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蕭誠不太明顯的語氣變化，段子卿偏頭看了看蕭誠，學(xué)著蕭誠之前的語調(diào)說道：“楚國公府需要一個靠山，郡王剛好合適?！?/br>
    聽到這話，蕭誠反倒笑了。

    ☆、8. 第 8 章

    上巳節(jié)那日，蕭誠一路將段子卿送回楚國公府，站在楚國公府門前望著段子卿進(jìn)門后才轉(zhuǎn)身離開，這路途上的一幕幕被很多人看在眼里，而段子卿在曲江邊兒被蕭永糾纏后又得蕭誠解圍的事情也被不少人瞧見了，等上巳節(jié)一過，這兩件事情就被編排成了一件事，成了長安城里最為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聽到這個最新版本的謠言時，段子卿只是笑笑，反正在曲江邊兒被蕭永纏住時她就已經(jīng)料想到了這樣的發(fā)展，蕭誠則把這事兒當(dāng)成是胥仁每日都要向他匯報的諸多事件之一，還是最不重要的那一件，聽過就忘，唯獨蕭永給氣了個夠嗆，尤其是這事情不管是被人編排出多少個版本，眾人口中的蕭誠和段子卿都是一對金童玉女，甚至有人將蕭誠與蕭永相比，直言憑段子卿的貌相，配英武的蕭誠更為合適。

    三月十八，每年都要在年后去大興善寺里祈福的皇后終于結(jié)束了百日的齋戒，回宮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召段子卿入宮。

    于是皇后回宮的第三日，段子卿就在黑錦的陪同下入宮。

    前世，段子卿唯一一次入宮便是在得知蕭永將要大婚之后，那會兒也是給氣瘋了，什么都不懂的她硬是從丹鳳門闖入，憑著一股氣勢就沖進(jìn)了宣政殿。

    那時圣人正與大臣們議事，收到消息時也是氣壞了，見著她時更是勃然大怒，直罵她折了段家傲骨，丟盡了父親的顏面。

    當(dāng)時她只覺得圣人是為了打發(fā)她才故意對她發(fā)火，如今想來她那時的舉動可真是毀了父親一世英名，大概也累得弟弟面上無光了吧。

    這一次是段子卿這一生第一次入宮，是與前世完全不同的情形，段子卿的心境也是完全不同的。

    段子卿帶著黑錦和六七個楚國公府的侍從騎馬從興安門入宮，跑過一條宮墻圍成的甬道，而后停在金馬門前。

    金馬門前，蓬萊殿的大宮女藍(lán)春等候已久，見戴著帷帽騎馬而來的段子卿瞧著是與傳言中完全不同的英姿颯爽，不禁心生詫異，但在段子卿打馬靠近之前，藍(lán)春就將這詫異收了起來，揚(yáng)起一個得體的笑容。

    “奴婢藍(lán)春，見過段娘子?！?/br>
    段子卿翻身下馬，禮貌地沖藍(lán)春頷首，道：“藍(lán)姑姑客氣了，勞煩藍(lán)姑姑親自走這一趟，子卿實在惶恐?！?/br>
    眼神一閃，藍(lán)春微微躬身，柔聲道：“段娘子這話可真是折煞奴婢了?；屎蟮钕碌群蛞丫?，段娘子，請?！?/br>
    段子卿點點頭，將侍從和馬匹都留在門外，只帶著一身靛藍(lán)色男裝的黑錦走進(jìn)了后宮。

    藍(lán)春又多看了一眼周身透著股凌厲的黑錦，這才轉(zhuǎn)身跟上。

    段子卿在藍(lán)春的指引下來到蓬萊殿時，皇后正在蓬萊殿的花園里修剪花枝，聽人稟報說段子卿已到，便微微轉(zhuǎn)頭，展顏微笑。

    段子卿帶著黑錦快步上前，稽首道：“拜見皇后殿下?！?/br>
    皇后眼神一閃，先抬頭看了藍(lán)春一眼，而后才溫聲道：“起吧。什么時候回的長安？”

    段子卿起身，垂著頭答道：“回皇后殿下的話，子卿二月初便與弟弟回了長安，不敢打擾殿下祈福，沒能立刻去向殿下請安，還請殿下恕罪。”

