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這一攤不要緊,書腳章目七個不大不小的字:賣油郎獨占花魁。 “……???”花魁?什么鬼? 隨便挑一段開頭認真看,“五鼓時,美娘酒醒,已知鴇兒用計,破了身子……” “……???”哈哈哈……古代版的小黃書? 童延趕快把書合上,放回原處。就說吧,金主的內(nèi)心世界格外豐富。 書桌擦完,心里掐算著就是這個時間了。童延拎著桶往書柜邊上去,整了整衣服,把上衣前擺掛一點在皮帶上。果然,沒過兩秒,“吱吖”門開了,聶錚踱著步子走進來。 童延像往常一樣招呼,“聶先生?!?/br> 聶錚抬起眼皮打量童延幾眼,“嗯?!?/br> 聶錚覺得這些天每天早晚他眼前都在唱場大戲,童延今天演的是青春校園風(fēng),白t恤配牛仔褲還真像個學(xué)生,順滑的黑發(fā)搭在前額,下頭巴掌大一張臉,還沒長成完全的男人樣,下巴有些尖。眼珠墨似的黑,唇紅齒白,看起來要多乖有多乖。 但與之不合稱的是,t恤不修身,一角還撩在皮帶上,顯得腿格外長。長而且直,偏細但也不是豆芽菜似的細,牛仔褲一緊,勻稱有力的肌rou線條勾出來了,很直白的性感。這可能就是無影小神龍今天要表達的東西。 這叫什么?童顏……什么來著?聶錚轉(zhuǎn)開眼光,順手拿起書,在窗前靠背椅上落座,童延渾身都是戲,他已經(jīng)完全淡定了。 也沒什么可不淡定,至少這孩子再沒把自己往他床上塞,雖然依然愛在他眼前晃,要緊時卻沒打擾他。正如早上他一小時閱讀時間,也就進門時,童延才跟他打招呼展示一下自己,收拾書柜不聲不響,收拾完就輕手輕腳地出去。 至于無孔不入的視覺誘惑play和每天日常三次的眉撥眼撩,只要他一直端正,還真算不了什么。時間久了,這孩子自然會自己覺得沒趣。 如此,也算是逐漸相安無事。 但眼下童延卻不想相安無事了,好容易一本正經(jīng)的金主看點香艷的東西,不趁機勾出點香艷的話題還算是他? 瞧著聶錚把書翻開,童延手抓著抹布在擱板上來回擦,挑著話頭問:“你看的什么書?” 聶錚簡單回答:“白話小說。” “講什么的?” “明代市民階層的生活?!?/br> “具體呢。說的是什么人?”快說賣油郎君和花魁娘子啊。 童延一只手背到身后,伸出一只指頭晃啊晃啊,要是現(xiàn)實真有照妖鏡這東西,對著一照,包準能照出他屁股后頭的狐貍尾巴。 聶錚對書向來是認真的,第一次聽到小妖孽用這么有興致的語氣問自己看的什么書,倒是覺得新鮮了。腦子里一個念頭閃過,抬頭認真朝童延望去,“你想看書?” 一起看香艷情節(jié),然后我問你答,說不定就擦槍走火了呢?是不是?就問你是不是??? 動著歪腦筋的小妖孽自動把這話默認成“你想跟我一起看書?”忙不迭的點頭,露出了幾分孩子本色,真像只想吃葡萄的小狐貍,“想?!?/br> 聶錚站了起來。誰能拒絕一個孩子渴望的眼神? 童延就眼見聶錚踱到自己身邊,高大身體的陰影籠著自己,心頭樂開一朵花。 但聶錚胳膊垂下去,把那本不正經(jīng)的書放下了。而后抬手從頂上一層夠下來一本,接著又一本,接連著幾本挑出來,一塊遞到童延面前,“劉導(dǎo)新戲說的是夏姬,你先讀幾本歷史背景有關(guān)的做做準備。” 《左傳》,《東周列國志》…… 童延:“……”說好的并讀小黃書呢? 伸手接過來,隨便一翻,頭昏眼花,99%的漢字都認識,合在一處,一句都不認識。 當(dāng)然,說到讀書金主貼心的一面就表現(xiàn)出來了。聶錚又挑出兩本給他,“這是譯注本,先對著看,等讀多了就能自己領(lǐng)會?!?/br> 你對你對你全對。 童延不僅收了,還得收得興高采烈。強扯著笑問聶錚,“聶先生,這些書你都看過?” 聶錚撿回市井話本往專屬座椅去,“大都看過?!?/br> 童延一臉懵地看著滿頁之乎者也。為什么?你不是半個歪國人嗎? 行!既然金主高興,看就看吧,但沒吃到葡萄的狐貍還想給自己找點甜頭,“不懂可以問你嗎?” 聶錚哪不知這孩子是換著法子往自己跟前擠,心里頭一陣無奈過去,“可以,把桶收拾出去,你就在這兒看?!?