛言,聶錚敢肯定,這朵梅花,就是給他的警告。 聶錚在島上待到下午。 下午兩點,聶錚接了個電話,對童延說:“你收拾收拾東西,現(xiàn)在先回去,接你的人,在樓下等你?!?/br> 童延午覺剛醒,乍一聽以為自己聽錯了,“為什么?干嘛讓我這個時候回去,我不走。” 不是他任性,聶錚外祖去世,這是他應該陪在男人身邊的時候,他就這樣大大咧咧的甩手離開,成什么了?他不放心。 聶錚抬手撫上他的臉,“聽話,這些日子我會很忙,顧不上你?!?/br> 童延說:“我用你顧了嗎?你忙你的就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