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道格拉斯微微握緊拳頭。 一種難言的焦躁和苦悶堆壓在他心頭。姬瑾榮所說的要緊事,是指發(fā)現(xiàn)了前任魔君的蹤跡嗎?他準備和他的朋友一起去攪亂前任魔君的復活大計? 憑著一個弱小的地精族少族長,和一個同樣弱小的冒險隊? 道格拉斯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痛恨自己。 他痛恨自己沒有早一些發(fā)現(xiàn)自己對姬瑾榮的感情。 更痛恨自己沒有早一天把該說的話說出口。 姬瑾榮聽到他把一切安排在“摧毀黑魔神殿之后”,大概就判斷出當時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了吧?所以姬瑾榮留下一封簡短的信箋就離開了他。 姬瑾榮準備像以前一樣,獨自斬斷一路上的荊棘,再獨自帶著滿身淌血的傷口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 道格拉斯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竟這樣無能。 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仿佛是從身體深處慢慢地漫出來,令他無處躲避。 歐文、布朗、地精長老都離開了。 道格拉斯竟有了nongnong的睡意。 他走到姬瑾榮的房間,躺到姬瑾榮的床上合上眼睛。 他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那時候,他第一次見到那個躺在床上的病秧子。 小小的,虛弱的,好像隨時會失去生機。 這種弱小的家伙,他最討厭了!他跟著祖母走出門,生氣地說:“憑什么!憑什么要我來陪著他!”他的聲音響亮得很,足以讓床上那病秧子聽得清清楚楚,“我才不要陪著那個半死不活的家伙!” 祖母聽到他的話,眼眶慢慢紅了。 祖父和父親他們常年不在家,家里一向是祖母說了算。他從來沒有見過祖母這副模樣,頓時有些手足無措。那個病秧子看起來好像隨時會死掉,可能要不了他陪多久吧…… 他這樣想著,上前哄祖母:“祖母我錯了,我陪他,我陪著他就是了。”反正也要不了多久。 就這樣,他進宮陪伴在那個病秧子左右。他不喜歡病秧子,病秧子好像也不太喜歡他,只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看書,仿佛根本沒注意到他這個“玩伴”兼“侍衛(wèi)”的到來。 他有點生氣,這病秧子害他離開家來到這種無聊的地方,還這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以為他稀罕進宮來嗎! 他們誰都不理誰,就這樣耗了整個月。 病秧子發(fā)病了。 真丑。 他冷冷地在一邊看著。都怪這家伙,要不然他怎么要離開家呢!誰喜歡住在這冷冰冰的皇宮,誰喜歡呆在這死氣沉沉的屋子! 他心里泛起一種惡毒的念頭:這一次,這家伙該死了吧? 可惜的是,春寒過后那病秧子又活了過來。那天早上他回家見完祖母,回到宮中就見到那病秧子坐了起來,對身邊的小內侍露出微微的笑容。 這病秧子笑起來真好看。 這個想法突然鉆進他腦袋里,他怎么揮都揮不走。 他忍不住讓自己的目光黏在那病秧子身上,臉色太蒼白了,身體太削瘦了,那雙手細得好像輕輕一握就會被折斷。 真的太弱了,他還是喜歡活潑一些、健壯一些的小孩。 可是他卻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很快地,他發(fā)現(xiàn)那病秧子只對一個小內侍笑,有事也只會叫那小內侍去做。他從家里回來三天了,那病秧子根本沒用正眼看他半眼。 他越看越覺得那小內侍礙眼,便和內務司打了個招呼,叫他們把那個小內侍弄走。 那病秧子等不到小內侍,變得越發(fā)安靜。 他忍不住了,嘲諷般開口:“怎么?不想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病秧子淡淡地說:“不想?!彼囊暰€落在書上,仿佛書里寫的東西比活生生的人更吸引他,“內侍來來去去的,不是很正常嗎?!?/br> 明明只是幾歲大的娃兒,看起來卻像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兒。 可不就是行將就木嗎?這家伙本來就活一天少一天的…… 他腦袋里冒出這么一句話,兩個月來的不甘和憤怒突然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憐憫和……和空茫。這個時候的他對死這一件事不是很理解,所以對于病秧子的處境一直生不出多少同情??墒沁@一刻,他看著陽光照在病秧子的身上,病秧子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好像隨時會從這世上消失—— 對,死了就是消失了,再也不可能見到。 