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想得太過出神,以至于連面前什么時候多出了個人都沒發(fā)現(xiàn)。 幻夜無聲無息地落到她面前,見她沒注意到自己的到來,只好低低地開口喚了一聲:“夫人。” 漪喬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騰”一下迅速從榻上站起來,隨即便發(fā)現(xiàn)自己面前赫然跪著一名陌生的黑衣人。她霎時全身緊繃,高度戒備地看著他道:“你是何人?竟然膽敢私闖慈慶宮?” “屬下幻夜,見過夫人。方才見夫人神思恍然,屬下遂出聲提醒。夫人受驚了,請莫見怪?!被靡箚蜗ス蛟诘厣?,低頭肅容道。 “你叫本宮什么?夫人?”雖然他的態(tài)度看起來很恭敬,但是漪喬的戒備之心并未被打消。 “是,幻字組里只有主上,沒有太子。您為主上正妻,自然該是如此稱呼。”幻夜依舊維持著剛剛的姿勢,言簡意賅地答道。 “主上?太子?你是說,太子殿下是你的主子?” “正是?!?/br> 漪喬看著他一身的夜行衣,凝眉思索著開口道:“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不是她猜忌太重,實在是宮廷險惡,她必須時刻長個心眼兒。若此人是別家冒充的,專為派來利用她,那她豈不是被人牽著鼻子走?說不定被當(dāng)槍使了還不知道。 幻夜見她不相信自己,也并不著急。只見他取出一封信,垂首給漪喬奉上:“主上早料到夫人不會輕信屬下,特修書一封,說夫人看完自會明白?!?/br> 漪喬猶豫了一下,琢磨著他要是想對自己不利怕是早就下手了,也不用這么大費周章的。那么,他應(yīng)該是不會耍什么花樣的。這樣想著,漪喬便伸手接過了那封信。 快速地拆開信封,展開信紙,幾行俊逸遒勁的楷書便倏然展現(xiàn)在她面前。那字跡,是她再熟悉不過的。 信上內(nèi)容并不多,只寥寥幾行字:喬兒,送信之人乃是受我所囑,可信。至于幻字組,我自會向你解釋。不知喬兒可還記得我欠著你什么?待會去之后再還可好?另,我自會珍重己身,勿念。祐樘字。 或許字跡可以模仿,但是他們之間的事情是不可蒙混的。她相信,他特意寫上這個,也是要打消她的疑慮。 漪喬緊緊抿著唇,一時之間居然感到鼻子有些酸酸的。天知道,在她憂心如焚、不知所措的時候,看到他的信,看到他熟悉的字跡,心里有多欣喜,有多安慰。她此刻方深切地體會到了杜甫筆下那種“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的心情。 她深吸幾口氣,平復(fù)了一下情緒,想起來還有一件正事:“幻夜,你能不能去向朝中支持太子的臣子們送個信兒?讓他們知道太子被禁足的事情,到時候事情鬧大就好辦了。” 幻夜臉上閃過一絲微訝,不過很快就恢復(fù)如常:“夫人真是冰雪聰明。不過,這一點主上早已安排好了,請夫人放心。” “哦?我們竟然想到一起去了么?真是巧。既然做了安排,那就好,”漪喬笑著挑了挑眉,“不過,我倒是想起來一件事——你就是那日在門外的人吧?就是大婚期間,行完慶賀之禮那日的夜間,我和你主子在書房說話的那次?!彼热皇且园祫萘Φ纳矸莩霈F(xiàn),并且還叫她“夫人”,那么她也沒必要再自稱本宮來講什么宮廷規(guī)矩。但是有些疑問,她還是要問清楚的。 “是。”幻夜稍稍猶疑了一下,垂首答道。他沒想到漪喬會注意到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東西,,而且還上了心。 “嗯?!变魡堂嫔戏浩鹨荒ㄋ伎贾?,漸漸陷入了沉吟。 她不打算追問那天他到底來干什么,他和祐樘說了什么。她知道,有些事情,還是不問的好。 “那我若是想找你,應(yīng)該怎樣?” 她總覺得像是這種秘密組織,應(yīng)該都有個聯(lián)絡(luò)暗號什么的。如今是非常時期,他若是能暗中送個信什么的,她也好隨時了解祐樘的情況。 “此事未平之前,屬下每日的這個時辰都會暗中來慈慶宮一趟,夫人若是有事吩咐,只需輕叩窗欞,屬下到時自會現(xiàn)身?!?/br> 漪喬思忖了一下開口道:“好,那便如此吧,”雖然沒有得到最想要的答案,但是她也沒接著問,畢竟,能解決當(dāng)下的燃眉之急就行。