    皇后嫣然一笑，轉(zhuǎn)回頭繼續(xù)修剪花枝，一邊修剪一邊對段子卿說道：“替先公守了三年，你這性子倒是比以前穩(wěn)重多了。這人啊，果然是要尋一處沒有世俗煩擾的地方，心才能平靜下來?！?/br>
    “殿下說的是?！倍巫忧鋸囊慌缘膶m婢手上接過一個竹籃，提著籃子站在了皇后身邊，接下皇后剪下的鮮花。

    皇后瞟了段子卿一眼，而后從花叢中挑了一朵艷紅的花朵，剪下后托在手上看了看，這才轉(zhuǎn)身，將那朵花插入段子卿的發(fā)髻。

    “果然是繼承了大食人的血統(tǒng)，真是怎么瞧都覺得好看，連這花叢里最艷麗的花朵也失了幾分顏色，也難怪誠兒和勇兒都上了心?！?/br>
    一聽皇后同時提起蕭誠和蕭永，段子卿便是心頭一緊，暗自猜測皇后是聽了坊間的流言蜚語，這才叫她來的。

    蕭誠與蕭永皆是皇后所出，為了一個女人而針鋒相對、爭風(fēng)吃醋這樣的事情是不被允許發(fā)生的，哪怕只是在傳言中說的事情也不可以。

    段子卿忙低垂著頭，福身道：“子卿惶恐，兩位郡王皆是人中龍鳳，豈是子卿高攀得起的?！?/br>
    皇后笑笑，道：“你這話可不能叫圣人聽見。先公與圣人是結(jié)義兄弟，你在圣人心里可是比公主都要強(qiáng)上百倍，這妄自菲薄的話若叫圣人聽見了，圣人可該不高興了。”

    “圣人抬愛，子卿心懷感恩。”

    皇后轉(zhuǎn)手將剪刀遞給藍(lán)春，而后扶起段子卿，又拿走段子卿手上的籃子轉(zhuǎn)交給藍(lán)春，這才又開口道：“你這孩子，穩(wěn)重歸穩(wěn)重，可怎么還與本宮生分起來了？”

    段子卿抬頭，看著皇后赧然微笑道：“子卿只是許久沒見殿下，有些……有些緊張。”

    還在西北那會兒，她雖見不著圣人，卻經(jīng)常能見到還是郡王妃的皇后，那會兒還小，皇后又是個溫婉的女人，因而那會兒她十分喜歡親近皇后，只是來了長安之后，來往多有不便，皇后不出宮，她也不進(jìn)宮，就這樣再沒見過。

    皇后笑著點了點段子卿的額頭，而后牽著段子卿的手往蓬萊殿外走：“瞧見本宮有什么可緊張的？陪本宮去御花園走走吧?！?/br>
    “是?！倍巫忧滢D(zhuǎn)身親昵攙著皇后，偏頭看著皇后，笑容甜美。

    瞧見段子卿一副乖巧的模樣，皇后便想到了那段在西北的日子，慈愛地笑了笑，就任由段子卿攙著，緩步往御花園走去。

    皇后原本是十分疼愛段子卿的，只是來到長安之后，向來乖巧的段子卿突然瘋魔了似的，做的事情全不著調(diào)，惹得忙著打理后宮的皇后連見都不愿意見她一面。今日這是又聽說段子卿改了性子，才將人叫來看看，這一看便是心中歡喜。兩人一路走一路聊，說的都是當(dāng)年在西北發(fā)生的趣事，倒也相談甚歡。

    走到御花園，皇后終于借著說閑話的功夫理清了思緒，問段子卿道：“司天臺把日子定下了沒有？”

    乍一聽這話，段子卿還沒明白皇后問的是什么，可仔細(xì)一琢磨，便知道這問的是她與蕭誠的婚期，畢竟能將她與司天臺聯(lián)系在一起的事情，也只此一件了。

    “回殿下的話，大概還沒有?！倍巫忧浯怪^，看著地面走路。

    “大概？”皇后挑眉，“這么不關(guān)心自己的終身大事，你可是還有疑慮？”

    一直以來，段子卿的這樁婚事都是叫她最心煩意亂的，原本只是圣人重情重義，想結(jié)兩家永世之好，誰知這事一波三折，到如今已是一團(tuán)亂麻，雖說段子卿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可若段子卿鬧起來想要討個說法，那還真是他們皇家理虧。都怪永兒那孩子不踏實，也怪她太縱容永兒。

