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靜有點糾結。王寧是她的表姐，也就是大姨的女兒，跟母姓。她本以為，一個大著肚子的孕婦在工作日找她出來，會是為了探討她獨身的事。她甚至已經(jīng)在心里嘀咕老媽不講究，居然讓孕婦當說客，怎么也得等王寧把孩子生下來之后才托人幫忙吶！可現(xiàn)在看看，她被找出來，似乎只是因為某人想擺脫婆家管轄，換換午餐口味？

    “最近過的怎么樣？”王寧邊吃邊問。

    管他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許靜鎮(zhèn)定地回答，“除了公司快要倒閉，差點被同事聯(lián)合排擠，三五不時被我媽和大姨聯(lián)手洗腦嫁人結婚，總體來說還不錯?！?/br>
    王寧被逗笑了，“就這樣還過的不錯呢？”

    “天要下雨，公司要倒閉，誰也攔不住。萬一不幸成真，換家公司繼續(xù)干唄。鐵打的公司，流水的員工，換個地方照樣能找到工作?！?/br>
    “同事么，就那樣唄。沒利益沖突的時候聊天說地，氛圍融洽，似乎大家都是好朋友。有了利益沖突，就可以翻臉不認人。只要我清楚地意識到同事無法成為朋友，有了防范心理，以后他們掀不起風浪。”

    “至于我媽，最近折騰的頻率已經(jīng)顯著降低。基本就是平常假裝忘記我打算獨身的事，偶爾靈光一閃想到個主意，就不抱希望地試一試。等到她發(fā)現(xiàn)做什么都改變不了現(xiàn)實的時候，就會感到絕望。絕望之后，她就會慢慢開始接受現(xiàn)實。人嘛，都是這樣，適應力很強的。”

    王寧眸色微動，眼中閃過不明情緒，低聲附和，“是啊，不管什么環(huán)境都會逐漸適應?！?/br>
    沒等許靜弄明白，王寧低下頭喝了口可樂。再抬頭的時候，神色已經(jīng)恢復正常，“難怪你中午能溜出來。我還以為，和你見面一定得約在周日晚上，你才有空?！?/br>
    “我能趕過來，并不是因為公司快倒閉，而是因為我效率高，工作做的差不多了?！痹S靜望天，“沒倒之前，公司每多發(fā)一分錢的工資，員工依然得干價值五分錢的活，資本家嘛?！?/br>
    王寧認認真真端詳許靜的臉，發(fā)現(xiàn)后者說話時輕松愜意，完全沒有一絲勉強，不由輕嘆，“好久不見，你還是老樣子。就好像天塌下來，你也會想到應對的辦法?！?/br>
    許靜回望王寧，總覺得今天的表姐有點奇怪。

    “今天找你來，是因為小姨希望我勸你找個婆家。”王寧忽然道。

    許靜一頭黑線，“我媽不至于那么喪心病狂吧……找個孕婦來勸我？萬一被我氣到了怎么辦！”

    王寧失笑，“那倒沒有，她說不著急。是我突然想見你，所以跑了過來?！?/br>
    “為什么想見我？”許靜不解。

    王寧神情肅穆，格外認真地問，“真的決定了？不結婚？”

    許靜嘆氣，她說過很多遍，然而別人并不相信，總以為她是在開玩笑。

    “我一個人過得很好，不、結、婚?！痹S靜第n次強調。接著，她沒好氣地道，“你結婚的時候我沒攔著你，也沒給你洗腦婚姻是圍墻，有多么多么不好，所以你能不能放過我，找其他人講述你婚后多么幸福，唆使其他人結婚？”

    “你以為我是來唆使你的？”王寧笑的不可捉摸。

    許靜被笑得有點發(fā)毛，假裝淡定地反問，“要不然呢？我媽專門拜托你，跑來同意我的意見、堅定我獨身的信念么？”

    不等王寧回答，許靜自顧自暴躁地接上話，“我遇見的大多數(shù)人是這樣，喜歡把身邊的人攛掇成同類。自己忍受不了寂寞，喜歡搭伙過日子，就認為全天下的人都該這么活著?！?/br>
    “其實不止是結婚，到處都有這樣的事。幸運地拿到了事業(yè)單位鐵飯碗，于是認為從事業(yè)單位離職去創(chuàng)業(yè)的都是傻逼。本身推崇養(yǎng)兒防老，就把丁克族視為異類。習慣在公司熬資歷、等老板每月發(fā)工資，所以覺得自由職業(yè)者一定都窮的吃不起飯，交不起社保，將來必定晚景凄涼。”

    “就好像所有人都必須按照相同的路線成長，要不然就不會有好下場。而他們是為了親近的人好，才苦心勸一小搓人回歸正軌，做個正常人。不這么做就是不正常，活該受歧視?！?/br>
    說到這，許靜扯扯嘴角，滿腹的牢sao如洪水般傾泄，“預測未來那么準，怎么不去當神棍呢？不就是不肯接受別人活法跟自己不一樣么，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我怎么生活是我家的事，礙著他們什么了？日子是我在過，怎么讓自己高興，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連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就在旁邊指手畫腳，硬逼著我按照他們的想法做，真是坑人?！?/br>
    這些話許靜已經(jīng)憋在心里太久。她不想跟親媽說，因為說了也是白說。老一輩里不少人固執(zhí)己見，沒法溝通。他們按照習慣生活，接受不了新事物，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即使他們認為對的事是陋習，他們也不愿改變。

