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小宋站起來:“你餓不餓,吃點東西不?他們在外頭買了點茶葉蛋和油餅,我給你扶起來,先墊墊肚子吧?!?/br> 不知道是不是撞擊的緣故,霍皙覺著胸口特別悶,喘氣的時候,整個胸腔連著背后的脊椎都疼。 她擺擺手:“不餓,讓我緩緩,一會兒起來自己吃?!?/br> “行,那你躺著,老師那邊也沒人,我去看著點兒,有事你就喊一聲,就在隔壁?!?/br> 這邊是急診的臨時病房,走廊聚集的都是人,患者家屬,大巴公司的領(lǐng)導(dǎo),來調(diào)查事故的警察,亂七八糟,誰也顧不上誰。 急診對面的住院處,三樓醫(yī)生辦公室內(nèi),相對安靜很多。 辦公室的門關(guān)著,兩張透視片并排投射到觀片燈上,穿白大褂的中年大夫眉頭緊蹙,看了一會兒,他回頭問:“你是患者家屬?” 沈斯亮站在他身后,點點頭:“是。” “患者多大年齡?” “二十五?!?/br> “唉……又這么年輕?!贝蠓驀@了口氣,翻了翻血檢報告,低頭在病例刷刷寫著什么:“胸腔沒什么問題,骨頭也沒折,驟然撞擊導(dǎo)致的積液,掛點消炎藥靜養(yǎng)就行。但是她這個脊柱挺麻煩,看片子,有轉(zhuǎn)移。” “你看?!贝蠓蚰贸鲆桓P,在第二張射線片子臨近尾椎的地方畫了個圈:“之前應(yīng)該做過一次手術(shù),瘤子雖然沒了,但是恢復(fù)的不太好,有擴散現(xiàn)象,而且位置很危險。” “如果不及時治療,擴散到骨盆,會非常痛苦?!?/br> 沈斯亮平靜的看著大夫:“您能說的直白一點嗎,到底什么???” 大夫聞言奇怪抬頭看了沈斯亮一眼,推了推眼鏡:“你是她家屬嗎?” 沈斯亮被質(zhì)問住,長久沉默,半晌,大夫扣上筆蓋,意味深長。 “尤文氏rou瘤?!?/br> “脊柱常發(fā)的惡性原發(fā)性病變,從病發(fā)到體現(xiàn)癥狀一年左右,初期是腫脹,會伴隨神經(jīng)功能損傷,長期下去,會壓迫神經(jīng),忽然暈厥,貧血,無力,她家里有什么人是因為惡性腫瘤,或者癌癥去世的嗎?直系親屬,一般這么年輕得上這個病的,不多?!?/br> 沈斯亮說:“她mama。” “只能說不排除遺傳關(guān)系,具體我要看看病人癥狀,你最好能把她之前手術(shù)的病歷和片子都拿過來,但是實話跟你說,我們這邊的醫(yī)療條件針對這個病,沒有先進(jìn)的治療手段,如果條件允許,還是去大城市再確診一下?!?/br> 沈斯亮合上辦公室的門,提著片子出來,站在走廊盡頭很長時間一動不動。 他想抽煙,摸了摸身上的口袋,空空如也。 他轉(zhuǎn)身下樓,醫(yī)院對面就有一家便利店,老板正窩在收銀臺打電腦游戲,沈斯亮說:“來包煙?!?/br> 老板頭也沒抬:“什么牌子?” 沈斯亮煩躁:“隨便?!?/br> 胖老板從電腦中抬起頭,看了沈斯亮一眼,轉(zhuǎn)身從頭上的玻璃柜臺摸出一包紅色硬盒的:“二十三。” 沈斯亮從褲兜里摸出錢:“再拿個火。” 老板從桌子上拿出一只打火機,一邊去抽屜里翻零錢:“遇上難事兒了吧?是自己,還是家里人?” 沈斯亮用手?jǐn)n著火兒點著了,抽了口煙,用左手夾著:“怎么看出來的?” 胖老板過來人似的,微微笑了笑:“每天來我這兒買煙,蹲在門口抽的我見多了,十個有八個都是你這樣的?!?/br> “跟我說說,我寬慰寬慰你?!?/br> 沈斯亮扯出個心領(lǐng)了的笑,蠻苦澀:“這事兒,你還真寬解不了。” 他轉(zhuǎn)身要走,老板在后頭嘆氣:“小伙子,別管什么病,心態(tài)最重要,有多少人知道自己不行了得了絕癥,隔天就嚇?biāo)赖?,又有多少人心寬體胖不當(dāng)回事兒就恢復(fù)好了的?要是家里人病了,你得挺住了,你要是垮了,別人垮的更快。” …… 沈斯亮在醫(yī)院門口抽了幾根煙,醫(yī)院里跑出來個年輕戰(zhàn)士尋他:“沈參謀,你讓我們這通找??!” 沈斯亮掐了眼,趕緊站起來:“怎么了?” “連長說夜里路不好走,這邊咱們該幫的都幫了,讓趕緊撤呢!” “你先去車?yán)锏任野桑乙路€在里頭,一會兒就來?!?/br> 沈斯亮往醫(yī)院大樓里走,迎面撞上黝黑健壯的男人:“哎,小沈,我還找你呢!里頭需要咱幫著說的情況都說了,別在這兒耗著了,里頭老百姓見了,回頭千恩萬謝的,我受不了這個,趁黑,趕緊撤?!?/br> 沈斯亮沉吟道:“陳連長,你先回吧,我還有點事兒?!?/br> 男人聞言一愣,很快明白過來:“那里頭的女傷者……你認(rèn)識?” “……朋友?” “女朋友?” “媳婦兒?!” 陳連長震驚,半天沒說出話來。