    注意到皇后略微有些緊張的樣子，段子卿溫聲道：“殿下多慮了，子卿并沒有任何疑慮。子卿此生有幸，得圣人與殿下厚愛，事事都為子卿著想。子卿只后悔曾經(jīng)無知任性，給圣人和殿下添了麻煩?！?/br>
    她既然已經(jīng)決定放棄蕭永，那就不應(yīng)該在這件事情上多做糾纏。圣人和皇后本就因著父母的關(guān)系待她極好，若如前世一般連這份好都失去了，那她就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果然，聽段子卿這樣一說，皇后長嘆一口氣，愧疚道：“是本宮有愧于你啊，原本你就是與誠兒定的親，是本宮太縱容永兒了?！?/br>
    段子卿眨眨眼，突然懵?。骸白忧渑c廣陵郡王……定了親？”

    可從沒人跟她說起這事兒！

    皇后也是一愣，疑惑問道：“怎么？你不知道嗎？”

    段子卿一臉茫然地猛搖頭。

    若她原本就是與蕭誠定的親，卻還跟蕭永鬧出那么多事情來，那她跟蕭誠這梁子不是結(jié)大了？可看蕭誠的樣子也不算是在記恨……難不成是要秋后算賬？

    段子卿頓時就生出一股想悔婚的沖動?？啥巫忧湟仓?，若蕭誠記恨著她，那她再悔婚便是火上澆油了。

    皇后狐疑地看著段子卿：“先公從沒跟你說起過？”

    段子卿繼續(xù)搖頭。

    皇后頓時就感到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多嘴說了不該說的話，也暗自埋怨段毅的粗枝大葉。

    子卿的娘去得早，既然家里沒有恰當(dāng)?shù)娜四芨忧湔f這事兒，段毅那個當(dāng)?shù)脑趺淳筒荒芘c女兒說說？就算是只說幾句知會子卿一聲也成，可怎么竟是提都沒提？

    笑得有些尷尬，皇后慈愛道：“本宮就說你不是那么不懂事的孩子。罷了，過去的事情便就讓它過去吧，誠兒是個忠厚的孩子。”

    段子卿又紅了臉，垂下頭時卻禁不住翻了個白眼。想起上巳節(jié)那日與蕭誠之間的對話，段子卿就覺得那人大概也是跟“忠厚”二字無緣。

    一路跟著皇后走，段子卿也沒留意他們這是要往哪里去，因此當(dāng)突然聽到一陣喧鬧聲時，段子卿還給嚇了一跳，暗想是是哪個不要命的敢在御花園內(nèi)喧嘩，結(jié)果抬頭望去，就看到前方的一大片草坪上，皇帝與幾位皇子都在。

    段子卿偏頭，狐疑地看著皇后。

    皇后這是特地帶她來這邊的？

    皇后也是抻著脖子向前望去，余光瞄到段子卿狐疑的神色，便開口道：“真是巧了，圣人竟然也在御花園內(nèi)。子卿你也許久沒見過圣人了吧？走，咱們過去看看他們在做什么?！?/br>
    ☆、9. 第 9 章

    聽出了皇后語氣中的不自然，段子卿卻也不能說什么，只偷偷地在心里腹誹，面上依舊笑容燦爛。

    “是，那子卿陪殿下過去?！?/br>
    這是段子卿今天第二次輕描淡寫地將皇后的尷尬化解，皇后對段子卿的這一份成長十分滿意。

    跟著皇后一起走過去，段子卿這才看清皇子們似乎在進(jìn)行什么認(rèn)真而嚴(yán)肅的比試，除了端坐在一張?zhí)珟熞紊系幕实郏捳\、蕭永、蕭澤、蕭羽、蕭弘兄弟五人都在，而此時蕭澤和蕭羽正在比試箭術(shù)，其余三人便脊背筆挺地站在皇帝身邊，連只有五歲的蕭弘都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拜見陛下?！被屎笸Ｔ诨实鄣男鼻胺?，非常小心地站在不會擋住皇帝視線的位置，而后款款福身。

    段子卿在一旁跪地頷首，而跟在兩人身后的太監(jiān)和宮婢則全部跪在地上俯身叩首。

    皇帝緩緩轉(zhuǎn)頭，一見到皇后旁邊的段子卿便面露驚喜。

    “都起吧，”皇帝一臉慈愛地看著段子卿，“皇后怎么想起召子卿入宮了？”

    皇后款步走向皇帝，嗔怪道：“大家您還問呢！若臣妾不召子卿入宮，大家您可還記得子卿是您沒過門的兒媳婦？您可倒好，只管把圣旨送了過去，這后面的事情竟是問都不問，您好歹也派個懂規(guī)矩的人去楚國公府幫忙張羅張羅啊，哪有姑娘家自個兒給自個兒籌辦婚事的？”

