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自來是喜歡睿王的，這個兒子是三個兒子里頭最像他的，太子不必說，當(dāng)日為奪大位，雖百般顧及，到底還是累得妻兒身子孱弱，明蓁養(yǎng)了幾年慢慢調(diào)理過來，太子卻是胎里帶出來的弱癥，多少名貴的藥物吃著，也還調(diào)養(yǎng)不好，眼看就要走了老路了，便讓他寄名到張老仙人的名下當(dāng)個弟子，這才保住了姓命，卻沒成想，他這一回求的竟是紀(jì)子悅。

    圣人倒不至于就把怒氣發(fā)小姑娘的身上，心里卻對太子著實不滿意，二兒子是情之所至，他又是什么，天下難道還有誰能動他的位子不成。

    皇后看著還正是富貴雍容，保養(yǎng)得宜瞧著不過三十來歲的年紀(jì)，可圣人已經(jīng)顯出老態(tài)來，此時一嘆越發(fā)顯得疲倦，皇后拉了他的手：“他身子不好，打小心里想的就多些，你忘了，剛生恪兒的時候，連抱都不許我多抱他，挨著一刻就要吃味?！?/br>
    圣人看著妻子，反握住她的手，小時候自然是天真可愛的，但要為君，怎么能夠，卻又不忍苛責(zé)妻子，便是連他都當(dāng)這個兒子大約是養(yǎng)不活的，一意培養(yǎng)起了二兒子，哪知道會在他心里種下這么一根刺。

    “你慢慢告訴他，我對他說，他只當(dāng)是我訓(xùn)斥他，心里更不好受，若不成，就叫阿霽來，他聽他jiejie的話。”圣人又嘆一聲，早朝午朝過了，還有晚朝，這一日卻揮揮手：“傳下話去，叫外頭等著的不必等了，今兒不開晚朝了?！?/br>
    秀女們送上來的東西，也各有分賞下去，紀(jì)子悅的不必說，陳湘寧的繡件兒也得著一對兒金環(huán)，余下的各有賞賜，只有葉文心落到最后。

    這些個姑娘們或多或少都有些刺探的意味，哪一個成妃哪一個為嬪，都不知道這好事兒落在誰的頭上。

    正當(dāng)葉文心受了奚落時，送賞來的汪大監(jiān)笑一聲：“葉姑娘，葉姑娘這一份，是娘娘自家的私藏?！闭f著當(dāng)著人展開來，正是她臨摹的那幅山水長卷真跡，想不到竟藏于宮中。

    汪大監(jiān)笑一聲：“娘娘說了，神韻已經(jīng)學(xué)了七成，難得難得，往后多走多看，自然能青出于藍。”

    葉文心自知過了關(guān)，跪得誠心實意，雙手過頭接過了卷軸一聲謝恩，差點兒顫抖，抱了畫卷，抬眼看一看紀(jì)子悅，沖她微微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應(yīng)該還在吃吃吃買買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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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8章 紅白

    宋老太太的壽辰在三月下旬，府里卻是早早就忙亂起來，這會兒花開得正好好，若是冬日里少不得在樹上結(jié)彩，這會兒只前后都掛起紅燈籠來，門前就掛了兩盞，一看就是府上有喜事的。

    葉氏那個更是天天不斷了人，春燕繁杏兩個忙得腳不沾地，管事婆子進進去去沒個停的辦一場壽宴，院子里要開上十桌，開了水閣聽?wèi)颍邢珠_，一張張單子送上去，除了挑菜色，還得挑器具。

    石桂得閑無事，常往正院里去，葉文心也不知道成事沒有，心里替她祝禱，卻還是得做兩手準(zhǔn)備，萬一不成，她要贖身還得在葉氏這兒想法子。

    葉氏卻是半點也不憂心，老太太跟她露了口風(fēng)，這事兒就是已經(jīng)成了，葉氏松出山一口氣來，雖不知這一對兒到底好不好，總歸是求仁得仁了。

    這話卻不能先漏出去，免得旁人猜測著葉文心在宋家時便與宋蔭堂有了什么牽扯，兩邊臉上都不好看，等人回來了，再請了媒人上門去，哥哥哪里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

    春燕都不知道，石桂更無從得知了，她時時往正院里來，春燕便也叫她幫著跑跑腿兒，院子里頭來往的多了，還碰見過宋勉，他是秀才，春闈是輪不上，數(shù)著日子還有半年，越發(fā)讀書用功起來，石桂這才想著，倒沒把rou干也給他一包，他出去讀書的時候，也能墊墊肚皮。

