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節(jié)
才十八歲的年紀(jì),已經(jīng)要面對人生無奈的分離。她時時在想,如果王岳的父親沒生病,如果他沒把錢存在明德銀號,如果他沒有買股票,如果他…… 那多好。 陸蔓君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一個答案來,為什么有人會一出生就父母雙全,但又有人一出生就是孤兒。為什么有人生于豪門卻陷于爭斗,但有人貧窮卻家庭幸福。世間的事又哪有標(biāo)準(zhǔn)答案?同人不同命。 陳珂唱:“我常常擔(dān)心,我會老得唱不動歌……”他的聲音慢哼細(xì)語,像午夜懶洋洋的老人,透著一絲沙啞,訴說自己的故事?!啊诌吥羌麜嬖V我,該往哪里去?!?/br> 大衛(wèi)唱:“飛吧!”他高聲唱著自由與信仰,手里的面具全部拋往遠(yuǎn)方的觀眾席!底下的人群一陣sao動,爭搶著。 “拋開吧,丟下所有吧!”周迪接上。 唱得累了,陳珂干脆坐在大音箱上,“等我們老了……" 陸蔓君隱約感覺,這一首歌是他們的離別之歌。再沒有比這一首歌更適合此時唱。哪怕他一點也不漂亮,沒有炫技,就這么簡簡單單的合唱,卻唱出了最初的心。他們又回到了最初的自己,回到那個練舞室里熱得冒汗,用簡陋設(shè)備唱歌的四個傻子。這是他們互相斗嘴,又互相關(guān)心,吵吵嚷嚷的青春。 陳珂唱:“我們還坐在最初的地方,彈那首我們的歌?!彼D了一頓,不再唱了,在余音環(huán)繞的時候,他低聲說:“愿天下筵席不散,我們也不散。" 陸蔓君在臺下聽著,一股熱騰騰的酸氣冒到鼻尖,幾乎要化成眼淚落下來。她很少為一首歌哭,這一次聽到陳珂最后說的這一句話,那眼眶里打轉(zhuǎn)的眼淚突然就掉下來了。她為之痛哭的,不是這首歌,而是這四個人。 茫茫的演唱會里,一些角落里冒出細(xì)小的哭聲,漸漸變成巨大的痛哭。唯一沒哭的,是臺上這四個人,他們握著手,向臺下的觀眾鞠躬。 “謝謝我們,謝謝你們?!?/br> 終于,這筵席還是散了。其實這一場演唱會規(guī)模不算大,但陸蔓君在一年后,仍有聽到有人會提起當(dāng)年這一場演唱會,“那真是夠勁的!我們淋著雨,大合唱,最后……” 陸蔓君想,這大概是對這一場演唱會最好的評價。 1965年,陳珂單飛。而李恬恬聽完這一場演唱會,回了英國。大熱門《人鬼殊途》在亞洲影展居然一個獎都沒拿,陸蔓君很是傷心,但沒想到在剛舉辦幾屆的金馬獎上拿到了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影片。與此同時,邵氏年度大戲《歌舞人生》正式拍攝,陸蔓君沒有白練跳舞,在半年后完成拍攝。這一部十幾家公司合作的大制作,資源廣,全港院線排片量第一,上映后極其火爆。 自此,經(jīng)歷了大大小小影片,影后這個寶座,她終于坐穩(wěn)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陸蔓君希望生活一直這樣沒有波瀾下去。然而在1966年,某個看似與尋常無異的早晨,香港發(fā)生了徹底的巨變。 那起初只是一件小事——天星小輪加價斗零(五分)。 “加價?”陸蔓君很少搭天星小輪,對斗零更是沒什么感覺,乍一聽姨媽憤憤然說起,甚至連眼皮都沒抬:“哦?!毕胂牒笫溃瑒e說巴士加價,燃油加價,連白米飯都翻了不知道多少倍。 這一件在后世平常得像喝水一樣的事情,引起了軒然大波。那些不過是求一餐安樂茶飯的升斗小民,因為這斗零,坐不住了。多年來積壓的憤怒、灰心和絕望,因這□□,轟隆隆,火苗“騰”躥起了三尺高,燒得再也控制不住。 陸蔓君聽說有人為了這個事鬧起來了,還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細(xì)心想想,才明白,市民們在這個艱難世道,夾縫求生。給警官進貢動輒二三十元就要塞出去,自己生活,卻要連斗零都算盡,不然這日子便過不下去。人啊,不是被逼到絕境,又怎么會為了斗零鬧起來? 他們鬧的不是斗零,是這時勢。 1967年,天星小輪事件升級,時局陷入到一團糟中去了,街上很亂。終于,zf宣布宵禁。陸蔓君這種要拍夜戲的就麻煩了,因為到了下午五點鐘,市民不許上街。后來只好調(diào)了通告表,夜晚只拍棚戲。 陸蔓君偶爾白天上街,看見街坊們還繼續(xù)擺攤,他們像往常一樣喊:“來看看呀——”但喊聲有氣無力,懶懶散散地守攤。有人來買,販子一臉麻木,隨手撿起一顆菜頭,塞到對方竹籃子里。走到熱鬧些的地方,看見給孩子買風(fēng)車、買氣球的大人,低頭看著小孩子,滿臉笑容走過對面街。陸蔓君感覺,似乎又沒什么事。不過一旦有什么聲響,他們一定會臉色大變,立刻抱起孩子就跑,直到他們回頭看,發(fā)現(xiàn)是自己大驚小怪,才喘著氣停下來。 