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雖然換了樣貌神情,但這口是心非還真是死性不改。甘淵神女搖了搖頭:“那就隨你的便吧?!彼碜?,豎指念訣。 周遭海潮卷來,軒卿想留下來卻根本站不住,被卷著往上送去,到了海面上,發(fā)現(xiàn)海上也是狂風大作,便知他母親已經(jīng)用了全力,這次是一定會趕他走了。 他招來一片云頭,已有人先一步落在上面,伸出手緊緊拽著他往上拉去。 等他在云頭上坐穩(wěn)時,只聽海面下方隱隱震動之聲,應當是他母親在移動十九座甘淵離去。 海風越刮越狂,云頭被吹得飄飄蕩蕩,窮奇變回了幼崽,很沒骨氣地縮在風衷懷里團成了團。風衷一手扒住云頭,瞥見軒卿一直盯著下方,感慨道:“原來你與甘淵神女早就相識啊。” 她不禁琢磨著,曦光若是知道了該是什么樣的表情。 軒卿怕她跌入海中,伸出只手扯住她的衣袖,口中道:“她獨居東海孤苦伶仃,我以往經(jīng)常來探望她。上次來時遇到天界上神紫洇之子,他想占據(jù)甘淵,還言辭冒犯神女,我便與之動了手,本想教訓教訓他就罷了,哪知他招招都下殺手,到后來竟然失手死在了自己劍下。我被紫洇上天入地追了近四五月,最終被他的束魂釘殘害,之后才遇到了你?!?/br> 風衷這才知道來龍去脈,訝異道:“這件事你記得倒是很清楚?!?/br> 軒卿眼神一動:“神女與我談話時牽扯出了一些記憶罷了?!?/br> 風衷點點頭,嘆息道:“我若是早知道你當時中了束魂釘,就能明白你為何寧死也不做我傀儡了,想想也是慚愧,好在你現(xiàn)在活過來了,我還有機會彌補?!?/br> 軒卿溫溫淡淡:“事情都過去了?!?/br> 云頭已經(jīng)被風卷出去很遠,漸漸平穩(wěn)下來。 風衷此戰(zhàn)也消耗頗多,休整片刻,靈力稍有恢復,握著龍桑杖點在他肩頭傷口處,替他將殘余的陰氣逼了出來。 “這次一定是曦光叫你來的吧?”她收回手道:“雖說你現(xiàn)在元神強了許多,但畢竟好不容易才活過來,還是不要跟著我冒險了?!?/br> 軒卿一愣:“你要我走?” “我也是不想再虧欠你了,今日的事你也看到了,郁途為了阻止我成仙會對你下殺手的?!憋L衷看見下方露出了陸地,對他道:“就將我放在這里吧,你回去找曦光繼續(xù)修煉,我會盡快借血飛升,屆時一切就會好起來了。” 軒卿想起母親的話,心中沉悶,當即按下云頭落了地。 風衷跳下云頭,領著窮奇往前走,軒卿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看什么看,他并不在乎,愛借誰借誰去! “對了?!憋L衷忽然扭過頭來,他心中一喜,從云頭上悠悠地望過去。 “你回去小心些,郁途狡詐,可能會半道派手下過來追殺你也不一定?!?/br> “……”就這樣? “保重?!憋L衷轉(zhuǎn)頭繼續(xù)朝前走。 “等等!”軒卿心里咬牙切齒,面上雙頰飛紅,抱膝坐在云頭上,輕輕吐出句:“你難道就沒發(fā)現(xiàn),我也是個神仙嘛……” 恨不得自嚼舌根! 第036章 二血 并非只是想想而已,軒卿是真的很想嚼了自己的舌根,這話一時不甘就脫口而出了,可后果他還不清楚。 借血的過程他的確是從風衷那里才得知的,可精血是什么他一直都很清楚。精血雖然也是一種血,但依附于元神,既能助長元神,又蘊含了元神之力,消耗之后是無法再生的,因此才寶貴非常。 他的多重身因為天生特殊,修煉也無經(jīng)驗可循,都靠自己摸索,有許多地方至今還未摸透。多重身的本體與分身的確是同享著一具元神,那么精血也許也是同享的,若真是如此,他的本體已經(jīng)消耗過了,分身再消耗,必然會對自己有所損傷。 一旦精血不足,元神失去助力,很難保持強盛,衰敗是遲早的事,這對天神而言是極其危險的。 風衷并未回味過來他話里的意思,只當他是在說郁途的事,笑了笑道:“我自然知道你是神仙,但對付郁途還是小心為好嘛?!?/br> “……”軒卿無言以對,張了張嘴又合上,干脆就當做沒說過了。 