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這一頓飯下去,童延又開始頭暈,量了下體溫,37.8。反復發(fā)燒,還真給大夫說準了。 他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過了會兒,聶錚端了盆熱水出來,“把上衣脫了,給你降降溫?!?/br> 童延沒反對,照著做。拉扯下衣服,把自己塞到被子里,聽見聶錚吩咐:“伸條胳膊。”他配合地把光著的手臂伸出去。 聶錚一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胳膊抬起來,沾了溫水的毛巾在他手肘內側來回不輕不重地來回擦拭,接著是耳朵后頭。 童延瞟了眼旁邊盛水的盆,塑料做的,綠色,盆地幾朵粉紅的大牡丹,配色俗到底。是聶錚中午讓小田出去買的。 此時,男人又擦到他另外一條胳膊,童延說:“干脆吃退燒藥得了,多麻煩?!?/br> 毛巾把他手肘內側的嫩皮擦得發(fā)紅,聶錚抬眼看他,“燒到38.5以上才吃藥退燒,沒到那個度數可以物理降溫,就這些地方,用溫水擦一擦,記住了?” 童延問:“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聶錚回答:“我會咨詢大夫?!?/br> 聶錚英俊的面容,勾出深邃輪廓的線條利落到堅硬,是個孤冷傲岸的長相??审w貼起來,細致程度簡直令人咂舌。童延瞧著男人垂下的眼睫,問:“你怎么昨天去那邊,晚上就到這兒了呢?”而且,私人飛機能在這兒機場降落,聶錚明顯不是臨時起意。 聶錚眼簾又抬起來,目光沉沉在童延臉上落了片刻,沒說多余的。大過年,他急趕著來,難道是為了觀賞西部突降大雪之后的風光? 于是童延換了個問法,“那你昨天過去干嘛了?” 這一去一回,光在路上的時間加起來就得超過十二小時。聶錚來跟他一塊兒過年既然是早定下的,那么昨兒回老爺子那去想必是有要事,要不在天上飛著玩兒? 聶錚這次的解釋說簡單也簡單,說詳細也詳細,“祭祖。那邊幾個華人大族比這邊傳統,到現在還除清九盂的四時家祭的習慣,就是除夕、清明、重陽,中元。除夕會格外隆重些?!?/br> 是祭祖,但也不單純是祭祖,幾家世交的祠堂離得近,昨天他這外姓人陪在老爺子身邊,有點做給人看、給那斗得不可開交的兩位敲警鐘的意思。畢竟,之前的好幾年,他是回避出現在這種場合的。 童延能感覺到今年跟去年不同,去年,聶錚初一才過去給老人家拜年。 是,2013年來了,這是他跟聶錚,一起度過的第二個春節(jié)。 聶錚很快給他擦完了身。 等男人去浴室倒水回來在他旁邊坐下,童延握住聶錚的手,“你去了就走,趙老先生沒留你?” 聶錚默默端詳著大男孩燒得微紅的臉,還真有人留他,但不是他外公。 昨天,從祠堂出來,幾家主事人在牌樓后的小會客廳短暫停留。他本來打算到會客廳聊過幾句之后,再跟在場諸位打招呼離開,可還沒進門,晏千儀從隨行人群出來,到他身邊,對他說:“難得你回來,下午能有幸邀你出去坐坐?” 他說:“抱歉,我今天得回國,飛機一個鐘頭后起飛?!?/br> 他的話已經說得挺清楚,本來是私下交談,但晏老從前邊回過頭,笑了笑,“你回來,今兒一家團圓,你外公難得高興,何必急著走?” 這祖孫倆的心思只差沒寫在臉上,聶錚說:“來日方長,那邊有人等著我?!?/br> 這話放到這場合上由他說出來不算失禮,他的性子在場諸位都明白,其他人會理解成他今天依然有應酬,只是晏家祖孫倆一定能聽出他說的什么。既然要拒絕,就別留余地。 聶錚把心神從回憶拉回來,揉揉童延的頭發(fā),“沒留,他一早就知道我的行程。” 他外公確實知道,甚至跟晏家祖孫一樣明白等著他的是誰,但從小到大,對他的任何決定,趙老爺子從來都是理解并支持的。昨天說到最后,還出來給他圓了個場,“那邊的事重要,快去吧,別誤了點?!?/br> 童延聽完,無故松了口氣。 但聶錚臉色突然沉了下去,“現在,說說你明知自己生病還瞞著小田的事?!?/br> 童延大驚,就知道躲不過一頓訓。 