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信只要那郭掌柜的不是要下殺手，蕭誠必定能逃走，她若能在蕭誠帶兵攻入荊楚之前將這位城主和荊楚城內(nèi)有點兒能耐的人都引開就更好了。沒有首腦的荊楚城會更容易被攻破，而沒有荊楚城做倚仗的首腦也更好對付。

    等待的時間里，段子卿再沒說話，雖然很想問一問荊楚城的事情，可想了想還是作罷。

    先前不知這人的身份，她便也無從得知荊楚城的由來，可在知道這城主是圣人和父親的舊識后，她就能猜出個大概了。

    這城主跟她說話的時候態(tài)度還算溫和，可看荊楚城的情況，便知這是個殘忍的人，當年圣人和父親將他囚在楚地，怕就是因為看出了這一份殘忍，心知這樣的人不能來就在朝堂，但又顧念情誼下不了殺手，還期待著他能有所悔改，這才將人囚在了楚地。

    三年前父親戰(zhàn)死，縱然留下了暗樁監(jiān)視，也已經(jīng)是群龍無首的狀態(tài)，沒了壓制，這荊楚城便迅速發(fā)展了起來。

    再說這荊楚城，乍一看只覺得這里到處都是暴行，是人間地獄，可若換個角度想，在這荊楚城里發(fā)生的事情與巫人養(yǎng)蠱有什么區(qū)別？只不過巫人用蟲，而這荊楚城的城主用的是人，能活著來到江陵的，才會被城主收為己用，因而江陵城才會比其他地方安寧。

    荊楚這么大的地方里，大概還會有幾個江陵城一樣的安寧的地方。

    見段子卿異常安靜，那城主反倒心生疑慮，問段子卿道：“你就沒什么想要問我的？”

    段子卿回神，看著城主搖了搖頭：“問什么？反正我都是要死的，有什么可問的？閣下會準許我把得來的情報上報圣人嗎？若是不能，我要那情報何用？”

    如蕭誠所說，這荊楚城內(nèi)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都不重要，這樣的地方，圍剿了就好。

    聽了段子卿這話，那城主又朗聲大笑起來：“可惜了，可惜了啊，你若不是段毅的女兒，我定要將你收為己用?！?/br>
    “……呵呵，多謝城主賞識?！?/br>
    又等一會兒，郭掌柜的就帶著人回來了，只是這些人走的時候都好好的，回來的時候卻都是一身鮮血，就沒有一個安然無恙的。

    郭掌柜的膽戰(zhàn)心驚地跪在城主面前，抖著聲音說道：“屬下辦事不利，讓、讓他們都跑了，城主饒命！”

    “跑了？”城主蹙眉，“都跑了？”

    郭掌柜的咬緊牙關(guān)點點頭，道：“原本已經(jīng)快要成功，但得到城主的命令說要活捉，屬下只得改變策略，就、就讓他們找到空隙跑了?！?/br>
    說起來那些人不都只是商人嗎？可看他們那逃跑的架勢怎么都不像是商人??！

    聞言，城主上前兩步，走到郭掌柜的面前蹲下：“照你這么說，還是我的錯了？”

    “屬下不敢！”郭掌柜的臉色瞬間慘白，“城主饒命！屬下、屬下沒有那個意思！”

    然而那城主也只是冷哼一聲，突然搶過郭掌柜的拄在手下的長劍，一轉(zhuǎn)手就送進了郭掌柜的的心臟。

    緩緩拔出淌著血的劍，城主轉(zhuǎn)身看著段子卿，冷聲道：“你那夫君只是普通的商人？”

    段子卿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順著劍刃淌下的血，心如擂鼓：“是啊，他就是個普通商人?！?/br>
    那城主提著劍逼近段子卿：“一個普通商人，卻將我手下精銳傷成這樣，然后順利逃脫？丫頭，別說謊，說謊會被割了舌頭?！?/br>
    見狀，長孫若言和黑錦渾身繃緊，隨時準備沖上去保護段子卿。

