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軍情處自然是可以偵聽到所有前線部隊的通訊往來的。顧宸北部隊的動向陸霜年一直都清楚,從第一師被調往戰(zhàn)斗最慘烈的前線,到現(xiàn)在困守危城,再到那人通告全軍的,不怎么吉利的宣言。 棕色文件夾上的“絕密”讓女人一陣煩悶,她轉開目光。 窗外藍天一碧如洗。正是萬里無云的天氣,前兩天一場小雨剛過,秋高氣爽。屋子里很安靜,可以聽到外頭街面上小販的吆喝和汽車的鳴笛聲。遼繹很平靜,這里離真正的戰(zhàn)場還很遙遠,沒有槍林彈雨血海尸山,如同另一個世界。 電訊科今天是第二次迎來了處長的光顧,電訊科科長幾乎覺得自己近期需要去廟里求個符保平安了。畢竟那傳說中修羅一樣的女人不是他這樣的小人物招惹得起的啊。 “替我發(fā)一封私人電報?!迸说?。 旁邊的電訊科長有些猶疑,陸霜年卻轉過臉冷冷對他道:“你先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一個發(fā)報員,小心翼翼地問陸霜年:“陸長官要發(fā)給誰?” 女人道:“第三集團軍第一師師部,顧宸北顧準將?!?/br> 那發(fā)報員顯然知道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眼觀鼻鼻觀心地準備好發(fā)報,又問道:“陸長官的電報內容?” 女人卻沉默了一陣,直到發(fā)報員有些忐忑地再度抬頭訊問她,這才開口道:“保重?!?/br> 兩個字的電報很快拍出去了,陸霜年轉身離開。她想要說的話,那個人想必也都明白。言盡于此。 遼繹第二醫(yī)院。 “小陸大夫,有人找!” “好的,我這就來。”說話的是個年輕女子,聲音清脆宛如鶯啼。穿著白大褂的女人從一間病房里快步走了出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讓她標致的容貌更添了幾分吸引力。 這女人正是陸昔華。 當初她被陸霜年從戰(zhàn)地醫(yī)院“請”了出去,沒想到那副院長寫的推薦信竟真的有幾分用處,反倒讓她輕易地在首府遼繹的大醫(yī)院里找到了一份相當不錯的工作。陸昔華將這當做上蒼對自己的恩賜——上天如果真的有神明,也會青睞她這樣的女子吧,所以才沒有讓那個陸霜年斷絕了她所有的路。 她快步地走向辦公室。遠遠地看見一個身影,穿著黑色的半長呢子風衣,只看得到挺拔的后背。 “請問,找我有什么事情嗎?”陸昔華走得近了一些,聲音柔柔地問道。 然后她看著陸霜年在她面前轉過身來。 比陸昔華高出將近一頭的女人臉上帶著平淡的笑意,“又見面了,jiejie?!?/br> “陸霜年?!”陸昔華也不知道自己聲音里到底是厭惡和懼怕哪個更多一點,她震驚地看著就這么突然出現(xiàn)的陸霜年。 陸霜年語氣淡淡:“jiejie這樣驚訝,倒讓覺得是不歡迎我呢?!?/br> 陸昔華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她的確不歡迎陸霜年,不但不歡迎,她幾乎希望這個和自己有著一半血緣的,可怕的女人永遠地從自己眼前消失。 ——但從上一回的事情,陸昔華清楚地知道如今的這個meimei,她還招惹不起。 面容姣好的女子努力讓自己露出一個微笑,她問陸霜年:“我自然不會不歡迎你,阿年。只是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陸霜年挑了挑眉。 今天她并沒穿軍服,外頭很冷,呢子大衣似乎也不能保證溫度,這讓陸霜年整個人似乎都帶了一股子不耐,仿佛裹挾著外面的寒意,挑眉的動作也格外鋒利。 陸霜年冷淡地道:“喚我‘阿年’就不必了吧,jiejie?!?/br> 陸昔華不說話了,眼睛里飛快地閃過一絲怨恨,卻真的沒有再這么稱呼陸霜年。 “今天來,是有件事情要請求jiejie你的幫助呢?!?/br> 女人的語氣可并不像是在“請求”,可措辭中的字眼還是讓陸昔華又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她并不想讓自己看上去太驚訝,很快掩蓋了情緒。陸昔華微微揚起下巴,道:“不知道霜年想讓我做什么?” 陸霜年道:“jiejie起初不是想留在戰(zhàn)地醫(yī)院么。前線戰(zhàn)事緊張,優(yōu)秀的醫(yī)生總是緊缺的。”