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劉徹語音剛落陳嬌就震驚的看向他。承認白紗是他拿的,就是承認他故意嚇病了劉寶如。 劉明本想用這事拿捏住陳嬌,如意算盤在心中早就打好。他覺得陳嬌不過是小孩子,必定害怕長輩知道她犯錯,如果他旁敲側(cè)擊的提出這件事陳嬌縱然心里怕他告狀怨他多事也肯定會暫時屈服,乖乖的跟他出城去玩,到了長安城他自然有的是手段哄得陳嬌高高興興,那時候就會把把脅迫她的事忘得一干二凈,從此他就有機會親近她,完成兩往后的囑托,甚至令梁王一脈跟長公主締結(jié)姻親。 說實話劉明雖然覺得陳嬌年紀尚幼有些驕縱,但看姑姑長公主和姑父堂邑侯的容貌就猜得出再過十年陳嬌必定會出落成風(fēng)華絕代的少女,十年他也不過二十四歲,有侍女愛妾的侍奉他有什么等不得的呢。 只可恨半路竟然殺出這么一個令人厭惡的十皇子! 劉明的臉色瞬間暗了下來,他點點頭冷聲道:“很好,十皇子,很好,劉明告辭?!?/br> 看著劉明甩袖離去劉徹嗤笑一聲滿不在乎的抓起果盤中的一只蘋果拋了拋。 陳嬌跳下圍欄的美人靠對渾不在意的劉徹怒道:“你胡說什么?!這事還沒說清,我跟他周旋周旋或許劉明……” “還周旋什么,劉明肯定什么都知道?!眲匕淹嬷O果轉(zhuǎn)過身笑道:“橫豎要挨罰,還不如我認下,讓他滾得遠遠的,今天要挾你去逛長安,明天沒準就要挾你跟他回梁國?!?/br> “說什么呢?!标悑傻闪藙匾谎?,但她卻不能否認——她心里是高興的。 “劉明沒安好心思,我都聽說了梁王后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問你愿不愿意做劉明的媳婦兒,他比你大那么多,梁王后也開得了口,真是……欸,阿嬌你別走啊,去不去我那里吃點心啊喂!” 劉徹挨打了,沒有公開原因但是天子的旨意直接由大黃門宦官下達到漪瀾殿,當時陳嬌正在漪瀾殿里吃點心。 “十皇子,您還有什么要說的嗎?”大黃門站在漪瀾殿的臺階上雙目微合用尖細刺耳的聲音問。 劉徹上身筆直的跪在階下面色平靜:“出主意的是我,辦事的也是我,劉彘接旨領(lǐng)罰。” 黃門宦官雙手交疊垂在小腹,唇角下拉面無表情的臉上眼皮一抬道:“來人,行刑。” 黑漆漆的刑凳被抬了上來,劉徹不用人架就自己趴在了刑凳上。 “彘兒,這是怎么回事啊彘兒,你不要嚇阿娘?!蓖趺廊瞬活檭x態(tài)的跑下臺階抱著趴下的劉徹急道,“你快給我說清楚,你父皇為什么要打你?” 陳嬌站在一邊一時間也怔住了,她實在沒有想到處罰來得這么快這么直接。 “翁主?怎么辦呀?”大寒在陳嬌身旁焦急的問,“十皇子如今身子弱打不得的呀?!?/br> 陳嬌回神立刻道:“你快去,快去合歡殿程夫人那里找我阿娘來!” 此刻的王美人面對一語不發(fā)的劉徹就是抱著不撒手。她素來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可是這一回她真是徹底懵了,剛剛還跟她有說有笑的兒子轉(zhuǎn)眼就要被天子責(zé)罰杖笞,她甚至不知道原因。她習(xí)慣給天子恭良順從的印象,知道不該抗旨不該哭泣更不該阻攔,但劉徹就是她的全部,她的彘兒大病剛?cè)ト绾芜€能經(jīng)得起這樣一場打。 “請美人讓開,奴才都是奉旨行事?!秉S門宦官走下臺階對王美人說完一使眼色,兩名侍女立刻上前架起了王美人。 與此同時兩名宦官手執(zhí)二指粗的笞杖分列在刑凳兩便站好,笞杖抬起一杖一杖直接打在了劉徹的身上。 劉徹蹙緊眉心緊咬薄唇竟是一聲沒哼。 “一、二、三、四、五……”宦官一面打一面高聲的喊著。 看著笞杖一下一下的落下陳嬌終于忍不住跑過去大喊:“夠了,別打了!” 宣旨的大黃門站的筆直一張滿是橫rou的臉上毫無表情,此刻他的聲音尖細的令人作嘔:“翁主,這是陛下的旨意?!?