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睫這時動了動，我伸手去探她的鼻息，還有，很微弱。過了很久，她的臉色才好轉(zhuǎn)了些，也漸漸地睜開了眼睛，可是看起來還是很虛弱，她很快又難受地在地上滾來滾去的掙扎，像是五臟六腑都被絞住了一樣。我又給她喂了些血，她喝完后還是痛，痛著痛著睡去了。

    我的血是有點效果的，但是僅僅喂她喝血不知道能不能幫她肅清余毒，我怕她最后還是會死去，這時我猛得想起從前我被一只千年九尾狐咬傷的時候，父親割了自己的rou喂我才撿回我的命。事后，父親說我們的血和rou是攻毒的良藥，父親又說我太小，而且我身上的血因為有一半是和我母親一樣的血，所以我自己不能完全抵抗九尾狐的齒毒。我那時并不懂為什么有一半是和母親一樣的血就不能完全抵抗九尾狐貍的齒毒了？難道我母親和父親不一樣？

    那蝎子總沒有千年九尾狐貍的利齒更毒吧，父親割rou救了我，那么如果我割一塊rou喂她，她應(yīng)該就能活下去了吧……我在這時猶豫了，割rou……該是多大的痛苦？

    轉(zhuǎn)念一想，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佛祖還割rou喂鷹呢，我的赤子之心于是大發(fā)，有了那個單純的想法，毅然決然地找了火石、架起石臼，找來水，生了火，掀開衣裳從胳膊上割下了一塊rou丟進去。

    那種痛讓我永生難忘，那塊rou從我身上分離的時候，仿佛一下子讓我經(jīng)受了煉獄之痛，痛得我?guī)缀鯐炦^去，倒在地上痙攣抽搐了好久才慢慢地恢復(fù)意識爬起來。

    是救人一命的信念讓我繼續(xù)堅持！

    我是男子漢，有什么痛不能忍的？我咬著牙撕下幾塊衣裳包扎了傷口。

    臼中的rou沸騰飄香的時候，我叫醒了她。她抽動鼻子嗅了嗅，有氣無力道：“有吃的？”

    我捂住胳膊靜靜地看著她吃，不料她鼻子皺成一團麻花，惡心地吐出：“呸——呸——晟哥哥，你給我吃的是什么rou，好難吃啊……”

    她說難吃，我?guī)缀跻蘖?，忍著手臂的痛，眼前都是一團亂霧，我有氣無力地低聲問她：“真的……很難吃么？”

    她點頭，一臉嫌棄地說：“我從來沒吃過這么難吃的rou，好多細筋，把我的牙都塞了?！?/br>
    我愣愣地望著她，心如刀割：“難吃你也得吃，你剛剛被蝎子咬了，只有吃了這rou才能徹底清掉你體內(nèi)的毒?！?/br>
    她被我唬住了，真的捏著鼻子乖乖吃了。吃完見我不悅，爬過來抱住我的胳膊問：“晟哥哥，你怎么了？”

    我的胳膊被壓住，痛不欲生，額前冒出的冷汗就像雨水淋漓，眼睛一閉就做夢了。我夢到了以前，父親跟我說：“晟哥兒，如果將來有一天，你母親派人來接你，你就跟你母親回去吧。”

    “為什么？不，我不跟那女人回去，那女人拋下了我們，我才不要跟她回去?！?/br>
    父親嘆了口氣：“別怨你母親，是我對不起你母親，你母親過得并不容易?！备赣H再三勸我，我還是不允。見我執(zhí)意不允，他就開玩笑說：“你不跟她回去，留在幽篁的話，長大了就娶不到妻子?！?/br>
    妻子是什么？可以吃嗎？

    父親開口時，那一雙眼里滿是回憶：“你母親是個美麗的女人，現(xiàn)在又有權(quán)勢了，你回去跟她過錦衣玉食的生活，長大了就能娶到妻子了，如云的美女都任你挑……”

    “我不回去，我要一直跟著父親，娶不到妻子我就不娶了?！蔽揖髲姷卣f，心里才不相信父親說的話，我怎么可能娶不到妻子？我一定能娶一個比故事中的花仙子還好看的女人做妻子。