    可宋勉回回都是行色匆匆，稍一停留就又走了，石桂幾回沒能說上話，干脆在春燕叫她傳事的時候，把一包rou干送到至樂齋去。

    怕他不吃，還特意留了名，寫上幾個字，說是謝禮，那書僮是識得字的，不意她一個丫頭竟也識字，看著上頭沒甚緊要的，就讓她留下，回來捧了布包兒給宋蔭堂看：“了不得，咱們院子里頭竟還有識字的丫頭了?！?/br>
    石桂跟著葉文心學(xué)字，學(xué)的自是她最拿手的簪花小楷，一張紙條兒裁剪得一指寬，細條條寫上字，拿起來一看，寫得竟很不差。

    宋勉小時紙張難得，學(xué)里先還發(fā)紙，再后來變作了糊窗用的，再跟著，就連紙也不發(fā)了，他在沙地上練，到底不如在紙上練得好，這一筆寫得便不好看。

    宋老太爺教他讀書，頭一樣分派的就是讓他日日習(xí)字五十張，宋勉天天不綴，字這才好看了，老太爺好容易點了頭，說如今這一筆總算能看，這樣下場，字總不會扎人眼了。

    宋勉當(dāng)時臉漲得通紅，老太爺讓他寫五十張，他就寫一百張，先用淡墨寫了，再用濃墨，一張紙恨不得當(dāng)兩張用，就這么練了半年，石桂至多也就練了半年，竟也能寫成這樣，

    沒成想這么一個小丫頭竟也寫得好，想著她讀書是葉文心教導(dǎo)的，丫頭都寫得這樣好好，也不知道葉文心的字寫得什么模樣了。

    看了一回字，才又拆開布包，把那帶著蜜味的rou脯咬上一口，烘得又薄又脆，他一向是帶了干糧去鬧市讀書的，一個實心饅頭吃一頓，有些rou脯正好當(dāng)菜。想著下回謝她，又把那張紙條當(dāng)作激勵，夾在書里。

    幽篁里的丫頭閑得骨頭都生銹了，見天的折騰著吃食，石桂除開練字，也常往各院里走動，走動的多了，聽來的閑言碎語也跟著多起來，三月節(jié)的時候回去過節(jié)，鄭婆子就給她灌了一耳朵。

    石桂這才知道趙家來人竟是要跟二姑娘說親事的，鄭婆子喝著桃花酒，一張起皺的臉也叫酒意熏開來，嘖了嘴兒道：“二姑娘這是交了好運了，老太太開了口，東西就少不了她的，嫁回娘家去，又要強了這么一輩子，還不知道要怎么發(fā)嫁妝財呢?！?/br>
    沒了葡萄給她湊趣，她倒覺著有些沒味兒，石桂替她添了酒，鄭婆子吃了一杯又吃一杯，吃得醉了，舌頭就沒閑的時候，她自來只看眼前小利，眼見著余容嫁得好了，又悔起沒把葡萄安在余容的院子里頭。

    石桂聽她越說越不像，恨不得把老太太家里那點子事兒都抖出來，心里覺得好笑，她也不過是聽來的，說得卻似親眼見著一般，甚個趙家祖上八輩兒也是窮苦人家，挖了口甜水井一萬個了不得了，這趙家姑娘就是甜水里泡大的姑娘，嫁進宋家的時候哪一個不知道。

    石桂扶了她躺到炕上去，鄭婆子不住打鼾，渾身都是酒氣，石桂也不給她醒酒，回了屋子就見葡萄懶洋洋懶著，給她端來的菜半點沒吃。

    “這是怎么了？我給你下碗面去？”石桂才說完，葡萄就搖搖頭：“我吃不下。”面上一陣陣的白，捂著肚皮，手腳還發(fā)涼。

    石桂一看皺了眉頭：“你可是來紅了？”

    丫頭來紅最煩惱，還得當(dāng)差，又不能歇下，得臉的也不能躺上五六日不動彈，下人還拿喬，至多也就喝上幾碗紅糖水，歇過前兩日，還回去當(dāng)差。

    葡萄點點頭，石桂蹙了眉頭點點她：“你呀你，怎不早說，我早就給煮了紅糖水來，等著吧?！闭f著出了門升爐子切姜。

    開了爐子家里卻沒紅糖，往間壁借了一包來，想著她半點沒吃什么，往紅糖里頭打了個水蛋，送到葡萄床前，讓她趁熱吃著，葡萄一氣兒喝了半碗，這才覺著小肚子里有了絲熱氣兒。

    她十三歲了，可在錢姨娘的院子里頭，來紅卻不算好事兒，松節(jié)還在的時候說過，說因著主子不干凈，底下這些丫頭看在老爺眼里就越發(fā)賤了，那會兒她不懂是甚個意思，如今卻漸漸懂了。

