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餐飯吃下來。他的家里人對于她，都是那樣親切的樣子。除了杜母自始自終好像沒有與她有一句交流，其余的人，尤其是那個王淑芬，都親自給她碗里夾了菜。那一刻，宋隨意深感自己被嚇到了。

    她是個晚輩，只有給長輩夾菜的份。

    王淑芬把菜往她碗里塞著，說：“玉清，也算是我自己的孩子，因?yàn)槲液退麐?，從小看著他長大的?，F(xiàn)在見他終于帶女人回來了，有成家的意思了。說句實(shí)話，小宋，他從小就格外遭人疼。舍不得——”

    幾句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的，引得在場的人似乎都鼻頭一酸。宋隨意有種大氣都無法呼出去的感覺。

    其他人好像正被王淑芬這話所感動的時候，他突然一側(cè)身體，對著父母說：“爸，媽，我今天帶隨意來，除了給爸媽看以外，是想告訴大家，我和她領(lǐng)證了?！?/br>
    嗒的一聲響。是拿筷子夾菜的杜博芮突然掉了筷子。宋隨意只看他大哥彎下腰撿筷子的動作，猜得到，他大哥不知為何，之前沒有和其他杜家人說到他們已經(jīng)登記結(jié)婚的事。

    屋里的這刻平靜，和之前的幾次平靜不一樣，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急速聚集著。

    宋隨意就此放眼一望那些人的表情，一圈看過去，所見之處，都是一張張仿佛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這令宋隨意更摸不到東南西北。

    終于，他父親杜父開了一句口，打破了這個平靜，道：“是這樣啊。”

    “爸——”他的聲音顯得非常嚴(yán)謹(jǐn)，“我之前和你稟告過?！?/br>
    “是，是。這事很好?！倍鸥傅哪樕现饾u地舒展開一個笑容來，說，“我是想，你們這么匆忙，會不會對不起小宋和她的家人？”

    “她父親在外地工作。等她父親回來，我想和她父親稟報，到時候——”

    “要的，要的。我們?nèi)⒘巳思业呐畠?，可不能這樣敷衍，不合情理?！?/br>
    聽著他父親這些話，只讓人覺得，很是通情達(dá)理，處處是在替她和她家人著想。

    后來她實(shí)在憋不住，去了一趟公共衛(wèi)生間。走出雅間以后，確實(shí)感覺壓力瞬間減輕了不少。宋隨意其實(shí)也想不太明白，他家人對她態(tài)度都挺好，連她之前非常擔(dān)心的杜母，一句難聽的話也沒有沖她說過，怎么她這個心里始終不輕松。

    難道，正如人家說的那樣，無論他多好，他家人多好，畢竟是他的家人，不是她的家人。這么說，是有些自私自利了。

    趁出來的時候，順道看了下這個人家口里久負(fù)盛名的花鳳樓。只看這酒樓里，裝修不能叫奢華，但是，確實(shí)古風(fēng)古色，非常文雅。

    來往走動的服務(wù)生，一個個俊男美女，身穿旗袍和西裝。遇到的其他到酒樓里就餐的客人們，和杜家人一樣，穿的都是非常儀態(tài)大方。

    宋隨意在衛(wèi)生間上完廁所，出來在洗手臺洗手的時候，聽著兩個女人挨著她旁邊，可能也不知道她是誰，徑直說了起來。

    “聽說，杜老的家人，到這里吃飯了?！?/br>
    “杜老嗎？”

    “對，杜大師。你不知道？杜老一幅字畫，現(xiàn)在市場價已經(jīng)拍到上億。現(xiàn)在要求杜老落筆的，聽說，沒有那個身份的人，都求不到?！?/br>
    這個杜，莫非是說他家？宋隨意心里陡生疑問的時候，那兩女人繼續(xù)說著。

    “杜老來了嗎？”

