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墨仍在扭扭捏捏地：“……你小徒弟去哪了？”

    云采夜無語地望他一眼，開口道：“我讓他和青釋到東邊巡視去了。”

    他們兩人都用了斂影訣，按理來說應(yīng)該是沒人看得到他們的，但骨墨還是往四處瞄了瞄，確定周圍確實(shí)無人后才細(xì)著嗓子小聲道：“你陪我再去枉死城瞧一眼吧?！?/br>
    “枉死城不是已經(jīng)被毀了嗎？”云采夜皺眉，“你還要怎么去那？”

    骨墨苦著臉：“是，枉死城確實(shí)已經(jīng)被毀了，但那只是困住那些怨魂惡鬼的陣法被毀啊，那枉死城中的一切還是好好的呢?！?/br>
    云采夜瞪他道：“你怎么不早說？”

    “哎呀，我這不看那些怨魂惡鬼們都跑出來了，以為他們總該會到這赤霞城作亂一番的，誰知道他們啥也不干，實(shí)在是太不對勁了?！惫悄珌砘卦谠仵獠?，細(xì)細(xì)的眉毛緊緊蹙起，顯得焦慮難安，“要是他們跑出枉死城只是做給曉綠我們幾個(gè)看呢？要是他們在我們離開后又回枉死城預(yù)謀大事了怎么辦……”

    云采夜抬手，止住他的喃喃碎語道：“行了，我陪你去?！?/br>
    骨墨以拳擊掌，面上一片喜色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云采夜看了他一眼，接著把剛才沒說完的話說完：“還有我小徒弟?！?/br>
    骨墨道：“你們兩個(gè)真是片刻都舍不得分離??？”

    云采夜“嗯”了一聲，隨后湊袖間掏出白鸞信紙疊成仙鶴喚燭淵回來，骨墨對他這態(tài)度也沒有什么話可說，待燭淵迅速來到云采夜身邊后，三人就出了赤霞城往枉死城那邊去了。

    骨墨路上嘀嘀咕咕的：“這還是大白天呢，枉死城能進(jìn)去嗎？”

    “這不得問你嗎？”云采夜轉(zhuǎn)過頭來問他，“枉死城是你建的啊?！?/br>
    骨墨聳聳肩，十分自豪道：“建城多簡單啊。當(dāng)年我聚魂幡中雖無十萬鬼軍，但幾千苦力還是有的，我出苦力，玄九明布陣，這不是很簡單嗎？”

    云采夜：“……”

    “你說，這鴉白聚那么怨魂惡鬼，他到底要干嘛呢？”骨墨摸著下巴自言自語道。

    云采夜道：“這事還得問你，我認(rèn)識的人中，與鬼接觸的最多的人就是你和秦卿?！?/br>
    骨墨搖搖頭：“秦卿可比我了解多了，他可是鬼王??！我所知道的，聚集這么多怨魂惡鬼的用途只有一個(gè)?！?/br>
    枉死城的陣法被毀，他們便可不再分晝夜地進(jìn)入枉死城，但這入口十分難尋，燭淵聽到骨墨這么說就停下了尋找枉死城入口的道路，朝骨墨看去，想聽聽他的看法，云采夜也頷首，示意骨墨說說他所知道的這用途是什么。

    骨墨見這師徒兩人同時(shí)朝自己瞧來，立時(shí)攤開雙手道：“你們看我做什么？那用途就是造城?。∥腋蛇^的，方才還與你們說了呢?！?/br>
    云采夜和燭淵：“……”

    骨墨還沒說夠，在那張著猶如染了胭脂的紅色唇瓣嘰嘰歪歪道：“我說錯(cuò)了嗎？怎么你們倆都不說話？”

    燭淵道：“你這話說了等于沒說?！?/br>
    骨墨不高興了，摸摸自己艷如紅胭的下唇道：“燭淵小兄弟，你這話我不愛聽?！?/br>
    “我愛聽就行?！痹撇梢雇仆扑?，“你有空在這里閑扯，不如找找這枉死城的入口在哪，或是做好和曉綠上仙解釋這一切的準(zhǔn)備?！?/br>
    骨墨大驚：“你把這事告訴曉綠和老葉了?。　?/br>
    云采夜問他：“不然呢？你還想瞞著曉綠上仙他們不成？”

    “這倒不是……”骨墨蹙著眉，“只是鴉白第一世和曉綠關(guān)系緊密，我怕他會去找曉綠和老葉的麻煩。”

