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栩栩眉毛一揚,“難道不該改口叫師父?” 傅冰卿立刻反應過來,“是師父!” “一開始學武可能會吃些苦頭哦?!?/br> “我不怕,我很能吃苦?!?/br> “我為了鍛煉你的肌rou,從明天開始可能會讓你干一些重活,例如砍竹子砍柴啦,挑水爬山啦,晚上還要教你練習基本功?!?/br> “是,師父!” 接下來的幾天里,站崗放哨的兄弟每次都匯報說路上沒什么富人路過,竟都是些乞丐。栩栩想,怎么那么多乞丐往京城里跑,難不成百姓生活越來越艱難了?看來當今的皇上實在不怎么樣,竟然把國家治理得這么糟糕。 那個身著白衣如畫中仙一般的男子身影突然在腦海里漸漸浮現,栩栩嚇了一跳,連忙屏蔽了所有相關思想,更加專心地教傅冰卿練劍。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燒火用的木柴全和做飯用的水都被傅冰卿包了去,這個文弱的書生從一開始一桶水都提不動,到可以兩只手各提一桶。從一根木柴都砍不斷,到可以一下砍斷三根。而這些變化在短短三個月便完成,可見傅冰卿是付出了多么刻苦的努力。 栩栩表示,能收到這樣一個好徒弟,作為師父的,十分自豪。 天氣越來越冷,眼看有要下雪的趨勢。土匪們厚衣厚襖,再加上已經三個月沒有看到可以打劫的對象,漸漸大家都懶得出門,干脆窩成一團在家烤火。 作為土匪們的首領,栩栩也幾乎不再過問打劫的事,每日沉迷于教傅冰卿練武中。看著他耍劍的招式越來越出神若化,心中那份桃李有所成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自豪感也越來越盛。 這日,天空飄了小雪。晶瑩剔透的小雪花在山谷之中飛飛揚揚,景色何其美妙。 栩栩看著小雪出了神,沒注意到身邊正在耍劍的傅冰卿正一步步逼來。冰冷的劍刃劃過頭頂,一陣厲風,將她扎發(fā)的繩子割斷,一頭如墨的長發(fā)以銀河落九天的瀟灑落了下來,直鋪到地上。 栩栩嚇了一跳,氣道:“冰卿,你注意點!剛剛差些傷到我!” 冰卿呆了一下,連忙停下練劍,走上前關心道:“師父,你沒事吧?” “我沒事?!辫蜩驀@道,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苦惱,“就是好不容易扎起來的頭發(fā)被你弄散了。你知不知道扎頭發(fā)很費事的。算了,給我劍?!?/br> 冰卿嚇一跳,“要劍做什么?” 栩栩道:“把這些煩人的頭發(fā)割了?!?/br> “不要!”傅冰卿幾乎下意識地出口道,將劍插在地上,走上前,扶起栩栩的頭發(fā),手突然有點抖,“如果師父覺得束發(fā)麻煩,以后便由我來為師父束發(fā)。雖然,雖然我的技術不怎么樣,但師父不嫌棄的話……” 栩栩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想這徒弟也真是好,真是孝順,“好啊,你來給我束發(fā)?!?/br> 傅冰卿突然有些臉紅,“那師父可不可以把眼罩拿去,眼罩有點礙事?!?/br> 栩栩一愣,點頭,“可以啊。”環(huán)顧四下沒有別人,栩栩便拿了眼罩,一不注意把假胡子也給碰掉了。 便見漫天的雪花中,一位素衣長發(fā)的女子屹立在這天地之間,那眉,那眼,那鼻,那唇,都仿佛是世間最美的畫,在身后群山襯托下,如夢如幻,令得天地黯然失色。 傅冰卿看得快要失了魂,耳邊回蕩起半年前京城皇宮里,當今皇帝與他說的話?!叭绻阏娴囊姷搅怂?,愛上了她,便能理解我為何不殺她了。” 為何不殺她?為何要那樣保護她?為什么?因為有太多不該殺她的理由,卻有千萬個想要保護她的心?。?/br> 眼前的這個女子,滿身疤痕受盡磨難的女子,依然這樣精彩地活在這天地之間,這樣的美好,這樣的令人嘆為觀止。 便是上天也沒有資格奪去她的性命。 傅冰卿突然有些羞愧,為他這樣處心積慮地接近她瞞著她他的真實身份和目的,而愧疚。