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jié)
“何人在此喧鬧?!” 清心殿守衛(wèi)森嚴,被黑甲軍層層包圍,大帝有旨,娘娘休養(yǎng)期間,連一只蒼蠅也不能放入,更別提有人擅闖殿門。袁出身為御前侍衛(wèi)統(tǒng)領,四下巡邏之際見有喧嘩,遂喝問道。 那道黑影氣勢未減,亮了亮手中的金牌,梵華看不懂這是什么,袁出卻驚訝萬分,忙上前去迎來人,急道:“大元帥,是您?這么晚了,陛下已歇息了,您這是……” 黑影像是未曾聽見袁出的話,北疆風沙碾過的粗糲嗓音冷硬道:“去稟報陛下,說白岳求見?!?/br> 不是商量的口吻,是知會,讓袁出務必聽從他的命令,如同這位元帥在戰(zhàn)場上一貫的作風,不容商榷。 可這到底是皇宮,并非北疆戰(zhàn)場,白岳即便再有能耐,也絕不該凌駕于陛下之上,以如此態(tài)度命令御前侍衛(wèi)統(tǒng)領。 袁出從前為大帝親衛(wèi)時,曾與白岳共事過一段,知曉這位大元帥是大帝的三舅舅,出身白家,聲名顯赫,因此他無法動用武力。 正要曉之以情地繼續(xù)勸說,斜刺里傳來一道漠然的聲音:“這么多年了,脾氣還是沒改。已入夜,那孩子身子本就不好,你就不能安心等一等嗎?外甥也心疼得緊,定會讓你吃閉門羹。” 袁出自然知曉這是誰的聲音,北郡藥王自入宮起,夜半也時時不睡,黑甲軍幾次報與他知,他不得已去稟報了陛下,得到的也不過是默許——陛下擔憂那位皇后娘娘的身子,若是北郡藥王睡不著也好,能隨時為娘娘看診。 這會兒見北郡藥王竟出言教訓白岳大元帥,袁出的腦子都懵了,擔心依著大元帥的脾性,沒準要打起來。 可當袁出邁出一步,預備攔在二人中間隨時戒備時,卻見脾氣狂躁的白岳大元帥將披風的帽子摘下,露出粗糙而英挺的面孔,如同北疆常年不斷的風沙肆掠,目光死死地盯著北郡藥王。 然而奇怪的是,白岳大元帥的唇抿著,當真沒再吵嚷一句,也沒再提立刻求見陛下。 “無處可去的話,不如隨我走走?!北笨に幫踟撌侄?,似乎已斷定白岳不會亂來。 兩人在夜色里對視,暗流涌動。 袁出被眼前的一切弄得不知所措,細細瞧他們的面容,長相有五六分相似,忽然想起二人算起來原該是兄弟…… 白岳大元帥不出聲,那雙狠戾眼眸盯著北郡藥王:“你還有資格回來?” 他話雖然說得莫名,人卻是朝北郡藥王走去,馬靴摩擦著地面,踏出沉重的聲響。 袁出不知他們要做什么,聽二人的對話,兄弟關系并不太好,他擔心他們打起來,本有意跟著,北郡藥王似乎猜中了他的心思,對他道:“袁統(tǒng)領,你做好你的巡防,同往日一樣。我們隨意走走,不會給你添亂。” 袁出忙應聲:“是?!边@本就是大帝對他說過的,他們甥舅也算心意相通了。 見二人一前一后朝清心殿后的長廊走去,看了一會兒戲的梵華忽然出聲道:“好奇怪啊,這里都是怪人。” 袁出聽罷,嘴角一抽搐,掃了一眼臺階上那個空了的碗,九命貓確定自己不奇怪?半夜敢坐在清心殿的臺階上吃完大帝宵夜的人,除了薄相的小貓兒,還能有誰? 梵華卻絲毫沒覺得袁出的目光有異,她的視線還盯著遠去的白岳大元帥呢,忽地瞪大眼睛一聲驚呼:“呀,他沒有手!” “……”袁出被梵華叫得頭皮一麻,忙喝止她:“小貓,再叫,陛下可要生氣了!什么好吃的都沒了!” 梵華忙捂住嘴,一個字也不敢說了。 袁出嘆了口氣,薄相將這九命貓放在大帝跟前,心也真是夠大的,換了旁人,誰放心?。?/br> 見梵華不再咋呼,袁出的目光也追著北郡藥王兄弟而去,白岳大將軍應是覺得燥熱,將披風解了下來,露出了锃亮的鎧甲,更添了幾分森寒的威嚴,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左邊袖管空空—— 是的,整個大秦,乃至九州天下都知曉,大秦的天下兵馬大元帥白岳是位獨臂將軍。