    云采夜道：“他們有何關(guān)系？鴉白若是要找旁的麻煩，找的人也應(yīng)當(dāng)是我，畢竟第一世他可以說是因我而死?！?/br>
    骨墨聽到他這話，瞬間來了趣，繞著云采夜轉(zhuǎn)了兩圈道：“你說話的口氣怎么那么像你師父??？二殿下，你上輩子可不是這樣的?！?/br>
    燭淵聞言，眉梢一挑問道：“那我?guī)熥鹕陷呑邮鞘裁礃拥?？?/br>
    “像只鵪鶉?！惫悄戳藸T淵一眼，又把視線移到云采夜身上，“我以前在紫宮看見過你，那時(shí)你整日躲在荒夜背后，倒比他還像弟弟?；囊挂彩莻€(gè)瘋的，整個(gè)魔界就他和老葉講點(diǎn)道義，所以老葉后來死了?！?/br>
    云采夜注意到骨墨的話，眉頭微微蹙起，疑惑地朝骨墨望去：“你……”

    骨墨唇角緩緩勾起一個(gè)笑容來：“在魔界，太講道義的人是活不下去的?！?/br>
    云采夜瞳孔猛然一縮，連忙轉(zhuǎn)身朝赤霞城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那處的天際隱隱發(fā)黑，明明是烈陽正盛的午時(shí)，赤霞城上空卻覆了一層密密實(shí)實(shí)的黑云，其間紫色電光閃爍，遙遙可聞雷聲轟鳴作響。

    燭淵不等云采夜發(fā)話，立時(shí)就握拳朝骨墨攻去，拳頭揮過時(shí)破風(fēng)聲颯颯，打到骨墨身上時(shí)卻宛如打到了一團(tuán)軟云霧氣上，直直地穿過了他的身體。

    骨墨腳尖點(diǎn)地，迅速朝后退了幾步避開云采夜疾劈過來的劍芒道，見那兩人欲往赤霞城中趕時(shí)慢悠悠地開口道：“不用去了，來不及的?！?/br>
    云采夜回頭，眉目含霜，語氣冷冷道：“我以為你和葉離箏是朋友?！?/br>
    骨墨聽到他這話卻仰頭哈哈哈大聲笑了起來：“我們是朋友沒錯(cuò)，可是你知道曉綠當(dāng)年被魔軍絞殺時(shí)我為何沒去幫她，卻偷偷留下了一顆牽情花種子？而葉離箏出塔后為什么沒來找我這個(gè)老朋友，反而去了你的云劍門呢？”

    見云采夜沉默不答，骨墨便笑了笑：“所以我才說，你真是太像你師父了?！鳖D了頓話音，他抬手輕輕撫著自己的唇瓣，如同在百汀洲菇董店他和云采夜對峙一般，祭出自己的鬼面聚魂幡，“一樣地，太過容易相信他人?！?/br>
    云采夜運(yùn)起渡生，正欲攻過去，燭淵卻拉住了他的手低聲道：“師尊，二師兄還在城中?！?/br>
    骨墨見此也連連擺手，滿臉笑意：“采夜上仙，你不會是以為我要打你吧？我不打朋友的。放心吧，也多虧你提前告知了曉綠和老葉，他們一看到你的信，恐怕就馬不停蹄地趕去救你那二徒弟了?！?/br>
    云采夜問他道：“你為何要這么做？”

    他此生遇到過無數(shù)人，兩面三刀，亦正亦邪的人也見過不少，卻從未見過像骨墨這樣的人——他沒有任何追求，甚至也不懼死亡，一切事情似乎都是隨性而為，愿意幫誰就幫誰，想讓誰死就陰誰，讓人完全看不懂他心中在想何事。

    骨墨笑了笑，一雙細(xì)長的丹鳳眼瞇起，紫瞳中滿是喜色，望著赤霞城的方向道：“我說過，建一座城很容易，而毀掉一座城也很簡單。你看葉離箏現(xiàn)在跟著曉綠吃素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可是你沒見過他之前有多狠戾，幽都十二魔君之首，可不是光靠一身蠻力就能當(dāng)?shù)??！?/br>
    “而我?guī)网f白的理由也很簡單，他需要一座城的生人之血來祭劍，而我需要那些人的魂魄來祭幡，這理由夠嗎？采夜上仙?！惫悄仡^，逆著沙漠上空中刺目的燦光對云采夜說道。

    然而下一瞬，他就變了臉色，坐上聚魂幡迅速朝赤霞城相反的方向跑去，留下一道遙遙遠(yuǎn)去的聲音：“老葉，把曉綠還給你的利息我收走了，幫曉綠恢復(fù)記憶那事，就當(dāng)我送你的新婚禮物啊——”

