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媽……” 韓霽風(fēng)喉結(jié)滾動,他想說他對不起她,可是,連這樣的話他也沒有資格說。 雨一直下個不停。 將他的外套打濕了,變得厚重異常,壓在身上似有千金。 而他只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像是懺悔他所有的過與錯。卻不奢求他們能夠原諒他。因為他根本不值得原諒。 頭頂撐起一把傘,將冰冷的雨絲隔絕。 蘇婉清說:“回去吧,你已經(jīng)站了很久了,衣服濕了會感冒。” 韓霽風(fēng)站著不動,像是一尊雕像。 蘇婉清嘆了口氣:“阿姨一直心疼你,你這樣子叫她死也不能安心。” 雨水一滴一滴打在傘上,再順著傘沿一滴一滴的淌進(jìn)塵埃里。 世間萬物都浸潤在冰冷的雨水中,連同他的父母一起。都被現(xiàn)世的洪荒給淹沒掉了。 而他連徒勞的想要伸出一只手來抓住都沒有,任由他們在自己面前走得這樣輕易。 不論是活著,還是好好的生活,做為兒子他都沒有為他們做過一丁半點兒的努力。他只是不停的為自己的喜好奔走,偏執(zhí)又無情。 又怎么配為人子? “霽風(fēng)……”蘇婉清再度輕輕的喚他:“節(jié)哀順變吧,誰都有老去的一天,難過也沒有辦法。只有你好好的活著,叔叔阿姨地下有知,才能安下心來。” 韓霽風(fēng)嗓音低沉沙?。骸拔覌屪叩臅r候,一定非常恨我,她這是在譴責(zé)我?!?/br> “不是你的錯,阿姨也一定不舍得怪你。”拉了拉他的胳膊說:“回去吧,雨越來越大了。” 當(dāng)晚韓霽風(fēng)頭疼的厲害,吃了止痛藥也不管用,只差疼的在床上打滾。 阿姨嚇的不得了,問過他怎么了,就要打電話叫救護(hù)車。 韓霽風(fēng)拉著她的手不肯。 臉上都是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部線條一顆一顆的滑下來。他艱難的說:“阿姨,我沒事……你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 他從來沒有懦弱過,亦沒有脆弱過。生命中一直是頑強(qiáng)不息的那一個。然而命運(yùn)對他很刻薄,或許正是由于他的倔強(qiáng),想考驗他,便把苦難通通加到親人的身上。讓他用倔強(qiáng)的眼睛看著他們一個一個的受苦,再一個一個的離去??v使再硬的脊梁骨,終有一天也會慢慢的垮下來。 所以,這一點兒疼痛對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室內(nèi)沒有開燈,冰冷的月光從窗棱灑進(jìn)來。隱約是一團(tuán)朦朧的光,只見他縮在房間的角落里抱緊自己,微微顫抖,汗水將衣料打濕了,臉色白得跟鬼一樣。 天亮的時候,韓霽風(fēng)靠著墻角睡著了。 俊眉緊鎖,單薄的嘴唇蒼白無血色。 他就這樣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三天三夜。 阿姨聽不到響動,到底怕了起來。私自給夏明月打電話……畢竟他們是合法的夫妻。 夏明月幾天來也沒有出門,整日呆在夏家,日子驟然渾噩。 阿姨打來電話,說韓霽風(fēng)幾天沒有出門,夏明月心口一驚。 “你沒有喚過他?” 阿姨說:“喚過了,每天都喚,他不出來,也不吭聲。先前只說自己要靜一靜,不讓我去打擾他……” 夏明月聽著,慢慢冷靜下來。 握著電話說:“阿姨,你不用管他,他自己會出來的?!?/br> 說著,她就掛了電話。 韓霽風(fēng)一定不會有什么意外,相反,要給他獨立的空間隱忍傷悲。這一切都太過突如其來了,沒哪一個人能夠反應(yīng)得及,輕易承受。 所以,他需要時間慢慢消化,將悲傷一點點的收攏進(jìn)身體里,才不至于表現(xiàn)得太過明顯。 這樣他走出來的時候,才能像往常一樣若無其事。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與同情。 夏明月將什么都想明白了。 可是一想到韓霽風(fēng)不是把難過一點點的清除掉,而是慢慢的吞噬進(jìn)身體里,就止不住的一陣心疼。別人面前再神形自若又怎樣?心里的口子潰爛成傷,說不出要到什么時候才能愈合。那疼是變本加厲的疼,那痛是復(fù)加之后的痛。 這世界,誰的悲傷誰自己知道。 別人從來無法替代。 夏明月縮在床上想事情。 此時門板被人敲響。她喚了一聲:“進(jìn)來吧?!?/br> 夏符東走近來,察言觀色問:“身體有沒有好一點兒?” 夏明月這幾天跟公司請了假,謊說自己生病了。其實一直呆在家里無所事事。就連宋曉雪的葬禮都沒有參加,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而且,韓霽風(fēng)也一定不想看到她。 從小到大,她還從來沒有這樣懦弱過。 只是夏符東弄不明白兩人之間出了什么問題,按理宋曉雪去世,夏明月做為韓家的兒媳婦沒道理不參加葬禮。即便兩個人鬧別扭,也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犯拗。 問過她一次,夏明月沒有回答他。 后來聽吳雪說:“一看就知道被韓家掃地出門了,她既然不說,肯定就是做了什么過火的事,否則韓霽風(fēng)不會不要她,她自己也不會沒臉說。” 