在意識到這一點以后,他有點氣惱起自己,和這個病秧子賭什么氣呢?反正——反正他很快就會死了—— 他努力回想著那小內侍是怎么對病秧子的,笨拙地效仿那小內侍的做法。 他這樣做的話,病秧子也會對他笑吧? 那笑容真的很好看。 他著魔似的討好著病秧子。 可是病秧子對他一直冷冷淡淡的,不管他做什么都換不來他的半分笑意。 他生氣極了。 憑什么??!憑什么他對那個閹人笑得那么開心! 明明他也和那個閹人一樣對他好了,這病秧子為什么還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他在堅持半個月以后,再也堅持不下去了,生氣地回了家。 讓那病秧子去死好了!誰要管他!誰要管他啊! 他賭了幾天的氣,才向祖母提出要進宮。 他離開了幾天,那病秧子應該知道他對他有多好了吧? 沒想到祖母卻紅著眼說:“你不用進宮了?!?/br> 他腦袋轟隆一聲,根本聽不見祖母說了什么。不用進宮了?那病秧子死了嗎?不,不可能,他出宮時那病秧子還好好的,那病秧子還想學著拿筆寫字呢——那病秧子的手軟趴趴的沒有半點力氣,還想學寫字! 怎么可能就這樣死了呢?他不信,他才不信! 他不顧周圍人的阻攔,一路跑了進宮。他祖父是鎮(zhèn)國將軍,他祖母是皇帝的救命恩人,沒有人敢阻撓他出入皇宮。 很快地,他跑到了那病秧子住的地方。 那病秧子安安靜靜地睡在床上,好像只是和平時一樣看書看累了閉上眼休息一樣。屋里有幾個白胡子太醫(yī)在那里會診,他沒有看他們半眼,大步跑到床前說:“你醒來!你給我醒來!不許你死!快給我睜開眼!” 太醫(yī)們聽到他的叫喊,無奈地說:“讓他好好休息吧……” 他罵道:“他休息夠久了!一年里頭大半時間都躺在床上!他不需要休息!”他上前蠻橫地抓緊那只瘦弱的手,“你給我醒來!你給我醒過來!” 喊著喊著,他感覺自己眼眶有點燙,抬手一抹,原來是眼淚不停地往下掉。他一向最討厭軟弱愛哭的人,可是他卻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越是用力去擦眼淚就流得越多。 怎么可以這樣,病秧子怎么可以就這么死掉,他還沒看到病秧子對他笑。 他不讓他死! 他緊緊地抓緊那只手。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手掌里裹著的那只手輕輕地動了動。 他心中大喜,高興地說:“你醒了?!” 那雙眼睛緩緩睜開,明明還不到十歲,眼睛里卻有著難掩的冷淡和冷靜,全然沒有小孩子應有的活力與生氣??墒强吹竭@么一雙眼睛靜靜地看著自己,他卻像是碰到了這世上最好的事情,心里歡喜得不得了:“我去叫太醫(yī)進來!” 他正要站起來往外跑,卻聽到那把好聽的聲音緩緩說:“你不是,想我早點死嗎?” 他渾身冰涼。 他轉過身,對上那雙平靜的眼睛。 原來,病秧子都知道。 病秧子什么都知道。 難怪病秧子從來都不對他笑。 他心里難受極了,感覺眼眶又開始發(fā)燙。祖母讓他入宮,和病秧子有什么關系?又不是病秧子想生病的,又不是病秧子央求祖母叫他入宮的,他居然冒出過“要是這病秧子快點死就好了”這種可怕又惡毒的想法。 他還小,不知道自己腦袋里為什么亂糟糟一片,什么都沒辦法思考。他只知道自己想要時間往回倒轉幾個月,讓他狠狠地抽那時候的自己兩個耳刮子—— 他用力抹了抹眼睛,屈膝半跪在床沿,緊緊地抓住了病秧子的手矢口否認:“我沒有!我怎么可能會有那種想法!會有那種想法的人簡直豬狗不如!” 他言之鑿鑿地說完,小心地瞄向床上的病秧子。 很快地,他看到了病秧子的笑。 病秧子微微笑著說:“嗯,我相信你?!?/br> 霎時間,他覺得整個世界都開滿了花兒。 不管以后怎么樣,他都會好好地守在病秧子身邊。 只要病秧子肯對他笑就好了。 * 另一邊,姬瑾榮正坐在胖胖背上和小地精說話。 小地精說:“你就這么走了?不趁機多和他再拉近一下距離?” 姬瑾榮笑著說:“沒必要,這樣就夠了?!彼U了眼小地精,“倒是你,就這樣跑了沒問題嗎?” 小地精說:“能有什么問題?反正我又不負責族中事務,就當我是出來散散心吧?!彼樕焕?,“我的父母可都是死在那家伙手里的,你別想撇下我自己去對付那家伙!” 姬瑾榮當然知道他說的“那家伙”是誰。 前任魔君雖然失去的軀體,卻還是陰魂不散地躲在暗處攪風攪雨,甚至還順利接近了他身邊的雷勒,探知了不少關于暗夜冒險隊的事情。 那個林倫能這么準確地指認他們,顯然是和前任魔君有接觸。 沒想到前任魔君在人族領地居然滲透得這么深,連林倫那種家族都能拉下水。 叛徒這種東西哪里都不會少。 姬瑾榮神色淡淡。 小地精望著姬瑾榮,忍不住嘀咕:“真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你?!?/br> 姬瑾榮挑了挑眉,詢問般看向小地精。 小地精說:“我覺得你這人特別矛盾,有時候看起來很好親近,有時候看起來又非常冷淡。你對那位騎士長大人的愛意到底有多少?你現(xiàn)在的樣子和你在他面前的樣子完全不一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