因此,袁出并不覺得奇怪。 只是自從那位榮昌公主入了大秦皇宮,幾多傳說中的大人物接二連三出現,且不分時辰、不論輕重緩急,袁出真不敢斷定還會發(fā)生何種變故。宮中的歲月從未有過的波濤洶涌,他心知躲不過,竟也隱隱期待某些翻天覆地般的變革。 …… 君執(zhí)回到偏殿,見他的妻肩頭覆著一件披風,正站在窗邊。 月色怡人,從鏤空的窗看去,別有一番風景,中原的月色同江南相比,到底略有不同,連天地遠近似乎都有變化。 君執(zhí)去過江南,也居中原久矣,所思所想倒也能順著她的心。 他故意放重了腳步,不想忽然出現嚇著她,百里婧果然聽見響動回頭看了過來。經過這些日子的調養(yǎng),她的身子恢復了不少,臉色較之往日也紅潤了。 “陛下回來了?”她沖他笑,眉目柔和,少了許多年輕氣盛張狂明媚,多了為人母后的內斂沉穩(wěn),還有一些君執(zhí)無法看透的迷幻。 然而,無論君執(zhí)如何自信滿滿天地無懼,她肯活著、肯生下孩子,已是對他最大的恩惠。就像此刻她在窗邊佇立,守著一室溫情等他,是君執(zhí)從前的歲月里從不敢去想的。 因此,哪怕為了片刻暖心,君執(zhí)寧愿罔顧那些看不透的迷惑。他朝他的妻走去,自背后擁住她:“小心肝,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 “陛下不在,睡不踏實?!睉阎腥说幕卮痨偬龍?zhí)的心,君執(zhí)唇角染笑,腦中卻一閃而過梵華端來的宵夜…… 他俯身吻她的面頰和耳際,笑道:“朕回來了,抱你去睡,嗯?” “嗯?!卑倮镦翰⒉痪芙^他的殷勤,任由君執(zhí)將她橫抱起,小心地放在龍榻上,為她寬衣解帶,再擁她入懷,細細地拍著哄著睡。 “孩子乖嗎?朕離開后有沒有再吐?” 百里婧笑:“神醫(yī)說孩子還小,不知道乖不乖,又吐了幾回,比昨日好多了,應是乖的吧?” 君執(zhí)撫著她的發(fā)絲,從上到下,低頭,呼吸都噴在了她的脖頸處:“婧兒,朕希望你生個兒子?!?/br> 百里婧仰頭看他,覺得好笑:“陛下說過,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陛下都喜歡的。” 君執(zhí)的手摸上她的臉,細細地摩挲了一陣,吻了吻她的唇,嘆了口氣道:“女兒太嬌弱了,朕不舍得她吃苦。另外,朕想過了,朕這輩子最愛的女人是你,若是以后有了女兒,朕會覺得對不起她,朕不會愛她像愛你一樣多……” 百里婧笑了一聲,鉆入君執(zhí)的懷中,捏著他的耳垂,比往日都要親昵,嘆息:“好,都依陛下,生個兒子吧?!?/br> 她不反駁他的任何提議,好像她能控制腹中孩兒是男是女一般,她默認他對她的愛,默認他說最愛她,可她并沒有給予他回應,答應此生最愛他。 “陛下,我讓小貓送去的宵夜吃了嗎?”百里婧問道。 君執(zhí)面對著她在朦朧的燭光中脈脈溫情的眼,忍不住吻了上去,應道:“吃了,朕很喜歡,婧兒有心了?!彼纳ひ粲挟悾l(fā)聲有些許不穩(wěn)。 百里婧不躲不避,任他各種擺弄,笑道:“陛下為我的身子cao勞了許久,也該補一補了,明日還讓御膳房去備宵夜,陛下近來也十分憔悴?!?/br> 她開始關心他的飲食起居,當然是好事,無論那些補品合不合他的心意,他能否吃得下受得了,都另當別論了,當下君執(zhí)心里藏著另一件不得不說的事—— 他一早知曉白岳的行蹤,何時入長安,何時入皇宮,他了如指掌,他在意的是如何向他的妻解釋她的身世——假如北郡藥王所言無虛,她理所當然是他的白鹿。 