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顧宸北停頓了一下,下一句話卻是對那個已經(jīng)快要抓狂的攤主說的:“這個我們要了?!?/br> 他付了錢,陸霜年這才醒悟過來似地道:“我不吃這個。” “太甜?!彼硎股癫畹丶恿艘痪?,然后意識到,有誰會在意你喜歡吃甜還是吃咸么?可笑。 顧宸北看著女孩皺起她有些過于濃重的眉毛,這讓她顯得有些不符合年齡的陰郁。少年聳了聳肩膀,“不想吃就算啦?!彼N起一邊唇角,這個動作幾乎近似于一個微笑了。“別皺著你那眉頭,好像這世界都欠你一樣?!?/br> 陸霜年眼里頭的目光冷下來,她盯著顧宸北。而少年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惱怒,——或者他根本沒有看到陸霜年的表情變化——因為他已經(jīng)率先走開了,臨了又扔下一句補(bǔ)充:“如果不皺眉你還算挺好看的?!?/br> “走了,回去?!彼麖倪h(yuǎn)處扭回頭來,大聲道。 陸霜年咬牙切齒了兩秒,她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還拿著那袋油滋滋的點心,一個撇嘴下意識地就揚起手臂想把手里的東西扔出去。 但最終她一臉厭惡地拎著這袋差不多被自己捏碎的點心,保持著和顧宸北十米開外的距離,一前一后地回去了。 ☆、第10章 陸昔華的心思 第十章 “meimei回來過了?” 陸昔華剛剛從鎮(zhèn)子上的中學(xué)下課回家,便從二奶奶,她名義上的“舅媽”那里聽說了這件事,連忙奔向自己和母親居住的偏房。 ——果不其然,母親陸柔正一個人坐在窗口,手中攥著一個紙包,暗自垂淚。 “娘,您怎么哭了?”陸昔華輕輕地走過去,柔聲地問陸柔。 “阿年她剛剛回來過……”陸柔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嗚咽,仿佛受了什么欺負(fù)一樣叫人好不憐惜。 “那阿年人呢?”陸昔華趕忙問,臉上是格外真實的急切和關(guān)心,垂在身側(cè)的手卻用力地揪緊了。 陸柔抽泣了一聲道:“阿年她……她不愿留在這里。她參了軍,馬上就要離開鎮(zhèn)上了呢……” 陸昔華聞言一愣,一抹難言的喜悅掠過她的眉眼,但被她很迅速地掩蓋了下去。這個時候的陸昔華年紀(jì)也還太小,知道要掩飾情緒,卻還全然沒有做到多年之后,在meimei的葬禮上與meimei的情人茍|合,還能將白蓮花的純潔演繹得完美無瑕的地步。 現(xiàn)在的她只在心中清醒,那個母親與粗魯木匠所生的孩子終于不必在她眼前讓她心煩,終于比用在分走母親的寵愛,玷污她的身份。 想到這里,陸昔華用她那溫柔如水的聲音勸慰著母親:“娘,您別太傷心了,meimei她并不是怪您?!彼吐晣@了口氣,道:“阿年她……只是想去外面闖蕩了?!?/br> 陸柔被她這樣一說,心中竟不由得生出了些許怨懟。 ——阿年她好歹也是她這個當(dāng)娘的身上掉下來的rou,怎么就這樣絕情,說走就走,連多一分時間也不愿與她這做母親的相處么?一時間連淚水也止住了,只是僅僅抿著嘴唇,想著那孩子走時黑漆漆的眼睛,哪里看得出一絲留戀不舍! 陸昔華這時卻注意到陸柔手中握著的那個紙包,看上去厚度十足,于是小心地開口問道:“娘,這是?” 陸柔苦笑了一聲,道:“這是你那meimei臨走前留下的錢,說是那位士兵為謝救命之恩給的?!彼窒氲桨⒛觌x去時的神情,心中不由得又是酸楚又是埋怨。 陸昔華瞧著母親臉上哀怨的神色,慢慢走去,眨了眨她仿佛也因為陸霜年的離去而難過不已充滿淚光的水眸,然后依靠在陸柔的肩頭,“別難過,娘,您還有我呢,昔華一輩子都不要離開娘身邊?!?/br> 陸柔感動地攬住懂事的大女兒,低聲道:“傻丫頭?!彼寥I水,又道:“這錢娘幫你存著,你考學(xué)遲早要用到?!标懭嵘焓掷砹死砼畠喝犴樀暮诎l(fā),起身去將錢放好。 陸昔華還保持著那副哀戚的神情,漂亮的眼睛里卻帶著欣悅的閃光。 ——那個不知死活丫頭遲早要死在戰(zhàn)場上,只要以后她不再提起陸霜年這個名字,有她這個知書達(dá)理柔順淑雅的女兒在,娘又怎么會想起那個蠢木匠的孩子!她是娘唯一的女兒,和那個她還不知道名字的,但娘心底深愛的身份高貴的男人的孩子。 陸昔華知道,總有一天她可以飛上枝頭,因為她本來,就是鳳凰。 