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衛(wèi),你叫衛(wèi)來,未來,future。岑小姐叫岑今,曾今,也就是過去,past。你們要是有了孩子,可以叫now,現(xiàn)在!” “以后你們一家子就叫past,future and now,我還可以為你們寫一首歌,now’s naughty, past’s beauty, future’s responsibility……” 要命。 衛(wèi)來頭皮發(fā)麻,趕在麋鹿體內(nèi)的音樂細胞脫韁前阻止他。 “岑小姐十幾歲的時候,計劃就做到四十歲了,我可以向你保證,里頭沒我的位置,以后也不會有?!?/br> 現(xiàn)在她的計劃指不定都做到八十歲了,沒準(zhǔn)葬禮都考慮好了。 心頭一動,忽然想佐證一下。 掛了電話,衛(wèi)來坐回桌邊,黑啤已經(jīng)上了,頂上層層的白色細沫,像黑的過分的可樂。 “可以問個問題嗎?你后來有再做過計劃嗎?比如老了、葬禮啊、誰先走一步啊……” 問不下去了,自己都覺得荒唐。 但可怕的是,她答了。 “有想過。理想來說,我希望我的丈夫比我先死,因為夫妻生活會有不少秘密。我先死的話,難保他不會對外胡亂宣揚,破壞我的名聲?!?/br> “他先死,我可以有一段比較空閑的晚年,用來撰寫回憶錄……” 衛(wèi)來想把自己淹死在黑啤里。 把計劃做到那么遠,初聽可笑,細想可怕,又有那么丁點可敬。 但有些話還是憋不住:“這么按部就班……活得像列準(zhǔn)點到站的火車,真不覺得無聊?” “不覺得啊?!?/br> 她說的漫不經(jīng)心:“也就說說而已——我這列火車早就脫軌了……你不知道嗎?” —— 休息完畢,衛(wèi)來叫了輛出租車去機場,示意岑今和他一起坐后座。 路上,他開始善后。 岑今依照他的吩咐,背包豎起幫忙遮擋,看他拆槍。 他像玩魔方,不慌不忙,也看不清究竟怎么弄的,好好一把槍在他手指翻轉(zhuǎn)間就成了支離破碎的殘片,彈夾、卡筍、擊針、撞簧、掰折的麻醉針劑,牛皮紙袋里,一片凄涼尸骸。 這些都帶不上飛機,得處理。 衛(wèi)來朝她伸手:“熊爪。” 岑今不想給。 衛(wèi)來很理解,大概是因為熊爪好看,這一把尤其小巧,黑色特氟龍涂層,沒有護鞘,只有個套指的環(huán),方便貼身搏殺,如果不是開刃,掛在頸間,會是個漂亮掛件。 女人不喜歡危險,但往往偏愛美麗而危險的事物,比如熊爪,比如皮相上佳的男人。 他繼續(xù)伸手:“熊爪?!?/br> 岑今還是沒動。 “這熊爪是新的,第一次就飲我的血,算是我養(yǎng)的。” 不愧是寫社評掉筆袋的,真有想象力。 衛(wèi)來說:“你養(yǎng)的……怎么著,你還指望它給你下個小的?” 又不是母雞抱窩,養(yǎng)一下兩,然后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有意義啊,這輩子,這還是第一把讓我出血的刀?!?/br> 難怪,凡事扯上意義就比較復(fù)雜了,讓她這么一說,衛(wèi)來還真覺得挺有意義——這把刀的背后,還有一船不知道有沒有被救下來的女人呢。 “真想留著?” 他口氣似乎有通融的余地,岑今心里一動,點頭。 “那給我?!?/br> 這是有招了?岑今半信半疑,終于把熊爪遞過來。 衛(wèi)來掂了掂重,其實挺小…… 他抬頭看岑今,溫柔一笑:“不行,過不了安檢?!?/br> 岑今扭頭看窗外,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在說:你不要再跟我講話了。 車到機場,衛(wèi)來已經(jīng)盤算好,三件事,一樣一樣來。 先帶著岑今兜圈,從一個垃圾桶,到另一個垃圾桶。 每到一個,就扔點牛皮紙袋里的零部件,抓一些撒出去,像農(nóng)民播種。 拆下來的子彈扔進不同區(qū)域的下水道,完美的拆解分離,那把槍今生今世都別想全尸聚首。 