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陛下就消消火吧,事情還沒查清呢,就先別忙著罵榮兒了?!崩跫б彩切奶蹌s,上前對景帝勸道。 天子盛怒其他人都不敢出聲,好在天子對栗姬向來另眼相待竟也沒再對劉榮繼續(xù)發(fā)火。 陳嬌冷眼看著今日長壽殿發(fā)生的一切心中跟明鏡似的清楚,天子并不是真的氣越信公主落水這件事,因為這件事太小了,小到越信這個女兒都對他可有可無,他真正氣得是在梁王進京的這個時候出了這件“小事”。堂堂天子連自己的后庭都管理不了更何況天下!景帝發(fā)怒只是因為在梁王面前發(fā)生這種事已經(jīng)讓他的天子威嚴有損。 沒過多久,一名宦官捧著托盤走入大殿:“啟稟陛下,太液池越信公主落水處未有大的發(fā)現(xiàn),就只找到了這個,請陛下過目?!?/br> 景帝蹙眉抬手捻起盤中之物眾人才看出那是一方米黃色的團花繡帕。 “手帕?”栗姬所站的位置距離景帝最近,對這手帕端詳?shù)囊沧钋宄?,她的目光在手帕上打了個轉(zhuǎn)忽然就看向了長公主,唇角似笑非笑的一勾道,“陛下,長公主或許認得這是誰人之物?!?/br> 其實當陳嬌看到這條手帕出現(xiàn)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明白,越信公主落水之事她已不再是一個看客,而是地地道道的陰謀當事人。因為這條在帕角繡著“堂邑”二字的手帕,正是她的。 漢初為了防止公侯世家的繡品流入市井一般在繡物不起眼的地方都會繡上主君的封號,況且女兒的貼身之物長公主又怎么會認不出來。 長公主的手指撫摸著帕角半晌沒有說話,倒是栗姬在這肅穆的氣氛中輕聲笑了:“長公主,這是堂邑侯府的東西吧,您可看清楚,別是什么人仿造的?!?/br> 陳嬌抬頭看著那方手帕她怎么都沒想到陰謀會這么快就找上了她這個不滿六歲的小孩子,而陳嬌更想不明白這種針對小孩子既不高明又毫無意義的陷害到底會是誰的手筆,難道這只是一個陰謀最初的環(huán)節(jié)?有人想以她為突破口拉長公主和堂邑侯府下水?真若如此那么這個人是誰,他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陳嬌心中疑竇叢生,但看到長公主在栗姬故意刁難的情況下為了維護她仍舊一語不發(fā),她覺得無論如何她都要澄清,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事到如今她倒要看看利用她在設計堂邑侯府的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天子舅舅,這個是阿嬌昨天用的手帕,今天早上就換掉了?!标悑蓳P起小臉閃著無辜的眼睛說。 “怎么,是阿嬌的東西嗎?”主位上的竇太后用緩慢而低沉的聲音問。 天子握住手帕俯身對陳嬌道:“阿嬌,你看清楚這是你的手帕?” “嗯”陳嬌點點頭,“是我昨天用過的手帕,阿娘說手帕要天天換才干凈,所以阿嬌今天就沒有再用了?!?/br> “倒是挺巧的,就不知道阿嬌昨天用的手帕怎么跑到越信公主落水的湖邊去了。”栗姬狀似輕描淡寫的說。 “栗姬娘娘這是什么意思?”長公主冷聲道。 “我哪有什么意思,就是覺得有些奇怪。小孩子今天玩得好明天又鬧口角,不要鬧出亂子才好?!崩跫дf話時唇角始終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栗姬。”景帝看了栗姬一眼栗姬才閉了口,他轉(zhuǎn)而用沉厚的聲音對陳嬌問道,“阿嬌,你下午在哪里玩?” 明顯是栗姬借題發(fā)揮故意要把這盆臟水潑在陳嬌身上,其實有母親長公主的庇護,這種事情捕風捉影對她并沒有實際上的損害,但也有可能讓她給長輩們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陳嬌猜想栗姬大概想用這種令人不齒的小聰明來構(gòu)陷她,以至于讓長公主無法在景帝面前再提起她與劉榮的婚事。 “阿嬌jiejie以前跟越信jiejie玩,該不是寶如做了河燈給越信jiejie所以阿嬌jiejie生我和越信jiejie的氣了吧?!眲毴绲穆曇魩е蓺猓剖菃柫和鹾髤s令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寶如,不要亂說話。”梁王后對一旁的侍女使了個眼色,“帶翁主下去,這里不是她說話的地方。” 劉寶如這個挑事兒的臭丫頭!陳嬌現(xiàn)在沒工夫跟劉寶如一般見識,心中盤算既然景帝問她下午去哪里玩她要不要干脆讓故意刁難她的栗姬在大庭廣眾之下知道她的寶貝兒子在太液池北的亭樓里做了什么。 可是這樣做的話堂邑侯府就跟得寵當紅的栗姬徹底撕破臉面,從母親長公主忍耐栗姬的態(tài)度上陳嬌知道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徹底翻臉,她說出劉榮與鐺兒的事是下下策。 景帝見陳嬌不說話眼眸微微瞇起,看向長公主,長公主立刻對陳嬌道:“阿嬌,下午你到底去了哪里?” “長公主,你急什么,你看不出來‘咱們’阿嬌不想說嗎?”栗姬用得意的聲音說。 陳嬌此刻真想說出劉榮的事情狠狠教訓栗姬,可她不是愚蠢的栗姬她不能那么目光短淺瞻前不顧后,不過若是逼急了她,陳嬌也只能先讓栗姬自食惡果了。 “我跟大家在一起玩,后來……” “后來阿嬌到飛虹橋西面去玩了。” 陳嬌話未說完,被另一個清脆的男孩聲音打斷,她無意識的回頭,遠遠的恰好對上那雙與記憶中重疊在一起的明亮眼眸。 ☆、第10章 再見劉徹 “彘兒拜見祖母皇太后,拜見父皇。樂文”衣著簡單的小男孩規(guī)矩的下拜,而后大方的起身自信滿滿的說,“啟稟父皇,去太液池救越信jiejie之前彘兒在飛虹橋西面看到了阿嬌姐,因為阿娘身子不好囑咐我不要把病氣過給其他兄弟姐妹,彘兒就沒有與阿嬌姐見面。見過阿嬌姐之后我才一個人去了太液池那邊玩,恰巧碰到了越信jiejie落水。” “彘兒怎么來了,快到祖母這里來?!备]太后露出溫和的笑容招招手讓劉徹近前,待劉徹乖巧的跑過去竇太后伸出手撫摸著他道,“你這個小東西今天這么大的膽子跳到太液池里去救你jiejie,也不顧及你自己的性命,下次不敢這樣草率了,先要喊人過來才好,省得救不得別人連你的性命也要搭進去?!?/br> 劉徹從小聰明過人,竇太后雖然對天子子嗣一視同仁卻也更滿意他的懂事機敏,他又有“夢日入懷”的出身,是以景帝平日對他也十分看重。 “祖母皇太后放心,北面池子不深的?!眲鼐穹浅:眯ζ饋砺冻鰞深w小虎牙。 “混說,你不想想你父皇還有你娘心疼你呀?!备]太后佯裝生氣拍了拍劉徹的小臉。 劉徹立刻點頭道:“彘兒知道了,以后都聽祖母皇太后的教誨?!?/br> “這才好,這才好。”竇太后眉開眼笑,“哀家的小阿嬌呢,來,快過來?!?/br> 陳嬌看著竇太后身邊的劉徹還在愣神,被長公主一推才回過神來,木木然走了上去。 “你們這些人啊,見風就是雨,阿嬌才有多大就這樣問她,彘兒剛才的話你們也都聽到了?哀家看著宮里的這些個孩子長大,吵吵鬧鬧見多了,從來也沒出過這樣的事。阿嬌先前還護著越信,怎么會做那些不干凈的事?!备]太后對眾人說。 “太后娘娘,話是這么說,可是那手帕確實是堂邑侯府的東西,阿嬌自己也說是她的呀?!崩跫耘f不死心的進言。 “你呀,在這宮里這么久,怎么一點長進都沒有!都是啟兒把你寵壞了?!备]太后指著栗姬有些煩躁的說完繼續(xù)對眾人道,“這事當然要好好地查清楚,先不說越信那可憐孩子,單是彘兒就冒著危險下了水,現(xiàn)在又是陷害寶如,又是冤枉阿嬌,越發(fā)不成體統(tǒng)。天子你說呢?” “是,母后說的是。”景帝點頭稱是而后揮手道,“來人,派人去查,今日在太液池北當值的人都要問一遍,看看到底是誰去了那邊!” 