    段子卿強作鎮(zhèn)定道：“我并沒有說謊，閣下若不信，盡管試試。”

    說著，段子卿就張開雙臂，一副等著被刺的模樣。

    “好樣的！”那城主咬牙切齒地看著段子卿，突然轉(zhuǎn)手就刺向一旁的黑錦。

    段子卿眼神一凜，大喝一聲：“你敢動她我就死在這兒！”

    段子卿話音剛落，那還帶著血的劍尖就立刻停住，堪堪抵在黑錦的胸口。

    段子卿轉(zhuǎn)頭，冷眼看著那城主：“我若活著，閣下好歹還有個人質(zhì)，可若我死了，閣下怕是不久之后就會來陪我，閣下要賭一把嗎？”

    ☆、49. 第 49 章

    “好好好，”城主雷亮氣得連說三個好，“我被段毅困在荊楚動彈不得，如今竟又被段毅的女兒給牽制住了，真是虎父無犬女！”

    “閣下過獎了?！倍巫忧漪尤晃⑿?。

    瞪著段子卿的笑臉，雷亮怒喝道：“把他們主仆三人給我綁起來！”

    段子卿眉梢一挑，一邊配合著被綁，一邊問雷亮道：“怎么？閣下不去長安城了嗎？”

    “你以為我還會上你的當？”雷亮冷笑一聲，“蕭誠逃了，必會去調(diào)來附近的駐軍圍剿荊楚城，你想引我離開好讓荊楚城群龍無首？沒那么容易！”

    若這會兒他還相信這丫頭說夫君是商人的鬼話，那他也成不了荊楚城的城主！

    說話的功夫，段子卿就被五花大綁了起來，段子卿不舒服地動了動，好像很隨意地應(yīng)付雷亮道：“啊，是嘛。不過說的也是，這個時候，閣下您能守好荊楚城就不錯了，哪里還有余力去長安城刺殺圣人？依我看荊楚城也無法與唐國軍隊相抗，閣下的天下大計多半也就到此為止了?！?/br>
    雷亮冷眼看著段子卿，道：“有你在我手上，他們能拿我怎樣？”

    “呵！”段子卿沖天翻了個白眼，“閣下的這個說法可真是有意思，蕭誠尚在荊楚城內(nèi)的時候都不會回來救我，發(fā)兵荊楚的時候又怎么可能在乎我的死活？對男人來說，女人永遠都比不上天下?！?/br>
    雷亮瞇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說，你已經(jīng)沒用了，我現(xiàn)在就可以殺了你了？”

    段子卿毫不在意地點點頭，道：“恩，的確如此，若閣下不需要我引路，那我于閣下來說確實沒什么用了，站在閣下的立場上來看，此時殺了我是最好的，不然等我與蕭誠里應(yīng)外合，荊楚城會敗得更快?！?/br>
    若想引這城主離開，她得讓這城主覺得進京刺殺圣人是獲勝的唯一機會。

    “你明知他們不在意你的死活，還想著跟蕭誠里應(yīng)外合？”雷亮狐疑地看著段子卿。

    段子卿聳聳肩，道：“落到如今這個境地，怎么樣才能活著，我就怎么做?！?/br>
    聞言，雷亮怔住，盯著段子卿看了半晌，突然下定決心似的說道：“你替我做事，我不僅能讓你活著，還能讓你成為天下間第一個女相，你覺得怎么樣？”

    “女相？”段子卿冷笑一聲，“閣下別說笑了，這天下間還有哪個男人會看得起女人嗎？”

    雷亮再一次從一個手下那里抽出一把長劍，架在了段子卿的脖子上：“你替我做事，或者我現(xiàn)在就殺了你，二選一，你自己的生死，你自己來決定。”