    木香的家人已經(jīng)求了葉氏，要把木香求出去發(fā)嫁，木香自來是個潑辣的，葡萄就眼見過老爺借著吃茶要摸她的手，木香一時“失手”把一盞茶全潑在老爺?shù)呐圩由?，得虧得天冷衣裳厚，若不然，木香jiejie還不知要怎么受罰。

    這些個錢姨娘都瞧在眼里，卻只是不作聲，葡萄那會兒還當(dāng)錢姨娘是個頂好不過的主子，人又和藹，給賞錢又大方，等見了松節(jié)的事才知道，錢姨娘根本沒拿她們當(dāng)一回子事。

    指縫里頭漏出來些，盡夠給她們吃的，遭了災(zāi)遭了難，她卻是絕不會伸手的，石桂眼看著葡萄神色黯淡下來，咬著唇兒替她想法子：“若不然你也報病，木香一走，你年紀(jì)雖不夠，可也保不準(zhǔn)，錢姨娘想要個親近的人當(dāng)差呢。”

    若是出來了，就算是病養(yǎng)好了再進院子，也還是回錢姨娘那兒當(dāng)差，也沒別的地方能要她，除非是錢姨娘自個兒不要她的，可看著情狀，再不能夠。

    葡萄淌了淚：“我可沒法子了，你不知道……”不知道什么，她卻不敢說了，葡萄十三歲多，胸前已經(jīng)微微隆起，腰肢也漸漸苗條，臉蛋一尖，還真有幾分姿色，比著松節(jié)相貌更好，宋望海是個葷素不忌的，錢姨娘又萬事不管，她便是再想著富貴，也看明白了，便是得寵如錢姨娘，又有什么趣味？

    她雖不說，石桂卻也懂了，一把摟住了葡萄，胸口起伏不定，恨得捶了炕沿，但凡有些能為，這事兒說辦也就辦了，偏偏她們兩個都是二等丫頭，主子家跟半點不足看的，再有想頭，也無人肯幫。

    葡萄握了她的手：“我也知道沒法子的?！闭f著又落淚，石桂上回已經(jīng)對春燕說了，春燕卻久久沒有動靜，若是這條路都走不通，要靠她們自個兒來辦，又得怎么才能辦得成？

    石桂替葡萄去遠翠閣里告了三天假，木香皺了眉頭，輕聲一嘆：“這可怎么好，原來就少人，說是春日里補上來，到這會兒還沒補，她再一病，更沒人了?！?/br>
    石桂只得賠笑：“她倒是想來，可她病著，煎著藥正吃著，怕病氣過給小少爺，這才不敢來的，使了我來跟jiejie告假。”

    木香點點頭：“知道了，我明兒就去催催管事婆子，怎么這會兒了，還沒人補上來?！睕]人補上來，可不就是因著沒人肯進錢姨娘的院子，下人間有甚事是瞞得住的，死一個松節(jié)，便是原來有這個想頭，也不敢了，何況這個小少爺也沒能得著老太爺老太太的青眼。

    石桂告辭回去，在木樨香徑遇上了宋勉，宋勉雖在讀書，眼睛卻不住四顧，看見石桂笑一聲，沖她招招手：“你來?！?/br>
    石桂不明所以，真?zhèn)€走過去，卻是宋勉送了她一只巴掌大的小風(fēng)箏：“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我看外頭賣的都是些蝴蝶雀鳥，就照著買了一只?！?/br>
    “怎么好讓堂少爺破費?！笔鹬肋@是還禮，宋勉自來不白收她的東西，除了風(fēng)箏，還給了她一本字帖：“我看你的字寫得好，想著這個能用得上。”

    這比得了風(fēng)箏還讓她高興，翻開一看，立時笑了：“我是只會寫小字兒，大字沒力道，寫不出氣勢來，多謝堂少爺了?！?/br>
    沒嘲弄她丫頭識字不自量力，便是個值得交往的人了，石桂心道果然沒看錯了他，越發(fā)沖他笑起來，宋勉耳廊泛紅，少年人有些害羞，雖告訴自己是心底無私天地寬，也依舊怕落了人眼，匆匆一掃，見無人這才松一口氣。