看著宦官出去竇太后才點點頭,“彘兒怎么跑到這里來了,落了水該好好歇著。你娘病了,這事就別跟她說讓再她cao心。你就去程姬或者皇后那里先躺著,也方便傳御醫(yī),晚上沒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再回猗蘭殿去?!?/br> “越信公主在程夫人那里,就讓彘兒先到臣妾那里去吧。”薄皇后說。 “好,就這樣辦吧?!备]太后吩咐完拉著陳嬌的小手說:“阿嬌啊,彘兒今天可是小英雄,哀家閑了要好好的賞他,現(xiàn)在你就代哀家去送送彘兒,把他送到椒房殿去?!?/br> 再見劉徹陳嬌心里說不出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她根本沒有聽清楚剛才太后的話,她垂著眼簾,腦海里全是前世的種種,是前世一閃而過的時光里,各種各樣的劉徹:從冷峻嚴酷高高在上的帝王到昂揚自信充滿激情的太子,最后變成與她嬉戲游樂的彘兒。他不停的在呼喚她:陳氏,皇后,阿嬌…… “阿嬌姐。” 陳嬌猛然抬起頭,眼前的劉徹用圓圓的眼睛凝視著她,他的薄唇微微揚起,俊俏的小臉笑的很可愛。 “阿嬌,你去送彘兒吧。”竇太后拍拍兩個孩子的后背目送著他們離開了大殿。 一路上大寒遠遠的跟在陳嬌和劉徹的后面,看著兩人沉默的背影她有些納悶。以前跟翁主進宮翁主跟十皇子總是嬉鬧玩耍,可這一次怎么連話都不說了呢,就看兩人之間的距離都隔著老遠。 “阿嬌,你今天怎么了?”走著走著劉徹忽然轉(zhuǎn)過身,一步跨到陳嬌面前,陳嬌低頭走路冷不防被他一撞不由退了一步,看清劉徹的臉才偏過頭道:“沒什么?!?/br> 劉徹小時候在人前一貫喊她阿嬌姐,人后卻只稱呼她阿嬌,如今陳嬌重生再聽得他這樣叫不禁有些煩,冷聲道:“我比你大幾日,你我是表姐弟,你以后就叫我表姐。” 劉徹聞言納悶道:“為什么?” “不為什么,就因為我是你表姐?!标悑刹幌敫嘣?。 劉徹卻笑了,不以為然道:“我偏不,就要叫你阿嬌。阿嬌阿嬌,多好聽?!?/br> “隨你。喏,椒房殿就在前面,你自己回去吧?!标悑梢恢盖懊妫D(zhuǎn)身就要走。 劉徹一把拉住她的肩膀,左右看看沒人轉(zhuǎn)到陳嬌前面笑道:“說走就走,你也太壞了。我為你說謊,你還沒謝我?!?/br> “說什么慌?”陳嬌蹙眉,不明白劉徹在說些什么。 劉徹故意嘆了口氣:“我可從來沒在飛虹橋西面看見你,倒是看見你跟著五哥和八哥過了飛虹橋朝太液池去了?!?/br> 陳嬌微怔,而后道:“那你怎么敢跟外祖皇太后亂說?!?/br> “因為我要保護你啊,栗娘娘逼你逼的那么緊。”劉徹唇角一翹,笑的得意又有點壞。 陳嬌心中一顫,但她本能的開始抵觸:“我有阿娘阿爹,皇帝舅舅又英明,哪還用你來維護。再說,你在外祖皇太后面前說謊,你不怕真是我做了壞事嗎?” “不怕?!眲夭患偎妓髡f完開始慢慢的解釋道,“有什么好怕的,別說不是你,就算是你推越信jiejie下水,我拼了性命把她救上來咱們倆跟她也扯平了?!?/br> “誰跟你是‘咱們’?!标悑蓻]好氣的說。 “當然是你我。”劉徹小小年紀卻不緊不慢的繞著陳嬌一面說一面轉(zhuǎn)圈,“我跟你是一起的,我的就是你的,我救她就是你救她,所以咱們也不欠她啊?!?/br> 他背著陳嬌說完忽然一轉(zhuǎn)身將剛剛摘下的木槿花拿到了陳嬌面前笑道:“送給你?!?/br> 我要保護你啊……我跟你是一起的……咱們不欠她…… 陳嬌直直的看著眼前變戲法一樣的劉徹,想著他剛剛說過的那番話,再低頭看看那朵嬌艷美麗的木槿,所有的狠話硬話都封在了口中。 最后只她是嘆了口氣并沒有接那朵花:“你好好休息去吧,你阿娘教你的這些話以后不用再對我說了,我聽了也不會高興,還有,以后不要再叫我的名字?!?/br> 劉徹看著陳嬌轉(zhuǎn)身,臉上明朗的笑容轉(zhuǎn)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解和煩躁,他看著快步走開的陳嬌大喊:“阿嬌,我阿娘教我說什么了!