    父親摸我的頭：“我不可能一直跟著你的?！?/br>
    ……

    我忽然醒了過來，不知睡了多久。

    “晟哥哥，”鄭媱哇哇地坐在我跟前抹眼淚，哽得脖子一抽一抽的，“我以為……我以為你剛才死掉了……”

    烏鴉嘴，我哪兒那么容易死，我勉強地笑了笑，坐起身摸了摸她粉嫩嫩的臉。這個小女娃以后會是個花仙子么？

    她一抽一泣地說：“你的胳膊怎么在流血？我被蝎子咬了，是你救了我么？”

    我點頭：“我為了救你，也被蝎子咬了，咬得流血了都?！?/br>
    她愧疚地看著我那染血的衣襟，半晌囁嚅道：“那我要怎么感謝你？我讓我爹給你很多金銀珠寶好不好？”

    “我不要，錢財都是糞土?！蔽乙徽f完，覺得我自己好有節(jié)cao。

    “那你要什么？我娘說，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受了別人一點點恩惠，就應(yīng)該加倍地回報人家?！彼牬罅嗣髁恋碾p眸，認真的說，看那可愛靈動的模樣，我想她的毒應(yīng)該解了，沒有生命危險了。

    想起父親開玩笑說我長大娶不到妻子的話，我就打趣她說：“不如以身相許吧?！?/br>
    她眨著眼睛，雙眼皮開闔之時撲動著黑長的睫毛，讓我想起了藍尾蝴蝶羽翼的扇動，她神態(tài)天真地問我：“什么叫以身相許呀？我不懂?！?/br>
    我笑：“以身相許呢，就是你長大了要嫁給我，要永遠跟我在一起?！?/br>
    她睜大了眼睛盯著我，一直盯著我看，那種神情又讓我想到了扒在竹籬上跟我乞食的小白狐。

    “不愿意是么？”反正我隨口問的，也沒在意，本來我就是和她開開玩笑的。

    結(jié)果她猶豫了下，閃著一雙天真的眼睛看著我說：“那好吧，那我長大了就嫁給你，就以身相許?！?/br>
    我愣住了，說：“我很窮，窮得一無所有，你也愿意嫁給我永遠跟我在一起嗎？”

    “愿意呀，”她香輔淺淺，笑靨如花，說話的時候眼睛都閃著光：“晟哥哥你人很好，我跟你一起玩很開心。”

    我一下子忘了胳膊上的傷痛，激動地挺直了背脊，調(diào)整完坐姿后，伸出小指頭一本正經(jīng)道：“先拉個勾，不許反悔，反悔了你就是小豬?！?/br>
    她笑嘻嘻地伸出纖細白嫩的小指頭勾上我的小指頭搖了搖，還頑劣地沖我吐舌頭，又拉耳朵掰鼻子又扮豬臉的，柔唇嘟成一顆紅紅的可憐櫻桃：“你才是小豬……小豬……小豬……豬豬豬豬豬……”

    反正跟我拉勾了。

    我開心極了，以后可娶得到妻子了，采來一捧杜鵑花編成一個花環(huán)，心里想著，這就是我的花仙子，我現(xiàn)在要給她加冕了，我慢慢地舉起杜鵑花環(huán)、鄭重地給她戴上，她開心極了，又喜歡臭美，不斷小心翼翼地抬手去摸，笑道：“我好想站在銅鏡前看看呀。”

    我仍不大放心，反復(fù)叮嚀她：“鄭媱，你答應(yīng)我了還跟我拉勾了，你長大了，可不能忘了我。”

    “我知道啦……”她蹦蹦跳跳地起身，撣掉裙子上的灰土、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我。

    ……

    鄭媱還是忘了我，既忘了我又愛上了公孫灝，嫁了他，為他生兒育女，做了他的皇后。公孫灝給她獨一無二的鳳冠，給她榮華富貴，無上地位，讓她寵冠六宮、母儀天下。而我能給她什么呢？我所有的只是幽篁，還有幽篁里外不染纖塵的月光和溪水，以及，一顆一文不值的真心。

    所幸，那六宮再無她人，他也用一顆真心愛她……

    ……

    指尖觸上琴弦，今日過后，此曲，我永生不會再彈……

    ……

    壁立千仞，腳下有人臨水而踞，風(fēng)從天塹深處涌來，狐裘起張，發(fā)飄裾揚，劃破那水中倒影的，是他指下挑出的一聲斷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