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瞬息之間，就傳遍了醫(yī)院上下，下午有臺手術，病人要被推進手術室時，病人家屬突然彈起來說，“我不要這個醫(yī)生！他是同性戀！有艾滋??！你們給我換了！”

    “女士，”護士為難地說，“這都是排好的，再說，您兒子這個病情不樂觀，整個醫(yī)院上下，也只有我們主任敢接這臺手術?！?/br>
    “換個醫(yī)生，風險會變高?！?/br>
    家屬臉上一下漲紅，“那我也不要他給我兒子動手術！萬一傳染了怎么辦！”

    護士眼睛抽了抽，看看傅星河的表情，發(fā)現(xiàn)他沒什么表情，一如既往的冷。說句不好聽的，有這種迂腐的家屬，就是把病人往火坑里推。

    “小周，你現(xiàn)在去叫雷院長過來，他沒有時間，就通知吳醫(yī)生過來開這個刀?！备敌呛诱f著，視線掃到家屬身上，聲音不高不低，響徹整個病房，“我首先是病人的主管醫(yī)生，他從進院到現(xiàn)在，都是我跟的，所以我是了解他的各項體征的。他的這臺手術，也不是只有我能開刀，但您的主觀意識，可能會影響他的生命安危?！闭f到這里他就停了，沒有解釋自己性向的問題，別人怎么看和他沒有關系，沒有就是沒有。

    護士進來，說：“雷院長在院務開會，吳大夫說他現(xiàn)在從家里趕過來，要四十分鐘。”其實護士根本沒有給吳大夫打電話，吳大夫擅長的領域不在這兒，這臺手術，就像她剛剛說的，真的還就只有傅醫(yī)生能做。

    但是吧，病人太偏激了，她也想讓他們吃吃苦頭，硬要換主刀醫(yī)生，不是找死是什么？可人命關天，她不能這么做，傅醫(yī)生也不能這么做。哪怕家屬罵他，表示不信任，他身為醫(yī)生，還是不能和家屬置氣的。

    “四十分鐘？”家屬叫起來，漲得臉紅脖子粗，活像被掐著脖子的公雞，“不行不行，”他做出勉強的樣子，“沒有別人能做了？”

    護士強調，“只有我們主任?！?/br>
    傅星河神色從容，“您硬要換也不是不行，但是風險要承擔?！?/br>
    家屬一聽就嚇住了，床上的兒子也在說：“媽，媽您別瞎折騰了，我相信傅醫(yī)生，不是同性戀就代表艾滋的，您不要污蔑人。”

    “嘿你這孩子，你怎么幫別人說話呢？媽是為你好?！彼伊藗€臺階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說：“那行吧行吧，要等四十分鐘，我兒子可等不起，就這…你什么主任開刀吧。”

    護士覺得這女人不知好歹，多少人求著讓傅醫(yī)生開刀他也沒時間，想罵她，還是忍了，主任真是好人，家屬都這樣懷疑他了，他還是沒計較。他要是真計較了，這病人多半沒戲。

    病人被推進手術室里，傅星河戴上手套，問他：“準備好了嗎？”

    病人眨眨眼，“大夫，您不要生我媽的氣。”

    “沒有的事?！?/br>
    麻醉推進血管，病人眼睛慢慢閉上了。

    四個小時后，傅星河簽字確認手術時間，從容不迫道：“行了，推回病房吧。”

    他走出去，家屬還在外面的，生硬而愧疚地說了聲謝謝大夫，剛剛也是被沖昏了頭腦，這可是醫(yī)生！要給她兒子開刀的醫(yī)生！自己這么說話，惹了他，他開刀要是不走心怎么辦？

    幸好這大夫有醫(yī)德的。

    傅星河打算回去了，卻在科室里碰到了孫柯的mama?！案荡蠓?，阿柯他醒了，可是他……他狀態(tài)不好，也不跟我說話，他……我想請您勸勸他?！?/br>
    他沒說話，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孫母略帶尷尬地說：“他之前給我留了封遺書，阿柯他……他是同性戀，所以我想……”她欲言又止。傅星河問：“他安眠藥哪兒來的？為什么自殺？”

