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陸霜年坐在原地沒動,外頭的光線毫無阻礙地從會客廳的大門灑進來。天青色的旗袍襯得女人臉色白皙,低垂的眼簾帶出股安靜的美感來,就好像她果真如同看上去那樣嫻靜無害一樣。 楚瑞正一步一步地踏進陸霜年設(shè)計的圈套里。一切都很順利,再過些日子,她就可以在自己的計劃中更進一步了。 好像有的事情突然之間變得唾手可得,反而教人覺得無趣了呢。 陸霜年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手中茶盞里沉沉浮浮的茶葉,勾了勾唇角。那個男人黑沉沉的眼睛從她的腦海中倏忽地閃過,心里卻仿佛突然憑空生出幾分興味來。 她曾說過,同顧宸北共赴國難并肩而戰(zhàn)。上一輩子沒能做得了朋友,這輩子到結(jié)緣成了夫妻。哪怕是有名無實,到底也算得上緣分。 棋逢對手,酒逢知己,這人生兩大幸事她陸霜年竟都遇上了,真是蒼天的眷顧。 女人閉了閉眼睛。 如果這一切都結(jié)束的時候她陸霜年還有命在,到也不妨就這么和顧宸北并肩一輩子。 陸霜年喝盡了杯子里已然涼透的茶水,唇角忽地露出一絲微淡的笑意來。 與此同時。陽口市。 臨時設(shè)在陽口市郊的戰(zhàn)地醫(yī)院人來人往,今天是個大晴天,雖然冬日的嚴寒孩子,可太陽依舊格外燦爛地掛在天空,讓人心情愉悅。洗過的白色繃帶和床單被掛在簡陋的小院里晾曬,隨著風(fēng)不斷地飄揚。 小路上的細碎石子在顧宸北的軍靴下發(fā)出沙沙的聲響,男人步伐不緊不慢,朝著臨時的戰(zhàn)地醫(yī)院走去。 趙志輝跟在他身后,道:“司令部已經(jīng)同意我們后撤休整,另外,師長,你想不想知道那天陽口阻擊戰(zhàn),夏澤的機械師為什么沒有到達戰(zhàn)場么?” 副官的表情帶著點八卦,可眼睛深處卻有著隱約的擔(dān)憂。 顧宸北腳步頓了頓,他繼續(xù)往前走去,只是淡淡道:“有人讓你來吹風(fēng)了?” 趙志輝似乎也料到了自家?guī)熼L的直接,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他在顧宸北身邊不是一兩年,自然清楚這個被稱作“戰(zhàn)神”的男人的脾氣。而顯然,很多“有心人”也曉得要同這位第一師的副官打好交道。 不少司令部的參謀都和趙志輝相熟,自然消息也就源源不斷地遞進了趙志輝的耳朵里。 “只是幾個參謀之間在傳而已。” 顧宸北扭頭看了趙志輝一眼,淡淡笑了一下,“你想說什么就說。” 趙志輝有些尷尬,他不怎么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小道消息和顧宸北講,可這一次畢竟涉及到那個人,他…… 顧宸北臉色依舊平淡,他只是掃了趙志輝的神色一眼,便直接道:“和阿年有關(guān)系么?” 趙志輝因為那個稱呼微微愣了一下神。他小心地看了眼顧宸北的神情,心中有些惴惴。 “是。” 兩個人已經(jīng)走到了臨時醫(yī)院的門前,顧宸北卻突然停下了腳步。他轉(zhuǎn)過身來看著趙志輝,“說?!?/br> 趙志輝也跟著停下來,心中卻忍不住一陣懊悔?!@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么! 旁人不清楚,他趙志輝可跟明鏡兒似的?!