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電話那邊的人說:“聶先生,您說的那位女士的確在那間飯店做過服務員,但只做了兩個月。這樣說吧,她服過一年刑,出獄后,這工作還是管那一塊兒的片警幫她找的,飯店老板看在片警父親是大客戶的份上才用她,沒想到她自己辭職了?!?/br> 聶錚一怔,“服刑?什么罪?” 而就在他下樓的時候,童延被換藥的護士弄醒了。 一清醒就是膝蓋疼,童延心里無比焦躁。骨裂應該比骨折輕得多,他隱隱覺得自己疼得不正常。 于是他問護士:“jiejie,我腿真只是骨裂?” 護士說:“那還有假?好好配合治療,別多想,過段時間就好了?!?/br> 等兩位護士出去,童延拄著床邊的拐杖站起來,他這石膏得打二十多天,就算疼,他也得起來活動,現(xiàn)在不適應,從這兒出去可怎么辦。 就這樣扶著拐杖單腳跳到護士站旁邊,人還沒從墻角現(xiàn)行,就聽見其中一個護士問: “你為什么跟那病人說只是骨裂?他明明還有關節(jié)內損傷導致的滑膜炎,而且那條腿以后就站不起來了,他自己還不知道?” “他家屬交待的,不想他胡思亂想,要留些時間給病人做心理建設。” 童延頓時覺得天都塌下來了,懵著頭轉身就走,他寧愿自己沒聽到,更希望這些人說的不是他。 就這樣一直到病房還神思不屬,怔怔在床上坐了幾分鐘,抹了把淚,葉琳瑯父母進來了。 這次就連葉母都對他換了個臉色賠笑,但童延沒心思搭理,自己腿殘了,哪有閑功夫跟人客氣。 葉家父母好聲氣地跟他說了會兒話,葉父掏出一個厚厚的紙包床頭,“一點心意?!?/br> 童延瞟了眼,估摸那數(shù)量至少十萬,他一條腿換來的十萬。 而葉母對著他笑著說道:“就算你跟琳瑯是朋友,我們也該有所表示?!?/br> 呵!朋友。就說這兩口子今天為什么特地不帶葉琳瑯,原來是先給他一筆錢撇清,再點他,跟葉琳瑯只能是朋友。 cao的,他以前對傻白甜沒心思,現(xiàn)在照樣沒有,他賴著葉琳瑯以身相許了? 童延忍著腿疼,涼涼一笑,把那紙包撕開,從里頭抽出一疊票子。 葉母一見,喜色更甚,“對對對,收下吧,以前是阿姨不對,你媽是你媽,你是你,一碼歸一碼?!?/br> 葉父在旁邊輕咳一聲,但已經來不及了,童延把扎成一沓的票子對著葉母猛地砸過去,“滾!” 葉母被砸中了臉,連忙躲:“哎,你這孩子怎么了?” 童延見她還沒出去,咬牙繼續(xù)砸,“就你這當了十幾年米蟲的女人,也敢看不起我媽???” 童延心里在淌血。憑什么呢?他和童艷艷已經過得很辛苦了,就算掙錢的法子不算正當,可他們不偷不搶,為什么連這種女人都可以看不起他們。 公平嗎?老天公平嗎?他們像螻蟻一樣地生存,好容易日子剛有起色,他瘸了。 葉母還沒走,捂著頭躲,“孩子,我的意思是她把你給耽擱了。” 葉父趕快把老婆拉住,“你少說幾句!” 聶錚進門時,聽見的是童延激烈得幾乎把窗子震破的嘶吼聲。 “她就是妓女怎么了!?不是逼不得已誰會去做那種事!你要是獨自拉扯孩子,只怕還不如她,你不過多了個男人,就高貴了!?放屁!她比你偉大一百倍!” 身上帶傷的人還這么激動,聶錚大步進屋,對葉家父母冷聲說:“你們先出去。” 妓女,是的。他也剛知道童延的母親居然是個妓女,而且是個屢教不改,后來因為組織賣yin獲罪入獄的妓女。 童延伸著一條木乃伊似的腿,坐在床上喘著粗氣,臉漲得通紅。 聶錚拖了把椅子到男孩面前坐下,想問又不知道如何開口,這算是個受害者,而且是個難以描述的受害者,他相信童延說自己母親無路可走是發(fā)自肺腑。 