他和沈斯亮認(rèn)識不久,很多話深了淺了的不好打聽,只能先點點頭:“我先走,明天什么情況,咱們再聯(lián)系?!?/br> “要是需要人,你就說話,女人不方便,我家那口子就住在市里,軍屬咱們更得格外照顧。” 沈斯亮很感激的拍拍老陳肩膀:“謝了。” 天色大黑,已經(jīng)快要深夜,急診走廊的人漸漸散了,不少陪夜的家屬就在病房外頭打了個簡單床鋪,低聲在外交談。 霍皙住在病房最左側(cè)的位置,里頭的人都睡了,很靜謐,一直在門口把守的小宋也終于熬不住困意,迷瞪著睡著了。 沈斯亮擰開病房的門,無聲無息走進(jìn)去。 每個病床之間都有一個遮擋的簾子,他慢慢拉好,然后沉穩(wěn)坐在床邊。 霍皙呼吸很輕,臉頰發(fā)紅,正淺淺睡著。 沈斯亮忽然就明白了。 他想起她剛回來的時候,對自己說的那番話。 她說沈斯亮,這些年在外頭,我吃了好多苦。 他也忽然明白,她為什么鐵了心的要離開自己。 她之前說的那些話,她同這些人做的這些事,只不過都是在她對自己生命尚且未知的情況下。 在和這些人,妥善告別。 她始終在用自己活著的每一天,去盡力愛著身邊的一切。哪怕被人說毫無廉恥,毫無尊嚴(yán),也依舊不知疲倦,不知痛苦的,日復(fù)一日的愛著。 第61章 霍皙的嗅覺和聽覺很敏感,尤其是睡著的時候,有人在她附近輕輕碰了碰她的床,她倏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長期處于一種戒備狀態(tài)下的本能反應(yīng)。 小宋愣頭愣腦的:“我吵醒你了?” 霍皙慢慢撐著床邊半坐起來:“沒有,也睡醒了。” “那正好,趙老師家里來人了,他兒子說這邊條件不太好,要轉(zhuǎn)到市里的人民醫(yī)院去,咱們社里就剩你自己了,我留下來斷后,你……” “用不用給家里通個電話,也說說自己的情況?” 出了這種事,誰也不愿意在這邊多留,小宋把話說得很委婉,人家也有父母,也想家不是? 霍皙搖搖頭:“不用了,我也沒什么事兒,出院吧?!?/br> “哎?!毙∷温冻鳇c笑模樣:“你收拾收拾,正好昨天救你那個人也在,你把衣裳還給人家,道個謝。” 霍皙淺笑:“那你在外面等等我?!?/br> 小宋關(guān)上門,對門外站著的人說:“你等一會兒,千萬別走,馬上就出來了,我去醫(yī)生辦公室給大夫說一聲,我們這一趟遭了大難了,大家伙心里有陰影,趕緊回家算完事兒?!?/br> 沈斯亮倚著墻,點點頭:“行,麻煩你了?!?/br> “不麻煩不麻煩?!?/br> 說完,小宋往醫(yī)生辦公室走,還覺得奇怪,心想這人可真客氣,好像自己幫了他多大忙似的。 霍皙起來,病房盡頭的洗手池簡單洗了把臉,又用隨身背的簡易牙具刷了個牙,穿好衣服,抱著那件棉大衣走出來。 她站在病房外左右看了看,幾米遠(yuǎn)的地方,就一個人身上穿了身橄欖綠,很好認(rèn)。 那人背對著自己,半倚在墻上,一只手插在褲兜里,正低頭擺弄手機。 霍皙實誠,走過去,對人家就鞠了一躬:“謝謝您?!?/br> “同事說昨天是你把我從車?yán)锢鰜淼模让?,真的很感激。?/br> 那人依舊背對著她,霍皙猶疑著往外看了看,見他不說話,試探著把手里的衣服遞過去:“這是您昨天給我的衣服……” 等了幾秒,沈斯亮把手機揣回褲兜。 回頭。 然后十分自然的接過來,重新把衣服裹在她身上,淡淡道:“不用謝?!?/br> 霍皙一下就僵了。 沈斯亮輕描淡寫的笑了笑:“昨天把你弄出來,確實費了點功夫。” 霍皙眼睛一下就紅了,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 沈斯亮面色如常:“甭謝我,當(dāng)時是湊巧了,我也不知道你在車?yán)?,他們說少了一人,我就想啊,這冰天雪地的,要是丟了一個,不得凍死?” “所以啊,不是為了你才把你弄出來,換成別人,都一樣?!?/br> 沈斯亮定定望著她的眼睛:“沒留什么后遺癥吧?” 霍皙只顧著哭,他越這樣,她哭的越兇,沈斯亮心里疼啊,疼的像有把刀子割著自己似的。他強忍著,褲兜里的手攥成拳頭。 “沒事兒我就回去了,從這兒坐車得七八個小時,衣裳你留著路上穿吧?!?/br> 他狠下心來,還真就邁大步走了。 霍皙怔怔的轉(zhuǎn)過身,腦子一片空白,沙啞哽咽:“沈斯亮……” 沈斯亮不回頭,打死也不回頭,咬著牙根逼著自己不回頭。 霍皙往外追,瘋子似的從二樓追到大門口:“沈斯亮?。?!” 醫(yī)院大門外車來車往,人來人往,唯獨就是沒有那道綠色挺拔的身影,霍皙是真崩潰了,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陌生人對她頻頻側(cè)目,她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