夏符東想不出到底是什么過火的事。 如今宋曉雪的葬禮已經(jīng)結(jié)束幾天了,今天正好沒去公司,就上來和夏明月聊聊。 還是問她:“你和霽風(fēng)到底怎么了?以至于葬禮你都不參加?!?/br> 夏明月抬眸說:“爸,我和韓霽風(fēng)結(jié)束了?!?/br> “結(jié)束了?”夏符東吃了一驚:“你在胡說什么,你們是結(jié)了婚的人,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這種話怎么可以隨隨便便的說出來投。” 夏明月一臉平靜;“爸,我沒有在胡鬧。是真的結(jié)束了,你就不要再問了?!?/br> “那……”夏符東欲言又止。 夏明月已經(jīng)猜到他想問什么,明確告訴他;“韓霽風(fēng)贏了官司,那兩千萬他一定會如實的交給你,這個你不用擔(dān)心。我很了解他的為人,說過的話肯定會兌現(xiàn)?!?/br> 夏符東明顯松了一口氣。 接著勸說她:“無論什么原因,和霽風(fēng)的事你都再好好想想。沒有什么事情是解決不了的,只是結(jié)婚不是兒戲,哪能說完就完了?!?/br> 夏明月靜靜的聽著,但凡有一種挽救的法子,她也不想和韓霽風(fēng)一拍兩散。 可是,有什么法子能化解殺母之仇?可以讓韓霽風(fēng)心無旁騖的跟她在一起。 她想了想,真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在她和韓霽風(fēng)之間有一道鴻溝,被仇恨填滿了,非生死不能跨越。 夏符東見勸不了她,嘆口氣從樓上下來。 吳雪明眼瞧著她去找夏明月了。見人下來就問:“聊得怎么樣?韓家的事,明月她怎么說?” 夏符東搖了搖頭:“明月的脾氣犟得很,問她她又不肯說,只說和霽風(fēng)結(jié)束了?!?/br> 吳雪吐掉嘴里的葡萄皮,告訴他:“這事你不要管了,我說什么來著?如果不是明月對韓家做了什么過份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沒有回頭的余地。她既然不肯說,你也就干脆別再問了,她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她話語輕巧,這兩天是真的愉悅。自從夏明星出事,她已經(jīng)很久沒這樣開心過了。 夏符東只說:“管不了,真是管不了。” “所以讓你干脆別管么?!眳茄┙又终f:“明日在我媽家也呆了一段時間了,我很想他了,這兩天就把他接回來吧?!?/br> 夏符東說:“好。明日不在家,還覺得家里空空蕩蕩的,很不適應(yīng)?!?/br> 張潔這兩天有些心不在焉,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樣子。好在工作上沒出什么差子。 所以林飛看出她情緒不對頭了,也沒說其他。 只張潔自己時不時盯著電話看一會兒,就像丟了魂似的。 這一天手頭的工作多,下班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透了。走出來,大廈里靜悄悄地的。 張潔站在門口發(fā)現(xiàn)下雨了。 埋首包里找雨傘。 “別找了,你迷迷糊糊的,什么時候有帶傘的習(xí)慣?” 張潔驀然抬頭。 蒙蒙細(xì)雨中,梁義之打著傘站在那里。讓張潔想起胡彥斌的那首《絕別詩》,還是學(xué)生時代梁義之唱給她聽的。 暈黃的燈光落在他的臉上,干凈筆挺。 張潔怔怔的說:“你怎么來了?” 梁義之走近一步:“不來怎么挽回你?電話不接,短信不回,張潔,你什么時候變成鐵石心腸的女人了?” 張潔一臉平靜的說:“我本來就是這樣,只是你以前沒有發(fā)現(xiàn)?,F(xiàn)在既然知道了,還不趕快走遠(yuǎn)點兒?!?/br> 梁義之皺了下眉頭:“走遠(yuǎn)了,找誰陪我一起吃飯?!?/br> 想想,他們在一起做過的最多的事就是吃飯。上學(xué)的時候是,畢了業(yè)依舊是。一對不折不扣的飯友。那時候覺得有人陪著吃飯是件很幸福的事,由其對方是他??墒牵瑥垵嵑鋈挥X得不能再這樣了。 她說:“以后我想一個人吃飯了?!?/br> 梁義之若有所思:“那多沒有意思?!?/br> “可什么才有意思呢?”張潔反問他,忽然變得憤慨起來:“梁義之,我覺得沒意思,特別沒意思。無論是跟你一起吃飯,還是面對你老婆的咄咄逼人,我都覺得特別沒意思?!?/br> 她激動的沖進(jìn)雨水中。 梁義之大步追上她:“張潔……”伸手撈住她的手臂:“如意跟你說什么了?” 張潔側(cè)過臉去不看他。 程如意能說什么,不過就是罵她狐貍精。 張潔想到臉上火辣辣的疼意,冰冷的雨水都緩解不息。于是怒火一直燒到心口上,她真的是受夠了。什么都不想再維系下去。 “梁義之,你能不能別再來煩我了?” 梁義之隔著數(shù)重雨幕看著她。 緩緩道:“你真的是這么想的?” 有溫?zé)岬囊后w順著張潔的臉頰淌下來,她覺得此時此刻痛苦異常。 咬緊牙關(guān)說:“是,我是這么想的,早就這樣想了。我現(xiàn)在討厭死你了,不想跟你再有往來,也不想跟你一起吃飯了,勞煩你離我遠(yuǎn)一點兒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