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漪喬暗嘆一口氣,正打算推拒,卻陡然靈光一閃,另一種解法驀地浮上心頭。 “小女子所說的那套奇法,屬于自成一體,現(xiàn)如今尚未流傳,說出來也是無用,故此恕難相告,”她瞄見對方那明顯黯淡下去的目光,賊賊地一笑,突然轉了話鋒,“不過,小女子還有一法,計算起來同樣十分簡便,不知公子可愿賞臉一聽?” 白衣公子被她小小地折騰了一把,一顆心忽上忽下的?,F(xiàn)在見她終于肯吐露其中一法,雖然仍對那“尚未流傳于世的奇法”頗為好奇,但是有總勝于無,他也就輕輕嘆口氣,微微頷首道:“姑娘請講,在下愿聞其詳?!?/br> 漪喬這法子說來其實很簡單,還是她小學的時候打奧數(shù)書上看來的,好多年不用,險些將這種算術方法給忘記了。 而這位公子應該只是沒有想到這樣的角度,他現(xiàn)在欠缺的,只是一些啟示而已。 “不知公子可還記得那李……呃,李公子出的最后一道題?”漪喬微笑著看向他,開始循循善誘。 “自然記得。依舊是雞兔同籠,頭一百二十八,腳二百二十,問雞兔各幾何——可,這是一道無解的題……”他的語速越來越慢,聲音也漸漸低下去,似乎感受到了漪喬的用意,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觸下頜,慢慢陷入了沉思。 漪喬看到他頗為受教,便呷了一口茶,再接再厲道:“這道題為什么會無解呢?若是將那些有解的題也做如此假設,結果會怎樣呢?若是把假設后的數(shù)字與原來的相比,是不是便可以得解了……” “對??!只需假設全部為兔,那么多出來的腳數(shù)除二,便是雞的只數(shù)了!反之同理,一樣可得解!”他忽然從自己的思考中抽身出來,打斷了漪喬的話,極其準確而簡潔地道出了整個解題過程。 他的目光炯炯,燦然明亮,堪比星辰,閃爍著頓悟后特有的喜悅與興奮。 漪喬會心一笑,明澈的眼眸中流露出由衷的贊賞之色。 她剛才其實相當于什么都沒說,幾句模糊的只言片語,頂多只是給了個粗略的思路,而他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將這前前后后想個通透,可見其不僅聰穎過人,而且悟性極高。 她不由微笑著豎起大拇指,真誠地贊道:“全中哦!公子真是智慧超群,此等領悟能力,小女子恐是不能望其項背了?!?/br> 白衣公子此時才突然察覺自己方才的行為有些失禮,不由頗為尷尬,略微牽起一個僵僵的笑容,拱手道:“方才在下由于過于欣喜,故此言行上多有失禮,還望姑娘海涵?!?/br> “不礙事,”漪喬忙擺手笑道,“公子之舉乃是人之常情,何來失禮一說。只是,公子似乎很是喜愛算學?” “是的。不瞞姑娘說,在下自小便頗好此道,雖然家中事務極為繁忙,但每日必會忙中偷閑,靜習演算,如此下來也閱得不少先輩所著的名篇巨作。但在下自知小成尚不及,實在是受不起這不虞之贊——倒是姑娘,才是真正的冰雪聰明,想出此等妙法,確實要比通用的方程簡便許多,也解了在下這幾日來梗在心中的疑問……” “咳咳咳……”正在喝茶的漪喬結結實實地嗆著了。 她的臉頰咳得通紅,眼睛里也泛出了淚花。“你剛才……咳咳……說什么,”她拼命為自己順著氣,“方……程?!我沒……聽錯吧?” 她兀自在那里千方百計地另辟蹊徑,合著到頭來,這家伙居然知道方程?! 白衣公子對她如此反應感到十分疑惑,不由一臉判研地看向漪喬:“對啊,姑娘難道不知道方程嗎?《九章算術》中除下《海島算經(jīng)》,最后一章便是專門辟出來講方程的,姑娘既通算理,豈有不知之理?” 說著,他的面色居然冷了幾分,眸底閃過一抹明顯的失望之色。 只是漪喬正有些自顧不暇,所以沒有看到。 這時,周圍的客人聽到響動,紛紛朝這邊看過來,好奇地打量著兩人。 緩過勁兒來的漪喬感覺到眾人的注視,不由地偷偷環(huán)視了一圈,頓感尷尬。她也覺得自己剛剛的行為有點兒過激,但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現(xiàn)在也是沒奈何。 她皺著一張小臉,無奈地壓低聲音道:“這位公子,可否坐下一敘?” 她也是剛意識到對方是一直站著和自己說話的,如此養(yǎng)眼的氣質(zhì)美男就這么站著和一名女子說著話,難怪會那么招人眼球。 雖然她知道自己的提議有些不合禮教,但實在是好奇心驅使,很想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衣公子看到她可憐兮兮卻又一臉好奇的樣子,居然一時吐不出個“不”字,再者又不好駁她面子,便也就淡淡應了一聲,施施然地坐了下來,與漪喬同桌對面。 經(jīng)過仔細詢問,她才知道原來此“方程”非彼“方程”。 他所言的方程,是按照一定順序排列的數(shù)陣,其實質(zhì)其實與現(xiàn)代的方程組差不多,只是沒有x、y這樣的英文字母作未知數(shù)參與運算而已。