/br> 總的來說,聶錚對這天的發(fā)現(xiàn)和舉措很滿意,讓童延多讀點書,他早該想到了。 沒錯!勞動改造失足少年,讀書挽救墮落人生。 春秋,那是個什么時代?風(fēng)雅精神,君子人格。很多東西到如今的叢林法則下不再適用,但童延太沒底線,看了正好中和。 而童延對聶錚的心思是不能理解的,演戲看劇本就行了,找這么高深莫測的東西了解歷史背景,是不是太夸張了些?但兩個人一個在窗前,一個在墻邊,互不干擾地各自靜默五分鐘后,他望著聶錚專注的側(cè)影,突然有了些別的領(lǐng)悟。 原先他跟童艷艷說過,聶錚足夠牛逼是因為家世夠好,但眼下看來不是,這男人的日子過得跟他想象的不同,嚴謹自律且不說,這一面墻的書竟然都讀過,而且事業(yè)做到這步還每天都堅持讀,那應(yīng)該算得上勤勉博學(xué)吧。 媽的,這滋味有點難受。人家已經(jīng)那么有錢了還一天都不懈怠,他這窮小子拍馬都趕不上。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于是,童延突然沒了纏著金主問的心思,沉下心來邊查邊看他以前不想明白、現(xiàn)在看不明白的玩意兒。 但一個從小被放羊長大的孩子,琢磨自己完全不感興趣的東西是什么樣? 前二十分鐘,童延攤開書:哦,這樣,懂了,沒意思,沒意思也得接著看,接著看,接著看,接著看…… 二十分鐘過去:接著看,沒勁兒,沒勁兒也得接著看,不懂,查!……今天太陽真大啊……金主看書好認真……幾點了?該去公司了吧……哎我腳怎么了???…… 于是聶錚合上書回頭時看到就是這樣一幅畫面:童延捧著本書,視線卻擦過書冊邊緣直直垂向他自己的腳,夾著人字拖的雙足看起來在極力并攏,腳丫子還十分靈活的動了動。 聶錚:“……”行,自己也能一臺戲。 悄然無聲地起身,過去到男孩面前站定,“腳好看?” 童延頭都沒抬,“不好看,你瞧我是不是拇指外翻?” 聶錚頓時覺得陽光熾烈,呼吸艱難,微微瞇起眼睛,“我看還正常,書好看嗎?” 話音一落,童延驚得跳起來了,打著哈哈想把事兒糊弄過去,“好看,聶先生,你看我真的拇指沒外翻?剛才腳挺疼。” 聶錚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走了,突然萌生出一個想法:他這輩子最好都別有孩子,萬一撞上個這么熊的,該多給自己添堵。 他堅信對熊孩子就得用高壓手段,于是接下來幾天早晨,童延被他強留在書房里的。 半個小時轉(zhuǎn)回頭去看,行,熊孩子又在走神,聶錚用力一聲咳。 童延忽地回神,苦惱地抓了把頭發(fā),自己在心里罵了聲艸。事情大發(fā)了,他活到十八歲發(fā)現(xiàn)自己長了個假腦子! 不管腦子是不是假的,童延還有張臉能看,二十來天雞飛狗跳過去,到了他秀臉的時候,劉導(dǎo)新戲拍定妝照的日子來了。 這天是鄭總監(jiān)陪他去的,攝影棚人挺多,即使有鄭總監(jiān)在,論資排輩,咖位大的先上,童延全副武裝地扮上等了二十分鐘才到他,接著,換一身裝扮,又等了許久。 見來往都是電視上時常能見的熟臉,但沒見這戲的男主演、自己少年時代的偶像凌青華,童延有些失望地問鄭總監(jiān),“凌青華老師不來?” 鄭總監(jiān)上下打量一下童延的裝扮,白衣廣袖,玉樹臨風(fēng),意味深長道:“人家是大咖,耍個大牌也正常,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今天他不在更好。” 另一邊別人家助理已經(jīng)去瞧著修圖了,童延說:“咱們不去看看?” 鄭總監(jiān)說:“現(xiàn)在把你修成花,外邊也沒人在意,就這么湊合著吧,新人嘛,欲揚先抑也成。” 湊合你妹,但資深都這意見,童延也不好多說什么了。 但回去路上,鄭總監(jiān)突然神神秘秘地從上衣兜里掏出兩張照片,用手攤著看,“別說,還真像那么回事兒?!?/br> 童延一看那照片的顏色,心花怒放地撲上去,“怎么弄出來的?給我看看?!?/br> 鄭總監(jiān)把照片舉到頭頂,“定妝照可是不能隨便傳出去的……哎,別搶,叫聲哥我給你?!?