很快就會天黑,風衷不能多逗留,與他道了個別,轉(zhuǎn)頭朝前走去,軒卿抱膝坐在云頭上,沒有跟上來。 風衷走了一路,已經(jīng)深入陸地,四周生長著蒼天大樹,土地濕潤,遍地茅草,也不見妖獸出沒,可能還在東方。 這不奇怪,畢竟她是從東海被吹來的。 窮奇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最容易餓,沒一會兒就開始繞著她的腳“噗噗嗤嗤”的,不肯再走了。 “曦……”風衷下意識開口,又覺好笑,抬手用龍桑杖敲了一下腦殼,真是糊涂了,曦光明明回扶風山了,她居然一到這時候就想到了他,豈不是把他當成伙夫了? “忍著吧,去前面看看?!?/br> “嗤……”窮奇四腳朝天仰躺在地上撒潑。 風衷徑自越過他朝前走:“你不走就算了,待會兒有了吃的我也不留給你了?!?/br> “噗嗤!”窮奇翻身爬起來,連忙追上了她的腳步。 也不知走了多久,腳下的茅草越發(fā)茂盛,有的地方竟然汪著一灘一灘的水跡,前方一路蔓延而去竟然都是沼澤,風衷不禁停步,摸了一下懷里的乾坤袋。 她想起了小黑,因為這地方不是別處,正是小黑的家鄉(xiāng)雷澤,若不是看到這片沼澤還真認不出來。 “嗤嗤!”窮奇似乎看到了什么,忽然撒開腳丫子朝前面跑去,風衷擔心它陷入泥潭,趕緊追上去,一路小心翼翼地撿著地方走,速度也快不起來。 窮奇跑了沒多久就停下來了,風衷追到跟前,墊著腳朝前望去,前方若隱若現(xiàn)的似有座荒城,她頗為意外,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也算不上城,只不過是幾座高大的樓臺罷了。她沿著被茅草覆蓋的街道走進去,兩邊都是殘垣斷壁,大半都埋在了塵土里??礃邮竭@建筑不像是出自上古,想必完好時十分巍峨壯觀。 角落有一塊木牌,她撿起來看見上面斑駁殘留著祭祀的帝王稱號,才知道這里原來是出自凡人之手。 這里是半神巨人族的地盤,他們居然也侵占,倘若后方不是沼澤,只怕也建滿了建筑了。 風衷想起了郁途當初說過的話來,他說凡人生性貪婪,為了欲望對人間萬物索求無度,最終觸碰到了不該觸碰之物,因此才落得如今的下場。 此時她根本無法反駁這句話,大概凡間落得如此地步,的確與凡人自己也脫不了干系吧。 天黑了下來,今晚只能暫時在此停留,反正窮奇也懶得走了。 風衷找了一處背風的墻根落腳,撿來一堆木柴鉆火點燃,囑咐窮奇道:“你在這里守著,我去找些吃的來?!?/br> 窮奇這種時候最乖巧,“噗噗”兩聲,頭點如蒜搗。 附近有幾棵野果樹,風衷摘了一顆嘗了嘗,酸的能掉牙,實在比不上甘淵神女山頭上的那些神樹,不過總得果腹。她隨便摘了些兜在衣擺里便往回走,剛到火堆邊,卻見窮奇蹲在哪里舔著爪子打了個飽嗝。 她莫名其妙:“你吃什么了?” 窮奇蹦跶過來,“噗噗嗤嗤”的解釋了一番,忽然想起她聽不懂,嘴巴一閉坐回去了。 風衷便將那果子擦了擦自己吃了:“反正你不愛吃素,既然飽了我也不管你了?!?/br> 吃完了也累了,這幾日發(fā)生的事情太多,她就沒好好休息過,將龍桑杖豎在身前,倚著墻頭閉上了眼。 夜?jié)u漸深了,火光映出了一道蹲在墻頭上的影子,窮奇看到來人便興奮地蹦了一下,那是剛剛給它獵來了食物的軒卿。 軒卿朝它食指掩唇“噓”了一下,抱膝蹲在墻頭盯著風衷的睡臉低嘆:真是恨啊,還是跟來了。 他轉(zhuǎn)頭四顧,雷澤雖為祥瑞之地,但風衷連睡覺都還豎著龍桑杖,可見也不是全然放心,他也擔心郁途會再追來。 剛想到這里,忽然瞥見風衷緊緊蹙著眉頭,他躍下去,伸指探了探她眉心,一股濃重的魔氣直沖而出,險些牽出他肩頭的傷,他不禁一驚。 風衷陷在了夢境里,她站起身來,發(fā)現(xiàn)落腳之處不再是殘垣斷壁,而是祭祀的高臺,天地黑暗無光,鬼火亮了一圈,周圍都是妖魔鬼怪,全都恭恭敬敬地匍匐在地,向最高處跪拜供奉。她抬頭望向最高處,那里立著白袍翻飛的郁途。 