他昨晚把自己關在屋子里燒得不省人事,小田已經挨過斥責,現在輪到他了。 這次,聶錚在他這兒待了兩天一夜,年初二,聶錚把他送回外景地小鎮(zhèn)的賓館,臨別,童延從床頭摸出個東西塞到聶錚手里,“新年禮物。” 聶錚一看,是個小木雕,有頭有腳,勉強能看出是個穿著西裝的人形,樣子挺丑。 他過了三秒,才忍俊不禁地確認:“是我?” 童延臉撇到一邊,有些煩躁又有些不自在的樣兒,“愛誰誰吧。我演的馬匪頭子沒事愛雕東西玩兒,我學了,就順手弄了一個?!?/br> 那雕工的確挺粗陋,但邊角已經磨得圓潤光滑。聶錚察覺童延余光不停朝他偷瞄,把東西揣進大衣口袋:“禮物很特別,謝謝。” 這一年,童延在外景地待到三月。 三月,他的戲份殺青,又恰逢這一年的金樺獎揭曉。憑著去年的《23秒》,他也下場試了水。即使明知道那是自己第一次出現在大銀幕,他依然抱了期望。 結果在別人眼里看來應該是好的,最佳新人獎,他入圍。童延坐在頒獎大廳,等得手心出汗,可是幾位入圍演員的表演片段過去,頒獎嘉賓嘴里念出的名字不是他。 得獎的那位藝人欣喜且不可置信,大廳掌聲雷動。童延也為人鼓掌,這種期望值到達頂峰之后的失望,他不知道怎么表述。 值得一提的是,周煜轉戰(zhàn)大熒幕,憑《23秒》一舉摘得金樺獎最佳男主角桂冠,不僅如此,《23秒》還包攬了最佳電影、最佳剪輯、最佳攝影數個獎項。 這就是落差,要不是這部電影的斬獲過于豐碩,童延或許還不會覺得自己那么差。 從頒獎禮出去,鄭總監(jiān)笑著說:“可別在意陪跑,這獎項,只要你入圍,以后在電影史上,你就不算寂寂無名了。而且,你在圈里身價又升了一格?!?/br> 他笑了聲,說不出話。 這天,聶錚在外地,晚上給了他一個電話:“應該跟你說聲恭喜,第一部 電影就能入圍獎項,很不錯?!?/br> 童延也知道這個結果不錯,從今天晚上開始,作為一個藝人,他將有更大的商業(yè)價值,作為一個演員,他之后的路愈加寬闊。 他佯裝得意地笑著說:“那是,這次我先熱個身,下次,下次一定不陪跑?!?/br> 別說陪跑,放眼整個娛樂圈,默默無聞四個字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能跳到觀眾面前的百中有一就不錯了,能被專業(yè)人士認定有參與獎項角逐的資格,已經是萬里挑一。 童延的陪跑其實也是有收獲的,之前在談的那個運動品牌代言,對方對他表現出了明顯的興趣。這次,他算是跟他的競爭者鐘誠拉平了,鐘誠的確人氣比他高,但缺了加持,從發(fā)展前景上來說,未必比得過他。 鄭總監(jiān)是這樣對他說的:“鐘誠的新經紀人上手就撞見這事兒,這一個月估計都睡不好覺?!?/br> 童延心里還是覺得缺了點什么,離最佳新人獎一步之遙啊。 一步之遙的遺憾,真是,長十張嘴都說不出來。 接連不斷的忙碌,聶錚回來這天,童延剛好得了空在家休息。女秘書也在家,三個月的工作交接已經過去,她離職在即,這次,陪著聶錚出門的是新來的秘書。 聶錚的飛機三點落地,午飯后,童延跟園丁大叔和女秘書都閑著沒事,兩男一女在家收拾起了院子。 晏千儀的到來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去開門的是童延,聽到人家自報家門,他怔了好一陣。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聞中對聶錚有意的女人。 晏千儀不愧是女秘書嘴里的?;?,生得明眸皓齒,人很漂亮,照說跟聶錚同樣大,但人看起來非常年輕。 她穿著一件剪裁合體的白色連身裙。同一個系列的裙子,童延見圈里某女星穿過,當時還覺著人家裊娜多姿,但眼下見了姿態(tài)雍容的晏千儀,才覺著那女星穿著,秀的痕跡太重,實在浮夸。 童延本來心情欠佳,對著這位情緒則越發(fā)不好,聽見晏千儀說是來找聶錚,努力把臉扯得不那么緊繃,“聶先生不在。” 這時候,女秘書出來了,看清晏千儀的臉也是一愣,“晏小姐?” 