    “我不清楚他安眠藥怎么來的，他沒有抑郁癥，也沒有處方，”孫母低垂下眼來，“他喜歡的人死了，說自己要去地下找他。”

    傅星河忍不住挑眉，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想些什么呢？殉情？

    “在哪個病房？我等下過來。”

    “好嘞好嘞，”她報了病床號，“謝謝您了傅大夫……”

    傅星河記得，孫柯之前來醫(yī)院看的那個病人，是胰腺癌。他幫助分析過病人情況，看了血管造影，發(fā)現(xiàn)已經非常嚴重了，而且不能手術，只能做伽馬刀這類放療。

    他去了一趟放療科，找到病人病歷，翻看了一下。

    病人顧銘從進醫(yī)院到死亡，有六個月的周期，病人是籃球運動員，卻因為生病，而不得不放棄自己的職業(yè)生涯。病后，他沒有第一時間到醫(yī)院來治病，而是呆在家里。胰腺癌是一種非常、非常惡劣的腫瘤，惡性程度非常高，治療非常困難，而且病人自身非常痛苦。因為病痛，他長期失眠，有抑郁癥，長期下來，開了許多安眠藥。

    那些安眠藥，可能是給自己準備的。

    傅星河似乎想通了孫柯的安眠藥從哪里來的，也想起了上次他寄放在自己家里的籃球。這孩子看著很內向，精神總是不太好，也經常和他mama吵架，這些外因加上喜歡的人的死，直接讓他起了自殺的念頭。

    他闔上病歷，心里思索著，沒準孫柯現(xiàn)在一點也不感激自己救了他，反倒怪自己。

    雖然這么想著，傅星河還是去了他病房，林天的短信過來，說他已經到了，在大廳等他，傅星河回了個馬上。

    孫柯單獨住了一個vip病房，進去時，孫母拿著吸管，在讓他喝水，“阿柯，吃藥，吃藥啊?！?/br>
    他厭惡地把腦袋扭開，孫母卻不敢說什么，孩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她怎么敢跟他吵？

    傅星河對孫母道：“讓我單獨跟他談談吧。”

    “哎！謝謝您傅大夫！”

    孫柯對著傅星河，表情卻是更厭惡更冷淡了。

    “你怪我救了你？”

    “我是醫(yī)生，救死扶傷是我的責任，你如果還想死，我不攔著你，這里是8樓，跳下去剛好能致死，但是死法很可怕，很不堪入目，腦漿和血rou都炸開，腸子都摔出來。”他慢慢說著，看著孫柯的臉逐漸變得蒼白，“比顧銘的死法可怕多了。”

    聽見這個名字，孫柯突然抬起頭來盯著他。

    他看見了傅星河的胸牌，也反應過來，這是醫(yī)院的醫(yī)生，這醫(yī)院里發(fā)生的事，他想查什么查不到？

    他生硬地別過頭，“不管你的事?！?/br>
    “是你mama求我過來勸你的，我還有事的。”他說，“為什么要吃安眠藥？你是殉情，還他教唆你的？”

    “你不可能拿到安眠藥，除非有人提供給你?！?/br>
    孫柯臉色變了變，眼睛都紅了。傅星河觀察他的表情入微，心道：果然不是自己想自殺的，也不算為情所困，他是被教唆的。正巧，活著沒有什么目的，母親替他安排好一切，他又厭惡受束縛的生活，很容易就被洗了腦。

    “你mama剛剛跟我說，不會再強迫你考音樂學院，她說她認可你的一切決定，包括你的性向?！备敌呛涌粗?，兜里手機又響了一下，他也沒工夫和這孩子多說，只是鄰居罷了。“你mama很愛你，你知道她不喜歡同性戀群體，但你看她，愿意為了你來求我?！闭f到這兒，傅星河就停了，“我還有事，不跟你多說了?！彼统鍪謾C看了眼，給林天回了消息過去。