瓣懰辍边@個名字幾乎等同于顧宸北的逆鱗,他甚至不清楚顧宸北對于那個驚才絕艷令人一眼難忘的女子到底懷著什么樣的態(tài)度。 趙志輝能感覺到,顧宸北似乎并不喜歡別人對他提起陸霜年,但每每他們二人共處時,男人連周身的氣勢也會柔軟三分。師長防備她,卻又信任她。對于顧宸北這樣的人來說,“既信又疑”的狀態(tài)實在是罕見。 “司令部的人底下在傳,說陸處長神通廣大,是和夏澤那邊做了一筆交易,才促使機械師后撤的?!壁w志輝猶豫了一下,又放低了聲音補充道:“不合法的生意?!?/br> 戰(zhàn)爭期間向敵國倒賣軍火,豈止是“不合法”。叛國罪的條款里寫得明明白白,這可是掉腦袋的罪名。 顧宸北微微皺了一下眉。 趙志輝緊張地等待著顧宸北的反應(yīng)。 男人聲音平淡,卻隱約帶著幾分冷意。他道:“以后不要跟著司令部的人談?wù)撨@些?!彼f罷,便轉(zhuǎn)身進了戰(zhàn)地醫(yī)院的小院。 趙志輝松了一口氣,忙不迭地答應(yīng)著,跟了上去。 醫(yī)院里竟格外地?zé)狒[。不少醫(yī)務(wù)人員和衛(wèi)生兵進進出出的很是匆忙,不遠處被晾起衣服和繃帶圍起的區(qū)域已經(jīng)成了一小塊表演場地,醫(yī)院里凡是能走動的傷兵幾乎都聚集了過來,或站或坐,臉上都帶著格外期待的神色。 顧宸北挑了挑眉,他的目光掃過貼在墻上的幾個彩紙剪成的大字——“前線文藝慰問團”,饒有興味地翹了一下唇角。 趙志輝倒是隔著老遠便看見了站在一邊不知在張羅些什么的宋家大小姐宋雨晴,牙疼似地在顧宸北身后悄悄咧了咧嘴。 昨天宋雨晴回了住的地方哭了一會便累了,她長途跋涉趕到這里,又經(jīng)歷了感情上的巨變,疲勞讓這個年輕的女孩有些吃不消了,也顧不得被拒絕的上心,倒頭睡了一覺,今天早上一睜眼,看到外面的大晴天,只覺得心中的郁結(jié)也消減了不少,精神頭也好了起來。于是便帶領(lǐng)著一道來的同學(xué)跑到臨時的戰(zhàn)地醫(yī)院來搞慰問演出了。 女孩穿著對襟月白色短褂,藏藍色的過膝學(xué)生群,白襪黑鞋,配上前些日子剛剛剪短的學(xué)生頭,一副普通的打扮倒讓她顯出十足的青春朝氣來。隔著不遠,趙志輝在心中暗暗地琢磨,這宋家大小姐看上去倒還真不是個招人討厭的。 ——或者說,她已經(jīng)很漂亮了。 趙志輝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兩秒,自家?guī)熼L卻已經(jīng)走得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鯉魚君的地雷,么么么么噠! ☆、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顧大哥?!彼斡昵缬松蟻?她露出一個活潑的笑容,“你怎么有空過來?” 顧宸北打量了她兩秒,也笑道:“同學(xué)們的一番心意,我這個做師長的自然要感謝?!?/br> 宋雨晴得意地揚起下巴,“來看演出吧顧大哥,你肯定會喜歡的?!彼隽藗€“請”的手勢,便帶著男人往那人群處走去。 學(xué)生們的演出很是精彩,演到高||潮處圍在一處的士兵們轟天似地叫好,聽著熱鬧圍攏過來的人也越來越多,就連不少醫(yī)護人員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紛紛圍了過來。 “啊……” 學(xué)生們的戲劇演到尾聲,士兵們熱烈地鼓起掌來,人潮一涌,顧宸北便聽到一聲輕呼。 一個穿著醫(yī)生白大褂的女子被人群一擠,身體一斜,就摔了過來。 男人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 “沒事吧?” 女子連忙穩(wěn)住身體,這才驚魂未定地抬起頭來,她臉上帶著感激的笑意,一邊看向顧宸北,一邊說道:“多謝……”目光落在顧宸北臉上,后面的話音小了,臉卻忽地泛起一抹飛紅。 顧宸北臉上依舊是得體的笑容,手上微微用力,將女子扶起,便撤去了手臂。他仔細地看了女子一眼。 這是個很漂亮的女醫(yī)生,年紀(jì)還很輕,白皙的臉龐和溫婉的五官讓她看上去有種書香門第大家閨秀的味道,并不像是能在這邊關(guān)戰(zhàn)地支持下來的人呢。 被男人黑沉沉的眸子盯了幾秒,女子只覺得血液似乎都往臉上涌去,一雙漂亮的杏眼也越發(fā)地水盈盈惹人憐惜起來,她有些不安地用手抓著衣角,正準(zhǔn)備說些什么,卻只聽男人淡淡道:“不客氣。” 說罷,他便又將注意力轉(zhuǎn)回了那空地搭起的簡易舞臺上。 女子臉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但很快又揚起了笑意。她也不再說話,只靜靜地站在顧宸北旁邊,也專注地看起了學(xué)生們的表演。 這漂亮的女醫(yī)生,自然便是剛剛被陸霜年派到戰(zhàn)地醫(yī)院,遠離了遼繹的陸昔華。她這些天心中郁郁,邊境苦寒之地,自然將陸昔華這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小姐”折騰的夠嗆??申懳羧A也知道,這些抱怨和憎惡也只能擱在心里,半點兒也不能顯露出來。畢竟,她可是“自愿”來這里支援戰(zhàn)場的。 ——若是做得好了,將來回到遼繹,這也算得上是一份足以讓許許多多不曾上過戰(zhàn)場的一聲羨慕的履歷了。 陸昔華在心中為自己做著打算,對戰(zhàn)地醫(yī)院的同事和傷兵也是加倍的體貼,倒是籠絡(luò)了不少人心。 沒想到,這一次竟然能在這樣粗陋的地方,遇見如此良人。 陸昔華一邊索然無味地看著臺上的表演,一邊暗自地打量著身邊的這個男人。 他穿著筆挺的軍服,在冬天的料峭里如同挺拔的松柏,肩膀?qū)掗煻鴪詫崳o的腰帶和筆直的褲線,銀光閃閃的軍服紐扣,無一處不顯示出頎長挺拔的身材和某種強大而又矜貴的氣場來。 ……他們叫他……顧師長?! 陸昔華的眼睛里飛快地劃過一抹光亮。他就是顧宸北?! ——看來這故意跌出來的一跤果然是大大的值得! 周圍的士兵再一次大聲地叫起好來,顧宸北瞧著臺上學(xué)生們自編自演的劇目,似乎也看得津津有味。陸昔華便稍稍大膽地暗暗用目光打量起顧宸北來。她站在男人旁邊,只看得見對方的側(cè)臉,線條硬朗輪廓分明,真真教人心動。 ——自己若是能和這樣的男子…… 想到這兒,陸昔華的臉竟真的有些發(fā)燙了。她再怎么工于算計,到底也是個女人,心中免不了對美好的愛情和如顧宸北一般英偉的男子懷著幾分憧憬。 站在一旁的宋雨晴可不高興了。 ——這女醫(yī)生打哪里冒出來的,顧大哥恐怕連兩句話也沒有對她說,竟然就用這樣的眼神瞧著顧大哥!她當(dāng)別人都是瞎子么?莫說是她和顧大哥連認識都不認識,就是她宋雨晴在顧大哥身邊兒這么多年,也從沒用這樣的目光瞧過他呢! 宋雨晴這樣想著,心中倒生出一股不忿來,暗暗地捏了捏拳頭。 