然而她心情剛剛放松了一些,隨即又想起一件緊要的事情:“你既然能悄無聲息地來去,那么去奉先殿給你主子送些膳食什么的,應(yīng)該不成問題吧?” 然而聞聽此言,幻夜卻似乎感到極是為難。他遲疑了一下才斟酌著道:“稟夫人,主上將此信交予屬下之時,交代說不必再去奉先殿了,屬下想,主上當(dāng)是自有計較。” 漪喬輕蹙起眉頭,不明白他此舉是何意。不過既然他這樣說了,那就再等等好了。 “那便罷了,你下去吧?!变魡虛崃藫犷~頭,事情有些眉目了,她的神經(jīng)漸漸放松下來,積壓已久的倦意也就涌了上來。 “是,屬下告退?!被靡乖俅纬欢Y,像來時一樣,消失得無聲無息。 漪喬臨睡前,還望著蒼茫的夜色,在心里默默祈禱,希望一切都快些好起來。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 這之后的三天時間里,都沒有出現(xiàn)漪喬預(yù)想中的轉(zhuǎn)機,皇帝朱見深那里也沒傳出什么消息,好像全然忘記了太子還被禁足在奉先殿的事情。更糟的是,這幾日倒春寒越來越嚴重,明明應(yīng)該是天氣漸暖的春日,卻堪堪生出一股冷意,早晚寒氣逼人,溫差極大。而朱見深之前明令禁止任何人前去探望太子,所以漪喬再是著急,卻連一件御寒的衣物都不能給他送。 她這幾日一顆心就像在火上烤一樣煎熬,想著他在奉先殿挨餓受凍,很可能已經(jīng)體力透支,她就焦灼的寢食難安。 終于在第三日晚上,她實在撐不住了,下了一個思慮了已久的決定,換上了一套早就準(zhǔn)備好的普通宮娥的行頭。如坐針氈地等了半天,漪喬覺得時辰差不多了,便起身輕輕地敲了敲窗欞。 轉(zhuǎn)眼,幻夜便出現(xiàn)在了她面前,半跪在地上正要說話,看到她一身的裝扮,不由詫異道:“夫人如此是何故?” “帶我去一趟奉先殿,我要去看看他?!变魡毯敛华q豫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奉先殿靠近乾清宮,就算是夜間,那里的守備也很森嚴。不像慈慶宮,位置偏東,又不是特別深入內(nèi)宮之地。屬下一人尚可,若是帶上夫人,依屬下之力,恐難完成夫人所托。請夫人見諒?!?/br> “可是都已經(jīng)三天了!我真是不明白,他不是都已經(jīng)做安排了么,怎么到現(xiàn)在都還沒動靜?”漪喬蹙著眉頭,不無煩躁地道。 不過隨即,理智告訴她要冷靜。漪喬強令自己收斂心神,嘆了口氣:“那么暗中護送總是可以的吧?我會扮作前去給他送水的宮娥,你只需要在暗中跟著,若是萬一出了什么麻煩,你暗地里幫我一下就行了?!?/br> 這件事情畢竟還是有風(fēng)險的,她總覺得有個人暗中護送心里有底些。 幻夜見她態(tài)度堅決,只得應(yīng)了下來。 夜里下起了淅瀝的小雨,漪喬一手撐著傘一手提著食盒,還要兼顧著臂彎里抱著的內(nèi)裹貂裘的包袱,踩在濕滑的地面上,一路走得頗有些艱難。又加之她對宮中的地形并不十分熟悉,走著走著還要想一想,所以更覺得此行真是漫長之極。 由于她扮成了宮娥的樣子,加之出門前對容貌做了些掩飾,在這個凄迷的雨夜里撐傘而行,倒也沒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一盞盞的宮燈被颯颯的夜風(fēng)吹的左右搖曳,在淌著冷雨的地面上投下一片片模糊的影像,透著一股凄涼和詭異。此時亥時已過半(約為二十二點),紫禁城很是安靜,道上除了巡夜的士兵和敲更報時的宮人外,幾乎沒什么人。白天看起來宏偉壯觀的宮殿,此刻在一片黑沉沉的夜幕中卻透著一股森嚴肅穆。 不知是雨夜里濕氣重還是皇宮本身的特質(zhì)使然,漪喬總感到周圍有一種瘆人的陰氣,讓她不寒而栗。她縮了縮脖子,給自己打了打氣,不由加快了腳步。 然而,當(dāng)她走過一處拱形門時,那種瘆人的感覺居然越來越強烈,直從足底往上竄,像是吐著信子的毒蛇猛地襲上脊背一樣。她心里陡然警鈴大作,下意識地想回身,可是為時已晚,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經(jīng)橫在了她的脖頸上。 ☆、第六十章 意料外的人 漪喬手中的油紙傘一個歪斜掉了下來,傘柄朝天地躺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