    說著，雷亮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一樣，手微微向后一撤，鋒利的劍刃就在段子卿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段子卿眼神一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雷亮，似猶豫半晌，才終于點了點頭，道：“好，我?guī)闳ラL安面圣?！?/br>
    一聽這話，雷亮就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雷亮當即就找來了荊楚城中五名武藝高強的人隨行，簡單安排了一下荊楚城內(nèi)的防守，又給段子卿三人喂了毒，而后就片刻不再耽誤地往長安城去了。

    雖然說若能成功刺殺皇帝，這荊楚城對他來說就沒用了，可畢竟是經(jīng)營多年的地方，他還是想盡可能地把這地方留下，為此他必須盡快趕到長安城，殺了皇帝蕭永義。

    段子卿自然是沒有異議，十分順從地服了毒，然后就愉快地啟程往長安城狂奔而去。

    段子卿一行離開荊楚城的第四天，蕭誠就領(lǐng)兵強攻荊楚城，沒有計劃，無需策略，天紀軍和天節(jié)軍兵分兩路將荊楚城團團圍住，一路強勢砍殺，勢不可擋地殺向荊楚城的正中。

    段家留在楚地的暗樁也全都盯緊了這塊地方，即便是有人從兩軍的包圍圈里逃了出來，也難逃一死。

    而蕭誠在發(fā)兵的這天夜里就趁亂潛入江陵，原是打算來救段子卿，結(jié)果將江陵城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段子卿，蕭誠抓了幾個人嚴刑逼供，這才得知段子卿早在四天前就跟荊楚城的城主一起離開了荊楚城，北上長安。

    蕭誠登時氣也不是怨也不是，只得帶人星夜兼程地追上去。

    第八天，荊楚城滅，然而遠在長安的雷亮卻并沒有收到消息，正興奮不已地看著繁華長安里的一景一物。

    看著街道上的車水馬龍，雷亮感嘆道：“我終于回來了。”

    段子卿忍不住偷偷翻了個白眼，而后問雷亮道：“閣下是要稍作休整，還是直接進宮？我的建議是直接進宮，守城侍衛(wèi)已經(jīng)見過我，兩個時辰之內(nèi)必會將我已回京的消息告知圣人，我若不主動進宮述職，圣人便會召我入宮。想必閣下也知道，我一個女人，沒什么機會入宮，述職之后怕就再難尋到借口了。”

    沉吟片刻，雷亮堅定地說道：“直接進宮，殺個人而已，費不了多少力氣?！?/br>
    段子卿聳聳肩，不以為意道：“那就直接進宮。”

    話音落，段子卿就領(lǐng)著雷亮一行往皇宮的方向去。

    段子卿的身上帶著廣陵郡王妃的瓷印，原本是怕在楚地要與官府打交道，沒有可以證明身份的信物會很麻煩，卻不想這會兒這瓷印就成了進入皇宮的通行證了。

    棄馬步行至宣政殿前，段子卿就見到了久違的內(nèi)侍監(jiān)趙康。

    一見到段子卿，趙康就拱手作揖，恭敬道：“老奴見過郡王妃，圣人等候已久，郡王妃里面請?！?/br>
    段子卿抬腳往前一步，而后又突然頓住，有些為難地對趙康說道：“趙公公，這幾位是在楚地幫助我的人，有些事情要他們來說才說得清，可是……方便嗎？”

    趙康呵呵笑道：“方便，都是郡王妃帶來的人，圣人信得過?！?/br>
    “不會惹惱圣人才好。多謝趙公公?！倍巫忧溥@才給雷亮等人使了個眼色，而后大步踏進宣政殿。

    “臣媳請父皇圣安，幸不辱命，已查清楚地現(xiàn)狀?！?/br>
    皇帝慈愛地笑道：“快起來快起來。怎么就你一個人回來了？誠兒呢？”

    段子卿不緊不慢地站起來，垂著頭說道：“郡王還在楚地善后，怕父皇掛心，特地要臣媳先回來向父皇稟明楚地事務(wù)。”