/br> “十皇子大病初愈,天子一時氣悶才罰他,可你們別忘了他是天子的兒子!要打出病來你們承擔得起嗎???”陳嬌張開雙臂毫不畏懼迎面落下的笞杖,“他受的罰也有我一半,你們要是有膽子打十皇子就連本翁主一起打了!” 陳嬌孤注一擲的相信沒有圣旨誰也不敢動她這個大長公主的女兒,她一定要堅持到長公主來,她一定要救劉徹。 “把翁主抱下去?!贝簏S門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吩咐。 陳嬌重生后第一次拿出了她身為堂邑侯翁主的驕縱和霸道:“誰敢!誰敢動我我就賞他三十板子!” 與此同時她在心中默念,希望母親快一點來,不然這些人要真的拉她下去她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劉徹挨打。劉徹的這頓打雖是因為他莽撞回絕劉明,可說到底怎么也是為了幫陳嬌擺脫劉明的要挾。 “你們,把翁主拉下去,聽到?jīng)]有!”大黃門不悅的說,“怎么都不動?你們這是要抗旨?” 幾個小宦官面面相覷,最后只得對阿嬌道:“翁主息怒,小人得罪了?!?/br> “都給我退下,退下!敢碰我看我不打斷你們的腿!”陳嬌把心一橫徹底鬧起來。 幾個宦官哪里由得了她一個五六歲的娃娃鬧,包抄上去寧愿挨打挨抓也要把陳嬌抱到一邊去。 “這是怎么回事?看誰干動本公主的寶貝女兒!” 隨著一聲斷喝,宦官們齊齊撒手看向門口,只見館陶長公主昂首快步走了進來,身后跟著的除了宮女宦官還有一隊宮禁御林。 ☆、第16章 天子之謀 “凡是碰過翁主的宦官,按翁主說的每人打三十板子,打斷一條腿!我看誰還敢以下犯上!”長公主一面走過去查看陳嬌一面冷冷的說。 御林軍辦事毫不拖泥帶水,他們的軍杖跟宦官的二指笞杖打人的效果可是有天壤之別,剛才攔著陳嬌的幾個宦官一片鬼哭狼嚎的被帶了下去。 長公主一來陳嬌心里總算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氣,抱住長公主道:“阿娘你可來了……” 大黃門見長公主駕到剛剛還一張死氣沉沉的臉上立刻掛出了趨炎附勢的笑容:“喲,長公主駕臨,您息怒,小人們也是奉天子的旨意辦事……” 長公主滿眼憐惜的看顧著陳嬌,對貼上門的大黃門正眼都沒給一個只是寒聲道:“牛黃門,你有天子的圣旨在手今日本公主不動你,等你卸了這身皇差,本公主一定先斷你一條腿!” 牛黃們聽了這番狠話有見到剛剛那些宦官的下場,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尷尷尬尬的站在那里,就差找個地縫鉆進去了。 王美人看到長公主這個救星立刻掙脫侍女上前行了跪拜大禮,嗚咽道:“請長公主看在妾身盡心竭力侍奉陛下的面子上,為我的彘兒求天子一個恩典吧,他有天大的錯也等病好全了再領(lǐng)罰,若不然就請?zhí)熳蛹颖稇土P妾身吧,長公主,妾身求你了?!?/br> 長公主嘆了口氣親自將王美人扶起來,淡淡道:“你先起來,彘兒這頓板子先記下,我這就到天子面前去請個恩典?!?/br> 長公主說完掃視著行刑的宦官們,鳳目陡然一寒:“有什么抗旨的大罪都記在我館陶長公主的名下,今天誰敢再動十皇子本公主就斬了他的雙手!” “喏?!贝嗽捯怀瞿切┗鹿賯円粋€個都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陳嬌見長公主如此威風(fēng)心中不禁感嘆,有個強勢的母親真真是比什么都強。 長公主處理完漪瀾殿的事情立刻就趕往宣室殿找景帝求情,將陳嬌留在了漪瀾殿。 “彘兒,彘兒,快,快去找皇后娘娘請御醫(yī)來看看十皇子,快點!”送走長公主王美人一邊吩咐侍女去請御醫(yī)一邊不顧一切的跑到劉徹身邊。 “彘兒我的兒,你怎么樣,你跟阿娘說句話啊?!