    作為陪伴皇帝度過最艱難的那段時期的發(fā)妻，皇后在皇帝面前總是保持著那一份恰到好處的放肆，少一分是相敬如賓，多一分便是藐視皇威。

    也正因為這一份恰到好處的放肆，所以不管后宮里增添了多少女人，皇后在皇帝心中的位置始終都是無可取代的，兩人之間的相互信任和相互依賴甚至能讓皇帝將朝堂政務(wù)當(dāng)做閑話抱怨給皇后聽。

    因而此時聽到皇后的抱怨，皇帝也只是猛一拍腦門，大笑道：“皇后說得是，是朕思慮不周。趙康，讓人去給皇后和子卿搬把椅子來坐?！?/br>
    “是?！壁w康應(yīng)下，立刻吩咐旁邊的小太監(jiān)去做。

    皇帝又沖段子卿招了招手，道：“子卿啊，到朕身邊來，讓朕好好看看你?！?/br>
    段子卿眉梢微動，偏頭先看了皇后一眼，見皇后笑著點頭，這才垂著眼走到皇帝身邊。

    “拜見陛下，久疏問候，請陛下恕罪。”

    只這一句尋常的問候，便叫皇帝朗聲大笑：“咱們這瘋丫頭可算是長大懂事了啊，這端莊嫻靜的模樣倒是跟你娘如出一轍?！?/br>
    皇后也走上前，親昵地將手搭在皇帝肩上，看著段子卿笑道：“可不是嘛！這丫頭，瘋起來跟先公一樣我行我素，安靜下來又如先夫人一般秀麗端莊，可當(dāng)真是個妙人兒?！?/br>
    聽皇后提起段毅早逝的夫人，皇帝嘆一口氣，摸著段子卿的腦袋道：“這些年真是苦了你這丫頭了?！?/br>
    這一句發(fā)自肺腑的憐惜叫段子卿微微紅了眼。

    自打母親走后，還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這樣的話。

    見段子卿紅了眼，皇后就在皇帝的肩上掐了一把，皇帝轉(zhuǎn)頭不解地看著皇后，得了皇后一個眼色后再看段子卿便知道是自己說錯話了。

    剛巧小太監(jiān)搬來了椅子，皇帝便笑著對段子卿說道：“快別站著了，都坐下吧。朕今日考校一下他們的武藝精進(jìn)了沒有，子卿可要幫朕瞧著點兒?！?/br>
    段子卿笑笑，便退到第二張椅子旁，看著皇后在皇帝旁邊落座后，才規(guī)矩地坐下。

    三皇子安平郡王蕭澤和四皇子寧?？ね跏捰鸬募g(shù)比試其實沒什么看頭，若論技藝，兩人其實不相上下，從這方面來看，該是年紀(jì)較小的蕭羽更勝一籌，可蕭羽是個急性子，在這樣以心境定輸贏的比試中通常是討不到好處。

    果然，射出第十支箭后，蕭羽的臉上就流露出了些許不耐煩，心神不定，手上的箭便總是射偏。而蕭澤的表情則沒有什么變化，皇帝不喊停，他就一遍一遍地重復(fù)著同樣的動作，不緊不慢的。

    當(dāng)蕭羽一邊盼著結(jié)束一邊拉滿弓準(zhǔn)備射出第十五支箭時，突然就聽到一陣喧鬧，心頭一怒便失了手。

    蕭羽懊惱地咋舌，轉(zhuǎn)頭不悅地瞪著不遠(yuǎn)處的傅欣。

    傅欣卻不知道自己無意中惹了蕭羽，她只是聽人說皇后召段子卿進(jìn)宮，便匆忙趕來。

    傅欣雖然是蕭永親自向皇后求的妻子，可與皇后的關(guān)系卻并不和睦，不管傅欣如何討好，皇后待傅欣一直都是不冷不熱的。

    雖說是親母子，可蕭誠和蕭永畢竟是皇子，與在后宮里的皇后多少就有些疏遠(yuǎn)了，若想叫皇后幫忙給皇帝吹吹枕邊風(fēng)，那就全得靠各自的妻子幫忙。以前皇后只有傅欣一個兒媳婦，傅欣便不急，可如今又多了一個段子卿，傅欣這就急了。

    段子卿雖未過門，可指婚的圣旨都下了，那她的人生便也沒有第二條路了，不得不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