/br> “爺爺——”童延轉(zhuǎn)瞬就把照片抽到了自己手里,“——個球?!?。 這是他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的定妝照,兩張,一張穿著長袍,另一張甲胄加身。童延自己怎么看怎么帥,怎么看怎么有生動,憋不住,晚上去門口迎聶錚時就拿手上了。 所以完全沒有意外,這天聶錚下車,日常聽到一聲:“聶先生?!?/br> 童延順著庭前小路出來了,沒有日常的笑意滿滿,手背在身后,像憋著什么似的,裝出一副酷勁。 聶錚大步往屋里去,“有好事兒?” 童延沒說話,一直進了客廳,背在身后的手拿著兩張照片才從側(cè)邊伸到聶錚面前,頭端得挺正,只是用眼角斜著聶錚的方向,一臉得意。 聶錚不明所以,接過來一看,視線立刻被拉住了,不得不說童延還真是個靠賣臉都能活下去的長相。 可仔細瞧又不對,照片上童延戰(zhàn)甲加身,眉目俊秀,英氣勃發(fā),可還真沒個正形,劍在肩上扛著,趾高氣揚地揚著下巴,嘴上還叼了根什么草,好看是好看,但痞。 這真是,給自己加足了戲。 聶錚想點破,可是轉(zhuǎn)頭看看本尊晶亮的眼眸,明顯在期待贊揚,突然覺得還是不要當(dāng)頭潑冷水的好。留著以后再說,反正戲也沒開拍。 可他雖然和平時一樣嚴肅缺少表情,眉頭壓下的一瞬,童延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 童延笑淡了些,“怎么?” 聶錚干脆直言:“你演的是個貴族,怎么會是兵痞樣?” 童延舒了一口氣,聶錚沒看過劇本,怕是記岔了。“不是貴族,這是個一位大夫家的下人,是個玩世不恭的個性,后來去從軍建功立業(yè),軍營里才混成兵痞子樣?!?/br> 所以這孩子書還真沒看進去,聶錚認真地說:“那個時代,貴族才有從軍權(quán)。所以這人是大夫的家臣,不是奴隸,低階貴族也是貴族。那時的貴族人前拿優(yōu)雅風(fēng)度當(dāng)命,怎么也不會是痞子樣,一張照片不算什么,拍戲時你得注意?!?/br> 童延張口結(jié)舌,沒話說了。難怪另一張劇照的服裝還算精致。 聶錚說:“演戲要不要讀書?” 童延怔怔的。 聶錚繼續(xù)質(zhì)問:“以后還敢不敢走神?” 童延有些泄氣,想到他一看書就活像假冒偽劣的腦子,苦惱地說:“我也不是故意走神,那書太枯燥,最多只能看進去半小時,接著就不知道想哪去了,管不住?!?/br> 這是實話,看那種書時,他心里簡直有一匹發(fā)了瘋的野馬,最多隔半小時就出去不要命地狂奔,他回神,還得想辦法把那匹野馬給拉回來才能往下繼續(xù)。 聶錚眼色微沉:“最多半小時?” 童延頓覺不妙,“……那,三十五分鐘?” 聶錚望著他眉宇間仍未全消的稚嫩,突然沒了責(zé)備的心思,“這不怪你,是教養(yǎng)人的責(zé)任,你小時候家里是不是特別吵?不過,你要盡力克服?!?/br> 這句話算是語重心長,但童延像被點xue似的定了一瞬間,腿再開時有些姿態(tài)有些萎靡,很快就被聶錚甩了幾步遠。 而聶錚翻到第二張劇照,這一下被驚艷得不輕。 頎長俊美的青年已經(jīng)立在那,雪白的衣衫被身后大片竹林如洗的深綠襯著,好一幅精心雕琢的電影畫面。 這畫面美輪美奐,卻美得有些邪,青年長袍松落落地掛在身上,面容明艷得近乎妖冶。只是兩道飛揚的濃眉為他平添了幾分英挺,惑人但絲毫不著女氣,活像是從竹林里走出來的男狐精魅。 他很快把眼光移開,這才發(fā)現(xiàn)身邊沒人跟著,下意識地轉(zhuǎn)頭,被落下的人小跑著跟了上來,卻只在他旁邊打了個頓,頂著一臉痞子似的笑,“聶先生我先回房了晚安?!币粴庹f完全部,風(fēng)似的朝著房間那頭去了。 聶錚手里還拿著劇照,渾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隔著一扇門,童延連燈都沒開,一屁股在窗前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