她立即退離那群妖魔,到了最外圍的臺階下,竟然看到了天界的神仙們,也都恭恭敬敬地垂著頭,身上的天衣不再仙氣纏繞,都是陰沉刺骨的陰氣。 她吃驚地一個個看過去,忽然迎上一道視線,那人和她衣著一樣,相貌一樣,但半張臉都布著妖印,邪戾地注視著她。 “你以為你醒了就能改變?nèi)碎g了?看吧,只是徒勞而已。” “你成不了仙,也改變不了人間?!?/br> “人間本就沒有救了,最終我就是你的下場?!?/br> 風衷心神大震,仿若五內(nèi)俱焚,連忙就地打坐穩(wěn)固心神。 “沒有用的,”那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出現(xiàn)在她身側(cè):“放棄吧,你成不了仙的?!蹦侵缓退荒R粯拥氖忠采煜蛄怂龖验g,“你借到的血藏在哪兒了?” “哼,區(qū)區(qū)一個夢魔,也敢在我跟前造次!”風衷龍桑杖一豎,忽然震出一陣生氣,將她直直彈飛出去,摔在一片黑暗之中。 然而不過片刻,夢魔幽幽的笑聲又閃現(xiàn)在了耳側(cè):“若非你有心魔,以你的生氣,我又豈能接近?你細細想想,可是感覺到了冥神的強盛而心生畏懼了?” 風衷的眼前夢境一幕一幕閃過,她看到了雷澤從水草豐美到人煙滅絕,看到涂山青丘被陰氣籠罩不見狐影,看到甘淵在海中再也無跡可尋,最終整個天地都陷入了黑暗…… 腦中一直有個聲音告訴她放棄吧,沒有可能改變?nèi)耸懒?,你如今也不過就是個凡人而已,永遠成不了仙,不可能斗得過如日中天的冥神…… 這些夢混著那個預示,一再地刺激著她,她心中一痛,嘴角沁出血絲,霍然睜眼,將龍桑杖重重一豎,藤蔓延伸而出,緊緊纏繞住自己。 藤蔓撕扯拉拽著她的身體,生生從中拽出了與她有同樣面貌的夢魔,她似乎有些慌亂了:“你寧愿自傷也要堅持?” “你一個邪魔是永遠不會懂的!”風衷掐指施出封印術,藤蔓延伸,將她緊勒成團。 等到夢魔的氣息完全退去,她也氣力耗盡,倒在了地上,周圍依然是那個夢境,她覺得自己很難再出去了。 有腳步緩緩接近,她掀了掀眼皮,看見郁途居高臨下看著她:“還以為你今日與我交手時沾染了我的血,應該可以趁虛而入,沒想到你的意志還真是不弱。” 風衷冷笑:“你的傷一定不輕吧,殺不了我,居然只能靠夢境來傷我了?!?/br> 郁途捂住胸口,煞氣帶來的傷勢的確還在,他緩緩往后退回了陰氣里:“你就在心魔里墮落吧,越是這樣離成仙就越遠?!?/br> 直到他完全消失,風衷依然沒有力氣爬起來,心魔就是另一個自己,與自己抗衡才是最艱難的事。 為什么偏偏在這種時候起了心魔,難道她真的注定無法成仙? “小種子,”風衷恍惚覺得聽見了曦光的笑聲:“我這個東君還在呢,太陽還能升起,你躺在黑暗里做什么?” 啊,對,還有日光,還會有光明,她只要堅持到日出就可以了。 “風衷!”有人撥開黑暗,緊緊扯住了她的胳膊晃了晃:“醒醒!” 風衷睜開眼睛,看到軒卿的臉。 天已經(jīng)亮了,果然有日光照了下來,火堆也早就滅了,窮奇在輕輕舔著她的手背,軒卿蹲在她身邊一臉擔憂:“你沒事了吧?” “沒事,心魔罷了?!?/br> 軒卿早已看出她中了心魔,尋常凡人修仙也經(jīng)常會有被心魔左右之時,這是堪比神仙歷劫一般的難事,渡不過去恐怕就一切盡毀了。 看到他臉色凝重,風衷扯了一下嘴角:“哪怕就是最后真的下冥府,我也要拼到最后一刻,叫我放棄便放棄,郁途也太小瞧我了?!?/br> 她說得輕巧,軒卿卻皺著眉:“你不會下冥府的?!?/br> “不用忌諱,借血可能會耗時很久,郁途難免有機可趁,真成不了仙,下冥府也是遲早的?!?/br> “那就快些借,你會成仙的?!?/br> 風衷好笑道:“你當這跟隨手獵個野味一樣容易不成?至少也要先遇到合適的神仙才行?!?/br> 軒卿一把握住她的手:“我借血給你。” 風衷一愣,隨之搖頭:“雖然你做了我的傀儡,元神與我的血也投契,但你元神剛重筑過,需要精血來助長它,最好不要耗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