蓖趺廊诵揲L的手捧住劉徹的小臉,入手之處早已被冷汗沾濕,大驚之下王美人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了下來。 劉徹雖然身體好可畢竟年紀尚小又剛剛病過,挨了十幾杖已經(jīng)眼眸半閉有些神智不清了。 陳嬌走上前去,她的心情無比復(fù)雜,甚至不敢看一眼劉徹被打的傷口。 “十皇子?”陳嬌低下頭,小手有點猶豫的輕輕碰了劉徹一下。 劉徹微微動了動,王美人和陳嬌立刻都住了聲。 劉徹睜開眼睛看著王美人虛弱的說:“阿娘別哭,我很快就好了……” 而后他有強撐著將頭轉(zhuǎn)向陳嬌道:“阿嬌……父皇的罰,我領(lǐng)了,這事……跟你沒關(guān)系?!?/br> “劉彘,劉彘?”劉徹說完頭一歪就昏了過去,陳嬌喚了兩聲卻再得不到他的任何回應(yīng)。 看著冷汗如雨蹙眉昏迷的劉徹,陳嬌的心忽然響如擂鼓,重生后從來沒有哪個時刻讓她如此慌亂和無措。 漪瀾后殿的寢室外宮人們進進出出,有的手捧銅盆有的手托絹巾,連御醫(yī)都請來了兩位。 寢殿旁邊的偏廊上陳嬌促膝而坐,她的眼睛望向來來回回穿梭于后殿的宮女,明凈的眼底帶著一抹強烈的怒意,好似暴風(fēng)雨前平靜卻暗潮洶涌的海面。 “阿嬌,你別擔心,雖然那板子比我阿娘打我打得疼可那些宦官力氣也不會下太大,彘兒是身體弱才會暈過去,沒受大傷。”劉非在陳嬌旁邊看著她,見她一語不發(fā)已經(jīng)這樣坐了很久,好像在想事情又好像在出神。 劉非心下沒底,想了想好似下定決心一般道:“阿嬌你阿娘不是都說了嘛劉明只把彘兒偷白紗的事情告訴了天子沒跟梁王叔和祖母皇太后他們說,既然這樣這事就鬧不大,你也別擔心,大不了再鬧大也是我頂著,你幫過我那么多次,我絕對連累不了你。” 劉非也不顧八歲,這些話本是努力用來勸陳嬌的,不想他剛一說完陳嬌就轉(zhuǎn)過了頭正色道:“你說什么事情鬧大?我們什么都沒有做過怕什么鬧大!” 劉非聞言先是一愣繼而立刻點頭道:“是是是,我們什么都沒干!什么都不用怕!” 陳嬌站起來繼續(xù)道:“我之前幫你一則是把你當我哥哥看,有人讓你不痛快我陳嬌能有辦法幫你絕對不能不幫;二則劉寶如多行不義我這么做也是為我自己出口氣。如今劉彘和我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他不明不白的為我們頂了責(zé)罰受了不該受的委屈我們也不能袖手旁觀?!?/br> “阿嬌你說得對,那你說現(xiàn)在怎么辦?”劉非被陳嬌幾句義正言辭的話說的心有同感,再說當時劉徹是被他帶來“入伙”的,如今劉徹替他跟陳嬌頂事,他不能對自己的弟弟這么不講義氣。 “你要是有膽量,就按我說的,咱們一會到宣室殿去找劉明對峙,怎么也要他給我們一個交代!”陳嬌斬釘截鐵的說。 “阿嬌你說吧,我劉非骨子里劉的是咱們漢高祖的血,我才不是那些個膽小沒擔當?shù)男∪?!”劉非也正色道?/br> 蒼藍的天空高遠,像是永遠襯托漢庭至高無上的肅穆背景,寬闊的漢白玉前庭,宣室殿宏偉高大的屋宇之下,跟在宦官身后不滿六歲的陳嬌顯得尤其微不足道。 “陛下,堂邑侯翁主求見?!秉S門彎腰低頭恭敬的向大殿主位上的天子稟報。 面色平靜的景帝其實最近的心情非常不好,內(nèi)外朝政本就夠讓他心煩了,加之邊貿(mào)匈奴的貪婪無度和內(nèi)廷瑣事的盤根錯節(jié)一時讓他的眉心很難舒展。 “阿嬌?”景帝念了一句,隨手將案上的竹簡卷了起來。 他本來不打算見長姐這個孩子,對他而言沒有必要的小事真的越少越好。但景帝此刻的心思又有些微妙:或者做點別的事情總好過看這些糟心的奏章,甚至可以在這個小女孩走后找個機會給自己,寫一封遙寄那人的書信。 規(guī)矩核心的天子有時候也需要一個理由說服自己,做一點忙里偷閑的事。陳嬌的到來只不過是天子拜托繁蕪庶務(wù)想要脫身其中的一個小小理由。 “傳?!本暗壅f。 