    石桂同他告辭：“下回我寫了字，拿給堂少爺看看，表姑娘進了宮，就無人指點我了?！笨匆娝蚊愦饝?yīng)了，這才回轉(zhuǎn)去。

    到了三月末，宋老太太壽辰前幾日，老太爺回來滿面寒霜，把葉氏叫到跟前來：“你預(yù)備些白事禮送回揚州去罷，你嫂子沒了?！?/br>
    葉氏一時晃了神，宋老太爺長長嘆出一口氣：“怕是二月末就沒了，你哥哥瞞著不發(fā)喪，叫人參了，這會兒申斥的折子已經(jīng)快馬發(fā)下去了。”

    葉氏只覺得一陣天眩地轉(zhuǎn)，她早早已經(jīng)送了信回去，告訴嫂嫂這事兒解了，宋老太爺肯出手相幫，再不會進宮填那私鹽庫的窟窿，哪知道嫂嫂連喜報都沒接著，人就這么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盒飯，加個雞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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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9章 孤鳥

    葉氏回去便躺倒了，她一病，宋老太太的壽辰差點兒就辦不起來，還是趙三太太果斷，立時接手過去，又旁敲側(cè)擊著讓宋家的姑娘出來幫手：“也有年紀(jì)了，可不得學(xué)些管家事兒，往后才好當(dāng)家作主。”

    余容澤芝是自愿替葉氏分憂的，澤芝年小，就往葉氏跟前侍疾去，余容雖沒理過家事，也跟在趙三太太跟前一并學(xué)著怎么迎客接禮單子。

    余容人靦腆，宋老太太便派了個婆子調(diào)到她身邊去，讓她幫襯著余容，有不到處提點一二句，不讓余容在趙家太太跟前丟了宋家的臉。

    便是老太太不派人，高升家的也跟前，葉氏一病，她跟前管事自然要頂上，若是叫趙三太太看了笑話，除了丟宋家的臉，也還丟葉氏的臉面，讓人指謫她這個嫡母沒有好好教導(dǎo)，才讓女兒出紕漏。

    葉氏生病的消息比沈氏去世還更早送到幽篁里去，玉絮正在吩咐丫頭們守好門戶，別給姑太太添亂，沈氏病逝的信兒才送進了幽篁里來。

    馮嬤嬤那兒的小丫頭采桑一路奔進院門來，急得眼兒通紅，玉絮既是一等的丫頭，便端了架子訓(xùn)斥她：“你怎么辦的差事，有甚事這樣急，外頭正亂著呢，沖撞了什么可怎辦？”

    府房里頭抬著撒金屏風(fēng)當(dāng)隔扇，還有些金碗玉杯，砸了哪個便能賠得出也不好看，玉絮話音才落，采桑便喘氣道：“太太沒了?！?/br>
    玉絮一怔，六出已經(jīng)訓(xùn)斥出聲：“你這個丫頭要死了，好端端的報什么喪?！备徘埔?，采桑的腰間已經(jīng)扎了白腰帶，只外頭還裹了一層，因著客居，不便沖撞了主人家的喜事。

    玉絮回過神來紅了眼圈，跟六出素塵兩個對望一眼：“這是怎么說的，不是前一向還來信了?！比~文心進宮之前確是收了信件的，接著的時候歡天喜地，石桂卻知她連看都沒看，已經(jīng)知道是作假，又何必去看這一封假書信。

    采桑自然是知道二月里太太就沒了，密不發(fā)喪就是為著選秀之后再報，那會兒旨意已經(jīng)下了，好歹都是皇家人了，守上一年再嫁也沒甚說頭，何況本來選定了就得宮里指派嬤嬤教導(dǎo)禮儀，再預(yù)備嫁妝，再是緊趕慢趕也得一年光景。

    這話不好說，這些個丫頭也猜不著，石桂心里頭卻是明鏡一般，緊咬了牙關(guān)才能不顫抖，葉家可真是瘋魔了，為著個不知能不能到手的位子，竟連不發(fā)喪這樣的事都辦了出來，葉文心只猜測著母親拒不寫信，這才造假送來，哪里知道沈氏早就已經(jīng)撒手人寰。

    玉絮一怔之下，立時回過神來，一個個趕緊去了簪環(huán)，采桑又道：“馮嬤嬤說了，趕緊收拾東西，先回老宅，旁的再理論?！?/br>
    身上既有孝，那就不便再客居宋府了，何況還逢著老太太的大壽，玉絮一面吩咐丫頭把衣裳都換下來，換上素色，再把首飾都給摘了去，又叫人趕緊開箱子，把能收拾的都收拾進去。