晏千儀對女秘書點一下頭,打了招呼,接著對童延說:“我知道,兩個小時后聶錚就回來,他讓我在這兒等他。” 晏千儀說聶錚讓她在家等,可聶錚上飛機前對此沒有交待,這次的行程不算緊張,聶錚搭乘的是民航客機,故而,這人的話是真是假,在聶錚下飛機前,完全不可考。 但不管真假,趙家的世交到了聶錚家門口,把人拒之門外總是不得體。 幾分鐘后,女秘書把晏千儀進了客廳,趁沏茶的空檔,到童延身邊,給一個眼神,小聲說:“你上去吧,我應付她?!?/br> 童延知道女秘書這是有心替他擔事兒,應了聲,但也沒上樓,而是回到院子里繼續(xù)打掃。 晏小姐來又怎么了?他該干嘛干嘛。 兩個女人在客廳說了半小時的話,出來了。 又跟女秘書聊了幾句,眼神落到童延身上,晏千儀端上了正菜。 她說:“閑等著也挺悶,能出去走走就好了,”等童延跟她眼神對上,嘴角揚起一抹微笑,不論真假,看起來還挺善意,“我的車已經開走了,你能,帶我出去轉轉嗎?” 女秘書是一定要阻攔的,這一攔透出幾分強勢,“晏小姐,眼見著就要下雨了,你還是在這兒等的好?!?/br> 事情已經很明顯,今天,童延也是晏千儀的目標之一。 童延沒再讓女秘書擋在他身前,把掃帚撇一邊,拍拍手,對晏千儀說:“行,走唄。” 女秘書是要辭職的人,眼下為他得罪一世家小姐,會不會有后患還難說。而且,童延也想看看,晏千儀假模假式的,到底要鬧什么幺蛾子。 見女秘書還要往他身前冒,童延一把拽住女人的手腕把人按到身后,同時,對晏千儀很冷地笑了下,“等著,我去開車?!?/br> 幾分鐘后,童延開著聶錚的那輛suv出了大門,晏千儀則坐在副駕座。 車開上馬路,童延從后視鏡瞧見后頭有輛黑色的車一路尾隨他們,應該是女秘書的安排,不能說不周道。 晏千儀顯然也瞧見了,開口時下巴端得很平,但語氣相當溫和,“謝謝你陪我出來。放輕松點,我今年三十,你在我眼里還是個孩子,我不會把你怎么樣?!?/br> 神他媽不輕松,他車開得不快,純粹是駕駛技術有限。 童延笑了聲,“女人都不愛提自己的年紀?!?/br> 晏千儀微微笑,說話時,眼神一直平和地朝他看著,“我倒認為,女人應該正視自己的年齡。每個年齡段都自有精彩之處,連自己都把這個當做缺陷,避免正視,這是自我歧視。” 這女人…… 童延想到什么,問:“聶先生讓你在家等著他?” 旁邊儀態(tài)萬方的女人此時也相當坦誠,“沒有,那是托詞,事實是,我想看看你?!?/br> 第61章 云泥 童延好一陣煩躁,看什么,有什么可看? 他也懶得兜圈子了,直接問:“晏小姐,你放低身段找到我面前,就只是為了看看?” 晏千儀依然非常友善,而且這友善還真不像是裝的,“首先,你不用看低你自己,我也沒認為找你是放低身段。第二,即便是要放低身段的事,家族利益需要我做,我就必須做?!?/br> 家族利益。 童延目光頓了頓,眼珠子朝女人的方向梭了一下,很快眼光又收回來,投向前方的路面。 接著,他又聽見晏千儀說:“我生在這樣的家庭,享受了比別人更優(yōu)質的資源,就注定要承擔更大的責任。我是,聶錚同樣是?!?/br> 女人的話聽起來語重心長,“童延,你自己是明星,應該明白有些私人偏好是不能讓公眾知道的。就算聶錚喜歡男人,照他以后的發(fā)展,他不結婚的可能性有多少?他遲早需要一個妻子當遮掩,而跟他聯姻,可以給我的家族帶來莫大的好處。我和他可以實現共贏,我為什么不試試?” 共贏?童延沒明白聶錚的存在對晏家到底有什么意義,但有一點他清楚,晏千儀可是惦記過聶錚的,或許到現在還惦記著。 所以就別他媽把話說得那么冠冕堂皇了,不就圖個男人嗎?還整出了拯救世界的身段,絕了! 想到晏千儀剛才那句“正視自己”,他也是誠心求教了,“知道自重的女人,明知對方是同性戀還不依不饒?” 他這話說得相當不留情面。 可晏千儀半點不生氣,語氣依然溫文,“你一定聽說過我跟聶錚以前的事,那時候,他無情,我便休。不糾不纏,給自己留有尊嚴,這才是我對感情的態(tài)度。” 童延這才想起這出事,笑意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