    “杜老沒有來，可我確實(shí)看到了，杜老的孫子來了?！?/br>
    “杜老不是很多個孫子嗎？我聽說有很多?！?/br>
    “杜老是子孫眾多，兒孫滿堂，但是，這里頭你就不知道了。杜老只疼一個孫子。這個孫子據(jù)說從小天賦奇才，是杜老的心頭所愛，杜老從小親手帶大的唯一的孩子。只可惜，小時候不知道什么緣故，突然瘸了一條腿，但那人，是長得一臉桃花相，可招女人喜歡了。我不會認(rèn)錯的。叫什么——杜玉清。聽說名字取自天穹玉鏡，清泉之姿，是仙人化身?！?/br>
    說的是他，沒有錯。宋隨意怔的時候，那兩個女人洗完手邊說邊笑走出衛(wèi)生間走遠(yuǎn)了。

    聽外人這些話，他家里，至少是個名門，他爺爺，至少是個名人。

    他的風(fēng)華，他別具一格的涵養(yǎng)，都是因?yàn)樗业年P(guān)系，他骨子里流著的杜家血。宋隨意走出衛(wèi)生間的時候，突然感到自己腦子里有些發(fā)脹。要陡然消化掉這些消息，不知是不是剛好吃飽喝足的關(guān)系，血液都留在了胃腸里，腦子反而缺氧了。

    不知不覺中，走回到了他家里人都在的雅間。

    似乎他這時候不在雅間，宋隨意下意識地停下了腳，靠在雅間門邊上，聽里頭傳出來的細(xì)聲。

    他們家人說話，一個個的聲音，和他一樣，都是非常斯文的斯文人。她自終，聽不見有一句像翠姐他們那樣爆粗口的話。

    比如他姨媽王淑芬，說話的聲音，永遠(yuǎn)是充滿笑意和好意，如沐春風(fēng)的樣子，偶爾略帶憂愁，滿腹慈母心腸。

    王淑芬在和杜父說話：“姐夫，我有幾句話必須先提醒你和我大姐，再怎樣，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比我們那時候，越說不好，他們越不聽。”

    杜父道：“我沒有說——”

    “什么沒有說？”王淑芬笑，“你剛才那個表情，要不是我打斷，你都被玉清看出來了。你是不滿她開什么花店吧。那也是，一般人家，想自己創(chuàng)業(yè)也就算了。但是，說起來，創(chuàng)業(yè)做的是商業(yè)的事，在姐夫看來，是不務(wù)正業(yè)，庸俗，是不？杜家里，別說杜家，就我們王家，哪有媳婦自己在外面經(jīng)商的。哪個不是找一份正當(dāng)工作，一邊在家里相夫教子的。這才是中國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女人經(jīng)商，少不了在外拈花惹草?！?/br>
    杜父像是吸了口大氣，想反駁對方，但是一時找不到話，于是矛頭指向了杜母：“你怎么不說話？”

    杜母放下茶杯，道：“你不是嫌棄我話多嗎？多管兒子的閑事?！?/br>
    “哎哎——”王淑芬立馬打斷他們夫婦倆吵架，說，“姐夫，這事兒真不怪我大姐，要怪，都得從那個姓許的媒人說起?！?/br>
    ☆、【59】誰都不要（芫荽）

    “許媒人？”

    “是，姐夫?！蓖跏绶艺f，“我是不知道我姐最后怎么給找的這個許太太來幫玉清找對象。”

    聽到meimei這樣說，杜母臉上閃過一抹不悅了，道：“之前，我多方打聽，沒有人說這個人不好的，都是說這個人忠厚老實(shí)?！?/br>
    “結(jié)果怎樣，被坑了吧?！蓖跏绶艺f完這話，看jiejie要瞪眼了，急忙改口，“不管怎樣，姐肯定是為了玉清好，所以，是這個人騙了姐?！?/br>
    “你們說的是什么？”聽到現(xiàn)在，杜父還是沒有能聽不出個所以然。