這邊陸霜年瞧著顧宸北沒有繼續(xù)追問她為什么還有親人還故意隱瞞的事情,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并沒想到她親愛的母親和jiejie那邊又有多少心思算計。 夏澤的部隊在不斷地向祁峰的內(nèi)線推進(jìn),這些天,陸霜年已經(jīng)可以在營地里聽見遠(yuǎn)處隆隆的炮聲了。大戰(zhàn)在即。 顧耀章馬上就要離開鎮(zhèn)子了,孫偉忙著向?qū)④姾蛯④姽荧I(xiàn)最后的殷勤,這個愚蠢的人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炮灰的命運,——連顧耀章的警衛(wèi)看他,都已經(jīng)如同看著一個無可救藥的死人了。 何勛被顧耀章派了出去,和幾個警衛(wèi)班的士兵先走了,不知道是有什么任務(wù)。炊事班也用不著陸霜年幫工,女孩顯得有些無所事事。 而顧宸北這些日子卻忙得人應(yīng)不見,每天和父親呆在營部的屋子里。不知顧耀章又準(zhǔn)備讓他那個已經(jīng)足夠成熟狡猾的兒子學(xué)習(xí)些什么,陸霜年暗暗地想。她不好太明顯地探視營部里的情況,每次進(jìn)去都是做好了雜務(wù)就匆匆出來,顧耀章和顧宸北談?wù)摰氖虑榇蠖嘀皇锹牭街谎云Z。 但陸霜年可以肯定她聽到了類似“避戰(zhàn)派”、“國內(nèi)局勢”、“暗中行動”這樣的詞匯。 ——顧耀章這老狐貍,對顧宸北倒是一點兒也不避諱啊。 汶鼎內(nèi)部的斗爭一直就沒停止過,而在夏澤發(fā)動戰(zhàn)爭的當(dāng)口,反而愈演愈烈。主戰(zhàn)和避戰(zhàn)兩派斗得不可開交,再加上夏澤之前潛伏在汶鼎內(nèi)部的間諜逐漸活躍起來,國內(nèi)的局勢一片混亂。而此后戰(zhàn)爭不斷,國內(nèi)的各種明爭暗斗腥風(fēng)血雨就沒消停過。 陸霜年努力回憶,她記得顧耀章就死在汶鼎2028年的一場暗殺里,把整個第三集團(tuán)軍壓在了顧宸北肩上。算起來,那會兒姓顧的也才三十歲不到吧。 然后陸霜年翻了個白眼——她替那家伙擔(dān)心什么?十四年之后顧耀章故去的時候,那顧宸北恐怕早就修煉成精了吧! 行李很快都打包好了,警衛(wèi)班的頭兒沖陸霜年使了個眼色。 這小丫頭聲音沙啞,長得也只能算是周正,但知道進(jìn)退,不該問的不瞎問不該說的不亂說,現(xiàn)在反倒很是受顧耀章喜歡。 陸霜年會意,在營部門外喊了聲“報告”,等到顧耀章答應(yīng),這才推門而入。 “首長,外頭車已經(jīng)好了?!?/br> 陸霜年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她余光瞥見桌子上擺的祁峰一線沙盤。顧宸北正站在沙盤旁邊,手里頭捏著根代表兵力的小紅旗子。少年盯了她一眼,又專注地去看手下的東西了,沒多分一絲注意力出來。 顧耀章只淡淡“嗯”了一聲,然后轉(zhuǎn)向顧宸北,“走吧?!?/br> 顧耀章一行人來的時候便是輕裝簡從,只帶了一個警衛(wèi)班,此刻又幾人和何勛去辦事了,剩下的也只有半數(shù)左右。顧耀章徑直坐進(jìn)了中間的那輛車子。 陸霜年束著手站在三輛車子旁邊,看上去有點兒茫然。 顧宸北哼笑了一聲,——這丫頭那副茫然如同受驚小獸的模樣裝的可夠逼真。這么些天,顧宸北愈發(fā)覺得這女孩子身上的事情撲朔迷離。明明是個還沒成年的小丫頭,——顯然早熟的顧公子忽略了自己一樣不怎么“成熟”的年紀(jì),——演戲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可她似乎也并不在意自己發(fā)現(xiàn)她的偽裝,不在意表現(xiàn)出那些深沉得教人看不懂的情緒。 挺有意思。 幾個警衛(wèi)坐進(jìn)第一輛車子里。陸霜年自覺地朝最后那輛車走過去。 顧宸北正要跟著父親坐進(jìn)第二輛車?yán)?,卻被顧耀章擺擺手制止了。年長者神情是慣有的平靜威嚴(yán),但顧宸北在父親眼里看到嚴(yán)肅不容拒絕的意味。 “你到最后那輛車去?!?/br> 少年扶在車門上的手一瞬間捏緊,他停頓了一會兒,然后低聲道:“是,父親?!?/br> 顧耀章看著他神情,忽地露出個笑容來,帶了些寬慰。 顧耀章一直是主戰(zhàn)派的重要人物,現(xiàn)如今更是手握兵權(quán),他的第三集團(tuán)軍已經(jīng)開始在祁峰一線集結(jié),與夏澤軍隊呈對峙之勢。