年幼的陳嬌身穿白色滾紅邊右衽曲裾,衣服上鮮紅的朱雀圖案栩栩如生。她雖然年紀小卻恪守覲見的禮儀,雙臂舒展后平端于胸前,一絲不茍的下拜道:“堂邑侯之女陳嬌拜見天子,天子萬歲無疆?!?/br> 景帝很少見這么小的孩子在宣室殿上向自己行全禮,雖然她做的規(guī)矩周全,但這么小的孩子做出這一套大禮還是讓他覺得有些滑稽。 景帝威嚴的臉上露出一點松動的笑意。 “起來,阿嬌你母親呢?”景帝坐在主位上平聲問。 “我母親從漪瀾殿出去后就到外祖皇太后那里去了?!标悑商痤^來說。 陳嬌早就知道在未央宮宣室殿的天子不同于在長樂宮和掖庭十四殿(未央宮的后宮)。在這里,天子少一分人間喜怒,多一分生殺天威,是以宣室殿的天子似乎永遠都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甚至帶著幾分帝王與生俱來的偏執(zhí)和陰沉。 景帝點點頭,威嚴的目光俯視著她:“你從漪瀾殿來?彘兒怎么樣了?” “是。他很不好。”陳嬌并不畏懼,“臣女只是想請?zhí)熳用魇?,為什么懲罰十皇子?!?/br> 景帝松動的笑意消失了,那張喜怒不形于色的臉孔又變得冰冷和刻板,他的聲音很低卻有攝人心魂的力量:“他犯了錯?!?/br> “錯不當罰(不是有錯不應(yīng)該罰而是有錯但是罰的太過了)”陳嬌抬頭直視著天子,“十皇子是天子您的兒子,他理應(yīng)受到大漢天子的庇護,不應(yīng)當不明不白的受罰。如果有人利用您的信任,以一面之詞讓劉彘受罰,而您既不公開理由也不給他辯解的機會,這會使得大漢皇族蒙羞。” 景帝看著陳嬌眼眸虛瞇起來。他從來也沒有想到這個嬌寵長大的小外甥女會說出這樣一番遠超出她年齡的話,或者他對這些孩子的了解實在太少了。她的這番話雖并不見得有多么長遠的見地但確實讓他吃了一驚。 “朕是在保護他?!本暗廴耘f面如止水,聲音渾厚。 “臣女不明白。梁王長子今天來找過臣女,邀請我隨他游覽長安,臣女當時午魘的厲害婉言拒絕,他卻說織室殿丟了白紗,說完之后又問臣女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游覽長安。確實當日臣女和十皇子在織室殿玩耍一時興起偷偷拿了一匹白紗來玩,宮中織物有定數(shù),臣女承認這件事做錯了,只是沒想到梁王長子會那這件事來要挾臣女。最后十皇子為了幫臣女解圍才承認,然后梁王長子就生氣的走了。難道為了一匹白紗,您就要杖責(zé)是皇子嗎?” 景帝的眼神發(fā)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即使離得有些遠陳嬌還是發(fā)現(xiàn)了。 以她的水平跟做了二十幾年太子之后的成熟天子玩謀略,即使是重生她亦承認不如,但是通過前次劉榮賜婚的事情,有一點陳嬌現(xiàn)在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事不在大小,關(guān)鍵是圣心。天子有可能饒恕一個人很大的罪過,但也有可能因為極小的一件事徹底摒棄某個人。 君心會比任何一個人的心都要深,景帝忌憚梁王所以跟了梁王有關(guān)的一切他都要深思熟慮后往更深的地方去想。 皇家的小孩子偷拿一匹白紗玩對景帝而言幾乎小到不必去聽的地步,可是他卻更在意劉明拿這種事要挾陳嬌同游。劉明的這個做法這說明什么?說明梁王在用盡手段結(jié)交館陶長公主。 “別的事情,你們沒有做過?比如去了永巷?” “沒有。”陳嬌鄭重的回答“絕沒去過。陳女愿在此與梁王長子對質(zhì)?!?/br> 景帝的眉眼有一瞬間的微垂,而后他抬起頭笑了:“阿嬌,宣室殿雖有宣室殿的規(guī)矩但此刻沒別人,你到舅舅這里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