這種數(shù)陣按照一定的規(guī)則進行運算,但是因為程序復雜,又表示繁瑣,所以十分影響運算速度。 而由此看來,漪喬當初所表示的不屑,確實是有些出格。這也應該,是他會上來搭訕的原因所在。 另據(jù)他介紹,宋元之時的李冶和朱世杰還分別發(fā)明了“天元術”和“四元術”,后者為前者的繼承與發(fā)展。而漪喬極為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些居然和現(xiàn)代設未知數(shù)的理念已經(jīng)頗為相似,只不過表示方法不同而已。 除此之外,漪喬還從他的口中了解到了古代數(shù)學諸多方面的成就,從代數(shù)到數(shù)列,從平面幾何到立體幾何,范圍十分廣泛。而她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領略到了古代豐碩的數(shù)學成就,不禁在心里由衷地贊嘆先人的智慧,對他們的成就崇敬不已。同時,也有幸對中國古代的數(shù)學研究有了一個重新的認識。 當然,這一切都得感謝那位博聞多識,又天分極高的白衣公子。而她是個在學術上喜歡鉆研的人,平時又頗好觀察與思考,思維活躍,細心認真,所以數(shù)學在她的諸門功課當中一直是強中之強。她若是認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現(xiàn)在碰到一個同樣擅長此道的人,她真是打心眼兒里高興。 若非自己現(xiàn)在身不由己,她真的很想交下這個朋友。 不過,在認真傾聽的同時,她還是暫且收起了一些審慎拘謹,投入到討論之中,并時不時地附以自己的意見。當然,這樣會不可避免地摻雜上一些現(xiàn)代數(shù)學的理論。 不過,為了不顯得過分怪異,她已經(jīng)做了大部分保留。并且,還用一個子虛烏有的師父勉強解釋了自己這些說法的來源,以及對于許多古代數(shù)學巨著的不熟悉。 這樣的討論切磋在融洽的氛圍中持續(xù)了大約一個時辰,直到太陽已然明顯西沉的時候。 “今日聽君一席話,可謂勝讀十年書。與姑娘的短短交談,令在下對于諸多問題都有茅塞頓開之感,也解了心中的不少疑問。姑娘之建樹實在遠于在下之上,許多見解亦是頗為獨到,在下著實佩服得緊——如是不棄,可否拜姑娘為師?”在愉快的交談之后,白衣公子突然一臉誠懇地抬手行禮,十分認真地望向漪喬。 “什么?!你說——你要拜我為師?!”漪喬本來還沉浸在剛才的討論的問題之中,驟然聽到他的這個請求,不由猛地抬頭,驚訝地睜大眼睛看向他,也沒注意自己的措辭。 白衣公子定定地注視著她,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是的?!?/br> “可是……呃,你不覺得我學的和你不一樣嗎?” “這個,在下能夠看出來。姑娘不是自己也說了嗎,尊師在山野之中潛心研究多年,獨創(chuàng)了一整套全新的算學體例,雖然與現(xiàn)世之法有諸多不同之處,但在下以為,此一脈更加完整,更加簡潔,且真正是舉一反三,恰似掌握了一把認識大千世界的鑰匙一般。雖然在下所學與之不同,但學問乃為觸類旁通之妙物,況二者有諸多相通之處,其中精粹實則不變。” “但我是個女子啊,你難道不怕失了面子嗎,”她還是有些哭笑不得,“公子可要想清楚了?!?/br> “在下已然考慮得很明白,”他抬頭看了看窗外,“今日天色不早了,想必姑娘也快要回去了。算學之術博大精深,絕非一時半刻能夠說得曉暢明晰的。在下苦尋精于此道的良師已久,今日得見姑娘,只覺乃是絕佳之人選。所謂‘聞道有先后,術業(yè)有專攻’,強于吾者皆可為吾師,又何論男女?且古往今來,巾幗不讓須眉的例子也是舉不勝舉。況在下能夠看出姑娘言談之間多有保留,故此益慕姑娘之學問,只盼能拜為吾師,日后也可得一引導提點之人,令在下這塊朽木也可有所精進。” 漪喬望著對面一臉正色的人,知道他是來真格兒的。 她垂眸嘆了口氣,面上盡是無奈。 若她現(xiàn)在是無事一身輕,那還倒是滿樂意有個志趣相投的朋友一起切磋的。但自己的事情如今可是一團糟,已經(jīng)讓她有些忙不過來了。更何況他畢竟是個男子,來往多有不便。若是在這個時候收他為學生,那豈不是節(jié)外生枝,橫添麻煩? 漪喬這樣想著,腦子轉得飛快。時間不等人,她知道已經(jīng)不早了,得趕快回去。 “公子過獎,小女子實在愧不敢當,”她這樣說著,面上卻毫無謙遜之色,只是微微一笑,立馬轉過話鋒,“不過,若是公子確有誠意拜我為師,那我自然也不好再推辭。只是公子要知道,人總是要穿衣吃飯的,這老師自也不是徒然拜的,交銀子是一定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