    石桂惶然立在院中，她跟九月兩個都還是宋家人，葉文心既不曾討要她，她此時便成了尷尬人，既不能跟著走，留下來也不安心。

    可這會兒再沒人能顧到她了，玉絮領(lǐng)著幾個丫頭打包東西，身上有孝還選什么秀，想必不日就要出來，啟程回揚州。

    石桂還在發(fā)怔，玉絮已經(jīng)沖她招手：“你趕緊著罷，把那冊子拿出來，一樣樣對了帳，收到箱子里去。”

    石桂應(yīng)得一聲，葉文心人是進宮了，屋里頭的東西卻沒動，一樣樣歸置好了，擺件還得包上軟綢，幾個丫頭七手八腳，東西雖多人卻不亂，沒一會兒多寶格上擺的東西就已經(jīng)清空了。

    床帳被褥一樣樣都卷起來，香爐子使了婆子抬出去裝進箱里，來的時候鋪設(shè)了這許多天，走的時候竟沒一刻就收拾得干干凈凈，采桑還不住來催：“東西已經(jīng)抬上了車，玉絮jiejie快些罷?！?/br>
    玉絮看一看石桂欲言又止，到底嘆了一聲：“你等著罷，姑娘出來我定跟她說的?！痹贈]有讓宋家的丫頭給葉家的太太帶孝的道理，一個個丫頭們的包袱東西還理了好些時候，石桂就在院里頭看著，簾子也卷了起來，屋里頭一時空了，連院子里頭靜悄悄的，只余下她跟九月兩個人。

    六出素塵幾個帶不走的東西全留給了石桂，六出還送了一小罐頭茶葉給她，紅了眼圈兒：“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了，姑娘是你的師傅，我也是你的師傅，你且得記著，我教你烹茶?！?/br>
    石桂心里本就不好受，才剛還熱熱鬧鬧一屋子，還說夜里要吃春菜，又要燒rou飯，沒一會兒竟全拎了包袱，出了院門往偏門去，走得半點征兆都無。

    她跟九月兩個一路送出去，玉絮幾個叫人避著走，讓過那辦壽辰手上拿著壽字花的丫頭婆子，到了偏門，玉絮拉住石桂，把從手上摘下來的一對兒金鐲子給了石桂：“給你留個念想，便是姑娘也要給你的。我屋子里那些東西，沒帶走的全給你，妝匣子小鏡子，一套都是齊全的，柜上的銅鎖也帶著鑰匙，你能來自然好，不能來，也當(dāng)個念想?！?/br>
    石桂心里頭明白，這一走是再不能夠回來了，葉文心這樣看重沈氏，怎么還會想到旁的，得著信還不知道如何傷心，哪里還能想起同她的諾言來。

    石桂茫然立在門邊，等玉絮六出她們都上了車，車夫趕起車來，快要出巷子口了，石桂才回過神來，往前邁出一步，半只腳立在門里，半只腳邁到門外，眼看著青布車越行越遠，她才長長喘出一口氣來。

    九月眼兒一瞥，抿了嘴兒，葉家走了，石桂就再沒人撐腰了，往后也就是跟自個兒一樣看院子，誰也不比誰更得臉，她覷著石桂的臉色，扯一扯她的袖子：“咱們走罷，人都走了?！?/br>
    她這點心思怎么瞞得過石桂，眼下卻再沒精力同她糾纏這些，石桂進門沒往幽篁里去，反往正院去了，九月連聲叫她，石桂沖她擺擺手：“院里人走了個干凈，總得告訴春燕jiejie一聲?！?/br>
    九月便沒想起這茬來，她咬著唇兒看著石桂走遠，人才剛走就急著往正院獻殷勤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就生了這許多心眼子，扭了身往回去，趕緊去點之桃蕊香幾個留給她的東西。

    鴛鴦館里靜無人聲，丫頭們都在廊下挨著，玉蘭迎春兩個看著藥爐子，還沒邁進門就先聞見一股子藥味。

    石桂進來，錦荔睇她一眼：“jiejie們都沒空，你有甚事告訴我罷，我去回。”石桂看她一眼：“不必麻煩jiejie了?！?/br>
    說著徑直越過她去，錦荔知道石桂是幽篁里是得寵的丫頭，不得寵也不會回回都跟著葉文心進進出出了，可如今再不一樣，葉文心選秀是再不會選了的，人也得回揚州去，她便是主人跟前一條得寵的巴兒狗，主子走了，也得夾著尾巴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