    出去時，他告訴孫母，“該說的我都給他說了，他心理很脆弱，不要強迫他做他不愿意的事，也不要跟他說同性戀是病，是不好的。帶他去看看心理醫(yī)生，開導一下吧?！?/br>
    孫母感激地道謝，說他是個好人，“以前是我偏見了，謝謝謝謝，謝謝您傅大夫?！?/br>
    傅星河常常都能收到來自病人或家屬的感激涕零，他出了醫(yī)院，林天就在醫(yī)院大廳等他。

    依舊是下雨，林天還是只拿了一把傘?！案?，我聽說了……”

    傅星河點點頭，撐開傘，攬著他，“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從傅醫(yī)生最后一個舉措可以看到他的態(tài)度了

    虐渣會有的，打臉會有的，我是標準的親媽！

    為什么每天都有人懷疑我虐呢qaq

    第52章

    傅星河手臂上來那一刻， 林天敏銳地察覺到了旁人的目光， 他僵直了一瞬，傅星河力氣很大， 帶著他走。

    “哥，那你工作……”林天擔憂地望著他。

    傅星河直直地地把他帶到車旁，林天說：“我來開車吧?！?/br>
    上車后， 傅星河才跟他說話， “你擔心什么，我在哪里不能吃飯？”

    他是靠技術說話的， 以他的醫(yī)術， 多的是人求他主刀，這還得看傅星河有沒有時間。

    “我還是擔心……我討厭有人說你壞話?！?/br>
    “他們說他們的， 說別人壞話， 又不會因此得到利益，能說多久？”他不在意。

    “哥你是不知道……醫(yī)院里照顧人的家屬，大媽老太太老頭兒，都閑，就喜歡傳八卦?！绷痔煲郧懊看蝸磲t(yī)院， 都能聽到傳的面目全非的八卦緋聞，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什么女明星狐貍精，他們都喜歡談論。

    更別說是發(fā)生在身邊的事了。

    傅星河反倒不太懂，“同性戀有什么稀奇的？”

    林天看看他， 又嘆氣，他們家傅醫(yī)生，就是太醉心工作了，他三言兩語也解釋不清楚，說道：“反正人就那樣，就喜歡道聽途說再添油加醋，以訛傳訛?！?/br>
    傅星河滿不在乎地笑，“別人有求于我，不敢當面說我，至于背后怎么談論，和我沒關系，和你也沒關系?！?/br>
    “傅醫(yī)生……”林天似乎受到了震動，傅星河的態(tài)度，是聰明人才有的態(tài)度，他是真正的為自己而活，我行我素。沒有過多的善心，也沒有惡念，對人對事，全憑自己的職業(yè)準則，譬如下午那位不相信他這種“同性戀艾滋病”醫(yī)生的醫(yī)術、要求換醫(yī)生的母親。而這種不信任的態(tài)度，常常會得罪一些人，換在一些醫(yī)生身上，可能就脾氣大地不做了，管你死活。但傅星河不會為此生氣，他只討厭講同性戀和艾滋病掛鉤的說法。但在他眼里，只有一個快死去的病人，病人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他沒必要和不懂事的家屬計較。

    他自己也知道，他一計較，這手術肯定就得掰。

    林天很佩服他，目光灼灼地望著他。

    醫(yī)院門口似乎發(fā)生了什么事故，堵上了，傅星河指揮著他，讓他從后面的專家宿舍區(qū)出去。宿舍區(qū)很老了，和明顯高新建筑的住院部大樓比起來，老得日暮西山，茍延殘喘。

    “你們醫(yī)院還有這種地方啊，”林天朝著窗外看去，“給老專家就住這種地方？”

    “院務那邊支出大頭都是拿來購買醫(yī)療器械了。”傅星河是知道一點的，專家樓太過破舊，一群為醫(yī)院工作大半輩子的老專家，現(xiàn)在老了，卻住在這樣的樓里。也有人去和雷院長提出過這個問題，可是實在拿不出多余的錢來管這群“老專家”。行醫(yī)一生，但這些老人，忘記了自己畢生的經驗及知識，他們之中大部分的人，得了老年人才會得的病，有些是癡呆，有些是迷信，院里不是拿不出錢，而是根本不想管。