節(jié)目很快表演完了,學(xué)生們手拉著手在臺上鞠躬致謝,底下的士兵和醫(yī)護人員們鼓起掌來,那熱烈的程度倒讓幾個年輕人激動地漲紅了臉。顧宸北的唇角露出一絲真實的笑意。 他們年輕了點,多少還帶著少年人的沖動和稚氣。 可他們就是這國家的希望。 陸昔華卻望著男人唇角的那一抹弧度,竟有那么一刻,怔怔地癡了。 “下面,就請第一師的顧師長來說兩句,大家歡迎!”出聲的是宋雨晴,一身學(xué)生打扮的小姑娘顯然已經(jīng)得到了戰(zhàn)地醫(yī)院的“民心”,她這么一喊,連傷兵們也跟著起哄起來。 顧宸北瞧了宋雨晴一眼,女孩俏皮地向他吐了吐舌頭。男人淡淡笑了一下,便走上了那臨時搭起來的簡易臺子上。 “同學(xué)們辛苦了?!蹦腥寺曇舨淮?,卻也足以讓周圍的人們聽個清楚。他的語氣平淡,“我顧宸北代表第一師將士,謝謝大家?!?/br> 學(xué)生們靜靜地聽著這個年輕的師長表達了他的感謝,出奇地安靜。他們不是沒聽說,就在幾天前那一場青年學(xué)生圍住第一師駐地“抗議”的鬧劇。 顧宸北道:“當(dāng)兵打仗,從醫(yī)救人,學(xué)生讀書,都不過是職責(zé)所在,但只要每個人都盡到了這職責(zé),家國何愁,山河何憂!”男人的聲音有力而堅定,幾乎讓人忍不住就從心中生出篤信來。 顧宸北的目光從周圍的人們臉上慢慢掃過,似乎不帶任何感情,卻又好像蘊含了千言萬語,學(xué)生們的神情也不由得嚴肅起來。他們都是愛國的熱血青年,卻前所未有地感受到重任沉甸甸地壓在肩頭,有巍巍如山的分量。 男人的目光不易察覺地在陸昔華的臉上停頓了一下。 陸昔華此刻卻感覺不到學(xué)生們的熱血沸騰。她心中自有其他的算計,正想得入神。男人在臺上說了些什么,也只有那低沉磁性的聲音誘惑般地從她耳邊飄過,內(nèi)容卻是半點也沒聽進去。 女人微微低了頭,臉上羞紅的顏色退去,想著什么的時候眉眼帶著幾分沉靜的味道。顧宸北微微瞇了下眼睛。 ——竟和那個女人,有兩分相似呢。 顧宸北只簡單說了這兩句話,便下了臺。學(xué)生們忙著給戰(zhàn)地醫(yī)院幫忙,也都散去。 陸昔華還站在原地。 年輕的女醫(yī)生穿著白大褂,烏黑的頭發(fā)披散在肩膀上,在看向顧宸北的時候白皙的面龐上又染上了一絲淡淡的紅暈。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一只細白的手緊緊捏著衣角,目光中透露出一絲緊張。 顧宸北神色溫和:“有事么?” 陸昔華微微揚起臉,露出一個純潔無暇的笑容,“沒,沒什么,只是想謝謝顧師長?!?/br> 顧宸北挑了下眉,——如果不是他那引以為傲的克制力,恐怕他就要對眼前這個女人投以奇怪的目光了。男人保持了平靜的語調(diào),他道:“舉手之勞而已?!?/br> 宋雨晴抱著胳膊站在旁邊冷眼看著,——哼,我顧大哥才不會受你的蠱惑! 她也從沒見過這個女醫(yī)生,可天生的直覺卻讓宋雨晴對這個看上去楚楚可憐的女子生不出半分好感來。 顧宸北淡淡道:“如果醫(yī)生沒有其他事情,顧某就先走了?!?/br> 陸昔華抿了抿嘴唇,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顧師長再見?!币坏兔家惶а?,倒是將戀戀不舍又嬌羞表現(xiàn)得格外婉轉(zhuǎn)迂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