可她如今這身子、這心腸能受得了所謂的身世嗎? 又說了會兒話,耳鬢廝磨了一番,君執(zhí)在百里婧臨睡時忽然發(fā)問:“婧兒,朕有些話想對你說,卻又怕你不肯說與朕聽,在你看來,什么是父母之愛?” 百里婧的身子微微一顫,緩緩睜開雙眼后,神色倒是平靜如常,她還在笑,往日黑亮璀璨的雙眸看不分明:“對我腹中的孩兒來說,父母之愛就是陛下與我。陛下說甘愿做孩子的牛馬,我也有此意,這便是父母之愛罷?!?/br> 君執(zhí)聽罷,也不反駁,也并未贊同,他知曉她的心里必然想起了她的父皇母后,愛恨卻已不再分明。 “那陛下覺得什么是父母之愛呢?”百里婧索性與他探討起來。 君執(zhí)被問住,想起了遙遠而漫長的過往時光,他沉默了片刻,才收回目光與她對視,唇邊的笑容有一絲苦澀一絲寬慰:“朕不知,朕初為人父,還有許多不足要與婧兒商討,與為人夫君一樣,都需婧兒包容體諒?!?/br> 百里婧點頭:“我也是初為人母,若有不足之處,還望陛下多多包含?!?/br> 兩人皆話中有話,誰也不能說破,也未將話說滿,似乎已達成了共識,君執(zhí)還是說不出白岳來,便索性留作明日再議。 大手撫上她的小腹,輕輕地摸了摸,道:“睡吧小心肝,睡吧乖兒子?!?/br> 君執(zhí)說完,忽然理解了民間為何有“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說法,這是一個男人千金不換的幸福。 才閉上眼沒片刻工夫,就聽窗外有輕微響動,君執(zhí)的火氣蹭地往上冒,他知曉是誰在外頭,已經搗鼓了不止一夜了。他一忍再忍,不愿在孩子面前發(fā)作,那小貓兒真沒完沒了了? 眼見君執(zhí)惱了,懷中人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纖細的手按住他的胸膛,不讓他起來,枕邊風柔柔吹道:“小貓也怪可憐的,本在丞相府里錦衣玉食地寵著,如今卻只能睡在窗下,夜里冷了也沒人問,薄相知曉該心疼了,陛下就算了吧,何苦為難她?” 君執(zhí)聽罷,唇抿起來,手指輕捏住懷中人的下巴,那雙狹長凌厲的黑眸瞧了她幾眼,才湊上去輕輕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喜怒不明道:“別在朕的面前提薄延,朕對他憋著一肚子的火呢?!?/br> 百里婧抿了抿唇,主動偎進他懷里,乖順道:“畢竟我對這里生疏得很,薄相也算是熟人了,陛下既然下了旨,我以后不提就是了?!?/br> “小心肝,這不是朕的旨意,這是朕的醋意,你聞聞看,酸不酸?恩?”君執(zhí)湊近她的鼻子,又一次毫無察覺地做起了“墨問”從前的勾當,這些話從口中說出,比以手寫出果然要順溜得多。只是以內力發(fā)聲太久,他的氣息有些不順。 百里婧似乎也無所察覺,笑著躲閃,抵住他壓下來的胸膛:“陛下,小心孩子,別鬧了?!?/br> 這句話聽起來也像薄延,帝王心難測,君執(zhí)一旦偏執(zhí)到極點,什么都能附會上,他皮笑rou不笑地停止了動作,沉吟道:“也好,為了朕的孩子,不鬧也罷,明日朕讓薄延親自來瞧瞧,他家的小貓過得如何,朕不能一人心酸?!?/br> 百里婧始終含笑,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埋在君執(zhí)胸膛上,雙眼卻盯著他的脖頸和他披散下來的長發(fā)……其實對她來說,無論君執(zhí)折騰薄延還是梵華,她其實都無所謂。 對西秦大帝來說,薄延是臣,梵華是把柄,那么對她來說,薄延是棋子,梵華便是誘餌——打開她身世的誘餌,控制棋子的誘餌。 