    而她跟表姐關系一向不錯，年紀相差不大。如果說家里有人能理解她，那么那個人只會是表姐。

    王寧陷入沉默，似乎在思考許靜的話。

    “明知道他們做的不對，我不能為了迎合他們，把自己也變成那樣?！痹S靜用吸管攪拌可樂，聲音低沉卻果決，“我們一路奮戰(zhàn)，不是為了改變世界，而是為了不讓世界改變我們。”

    許靜又吸了口可樂，驀然發(fā)現(xiàn)好像有哪里不對。為了不聽表姐逼逼叨，結果她沖表姐逼逼叨了一大通。并且，表姐是孕婦，不是負、面情緒回收站。

    “……要不，你也來說兩句？”許靜說。

    王寧低低地笑起來，“說什么？話都讓你說光了?！?/br>
    許靜摸摸鼻子，挺不好意思，“氣憤嘛。一不留神就講多了。”

    “不用內疚，我也有很多話想找人說說。再不找個人傾訴下，我怕自己會憋死?！蓖鯇幤届o道。

    “隨便說?！痹S靜作聆聽狀。

    在開口之前，王寧又問了一遍，“確定堅持信念，不會改主意、聽我媽的話跑去相親，對吧？”

    “恩。”許靜應了聲。同時想，就算逼不得已、必須有所妥協(xié)，她也不會去相親。大姨認識的都是些什么人？有次她聽大姨提起過，父母能幫忙付首付，男方有正經(jīng)工作、能按月還房貸，就算是家庭條件不錯的了。這倒不是大姨藏著掖著，或者對外甥女不上心，而是她處的生活圈就這水平，見識不到更高的層次。

    許靜心說，與其去相親，倒不如在公司隨便找個單身的男同事。月薪五位數(shù)，愛好只有買電子產(chǎn)品和寫代碼。努力點工作，不到十年就能全款買套地段很好的房子。等到夫妻倆各全款買好一套房子，之后的薪水隨便花都行，日子差不了。

    因此，不管會不會繼續(xù)獨身，她絕對不可能同意去相親。

    “很好，我不希望我的事影響你的決定。另外坐穩(wěn)了，別被我接下來的話嚇到?！蓖鯇幪嵝?。

    許靜打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接著，王寧開始回憶，“你應該知道，剛開始我跟你一樣，也不想交男朋友，就想自己一個人生活。但是我媽戲特別多，為了逼我妥協(xié)，每隔幾天就變著花樣地折騰。為了家庭安寧，沒辦法，我同意去相親?！?/br>
    “相親的時候我見過很多人，其實心里沒一個喜歡。但是到了后來，也許是腦子里進水；也許是覺得，生活里并不存在影視作品里那種熱烈真摯的感情，我該把眼光放低點；也可能是太累，已經(jīng)厭倦每周跟不同的男人見面，嘗試去了解他們；也可能是再也不想跟我媽爭吵，總之，最后我決定選一個不討厭的男人結婚。我想，相互磨合一下，有事大家商量著來，應該能混完后半輩子?！?/br>
    “……”許靜很不想打斷，但她實在忍不住了。她古怪地看著王寧，“一開始就抱著苦熬的心態(tài)去的，這日子還能過嗎？！”

    “可惜那時沒找你商量呀。你說的沒錯，日子是快過不下去了?！蓖鯇幧裆模炖飬s說著勁爆的話。

    “結了婚以后，我跟婆婆，沒出嫁的小姑住在同一個院子里，什么雞毛蒜皮的事都要掰扯，煩的不得了。于是，我就催老公買房搬出去住。結婚前我們曾經(jīng)商量過，當時他答應我答應的好好的，說婚禮一辦完，就拿出所有積蓄買房。”

    “結果就在這個時候，小姑出事了。她是個花錢大手大腳的人，喜歡趕時髦，買買買刷爆了好幾張信用卡，最后被銀行起訴。老公看不下去，拿出三萬塊給她還債，就當是小姑欠了我們家錢?？梢驗檫@件事，家里的存款少了三萬，我看中的房子首付錢就不夠了?！?/br>
    “我讓老公找人借，他卻不愿意，說小姑遲早會還錢。又說再攢幾個月，我們自己就能攢夠差額，用不著問人借。過了三個月，房子漲價，缺口更大了。這時候，如果他狠狠心，把所有存款拿出來，再問婆婆借一部分，我們還是能買下房子，雖然比最初多花了一些錢。但他不肯，不管我說什么他都不肯，認定房價會回落，不愿多花這個冤枉錢?！?/br>
    “所以直到現(xiàn)在，我大著肚子，依然得住在大院子里被婆婆折騰。她很信偏方，不相信大醫(yī)院醫(yī)囑，經(jīng)常弄些不知道是什么的鬼東西讓我吃。我拒絕過好幾次，每次拒絕完她都會擺臉色給我看，而老公卻認為我欺負了婆婆，每天都勸我友善一點。還說那些東西喝下去，反正不會出問題，就當是哄老人家開心。到了后來，我懶得再說什么，直接捏著鼻子把湯湯水水灌下去。說實話，這一胎到底能不能順利生下來，我一點信心都沒有?！?/br>
    王寧手輕輕撫上肚子，露出一絲迷茫，“有時候我在想，把孩子生下來是正確的決定嗎？雖說每個孩子都有活下來的權力，可我的孩子有一個不靠譜的父親，愚昧的奶奶，注定會受苦。再者，我媽那人是什么德性你也知道，靠不住的。孩子月份越大，我心里就越不踏實，糾結著要不要狠狠心，放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