女人勾了一下唇角,道:“我希望jiejie可以到前線的醫(yī)院去?!?/br> 陸昔華露出一個虛假的笑容來,慢慢道:“霜年可以同我說說原因嗎?” 陸霜年道:“原因倒也不是不可說?!彼D了頓:“我現(xiàn)在也在遼繹,恐怕還要待一陣子,總有些人喜歡對旁人追根究底,我想jiejie你也不愿意因為我們的關系受到牽連的?!迸苏f這話的時候保持著倨傲的神情,下顎略微繃緊。 陸昔華也是個極會察言觀色的人,她怎么能看不出來陸霜年那一絲隱藏的很勉強的緊張。對方似乎是真的迫切地希望她能離開遼繹?!劣诰売?,絕對不會是怕牽連到她這個“jiejie”??峙?,是怕她過去的身份被人徹底地挖出來吧。 此刻的陸昔華并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已經(jīng)成為了整個遼繹最大的情報網(wǎng)絡的經(jīng)營者,她以為陸霜年只是個同她一樣,頂多是比她多了些攀附的背景而已的醫(yī)生。陸霜年的“請求”,讓陸昔華感覺自己多少又重新獲得了一些籌碼。 “如果我離開遼繹,留下的工作該怎么辦?” 陸霜年慢慢笑了一下,她道:“只要jiejie你離開,我會安排好你未來的一切。只需要三個月的時間,之后,jiejie你想擁有什么也是可以的?!?/br> 陸昔華的眼中劃過一道暗光,表情上卻依舊不動聲色。她一副為難的樣子,猶疑了一番之后才說道:“那好吧,既然霜年你這樣說了,我做jiejie的又怎么能不幫這個忙呢?!毖壑械乃阌嬙谂随玫拿嫒萆巷@得有些違和。 “霜年應該知道,如果三個月之后的承諾得不到兌現(xiàn),恐怕會有很多人知道我們的身世呢。” 陸霜年淡淡點了下頭,“這一點我自然清楚?!?/br> 陸昔華裊裊娜娜地走了。 女人站在原地慢條斯理地給自己戴上黑色的鹿皮手套,低垂的眼簾遮去了一道微冷的眼神。 ——“我們的身世”?她親愛的jiejie竟想到用這個來威脅她呢。 陸霜年冷冷地嗤笑了一聲,然后快步走開。 作者有話要說:女主其實就是個口是心非的別扭貨!不過還是關心男主的xd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處長。” 穿著黑西裝的特工走近陸霜年,微微低頭道:“夏澤那邊的人已經(jīng)安排好了?!?/br> 陸霜年漫不經(jīng)心道:“消息放出去了?” 特工迅速答道:“都按您的吩咐安排好了。他很快會到汶鼎的,以商人身份。” 陸霜年一邊往外走去一邊淡淡道:“很好?!彼nD了一下,又道:“確保陸昔華醫(yī)生呆在她前線的崗位上,你可以走了?!?/br> 黑衣特工又像他出現(xiàn)是那樣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 正是上午,醫(yī)院外頭的街道上一副喧鬧繁榮的景象,梧桐的葉子差不多都落光了,深秋的天氣帶著肅殺的意味,卻讓陸霜年覺得神清氣爽。 她撣了撣黑色風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呼出口氣。 ——“啊,現(xiàn)在該去拜訪母親了呢?!?/br> 被她稱作母親的那個人眼下自然也在遼繹。如果不是她對于陸霜年后面的計劃還有用的話,她又怎么會還派人盯著陸柔。 好吧陸霜年承認她從來不是什么寬宏大量的人。她痛恨那種感覺,渴求一個人的溫暖,或者暗暗地期望和那個稱為母親的人之間真的存在“愛”這種滑稽的感情。那種上輩子的,似乎已經(jīng)很遙遠的感覺讓她覺得軟弱,甚至病態(tài)的恥辱。 陸霜年不喜歡回想這些,因為這種讓她惡心的感覺依舊鮮明。她對有些事情太認真,認真到不能容忍一點點錯誤的,得不到回應的期待。而她又太驕傲,以至于恥于承認自己某一瞬間卑微的渴望。 陸柔住在遼繹東面的一個巷子里。房子不大,倒是獨門獨院,挺清凈。 陸霜年抬手敲了敲門。 很快便有人來應:“誰???”一個女人的聲音,帶著些蒼老的沙啞,卻依舊溫和。 陸霜年嘴唇動了動,她聲音平淡:“陸霜年?!?/br> 門“吱呀”一聲開了。 陸柔在真正看清門前女子的面容之前便已經(jīng)淚水盈眶。她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只在停頓幾秒之后猛地快步走過來,牢牢地抱住了陸霜年。 陸霜年站在原地,在陸柔抱上來的時候僵硬了一下。 