阿嬌!” 劉徹看陳嬌連頭都沒回,氣得直跳腳,扯高了聲音喊道:“你憑什么不理我?!喂阿嬌!好,你不理我不讓我叫你阿嬌我偏要叫,阿嬌阿嬌阿嬌——” 任劉徹在背后怎么喊陳嬌也沒有停下,直到椒房殿的宮女們出來將劉徹勸了進去陳嬌才停下腳步。 大寒見陳嬌走過來臉色不大好,趕快迎上去道:“翁主,您這是怎么了,平時跟十皇子在一起有說有笑的今日……” “閉嘴?!?/br> 陳嬌承認剛才劉徹的那些話有一瞬間確實打動了她的心,可是說什么“我的就是你的”說什么“我要護著你”還不都是王美人早早教會的話語,劉徹只是按照她母親的話來哄她開心罷了。上輩子就是信了那“金屋藏嬌”的鬼話才成了他們娘倆的“貴人”,但當她完完全全陷入劉徹的“愛情”她又得到了什么? 陳嬌冷哼一聲,抬眼看到大寒還不知所措的站在眼前不由得搖搖頭笑了。 想那么多做什么,她今生的目的是做大漢朝最尊貴的皇后,這跟劉徹有什么關(guān)系。雖說劉徹是比較得寵的皇子,可景帝喜歡的皇子又不止他一人,劉德劉非都是承寵的皇子,若是怕劉徹騙她,她不嫁劉徹不就好了。 “大寒,你幫我做一件事?!标悑勺尨蠛暗溃澳悻F(xiàn)在就去合歡殿找五皇子劉非,就說是我讓你偷偷去告訴他皇帝舅舅發(fā)怒了,沒準一會就要傳他們兄弟去長壽殿問話,讓他們有個準備。你捎這句話的時候找個僻靜的地方不要讓旁人聽到?!?/br> “喏。” 大寒剛要走又被陳嬌叫住,陳嬌對她展顏一笑:“慌什么,還有你的事沒辦完呢?!?/br> 陳嬌在大寒耳邊說了幾句之后大寒徑直朝合歡殿而去。 合歡殿后殿側(cè)室里的侍婢早被遣了出去,一臉不明所以的劉非劉端兄弟幾乎同時問道:“父皇為何發(fā)怒啊?找我們兄弟問什么?” 大寒只是搖頭:“奴婢不過是向二位皇子傳翁主的話,至于是什么事情奴婢也不太清楚?!?/br> 劉端年紀小一聽父皇震怒要召見,立刻就軟了,連問劉非:“哥,怎么辦啊,怎么辦?。俊?/br> “別慌!”劉非畢竟大一點,拉住大寒道:“大寒,你在殿外伺候著,聽到里面在說些什么事嗎?你快跟我們兄弟說說,求你了?!?/br> “奴婢不敢當”大寒連忙辭道,“奴婢在外面聽不太清楚,只能聽到一點。奴婢說不準,五皇子莫怪?!?/br> “不怪不怪,你說了就是幫我們兄弟大忙了?!眲⒎莿⒍艘弧酢躅^。 大寒皺起眉頭好像在努力回想的樣子:“起先是說越信公主落水了,那時候天子也沒聽說有多震怒,倒是皇長子一進大殿就被大罵,后來奴婢就聽里面的主子一直說什么太液池北,什么亭樓,天子越說越氣一直罵皇長子?!?/br> “亭樓?!五哥我們……”劉端一聽就又怕又激動,“不會是,不會是父皇知道了,要我們?nèi)フf皇長子和別人那個,那個……” “應該就是,不然怎么只詔咱們倆不詔三哥呢,哎呀,這,這怎么好說……”劉非也一臉的不知所措。 “兩位皇子,翁主說讓奴婢傳過話就回去,哦還有一句,嗯,翁主說這事跟您們沒關(guān)系,后果自然有做的人負責,讓二位皇子不要擔心?!?/br> 陳嬌回到長壽殿見景帝還在查問越信公主落水一事。 陳嬌不聲不響的坐到長公主身邊,小聲道:“阿娘下午我在飛虹橋那里遇到了天子舅舅的宣室殿掌事,說不定她過了飛虹橋在太液池那邊能發(fā)現(xiàn)什么呢,或者她看到是誰把我的手絹丟在了湖邊?!?/br> “對,是該問問她?!庇腥讼莺﹃悑珊吞靡睾罡L公主絕對不能坐視不理。 長公主尋思了一下起身對景帝說了幾句話,景帝點頭立刻宣了宣室殿掌事前來問話。果不其然宣室殿掌事說出了在太液池北亭樓附近看到了劉非劉端兄弟。 一聽說劉非劉端也在太液池北玩耍程夫人的臉色立刻變了,跪下道:“請陛下將兩個胡鬧的孩兒宣來問個清楚,定不能讓越信公主不明不白的受這等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