可事實上,不是每個單親mama都會賣身,那位女士可以選擇的路很多,就今天早上的調查結果,二十年來附近街道和片警給她介紹過好幾個工作,但她有一個丟一個。 這世上沒有完全的自由。每個人,最經常的所見所聞,就是對自己最深的束縛。 而童延是受影響最可怕的那種:因為覺得發(fā)自內心覺得母親這樣養(yǎng)育自己是別無他法,所以連出賣自己可恥都不能想。 也可能正因為如此,童延能為自己爭取利益時才那么沒底線:母親養(yǎng)育他時沒想過底線,如今輪到他反哺,也沒資格說底線? 那句話的全部可能是:娘在泥里,兒子也別干凈。 雖然,童延因為自己不幸,就把他當作狩獵對象依然沒道理。但聶錚望著男孩青紫遍布的臉,心里說不出的沉重。 這樣一來,有件事他就錯得太過了,他緩緩開口:“那天在我辦公室……” 剛平復了些的童延立刻炸了,“你當你是什么?也來找不自在?!” 還敢提這事兒? 童延終于想明白了,他現(xiàn)在那么排斥聶錚為什么?不是因為聶錚看不起他,本來他做的一切就是讓人看不起,這個完全理所當然。 可是,辦公室那天,聶錚用錢砸他的頭,像是要馴服他似的,一口一聲,賣的滋味怎么樣? 去他妹的,全是心理陰影。 他現(xiàn)在每每想勾搭個誰,就如昨天晚上在包間,想對劉導示個好,心里都膈應。 娘的,他除了賣沒有別的出路,現(xiàn)在就這條出路都被這自大狂給攪和了。 這樣一想更是怒不可遏,反正他腿瘸了,以后混不了這圈子也不怕聶錚這老板。 童延無所畏懼地笑了下:“你嫖也有點嫖品,自己特么都買上了還問賣好不好!拿錢砸我?再來,有多少我收多少,本來就是啊,要不是圖你幾個錢,我讓你折騰那么久?器大活兒還不好?!?/br> 這張嘴,還真是懟天懟地。 聶錚眉心跳了跳,道歉的心思瞬間就收住了。 而童延望著被他罵了一頓,面沉如水卻依然一言不發(fā)的老板以及前任金主,心里說不出的痛快。 看一眼自己殘了的腿。 媽的,果然,人得什么都不求了才能硬氣。 “篤篤篤”,門口傳來三下敲門聲,接著是女人的聲音,“抱歉,打擾一下?!?/br> 童延下意識地抬頭,不久前給他換藥的護士就站在門口。 聶錚轉頭,“有事?” 這護士剛才在護士站跟同事閑聊時似乎瞟見墻角有個人影,之后不放心跟出走廊,看到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倉皇回病房,想著有些不對,所以才來這么一趟。 她微微笑地望著童延,“剛才在護士站,我說的得滑膜炎的那位不是你,你不要誤會,你只是骨裂,單純的骨裂?!闭f著,遞上病案。 童延接過來看了看,“……??!”還真是!他沒殘!可以繼續(xù)演戲! 要死!天欸,這jiejie早干嘛去了!? 而聶錚在對面,微揚的嘴角似乎忍俊不禁,可極富穿透力的眼神打量在他身上,又好像是在考慮從哪下刀合適。 等護士出去,他只能強扯出一個笑,特別誠懇也特別憋屈地說:“聶先生,謝謝你昨晚救我回來。” 第27章 小獸 行,果然能屈能伸,翻臉比翻書快。 聶錚胳膊推著身體往后朝椅背一靠,換了個姿勢蹺腿坐著,別有意味地說:“不用謝,你太客氣?!?/br> 童延心里發(fā)毛,“應該的應該的?!?/br> 這特么到底走的哪輩子的背時運。 聶錚只想結束剛才的話題,他不信哪個男人聽到那句話還能心平氣和談下去。 眼光注視童延一會兒,“現(xiàn)在說說你家的事,原先備注那一欄,你是空著的?!?/br> 在童延這幫孩子之前,云星沒簽過新踏進圈的藝人。