國內(nèi)想他“不好過”的人不在少數(shù)。 前些日子國內(nèi)的顧耀章部屬已經(jīng)傳來消息,很有可能會有人在這次他的秘密出行上做文章。 如果有任何以外,顧耀章不能讓顧宸北和他死在一起。 而顧宸北顯然明白父親擔(dān)心的是什么。 “砰!” 陸霜年屁股還沒挨著坐墊,就被車門甩上的聲音嚇了一跳,險些把腦袋磕在車子頂上。 她對面無表情地坐進(jìn)來把車門磕的震天響的顧宸北怒目而視。 穿著一身筆挺軍服的少年扭過來看她,明明已經(jīng)居高臨下,竟還嫌不夠似地?fù)P起下巴,“怎么?”他冷冷問。 “嘿嘿,沒事。”陸霜年訕笑兩聲,自覺自動地在顧宸北冷冰冰的眼神里恢復(fù)正襟危坐的樣子。 她沒看見一臉冰封的少年唇角裂開一個微小的弧度。 車隊緩緩啟動,在二十分鐘后,開出了這個地處邊陲的荒涼小鎮(zhèn)。 陸霜年瞧著窗子外頭逐漸荒蕪蒼涼的景物,心情反倒?jié)u漸好起來。前頭的路彎彎曲曲,可仿佛沒有盡頭。等著她去做的事情太多太多,而陸霜年并不為此厭倦。她生來渴望前行,從不停駐。 前面是槍林彈雨,前面是地遠(yuǎn)天長。 “你不高興?” 陸霜年心情好了免不了想招惹招惹旁邊的那一尊冰雕。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犯了什么毛病,偏偏喜歡瞧著這個上輩子的宿敵露出各種她從前沒什么機(jī)會“欣賞”的表情。 顧宸北看了她一眼,似乎有點兒奇怪陸霜年的主動開口。 “沒有。” 少年看著坐在他旁邊的人臉上露出探究的表情來,不由得暗自后悔,——哦,我干嘛鬼使神差的回答她的問題?! 陸霜年笑起來。相比顧宸北,她可從來不吝嗇自己的笑容。說起來他們兩個相處的模式也算奇怪,她懶得在顧宸北面前掩飾些什么,即使對方現(xiàn)在還是個十五歲的少年。而顧宸北似乎也很少真正對自己擺出他那副面對部隊時頗有威嚴(yán)的冷臉。 如果比起陸霜年前世對這位“冷面戰(zhàn)神”的了解,她眼前這個年輕了十多歲的版本幾乎要算得上開朗健談了。 “你在營部的樣子可真傻?!标懰昀^續(xù)悍不畏死地開口。 顧宸北這回連看都不想看她,這個丫頭對他說話越來越放肆了。他知道這個叫“阿年”的女孩身上有諸多疑點,卻忍不住將她放在身邊兒觀察,而不是手段果決地處理掉。這和父親交給他的從來不符。 他不想懷疑這個女孩說“為國捐軀,死而無憾”的時候,眼睛里那光芒的真假。 陸霜年見少年不打算再開口,撇了撇嘴,也不再說話。車子里沉默下來。 前面開車的警衛(wèi)早已經(jīng)心中暗自驚訝,——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和顧家二公子“談”得這么“投機(jī)”的,更何況還是個比顧二公子歲數(shù)還小的炊事班的丫頭。 車上的人算得上是各懷心事,當(dāng)巨大的爆炸聲響起來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yīng)。警衛(wèi)一腳踩了剎車,汽車輪胎和地面摩擦,發(fā)出“吱”的一聲刺耳巨響。 但這聲音也被爆炸聲遮蓋。 “噠噠噠噠——” “趴下!” 顧宸北一聲大吼,猛地按著陸霜年的肩膀,兩個人一齊在后車座上壓低了身形。 車窗玻璃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血腥味已經(jīng)彌漫開來,陸霜年瞄見前頭兩個警衛(wèi)已經(jīng)中彈,不知死活地倒在座位上,血從他們身上的窟窿里汩汩地流出來。 她扭過頭,顧宸北慘白的臉近在眼前。 他所擔(dān)憂的“萬一”,發(fā)生了。 ☆、第11章 北天折柱 第十一章 又一聲爆炸,他們車子旁邊的地面上出現(xiàn)了一個大坑,橫飛的碎石擊打在車門上,發(fā)出令人牙顫的聲響。汽車也跟著震動了兩下。 “下車!”顧宸北在陸霜年耳邊喊。 他從攻擊較少的一側(cè)打開了車門,伏低身子迅速離開了車廂。陸霜年停了兩秒,她飛快地向前探出身體,把佩槍從前面已經(jīng)死去的警衛(wèi)身上摘了下來。 陸霜年幾乎是轱轆著跌出車子,她清楚剛剛那發(fā)落偏了的炮彈只是在校準(zhǔn),下一發(fā)可就不會落在平地上了。 膝蓋重重磕在地面上的感覺讓陸霜年忍不住咧了咧嘴,表情有點兒扭曲。 她還沒來得及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