然而,無論之前有多么不堪,此刻都不重要了。因為此刻她就在他的眼前,這樣美好地存在他的身邊,無需言語,只有心知道,她對他而言有多么的重要。 栩栩已經挨著一塊石頭坐了下來,等著她的寶貝徒弟給自己束發(fā)。 傅冰卿走上前,一縷一縷地理著那散發(fā)著淡淡清香的墨發(fā)。 “師父長得也不丑,眼睛也不瞎,為什么要帶著眼罩和假胡子呢?” “哈哈哈,你不覺得我這樣更像強盜土匪嗎?壞人就該有壞人的模樣,這叫入鄉(xiāng)隨俗?!?/br> “原……原來這樣啊?!?/br> 汗。 傅冰卿漸漸微笑開來,只有他知道,她有多么好,一點也不壞。 ☆、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二) 這個隆冬,栩栩山在一片安靜中度過。 谷中有一彎彎似月牙的冰潭,因著氣溫回升,潭水的冰面已經開始融化,倒映著高山白云,可見幾只游過來的小魚兒。 正是清晨,太陽還未跳出地平線。栩栩穿了一身大紅的衣裳,沒有戴眼罩,也沒有假胡子,只是簡單地把頭發(fā)像男兒那樣豎著,衣服也是男兒的款式,然而因著大紅的顏色,將她襯得更加絕世之美。她漫步在潭邊,蹲下身子伸出纖長的手指點了點水面,嚇跑了那游過來的魚兒,她卻撲哧一聲笑了。隨著她這一笑,天地仿佛都明亮了。 忽而,栩栩又漸漸隱去了笑容,站起身,望著晨光下泛著靈光的潭面,呆住。 傅冰卿耍弄著一把長劍走來,遠遠看到站在潭邊的紅衣人,雖是男子的裝扮,卻女兒家的身形,美得不可方物。那樣的景色實在太美,以至于傅冰卿不覺將那一幕當作風景癡癡地欣賞。 光像是定格了般,你看著風景,也變作他的風景。而他,又何嘗不是這天地間的又一道風景。 許久,傅冰卿方走上前問道:“師父,你在想什么呢,想得這么出神?” 栩栩轉頭看他,微微一笑,“我……我在想是不是該解散這里了?!?/br> 傅冰卿大驚,“為什么?” 栩栩長嘆,“冰卿,你可還記得我們上一次打劫是什么時候了?” 傅冰卿毫不猶豫舉起四個指頭,“四個月零十五天之前?!?/br> 栩栩點了點頭,“是啊,我們已經有這么長時間沒有遇到可以打劫的富人了?!庇滞蝗粣澣灰恍?,“側面可見當今的皇帝多么的昏庸無能,讓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br> 傅冰卿臉色一怔,似乎想要解釋什么,卻欲言又止。他想,是啊,他不知不覺已經陪了她這么長時間,都快一年了,皇帝那邊也有消息傳來,也許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栩栩沒有去看傅冰卿,只是接著道:“山中兩百多個兄弟每天吃穿都需要銀子,再這樣下去,存款和存糧一旦用完,兄弟們怕是不得不要餓肚子了。所以,算了,還是將山中的存款存糧每人發(fā)一些,打發(fā)他們下山另尋出路吧?!边@場山賊的游戲,她終是玩到盡頭了,但也沒什么遺憾。 傅冰卿輕輕問道:“解散了他們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栩栩淡淡一笑,“四海為家,看遍山河風光,逍遙快活地過完余生?!?/br> “難道師父沒有什么牽掛的人嗎?”傅冰卿突然這樣問,這是他第一次問栩栩的私事。 栩栩沒有任何猶豫地搖頭,“沒有,一個也沒有?!?/br> 傅冰卿聞此卻不由得心頭一疼,不甘心地問道:“那你的家人呢?” 栩栩突然有些喘不過氣來,愣神了幾秒,回道:“我在這個世上沒有家人?!币驗樗皇沁@個世界的人,所以也沒有家人。 她想遁走,卻被傅冰卿拉住了手。 “不要騙自己了,每個人出生在這個世上都是有家人的,師父也不例外。” 栩栩突然惡狠狠地回頭盯著他,“放手!”聲音狠厲。這是她第一次對傅冰卿生氣,如此色厲內荏的模樣,顯然將他嚇著了。 傅冰卿臉色十分難看地松了手,卻腳下一滑,身體向后傾倒。而他的身后,正是冰面融了一半的又深又大的水潭。 栩栩驚中連忙伸出手去拉他,卻未能來得及,指尖滑過他的衣擺,便見他已撲通一聲摔下去,撞碎了本就不結實的冰面,落了水中。 