二月中的長安城,夜里冷得要命,除卻巡邏和守衛(wèi)的黑甲軍,誰會三更半夜坐在帝后寢宮的窗下?妨礙公務不說,還容易擾了帝后清凈。 袁出逮住小貓勸說了幾次無果,一到夜半,小貓照去窗下無誤。薄相這是養(yǎng)的什么童養(yǎng)媳?山上的狼崽子吧? 然而,說來也奇怪,梵華似乎并不怕冷,她穿著普普通通的襖子,連件擋風的毯子都沒,居然能在寒風凜冽中睡著。夜里驚醒了,猛地坐起來,一臉戒備地看著四周,做出防御的動作,好像她正保護著帝后的安危。 黑甲軍一夜輪值兩次,幾夜過去,幾乎所有的御前黑甲軍都已見識過薄相家九命貓的本事。 今夜大約是喝了大帝賞賜的rou湯,梵華在窗下睡得格外香,等她迷迷糊糊睜開眼,見有兩人站在她身前不遠處,正在打量著她。 梵華一個激靈嚇得完全清醒,對著其中穿鎧甲的魁梧男人叫了一聲:“呀,是你啊?” “你認識我?”那穿鎧甲的男人面色森冷,不茍言笑,唇角抿著不怒自威,他的右手按在腰間的劍上。 袁出不知為何大帝的二位舅舅忽然對梵華起了興趣,可他對梵華的性子有點害怕,可他沒法提醒梵華別亂說話,梵華已不出所料地做了讓袁出想死的動作—— 她指著白岳大元帥空空蕩蕩的左袖管,想了想,大約覺得當面說不太好,又想不出別的詞匯來表達,只好誠實地說道:“哦,昨晚就是你在吵嚷,我記得你沒有……的?!?/br> 白岳的臉色更陰沉。 袁出忙解釋道:“元帥,藥王,這孩子是薄相家的童養(yǎng)媳,大帝覺得娘娘無聊,找來陪娘娘解悶的,向來天真爛漫口無遮攔,二位莫要跟她計較?!?/br> 梵華一聽說起娘娘了,立馬附和,聲音都大了幾分,異常有底氣似的:“是啊,我是大美人找來陪娘娘玩的!我是娘娘的人!” 誰料梵華話音剛落,幾人耳邊忽然傳來一聲低沉的喝:“九命貓,你給朕滾進來!” 傳音入耳的秘術,聲音不會嚇著枕邊人,卻足以震懾眾人。 梵華嚇得一抖,忙連滾帶爬地往長廊盡頭跑去:“呀,大美人叫我了!娘娘肯定需要我!” 她雖然身子圓滾滾的,跑得倒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剩下袁出一人尷尬地面對著二位活祖宗,尷尬地笑道:“這……” “走吧,你外甥正在發(fā)火,那孩子想必也醒了?!北笨に幫鯖]理會袁出的尷尬,率先朝梵華離開的方向走去,出口的話明顯是對白岳說的。 白岳停在原地,看了一眼自己空空蕩蕩的左袖管,右手握緊了腰間的劍,遲疑了片刻,這才跟了上去。馬靴黏著北疆的黃沙,踏出沉重的聲響,他不知怕驚擾了誰,幾步過后,腳步聲竟?jié)u漸放緩了下來。 ------題外話------ 祝親們白色情人節(jié)快樂,驢管麻麻和龜奶奶生日快樂,然后……結局模式開啟,這次不是演習,月底【姑且當成31號吧】上傳大結局(上)。視情節(jié)而定,無論結局是三章還是兩章,都是下月完結。么么噠,歡迎監(jiān)督,鞭撻。 ☆、第289章 身世之謎 一進偏殿,梵華立刻站得筆直,恭恭敬敬地候著,除了眼睛睜得大大的往里瞧,倒也還算老實。不過,方才怒聲吼她的大帝也沒空搭理她。 “嘔……咳咳……” “……乖,吐出來就好了。吐不出來?心肝寶貝,朕陪著你,都是朕不好,別哭……都是朕的錯……來人,擰了濕帕子來,娘娘的藥湯呢?!” 梵華聽到干嘔的聲音,是娘娘的。還有耐心哄著和不耐煩訓斥的聲音,是大美人的。 娘娘有了身孕好辛苦,大美人對娘娘的稱呼好膩歪,薄薄就從來叫不出什么心肝寶貝疙瘩rou的…… 梵華撇了撇嘴,這就是為什么薄薄找不到老婆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