其次,去給自己買了咖啡。 岑今在不遠處坐著等,萃取和裝杯那么點時間,咖啡小妹就被他逗的樂不可支,末了,還拿筆寫了電話號碼,連同飛過來的眼波,一起塞給他。 衛(wèi)來過來的時候,她說:“可以啊?!?/br> 衛(wèi)來笑:“隨時找點樂子,不然多悶?!?/br> “你要是找樂子找的目標(biāo)專一,老早兒孫滿堂了。” 衛(wèi)來湊近她。 說:“怎么說話呢,兒女成雙可以,兒孫滿堂,你覺得可能嗎?” 他看進岑今的眼睛,把手里搓就的小紙筒慢慢塞進她帆布外套的臂兜。 “你的熊爪,談判回來之后,自己打電話找她拿?!?/br> …… 最后,去到游客中心門口,找了個最顯眼的位置,當(dāng)門一杵。 北歐人,尤其是男人,身材挺拔,肩寬腿長,均高都在180以上,這一方面,衛(wèi)來居然絲毫不輸——岑今邊上看了他一會,忽然覺得用“衣服架子”來形容男人還挺貼切。 有個金發(fā)的年輕女人經(jīng)過,甚至還回頭看了他一眼。 這也算是為國揚威吧,盡管兩人的國籍都一言難盡。 等的無聊,岑今過去跟他說話:“就這么干等,能等到機票?” 衛(wèi)來看她:“你很少玩這種接頭吧?” 他給她解釋:“讓你等,你就在這等,麋鹿會安排的合情合理,交遞自然,不引人注意。做我們這行的,很多細節(jié),外人未必看得出門道……” 話音未落,身后有人嚷嚷:“圣誕樹?圣誕樹?誰叫圣誕樹?” 衛(wèi)來覺得……生活真特么艱辛啊。 岑今看他。 衛(wèi)來希望她別說話。 知情識趣的就別說話,給人留點面子是一種美德。 那人大踏步上來:“圣誕樹?” 是個機場雜工,穿工裝,提放拖把的工桶,五大三粗,頭發(fā)支楞著,人也像二愣子。 “說是黑頭發(fā)男人,叫圣誕樹,身邊還帶個女的,是你嗎?叫你怎么不答應(yīng)呢?!?/br> 然后一巴掌把一個信封拍進他懷里:“你的票?!?/br> 提桶走的時候,嘴里嘟嘟嚷嚷,好像是說他“傻”,“叫半天都不答應(yīng)”,“呆子”。 衛(wèi)來盡量不看岑今,面色鎮(zhèn)定,抽出機票查驗。 岑今還在看他。 衛(wèi)來希望她別說話。 事與愿違。 “安排的‘合情合理’,就是吼???” 當(dāng)然不是,你可以把燒人衣服說成“了斷”,我也可以把麋鹿的安排說成是出其不意、反其道而行之…… “那走吧?!?/br> 她沒給他再說的機會,轉(zhuǎn)身向候機樓里走,進門的剎那,右臂高高揚起,手指向內(nèi)招了招。 像召喚、引領(lǐng),還像騎在豬上,振臂一呼…… 衛(wèi)來覺得這個比喻很恰當(dāng),損人損的無聲無息,春風(fēng)化雨。 他把肩上的包帶上挪,心情愉悅地跟上去。 不對,他忽然停了一下。 振臂一呼,騎的是豬,引領(lǐng)的好像……也是吧? —— 安檢和通關(guān)都順利,唯一讓衛(wèi)來有微詞的是機票:紅眼航班。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要飛近20個小時,總會有一段是夜航,再說了,沙特人夠大方,出的票座是頭等艙。 唯一剩下的,就是等登機了。 做保鏢的,最難熬就是陪等,你又不能總跟客戶聊天——人家會嫌你煩。 再說了,岑今也不跟他聊天,她自己有消遣,畫紙和筆拿出來,勾勾描描,眼皮都不帶抬一下。 衛(wèi)來一心兩用,觀察四周,也看她畫畫。 沒什么危險,也許一切都如他所料,威脅岑今的只是變態(tài)的跟蹤者。 她打的線稿,漸出輪廓,似乎是一所小學(xué)校,有cao場,旗桿,桿頂有旗。 cao場上三五成群的人,生火做飯,煙氣升到半天,和陰云接在了一起。 學(xué)校的鐵門后,堵著床、課桌、石頭、還有卡車。 正看得有趣,忽然有笑聲,混著行李箱滑輪的滾音,還有聽不懂的語言,從頭等艙候機室的門口經(jīng)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