這個天氣,摔入那冰水里,定然不會好過。 看著他在水里折騰,栩栩想跳下去救他,他卻喊道:“你站在那兒別動,我……我會水性,可以自己游上去?!闭f話間,他已經抓著冰面,一點點往這邊移動。當他被栩栩拽上岸時,已經凍得臉色乍白乍白,渾身瑟瑟發(fā)抖,嘴唇發(fā)紫,幾乎說不出話來。 栩栩連忙扒去他身上的外衣,然后脫下自己的衣服給他蓋上,扶著他快速走回去。 她以為他已經夠強壯了,強壯到不會生病了,可是,連續(xù)給他蓋了幾層厚被子,甚至床邊擺了三四個火爐,他還是昏昏沉沉地喊冷。她抬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被嚇人的燙驚得縮了手,淚水就這么不爭氣地模糊了眼睛。 這兒的山谷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更不會有什么大夫。他這一生病,便是個非常棘手的問題。 旁邊一直侯著的土匪兄弟開口道:“老大,我看我們還是把他埋了吧。” 這個說話的土匪原名叫牛昕,現名叫零零七。栩栩領導了他們這群土匪后,為了叫著順嘴方便,把他們的名字分別用數字來代替,從零零一一直到二八二,并且命他們把數字給繡在一塊白布上,把白布系在額頭上。栩栩說這樣才有團隊的感覺。 零零七如今已近三十歲,一臉烏黑的絡腮胡子,高高壯壯的,四肢很是發(fā)達,做起事來卻有點愚鈍。然而,他卻是副首領。栩栩提拔他當副首領的原因有兩個,一他的代號零零七,她很喜歡。二,他這個人雖然有點愚鈍,但心地還是不錯的,栩栩曾親眼看著他將一只可憐的小貓咪放生,雖然后來才知道那是老虎幼崽,不過他這樣的作為,顯然十分令女孩子欣賞! 今次,零零七竟然說出那樣可惡的話,栩栩大為生氣,怒目圓睜地瞪著那人,“你胡說什么,他只是生病了,又沒有死!你再胡說八道,我……我先把你埋了!” 零零七顯然被嚇到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頭磕在地上,顫抖著道:“老大饒命!零零七并非是胡說,而是按照規(guī)矩說的啊。我們這些占山為王的土匪,哪里有命去請大夫看病。若是生個小病只能靠自己慢慢復蘇,生了大病只能等死,有的人不愿被疾病折磨,就……就愿意被活埋提前結束自己的性命。后來,這也成了我們土匪行當里的規(guī)矩??窜妿煷笕瞬〕闪诉@個樣子,百分之八九十是自己好不了了,為了不讓軍師大人受罪,我們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埋了?!?/br> “什么?”栩栩氣得咬牙,“不過發(fā)高燒這么一個小病,就活埋人家!你們這么做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區(qū)別!放心,他不會死,我會請來大夫給他看?。 ?/br> 零零七抬起頭,疑惑道:“首領哪里去請大夫?” 栩栩想了想,“這里與京城最近,我自然只有去京城找大夫了?!?/br> 零零七頓時就驚呆了,“可是京城雖說離這里最近,但路程卻并不近,做馬車來回也需一天的時間。” “一天不礙事,他能撐的住!”栩栩不耐煩道,“好了,你快去給我準備馬車去?!?/br> 零零七垂頭喪氣道:“老大,我們只有車沒有馬?!?/br> 栩栩急道:“我不是記得我們曾經劫過好幾批馬嗎?” 零零七更加垂頭喪氣,“冬天都凍死了,剩下的一匹,也被兄弟們宰吃了?!?/br> 栩栩頓時氣炸毛,“什么!?。。。。?!” 栩栩哀嘆,真是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飯桶,她怎么有這么一群吃貨手下??! 傅冰卿額頭的熱度一直不退,人也一直在昏迷中。栩栩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火急火燎地收拾了一些細軟,就要上路。