    聞言，皇帝滿意地點頭，轉(zhuǎn)頭看向端坐在一旁的蕭永兄弟三人，道：“你們?nèi)齻€倒是也跟誠兒好好學(xué)學(xué)，朕要你們辦個事，你們花上個一年半載都辦不完，朕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說你們?！?/br>
    “父皇恕罪，”蕭永睨了段子卿一眼，而后才轉(zhuǎn)向皇帝，垂著頭說道，“待皇兄回來，兒臣一定好好向皇兄討教討教?！?/br>
    “兒臣也是！”蕭羽連忙附和一句。

    蕭澤也承諾道：“兒臣也定要好生向大皇兄學(xué)習(xí)，以替父皇解憂?！?/br>
    “恩，”皇帝又看向段子卿，“那么子卿啊，就這樣吧。”

    話音未落，皇帝便抬起了手，同一時間段子卿和蕭永兄弟三人一齊向宣政殿的兩邊散開，一張大網(wǎng)從天而降，將雷亮等人兜了個準，四個羽林衛(wèi)扯著網(wǎng)子的四個角轉(zhuǎn)了個圈，就將雷亮幾人給包在里面了。

    緊接著便有大批羽林軍破門而入，將被網(wǎng)子兜住的雷亮幾人團團圍住。

    長孫若言和黑錦也混在羽林軍中沖了進來，趕到段子卿身邊。

    雷亮瞪著段子卿，怒吼道：“段子卿，你不要命了？！”

    “要！當然要了！”段子卿看著雷亮，得意地笑著，“可閣下怎么會覺得一顆小小的毒丸就能要了我的命？這天下間有制毒的人，自然就有解毒的人，不巧，我認識一個?！?/br>
    “明日你們就會毒法，怎么來得及制解藥？”

    “這就不勞閣下費心了，我們昨日就吃過解藥了?！倍巫忧湫v如花。

    “怎么可能？這不可能！”雷亮難以置信地看著段子卿。

    段子卿哂笑道：“我倒是覺得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蠢到會乖乖跟著自己的敵人去到敵人的地盤上，起初我還以為閣下在荊楚城外也有些人脈，大概是自認為能牽制我，才能如此大膽地跟我走，可走到半路上我就發(fā)現(xiàn)，您在荊楚城外是真的一點兒人脈都沒有啊，真難為您還有勇氣跟著我離開荊楚城?！?/br>
    見雷亮氣得臉色鐵青，皇帝溫聲對段子卿說道：“子卿，別調(diào)皮?！?/br>
    “是，父皇。”段子卿撇撇嘴，退到一邊站好。

    皇帝看著網(wǎng)子里的雷亮，突然長嘆一口氣，道：“雷亮，這么些年都過去了，你怎么還是看不透？”

    “我沒錯！”雷亮突然情緒失控地大吼起來，“這世界本就是弱rou強食！若想要建立最強的國家，就只要留下最強的人，那些廢物沒有資格活在世上！這是你我拿命搏回來的天下，憑什么讓那些廢物坐享其成？我們的天下又憑什么讓別人指手畫腳？他們只會拖你的后腿！你瞧見我那荊楚城了嗎？那才是這個世界該有的樣子！”

    聽到雷亮這番話后，就連蕭永都是目瞪口呆。

    皇帝滿心哀戚道：“你啊，還是不懂。”

    ☆、50. 第 50 章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雷亮不屑地看著皇帝，“當年我潛伏在長安城內(nèi)給你們做內(nèi)應(yīng)，朝堂上的那些齷齪事兒我見多了！好不容易你登基為帝，我們明明可以組建一個清正廉明的朝堂，明明可以組建一個對我們俯首帖耳的朝堂，你和段毅非是不聽我的話，要走前人的老路。是，沒錯，那幾年離奇死亡的大臣都是我殺的，那又怎么樣？是他們意圖不軌，我殺了他們以絕后患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