    骨墨話音剛落，一只巨獸便從天而降，它前額有著四只角，只是其中兩只是殘缺斷角，身披長如蓑衣的棕色長毛，落地后化為人形，對著骨墨離開的方向怒吼道：“骨墨——老子下次再見就他媽打死你——”

    曉綠和青釋在葉離箏落地時(shí)便從他身上滑落，青釋走到云采夜身邊，低聲道：“師尊……城中人都……”

    云采夜抬手，止住了他的話：“我已經(jīng)知道了?！?/br>
    “他們無法投胎！”青釋猛然抬起頭，眼眶微紅，“枉死城中的怨魂惡鬼并未出現(xiàn)，是那鴉白……他殺光了所有人，那些人的魂魄也被骨墨魔君收走了，而我卻不能出手相救……”

    云采夜抬手搭在他肩上道：“你無須太過自責(zé)，這是仙規(guī)，不可違背?！弊詈笏膫€(gè)字，云采夜幾乎是一字一句說出口的，仙規(guī)不可違，他在目睹荒夜在自己面前死去后，便完全明白了這幾個(gè)字的沉重。

    而鴉白曾經(jīng)也承受過這份沉重——在他還是仙醫(yī)朔茴之時(shí)，如今承擔(dān)這份沉重的人，換成了青釋。

    葉離箏仍是滿面怒氣，戾氣繞身，連魔族的紫瞳都現(xiàn)了出來，曉綠見他這樣，蹙著眉走上去道：“算了，你也不是不知道骨墨的為人，這事我們都大意了。”

    隨后她轉(zhuǎn)身，語帶歉意向云采夜解釋道：“骨墨做事向來隨性而為，又是魔商，他做任何事都是基于利益，為了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他向來都是六親不認(rèn)的?！?/br>
    云采夜握緊渡生，望向曉綠道：“可這赤霞城萬人的性命，可不是就能這樣輕易算了的?！?/br>
    曉綠一怔：“可你也知道仙規(guī)不可違，那城中萬人的魂魄被骨墨用于祭旗，便再無生還的可能了。而那鴉白，他已經(jīng)有了第一世的記憶，你是斗不過他的?！?/br>
    云采夜沉默了片刻，踉蹌著后退兩步，笑了一聲：“其實(shí)他有句話說的沒錯(cuò)，這仙人做的還真是挺沒意思的?！?/br>
    他們本應(yīng)維護(hù)六界秩序，卻在人間凡人受難時(shí)不能出手相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去，想必鴉白是明白了這個(gè)道理，所以才當(dāng)著他們的面屠盡赤霞城，讓他們好好看看，這仙規(guī)，這天道，有多冷血無情。

    第91章 折骨5

    云采夜說完那句話后，便轉(zhuǎn)身朝赤霞城的方向走去，曉綠向前追了幾步，喊他道：“夜兒……”

    “我不是去殺鴉白，曉綠上仙大可放心。”云采夜停下腳步，微微側(cè)過頭，“我們在人間界逗留的時(shí)間夠長了，該回仙界了。”

    曉綠聞言便安靜了下來，沉默地望去云采夜幾人離去。

    葉離箏見曉綠滿臉愁容，便走上前去將她抱起，問她道：“小綠，你也想回仙界了嗎？”

    曉綠搖搖頭，對葉離箏笑了笑：“怎么會，我只是……”

    “想起了當(dāng)初的自己？”葉離箏正正地看著曉綠，“云采夜還是要比你理智一些的?！?/br>
    曉綠苦笑道：“是啊，至少他沒有墮天?！?/br>
    葉離箏道：“他要如何墮天，他可不像你有著妖族血脈，他一旦墮天，就只能到鎮(zhèn)魔塔陪縛君去了。”

    “他比我更能承擔(dān)責(zé)任?！睍跃G望著自己的雙手喃喃道。這雙手曾經(jīng)掌握著世間花枝草木萬物的盛開與枯萎，但她墮天之后，這份能力便被削弱了，她當(dāng)時(shí)是為了什么而墮天的呢？為了和葉離箏在一起？還是對仙界的冷血而失望？

    但守衛(wèi)九洲凡人安寧的人是土地神，掌管六界輪回的人是地府陰司，她肩負(fù)的責(zé)任明明不在這兩者之間，她卻為了這兩件事打著所謂不再受天界冰冷的仙規(guī)束縛，拋下自己的職位到妖界做了一個(gè)“不受束縛”的妖王。

    葉離箏沉默了一會，低聲道：“這世間有很多事是難以預(yù)料的?！?/br>
    “比如你開始吃素？”曉綠笑著扯了扯葉離箏的臉皮，“走吧，我們回妖界，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拋下自己的責(zé)任了?！?/br>
    “好?！?/br>
    葉離箏輕輕地應(yīng)了一聲。