    “是這樣的，姐夫。那個許太太，把介紹給玉清的那個女孩照片給姐看過，那天我在，幫姐過目，結(jié)果我今天一看，玉清帶來的這個女孩，和我看照片里的那個女孩完全不一樣。條件差的太遠(yuǎn)了。許太太原先說的那個女孩，是電視臺記者，遠(yuǎn)近聞名的美女臺花，不知道多少人追，和玉清相配的話，絕對是合乎條件，沒有的說?！?/br>
    “既然這樣？”杜父終于聽出了蹊蹺，“你們說，那個許太太在中間做了什么事？”

    “她在中間做了什么事。據(jù)后來，我們了解，那個我們本來看中的姑娘，是現(xiàn)在這個姑娘的jiejie。她jiejie的家人說，是許太太可能從中收了這姑娘什么好處，瞞著他們家，讓這個姑娘代替她jiejie和玉清相親。只能說，這個姑娘算是心狠手辣的了。她jiejie之前不是知道了真相后悲傷欲絕，指責(zé)這個meimei搶了人嗎？為這事兒，她jiejie氣得病倒了。昨天，她jiejie剛出院?！?/br>
    杜父吃驚到手里拿的杯子從手里落了下來：“你說小宋是這樣的人——不太可能吧?！?/br>
    “可能不可能，會不會哪些人說謊？姐夫，這個我不知道，我只是把我了解到的，和姐夫說了。是想讓姐夫明白一件事?！?/br>
    “什么事？”

    “就是——”王淑芬說到這兒貌似往門口警惕地望了一下，見沒有什么動靜繼續(xù)說，“姐夫，事情既然已經(jīng)如此了，你千萬別犯傻?！?/br>
    “我犯什么傻了？”杜父納悶地說。

    “首先，現(xiàn)在這個姑娘，是玉清帶回來的。玉清擺明了態(tài)度的。現(xiàn)在的年輕人，你越反對，他越喜歡。所以，我來之前，才和我姐通過電話。我說，今天玉清突然說要把人帶來，肯定是有問題的了。叫我姐千萬別犯傻?！?/br>
    杜父一聽，沉了聲音：“他們既然都領(lǐng)證了，身為父母，能怎樣？”

    “這樣想就對了。姐夫?！蓖跏绶艺f著拉了下身旁的jiejie杜母，“姐夫之前不是還責(zé)備我姐嗎？我姐什么人，難道真能因?yàn)閷Ψ綏l件不好，然后反對他們兩個在一起嗎？現(xiàn)在是什么年代了，我姐能是這樣不曉道理的人？姐夫你娶的老婆能是這樣的人嗎？你和我姐都一塊生活多少年了?！?/br>
    杜父聽著這些話，沉靜著。

    在meimei的催促下，杜母對丈夫開了口：“既然我meimei替我打開這個口了，這幾天，你我都不說話，為了玉清的事兒。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說實(shí)話，要不是因?yàn)橹榔渲杏羞@么點(diǎn)事兒。我也不會說三道四的。要是我真嫌棄她家境不好，怎么會一開始是挑中她家里的jiejie呢？”

    “我明白了?！倍鸥傅?，一張臉低沉。

    王淑芬和自己jiejie對下眼，接著，突然起身走到了小姑娘杜藝雯后面，一把摟住杜藝雯的小肩頭，道：“你平常話兒不是很多嗎，小麻雀？怎么不說話了？”

    “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倍潘圅┰陂L輩面前規(guī)矩地說。

    “沒事了，現(xiàn)在你可以開口了。你怎么想的，小寶貝？”王淑芬一邊問，一邊對著杜父杜母使眼色，眼神里的意味說的是：小孩子不會撒謊，小孩子看人覺得什么樣，才真正叫做真。

    對方這個眼神，杜父接到了，于是身體稍微前傾仿佛打算仔細(xì)聆聽小孫女的意見。

    杜藝雯對著王淑芬白了白小眼睛，道：“老姨，你不厚道。我不想做這個壞人。”

    “我怎么叫你做壞人了？”王淑芬像是不解地對著小姑娘問。

    “誰都可以看出來呀。我二叔迷戀我二嬸，能聽得進(jìn)誰說話？所以，我要使勁兒贊美二嬸，我不想二叔厭了我?！倍潘圅┯心Ｓ袠拥卣罩笕说目跉庹f著。

    王淑芬伸出的手指差點(diǎn)又捏起了她的小鼻梁，笑道：“你這個小妖精，只想著討你二叔喜歡呀。你們老師沒有教過你們忠言逆耳嗎？”