    林天看見一些散步的老人，成群結隊地走過，很樸素，就如同這破落的宿舍樓一般。

    他是只曉得捐錢的那類人，其實很少親眼所見，也極少切身地去體驗。給山區(qū)捐錢修學校，只是從電視上，新聞上，看到了可憐了便捐了，和大多數的好心人沒什么不同。他看到別人可憐，便會心生同情，做什么？他什么也不做，只是捐錢。

    吃完飯，林天就打電話給基金會的負責人，說：“滬市綜合病院有一座專家宿舍樓，非常破舊了，你讓人上門給他們送家電羽絨被……什么理由？不不不，不以基金會名義，編個社區(qū)送溫暖的理由，還有啊，宿舍樓的健身器材都舊了，去修建一批新的，再定期請社工去關愛他們，照顧他們。滬市還有別的醫(yī)院有這種情況的話，也這么做?！?/br>
    交代完事，林天這頭掛了電話，那頭負責人一臉懵逼，林總沒毛病吧？又不是空巢老人，一群老專家呢，都一起樂呵呢，需要什么捐助？不過吧，這林總就愛做這種事，估計是心血來潮，在電視上看到地震了，不行，馬上捐物資，看到關愛空巢老人留守兒童了，不行，馬上捐錢捐生活用品。

    年紀輕輕就是個大善人。

    大部分開始做善事的有錢人，基本是人到中年，做了虧心事想積德了，林總那樣的，似乎真的就只是同情心泛濫，看不下去。而且他做好事不留名，基金會法人是他，出錢的也是他，外界卻不知道是他，他只站在幕后做這些好事。

    挺怪一人。

    林天電話是在陽臺打的，傅星河聽到了一些，等他電話打完，就走過去抱他，林天扭頭看他，“之前偷拍的人，應該就在對面樓租了房子，我讓人去搜了一通，沒抓到。哥……我們，要不要搬家？先搬我那里去?！?/br>
    “不用?！备敌呛拥拇铰涞剿牟弊由?，他也討厭有人窺視私生活，可是搬家，那人就不會追過來了嗎？

    他把林天帶到屋里去。

    雷院長說，舉報給院務的人是譚松林醫(yī)生，那么在他對面樓盤偷拍的人，或許就是譚松林，也或許是其他人。譬如林天的堂兄和大伯，他們拿著譚松林當槍使，利用他來擊垮自己。

    可傅星河不是那么容易被擊垮的人，哪怕貼上同性戀的標簽，醫(yī)院也不能怎么他，今天院務會議的結果就出來了，傅星河什么事兒都沒有。還有專人在醫(yī)院貼上科普同性戀的海報，人們一連上醫(yī)院wifi，就會跳出來一則科普性質的廣告。

    林天嗯了一聲，卻想著一定要把那個偷拍的人揪出來，教訓一頓。

    太可惡了。

    林天基金會的社區(qū)送溫暖，第二天就落到實處，他下午還是從專家宿舍區(qū)繞路過去，看到家電商城的人在往樓群里搬運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箱子。一群老人家就圍在卡車下面，大約在說感謝的話。

    他忍不住笑起來。

    傅星河盯著他的笑容，伸手過去，把他的帽子摘下來，“以后來醫(yī)院的時候，不用遮遮掩掩了?！?/br>
    他用手幫林天梳理了下頭發(fā)，“不用擔心別人的目光，總會散的?！?/br>
    “我不怕別人怎么看我……”林天抿唇，他今天到醫(yī)院的時候很早，聽見了一些人在說主任醫(yī)師是同性戀的事，這些人都是道聽途說，卻談論說這位主任私生活混亂，和好多男的都不清不楚的，太惡心了。

    林天想也不想，當即給了說惡心的那人一拳頭。對傅醫(yī)生來說算不上事兒的議論，林天卻不能忍，他不允許有人污蔑傅星河，不允許有人說他壞話，哪怕傅星河跟他說了許多次不要理，林天還是不允許。

    他望向傅醫(yī)生，“我非常、非常討厭別人那樣說你，他們是病人啊，你是醫(yī)生，你要給他們治病的，卻那么說你?！苯裉焖涂匆姡袀€病人死活不愿意進手術室，不想讓傅醫(yī)生來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