    九洲之中，卞沙洲和長雪洲頗為相似——它們都是環(huán)境極其惡劣，人跡鮮少的大洲。

    但卞沙洲較長雪洲還是要更熱鬧一些，畢竟它有個(gè)赤霞城，還位于三洲之間，是溝通三洲商路的歇腳之處，因此鴉白屠盡全城這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gè)人間界，九洲四海都在議論這位新出世的白發(fā)煞神，百汀洲各大宗門修道人士甚至還組織了人，商議要去絞殺為禍人間的邪劍之靈鴉白。

    云采夜向弦華稟明赤霞城一事，剛回到云劍門后，青鶯就把這個(gè)消息告訴他了。

    云采夜聽完之后，神色頗有幾分嘲弄之意，垂眸擦拭著渡生道：“他上輩子還是為他們而死的大義之人，這輩子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魔頭?！?/br>
    青鶯小聲道：“可是師尊，他們并不知道鴉白救了他們啊……”

    “是啊，他們不知道?！痹撇梢狗畔露缮?，“無論是永安洲的相尚，還是無仙洲的朔茴，亦或是葬于長雪洲的鴉白，他們都不知道，都不會記得他曾經(jīng)做過什么，又救了多少人?！?/br>
    青鶯點(diǎn)點(diǎn)頭，小聲嘀咕道：“是啊……要換做我的話，我也會很難過很生氣的……”

    云采夜頓了頓動作，抬眸望著青鳶道：“那你覺得他做的事，是對還是錯(cuò)？”

    青鶯聞言一懵，嘴巴張張合合囁嚅道：“師尊，這我哪知道啊……不過就算他先前救了很多人，可他現(xiàn)在也殺了很多人啊。”

    云采夜從高座上走下來，望著門外湛藍(lán)的云空道：“你不知道，師父就告訴你，他先前無論救了多少人，都是錯(cuò)的；而他現(xiàn)在，殺了那么多人，他也是錯(cuò)的?！?/br>
    青鶯繞到云采夜面前，有些焦急地問道：“那師尊，朔茴師兄就什么也沒做對過嗎？他以前還在仙界，我到醫(yī)谷去拿草藥時(shí)，他待我們很好很溫柔的！”

    “肯定做過，只是太少了。他一開始就做錯(cuò)事了的話，不論后來他再做多少事，也都是錯(cuò)的?！痹撇梢勾瓜卵酆煟樕蠜]有什么表情，“去練武場把你三位師兄，還有燭淵都叫過來?！?/br>
    “是，師尊?！鼻帔L迅速應(yīng)了一聲，隨后又有些疑惑地問云采夜道，“那要把青鳶師姐也叫上嗎？”

    “不用叫她。”云采夜握緊渡生，“你們倆在這守好云劍門就行?！?/br>
    青鶯一怔，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低聲喃喃道：“那師尊你們是要去……”

    云采夜聲音輕輕地：“帝君有令，讓我率領(lǐng)云劍門弟子，與宇文猛將軍前去絞殺鴉白?！?/br>
    “大師兄！二師兄！”青鶯小跑著朝練武場奔去，人還沒到，青川幾人就聽到了她的聲音。

    清浪收起手中的長劍，對青鶯道：“出什么事了？你跑這么急，有什么等你我和你小師弟比完劍再說吧?！闭f完這話，清浪又舉起長劍，挑釁地望著燭淵，“小師弟，你還在等什么？亮劍啊?！?/br>
    自從他上次在無仙洲受了傷后，便一直在弦華那里休養(yǎng)著，完完全全錯(cuò)過了他這位小師弟的“傳奇歷史”，等他能被弦華放出來了，仙界已經(jīng)沒有了他的傳說——那些仙人往日談起師尊的弟子時(shí)，議論的都是他！說他身世好，天賦也高，是云采夜最出色的弟子。他以前還很煩這些人整天嘰嘰歪歪地說他這說他那的。結(jié)果在燭淵來了以后，他們就再也不議論他了！

    開口閉口說的都是這小師弟如何厲害，竟然做了縛君入鎮(zhèn)魔塔后闖塔成功的第一人；又說云采夜如何如何寵溺他，特地下界尋人為他打造這世間最好的靈劍云云。

    而再后來，弦華小舅舅又告訴他，燭淵變成他師娘了……清浪聽了簡直怒火中燒——這些沒眼光的仙人，師尊最寵愛的他肯定是他！還有師娘是什么玩意？小師弟還沒他長得好看！怎么配得上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