便是走著去京城,也要把大夫給請過來! 她這一走,至少三天方能回來,而這三天里這群兄弟沒了首領難免會鬧些岔子。栩栩左思右想后,將所有兄弟聚了起來,說了自己要前往京城請大夫過來給傅冰卿看病的事,兄弟們都很驚訝。有人道此舉并不妥,因為他們是土匪,不會有大夫愿意過來給他們看病。栩栩便道那爺便是綁也綁一個過來,他若不愿意給冰卿看病,爺便宰了他!此豪言一出,再無人異議。 最后,關于她走后整個山和兄弟暫時由誰管,思索再三,栩栩還是把這個職責給了零零七,因為零零七固然愚鈍,但比其他兄弟要善良,做事也更公正些,不會徇私枉法什么的。而照顧傅冰卿的事,栩栩交給了十一和十五,經過這么長的時間觀察,這兩個人最為心細也最會照顧人。 一切交代妥當后,栩栩背著行李來到還在昏迷中的傅冰卿的身邊,看著他臉色蒼白像在做惡夢一般時而皺眉時而嘟噥幾聲模糊不清的話,她心疼得不得了。畢竟,他是這近一年來與她朝夕與共的好朋友,更是她心心栽培的好徒弟,好不容易看著他在武藝上有所成就,卻因為她發(fā)了一個怒,而害他失足摔入冰潭病成這個樣子。心疼也有,愧疚也有,不舍更盛。 栩栩摸索著可憐徒弟的眉,柔聲道:“冰卿,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一定給你把大夫給找來,一定治好你的病?!闭f罷,起身欲走,手卻突然被床上的人拉住。 傅冰卿終于恢復了一點意識,艱難地搖頭,有氣無力的聲音道:“師……師父,不要……走……陪在我身邊。我……我只想師父陪在……我身邊。我一刻……也不想……離開師父……” 栩栩輕輕拉開他的手按在被窩里,拿起占著涼水的手絹擦著他guntang的額頭,努力微笑,“乖,做個好孩子,在這里等師父回來,師父很快就回來。師父還等著你病好了,帶你去西河村看桃花呢。你不是問師父有沒有家人嗎?師父有,師父的家在西河村,那里有一片到了春天就開滿桃花的林子,景色可美了。那里有師父的娘和師父的哥哥。我和你說,我娘她是個媒婆哦,促成了很多姻緣呢,比神話里的月老還厲害。我哥呢,他是個廚子,雖然是個廚子,但廚藝卻不怎么樣,而且在家從來不做飯,因為年紀到了不得不婚嫁的時候,天天被娘逼著和女孩子相親。想來,村子里的女孩子肥胖病都被治好了,哥哥他應該沒有理由再逃婚了吧。哈哈,他現在應該已經結婚了,說不定孩子都有了。真的好想看他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一定很可愛。等你的病好了,我把兄弟們也給解散了,我就帶著你去找他們。你不是無家可歸嗎?沒事,以后還可以跟著我,我把你推薦給天齊醫(yī)館。他們正好缺一個能打又聰明的保鏢呢!” 當栩栩自得其樂地說著冗長的暢想時,傅冰卿已經再次睡著,嘴角帶著淺淺的微笑,仿佛夢到了栩栩說的那些景色和人。 “乖,一定要等師父回來?!辫蜩蜃詈笤诟当漕~頭上輕輕吻了一下,轉身又與身后兩個竊笑的人道:“十一,十五,這三天里你們要好生照顧他。如果我回來的時候看到冰卿有什么不測,定拿你們是問!” 十一和十五連忙道:“首領放心,我們一定照顧好軍師大人!” 栩栩這才放心,在兄弟們的目送下,兩百多天來,第一次離開這里。也有兄弟提議要和她一起去,好保護她,但都被她拒絕了。畢竟,多一個人多一個麻煩,走路上難免要說話浪費時間。 為了早日請來大夫,也生怕傅冰卿在她離開的日子里出現不測,栩栩一刻也不曾停下腳步,連夜趕路。她如今仍是一副男兒的打扮,把眼罩拿了去,但假胡子還貼著,所以也不怕遇到什么流氓。 終于,她在第二日下午趕到了京城門口,望著城門前看守極其嚴格的士兵,她長吸了口氣,走了進去。 栩栩剛剛進入城中不久,便聽到一個洪亮的敲鑼聲,一個像是半夜打更的老人家一邊敲鑼一邊喲喝道:“午門口又一個亂臣要被斬首咯,大家快去看喲!亂臣賊子曹延金要再午門口被斬首了,皇帝親自監(jiān)斬,大家快去看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