    “忠言對愛情沒有用。這也是大人們說的，說是荷爾蒙作用?？晌也粨?dān)心，因?yàn)槲叶迨悄敲绰斆鞯囊粋€人。只不過是因?yàn)橹岸迦チ似渌胤?，太久沒有看見女人了。二叔現(xiàn)在回來了，和以前一樣，會有許多女人喜歡我二叔的。二叔慢慢會明白，什么樣的女人才真正配得上他?！?/br>
    小姑娘幾句話，再次逗得幾個長輩眼里含笑。

    因?yàn)檎f出了其他人要說的話，不會兒，看大人們的表情知道自己說漏嘴了，杜藝雯不高興地沖王淑芬嘟嘴瞪小眼睛的：“老姨，你真壞。你讓我爸支使二叔出去，為的是套我說話是不是？”

    “你這張小嘴胡說什么呀？”王淑芬臉上的笑容像是從來沒有丟失過，“你爸不在，可你媽不是在這嗎？你爺爺奶奶都在這，誰敢欺負(fù)你這個小祖宗，我不敢?！?/br>
    這桌子上，似乎只有一個唐湘憐，自始自終沒有一句表情，只看桌子。

    餐桌中間留下殘羹，白色的瓷盤上只余下些沒人愿意吃的配菜——芫荽。跟著mama的目光望過去的杜藝雯，突然想：她這個二嬸，豈不是和芫荽很像？

    眾人想起了好像時間過的挺久的了。

    王淑芬就此推了下小姑娘杜藝雯的肩頭：“去看看，是不是你爸他們回來了？”

    杜藝雯跳下椅子，跑到門口探出小腦袋左右看看，不會兒，掉頭對大人們說：“真是我爸和二叔?！?/br>
    ☆、【60】這里不是適合你的地方（野草）

    走回來的杜博芮，在前面幫弟弟杜玉清打開門，進(jìn)來對他們說：“玉清幫幾個老人點(diǎn)了一些茶點(diǎn)，他們打包后送過來后就可以帶回家了?！?/br>
    杜玉清進(jìn)來以后，第一眼望到了宋隨意坐的那把椅子，見沒人，顯出了一絲意外。

    他這個眼神，在場其他人看得清清楚楚。于是有些人擔(dān)心起來說：“小宋貌似去了挺久了?！?/br>
    “我去看看?！闭f這話的杜玉清，轉(zhuǎn)過身要出門。

    王淑芬站了起來，喊：“玉清，你坐著，我去看。人家上的女衛(wèi)生間，你進(jìn)不去?！?/br>
    被他人用手臂攔著的杜玉清，只能看在他面前匆匆走出雅間的王淑芬。

    ＊

    突然接到宋思露的電話，宋隨意走到了酒樓里比較寬敞的廳堂接聽，那里信號相對較好。

    宋思露說：“姐，我今天白天沒有上班，所以不知道。到了晚上回來，才聽說宋婷婷走了，她和大嬸是昨晚離開的醫(yī)院，這事是不是有點(diǎn)兒鬼？”

    說這話的宋思露，語氣里流露出滿滿的憂愁和惆悵。

    這個meimei，性情有點(diǎn)像杞人憂天的林黛玉。宋隨意安慰她說：“不怕，誰做了虧心事，到最終，內(nèi)心里誰最清楚?！?/br>
    “姐，你這是看得開。”宋思露嘆氣，她沒有宋隨意海闊天空的胸懷。在她眼里，不知道是不是在醫(yī)院呆久了，而且遇到那么個吳俊澤以后，能體會到了這個世界很殘酷。

    “不看開能怎樣？”宋隨意說，“壞人，才像野草。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好人，是像野草里長出來的樹，艱難而立?！?/br>
    宋思露沒有聽完她的話，被同事叫到，說：“姐，我有事，回頭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