他們最初簽約時的來路特殊,不捧就沒人在意他們本身家庭有沒有什么可以稱之為黑料的點。但按行內的規(guī)矩,重簽新約時,藝人事業(yè)部對他們的家庭背景做過嚴格的核查。 聶錚對童延家庭的了解就來自那份號稱嚴格核查過的表格,內容有多詳細呢?除了童延原先簡單的填寫,家庭成員有母親、外婆以及兩位親人的從業(yè),附件還有核查后的補充:童延的外婆離異嫁鰥夫,他們現(xiàn)在的家就是童女士繼父留下的房子。以及,童延mama年輕時是紗廠女工,后來兼并下崗另尋就業(yè)。 跟現(xiàn)實差多少? 能隱瞞到這個地步,絕對不是童延自己做得出來的,誰動的手腳,聶錚心里有數(shù)。 但原先的備注欄空著,就是童延自己也有意隱瞞重點了,可紙包不住火,此舉好比掩耳盜鈴。 不是聶錚非要當面撕人傷口,現(xiàn)在是解決問題的時候,這件事怎么處理至少影響童延今后十年的走向。 他至少得看看面對這個致命的短板,童延自己是個什么狀態(tài),他不問,以后外面無數(shù)張嘴的肆意謾罵會用殘酷的方式尋找答案。 聽聶錚話鋒突轉,童延愣了。 他剛才說是自己是妓女的兒子,老板聽到了。 童延剛才秒慫下去的火氣再次死灰復燃,咬了咬牙,又無所謂地笑了聲,“我沒填錯啊,我媽那會兒就是在飯店打工,到現(xiàn)在為止都沒出去重cao舊業(yè),她當過妓女,就一輩子是妓女?” 還在回避問題關鍵,但聶錚沒出聲,他想聽童延說完。 童延心里莫名的哀涼,在自己的出身面前,他總是無奈沒頂?shù)陌觥?/br> 他并沒有回避問題,只是!…… “我媽是做過妓女,但娛樂圈本身就烏七八糟,圈里自己在賣的豈止一個兩個,我問你,誰比誰干凈?到底誰扯誰的黑料?當紅小花外圍出身的傳聞沸沸揚揚,但坐實過嗎?” 聶錚瞇起眼睛,事實上那位小花外圍傳聞就是爭代言時被人捏造的黑料,這圈子什么樣?無事都起三分浪。 認真過濾一下童延的話,聶錚說:“娛樂圈錢色交易太多,不正常的事,有太多人去做,就被看做了正常?!?/br> 不僅圈里人看做了正常,更可怕的是,各種靠譜不靠譜的負面新聞爆出去給觀眾添加了茶余飯后的談資,最后,連普羅大眾也把這個當做了正常。 公平嗎?不公平。出身是不能自己選擇的,可是,童延那種出身不是誰都有,所以,一旦為利益爭鋒相對,誰都能拿出來做文章。 而童延也弄清了這個不公平,或許,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聶錚這是在質問他,為什么明知自己出身有問題,還閉眼裝不知地跟公司簽約? 童延也真是從徹底的無力感中反壓出了一把力氣,毫不退縮地直視聶錚的眼睛。 深吸了一口氣才果斷直面自己內心最大的禁忌,“聶先生!我知道我媽做錯了事,可她犯法,也受了罰。前些年,她被哄著去替人帶小姐,最后被栽贓一把進了牢里?!?/br> “再說我自己,中學那會兒,只因為我媽去開一次家長會,被同學的爸爸認出來,大家都知道了我是妓女的兒子,從那開始,我被足足看不起了三年,那時候我做錯了什么?我憑什么被人看不起?!?/br> 唇角的最后一絲笑也快撐不住了,但他越說越凜然,“這筆瞎賬我一直在償,至少在和云星簽約之前,我本身沒犯過大錯,只因為是妓女的兒子,我就不能有希望?” 問得好。 聶錚搭在扶手的手,食指指微微動了下。 即使明知道童延的出身對公司來說算是個麻煩,但他贊同這句話:妓女的兒子就不能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