還沒到五點,攤販就收攤了。有幾次陸蔓君連菜都沒能買到,幸虧冰箱里有存貨。不時就會傳出一些商品被搶購的消息。 人們好像驚弓之鳥一般,一有風(fēng)吹草動,立刻嚇得面無血色。表面看去和平常沒什么區(qū)別,但誰也不能安心過日子。她能隱約感到人心惶惶的恐怖氣氛。 這個時局,做什么都是死路一條。稍微還算撐得住的,只有娛樂和餐飲業(yè)。這亂糟糟的世界里,也只有電影院能給人一點安慰。夜晚宵禁,那白天場次就爆滿。電視播來播去那些無聊東西,那就聽音樂。人們需要這一點精神鴉片,欺騙自己。好歹,這日子還能過得下去,會好的。 聽見不少人說,不如走吧,離開香港,移民加拿大美國,香港待不下去了。因為大陸鬧得更兇,香港這么近,難保不出更大的事。短短一兩個月時間,能走的都走了。尤其娛樂圈的影星,更是嘩啦啦走掉一大片。連邵氏的臺柱也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她、陳寶心和羅薇幾個撐著場子,其他人是不成氣候。 羅薇也要走,臨走前問她:“你走嗎?” 陸蔓君說:“我不走。” 要不是她是重生來的,知道香港日后就會好的,她幾乎也想逃離香港。哪怕她想先走,避避風(fēng)頭,姨媽姨父也走不了呀! 羅薇知道她的情況,一時相對無言,心里酸楚,翻來覆去說的都是“好好照顧自己,上街小心點?!?/br> 羅薇又想起她的合同來,便問她:“上次續(xù)簽合同,楊偉答應(yīng)你的條件了嗎?” 陸蔓君一聽她提這個就想嘆氣。“沒有?!睏顐サ拇_是盡力幫她爭取,她也是邵氏的頂梁柱。但是眼下電影圈老大只有邵氏,她還能去哪?邵六叔篤定她不會出國,更篤定她不會去其他,所以一步都不肯讓,合同必須按以前的規(guī)矩。 陸蔓君重生前是做生意的。在邵氏被層層剝削,到了她手上只剩那么一點雞毛蒜皮的湯渣渣。紅了以前賺這么多,紅了以后還是這么多,誰會不生氣? 羅薇更替她不值:“真離譜!擺明欺負(fù)你!你干脆學(xué)蘇蘇她們那樣,自己開個制片公司!反正霍榮亨幫你撐腰,邵氏占占便宜就算了,肯定不會對你動手的?!?/br> 陸蔓君有想過,她現(xiàn)在手上不缺監(jiān)制,不缺導(dǎo)演,不缺團隊。除了監(jiān)制有錢,其他人手里的錢不多,不可能隨便移民出國的。既然她手里掌握了那么多資源,為什么不趁著這個機會,脫離邵氏,自立門戶?轉(zhuǎn)念想想,蘇蘇他們倒是資金充裕,問題是廠房是租借的,院線要受控于人,到底做不大。何況,香港現(xiàn)在的發(fā)展,她心里沒底。 這個念頭暫時就擱置了。邵六叔這只老狐貍的確是算準(zhǔn)了她每一步。 墻倒眾人推,走的人多了,人心浮動,這時局便更亂。市民們紛紛拋售物業(yè),香港地價跌至歷史新低。陸蔓君看報紙說,大部分富豪撤資離港,也有少數(shù)富豪趁低吸納,買樓買地。包括霍榮亨的舅舅,霍振佳。霍榮亨在國外,所以陸蔓君猜這背后是其他人在做事,畢竟霍振佳癌癥病重的消息再次傳出來。 陸蔓君身邊的人都嘲笑他們,千年道行一朝喪??!這時局,說什么買地,買墳地還差不多! 她卻不這么想,土地、房子這些東西,除非打仗,否則日后時局一穩(wěn)定,一轉(zhuǎn)手,就是幾十倍……現(xiàn)在就是個撿便宜貨的好時機啊!難怪他們后來能有足夠資金坐到行業(yè)巨頭的位置。在全民謹(jǐn)慎時大膽,在全民大膽時謹(jǐn)慎,贏家大多獨辟蹊徑。 陸蔓君也盤算了自己的資產(chǎn),在娛樂圈混了快五年,自然不像以前拮據(jù)。她早前投資的《孤女》年年重映,收入頗豐??臻g里的金條在這種時候最保值,當(dāng)鋪收金的價格水漲船高。她自己歷年來的電影分紅收入,尤其是《涅槃》的分紅最多。 這些全部加起來,她手里的現(xiàn)錢很多。別說是買幾棟大廈,買一塊偏遠(yuǎn)的地也可以。不過土地用途要zf批準(zhǔn),沒有政府關(guān)系,買了也就是一塊廢地,建建公園什么的。這也不是問題,李爸爸早前又一次升職,認(rèn)識不少高官,雖說連英國高官都在不停調(diào)走,但也算是說得上話的。所以買了地,什么都好說!玩過大富翁的人都知道,土地就是一切,就是致富之本??! 唯一的問題是,她所處的是一個平行空間。之前邵氏與電懋之爭,應(yīng)驗了一次。這一次也能順利應(yīng)驗嗎?萬一真打仗了,或者出了點別的意外,那真是要完。 事關(guān)全副身家,她不得不謹(jǐn)慎。 這個時候,她聽說楊偉跟邵六叔大吵了一架。 作者有話要說: 這估計是蔓君想買的最奢侈的東西,要全副身家,買嗎? 分分鐘就是另一個王岳了哈哈 六七具體怎么樣,不知道的請百度,我不想喝茶(☆_☆) 感謝金主,破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