陸柔老了,她能很清楚地感覺到。生活終究讓這個女人向歲月屈服,她的身材有些縮水,變得很瘦,個子似乎也低了,甚至還夠不到陸霜年的肩頭。女人緊緊地抱著她,低聲地哭了起來。 陸霜年拍了拍這個正在老去的女人的后背,“我回來了,別哭了?!彼降装选澳铩边@個字眼咽了回去。 陸柔慢慢地抬起頭來,淚水順著她已經(jīng)變得松弛的皮膚流淌下去。她仔細地打量著面前的人。 “阿年……真的是你么……” 陸霜年淡淡笑了一下,“是我?!?/br> 兩個人進了屋。陸柔一直拉著陸霜年的手直到坐下。 “阿年……”陸柔依舊喃喃著,似乎說不出再多的字眼來。她的小女兒已經(jīng)離開她十多年,她甚至無法將“你過得好不好”這樣的語句問出口。 陸霜年溫和地笑笑,她太清楚陸柔的性格。她的這位母親向來是善良的,善良到從沒意識到自己隱藏得太深的私心。這些年陸柔想必過得也很艱難,陸昔華的學業(yè)讓她不得不去工作賺錢,兩個人的日子也很拮據(jù),又哪里還顧得上惦記她這個早已經(jīng)失去聯(lián)系的女兒。 在她和陸昔華之間,陸柔的潛意識里從來都只有一個選擇。 “您和jiejie,過得還好么?”陸霜年低聲問道。 陸柔擦了擦眼淚,“阿年,莫要惦記我們,娘和昔華都好?!彼曋懰辏溃骸斑@么多年了,阿年都長成大姑娘了啊?!?/br> 她那個沉默木訥的小女兒,竟真的有一日長成了這樣頎長而漂亮的女子,面容之中帶著不同常人的英挺。內心的愧疚讓陸柔不敢再仔細去打量面前的小女兒。她是個母親,可對于這個孩子,卻幾乎沒能盡到母親的責任。 陸霜年一邊應付著陸柔的感慨和淚水,一邊不經(jīng)意地打量著房間。陸昔華似乎不住這里呢。而且,她親愛的jiejie也果然沒有將遇見自己的事情告訴陸柔?!词沟浆F(xiàn)在,也生怕她奪去母親的主意嗎? 真是可笑。 陸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問道:“阿年在遼繹做什么?” 陸霜年道:“哦,我只是跟隨部隊調過來的。”她笑了笑,道:“如果不是jiejie在軍醫(yī)院已經(jīng)是主治醫(yī)師了,我可能還不知道您和jiejie已經(jīng)搬來遼繹了呢?!?/br> 陸柔問道:“阿年見過昔華了?” 陸霜年點頭:“我臨時調到jiejie的醫(yī)院工作了,正好遇見?!?/br> 想到大女兒,陸柔的臉上終于又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昔華總是很優(yōu)秀的,即使在那樣艱難的環(huán)境下,依舊考上了汶鼎最好的醫(yī)學院,又不惜到戰(zhàn)地醫(yī)院去鍛煉,這才能夠進入首都的大醫(yī)院呢。 她不禁又感慨起來,道:“你jiejie她這些年也不容易啊?!?/br> 陸霜年笑起來,這句話到真有些愉悅到她,女人道:“jiejie一向都很努力的?!彼裣氲绞裁匆粯訂柕溃骸癹iejie這些天不回家來住么?” 陸柔道:“昔華進了遼繹的大醫(yī)院,總是很忙的,就住在醫(yī)院的單身宿舍了?!彼龑﹃懰晡⑿Φ溃骸鞍⒛暝俚刃┤兆樱羧A就回來了?!?/br> 陸霜年淡淡道:“其實我今天找過來,還有個消息要帶給您?!?/br> 陸柔問道:“什么消息?”她有心同阿年好好聊聊這些年的經(jīng)歷,可看著小女兒如今的模樣,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知從那里開始話題,只得任由陸霜年不冷不熱地一句接著一句。 她的阿年身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多出了一股氣勢,曾經(jīng)的木訥已經(jīng)變?yōu)槌领o,她依舊不多說話,可每一個字似乎都不容置疑。 “jiejie可能很快就要被調去前線了呢?!标懰甑溃骸拔乙彩锹牭结t(yī)院里的人說的?!?/br> 陸柔的手不自覺地握住了木桌的一角,她表情擔憂:“昔華怎么又到前線去了,會很危險吧……” 陸霜年的眼睛里掠過一絲嘲諷。 她又有些疑惑地道:“前些日子來了些奇怪的人,好像在打聽jiejie呢?!?/br> 陸柔被陸霜年的語氣弄得緊張了起來,她連忙問道:“是什么人?打聽昔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