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jié)
韓曄的心也隨著坍塌的藥師塔追往下墜,他心里最后一絲希望隨之崩塌。他的丫丫……誰去救救她呢? “珊兒……”韓幸被墨譽(yù)所刺的那一劍,直插心肺,若非想起佛骨舍利可救她,他不會活到現(xiàn)在。 韓城實(shí)在不忍心,斟酌著告知韓幸道:“王爺,皇后娘娘……已仙逝,即便有了佛骨舍利,也回天乏術(shù)了?!?/br> 韓幸這才似乎有了點(diǎn)意識,他抬起頭看著韓曄,像是不相信,又像是不得不信:“她已經(jīng)不在了嗎?” 韓曄整個人木頭般定在原地,他聽不到,看不到,什么都做不了,見父親執(zhí)念如此之深,他已無心去嘲諷。 “我早該想到,百里堯是個畜生,他不會讓我和她見面……”韓幸還在恨,但他一瞬間又覺贏了,“不能陪她一起生,至少我能陪她一起死,百里堯卻不能……” “曄兒……”韓幸忽然喚了韓曄的名字。 韓曄呆立的目光垂下,居高臨下地望著可憐的父親。 韓幸對他笑,充滿哀求:“把我葬在法華寺地宮之中,百里堯絕不會想到,我會在這么近的地方陪著她……即便他百年之后想要爭奪她,我已早與她在一處,他到底是來晚了……來晚了……” 無論他年輕時如何強(qiáng)勢,一生辜負(fù)了多少女人,可當(dāng)他老去,卻只能求自己的兒子,這個繼承他生命的兒子,比他更有能耐。 人都快死了,他已掙扎一世,人一死,恨便到了頭,找不到人去恨了,將死之人總是橫行霸道,他們擊潰活著的人心中最后的屏障,將他的愿望強(qiáng)塞給他。 韓曄星眸悲憫,在父親期待的目光中緩緩地單膝跪了下來,他沒有哭,只是應(yīng)了句:“……好?!?/br> 韓幸瞬間綻開笑意,他已滿頭白發(fā),渾身傷痕,年輕時那種絕代風(fēng)華半點(diǎn)都瞧不見,在北郡府時的威嚴(yán)森冷也悉數(shù)都消失,他對韓曄道:“曄兒,古晉國的理想于我,不過是能奪回她的籌碼……于你,卻是不同,即便我對不起的母親,可你,是我最優(yōu)秀的兒子……” 他說完這句,已是再無遺言可說,忽地像是看見了什么,眉目柔軟,直視著前方的火光處,喃喃道:“……那些虞美人……紅的是你……白的……是我……珊兒,等、等、我……” 他的手朝前伸出去,帶著無限的祈盼,韓曄喉頭一梗,伸手去接,卻只握到父親重重垂下的手。 韓曄眼眶一熱,低下頭去,所有人都已跪下,只能聽見風(fēng)卷著火的聲音,吞噬著一切活物、死物。 我已失去所有,再沒任何可失去的…… ☆、第263章 天黑了下來,可雪色太亮,又或火光太盛,整個盛京籠罩在一片混亂之若僅憑北郡府藩軍之力,絕無可能與京衛(wèi)軍相抗,然戰(zhàn)火蔓延開來,一路燒上了整個大興國土,由不得人不驚懼。言情穿越書更新首發(fā),你只來 看書網(wǎng) 司徒皇后薨,紫宸殿內(nèi)燈火通明,身受重傷的景元帝守在血淋淋的尸首跟前,半步都不曾挪動,耳邊聽著宮人的稟報: “陛下,七皇子沒了?!?/br> 他無動于衷。 “啟奏陛下,叛賊似早有預(yù)謀,隱藏的伏兵甚眾,兵部尚書謝家與叛賊通……” “……婧公主不見了?!?/br> 最后一句總算換回景元帝神志,抬頭看向來人,那人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繼續(xù)道:“婧公主方才還在錦華宮,可奴才近去一瞧,卻發(fā)現(xiàn)公主不見了,奴才們遍尋不著,似是出宮去了!” 景元帝手里還握著司徒皇后的手,冰涼徹骨的,與雪一樣冷。他猛地自地上爬起,以劍為柱站直了身子,高賢忙去攙他,景元帝聲音低沉黯啞,似已老了半生:“去找!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婧公主!” 一生只得一個愛女,他的心已隨司徒珊死去,人卻要好好活著,去完成她的遺愿。她的遺愿里,讓他憐憫她的兩個孩子…… 景元帝忽地朝大殿見墨譽(yù)蓬頭垢面地靠在龍座之下,沉默地?fù)嶂乜谑軅奈恢茫粍?,不說話,自亂發(fā)與他相對,他不曾畏縮,卻也不曾逾矩,他等待著他的處置。 景元帝往昔銳利的眸子只?;覕?,他蹣跚著在高賢的攙扶下一步步走到墨譽(yù)身邊,伸手要去扶他。 “陛下……”高賢忙替了他,命人將墨譽(yù)扶了起來,他們這些內(nèi)侍,只管遵旨行事,雖不懂景元帝的用意,卻會替君分憂。 景元帝不顧任何人的眼光,伸手拍了拍墨譽(yù)的肩,笑也笑不出來,只是牽強(qiáng)地扯了扯嘴角:“好孩子,是父皇讓你受苦了,勿怪你母后,都是父皇一人之過。朕答應(yīng)了你母后,活著一日,便護(hù)你一日,再不會讓你受苦?!?/br> 高賢等人瞪大了眼睛,已是知曉大半,什么都不敢問,只是跪了下去,對著那個蓬頭垢面的少年跪倒…… “傷勢如何?”景元帝又問道。 墨譽(yù)眼眶一熱,似是頗受感動地拼命點(diǎn)頭。 然而,垂下眼眸時,他的眸色卻暗沉陰毒,看著滿地跪下的奴才,墨譽(yù)心里絲毫不復(fù)初初入宮避禍時的膽怯與卑微,他甚至根本不曾領(lǐng)受景元帝的一絲關(guān)切,也不去關(guān)心景元帝的態(tài)度陡變是否因?yàn)樗廊サ乃就交屎蟮膰谕?。他已不在乎真情幾分,虛偽幾分?/br> 既然蒼天負(fù)我,既然大興負(fù)我,既然父母負(fù)我,那么,我就讓你們所有人看一看,權(quán)勢集于一身肆意玩弄別人的感覺如何!那些騙了我、害了我,讓我淪落此番狼狽不堪的人,如何對付你們才能解了我的心頭之恨呢?你們說,我且聽著! “陛下,七皇子沒了,黎貴妃……瘋了……您看如何處置?還有叛臣黎家一門……” 高賢瞅了一眼紫宸殿外橫尸在地的黎國舅,小心地問著。黎家協(xié)同晉陽王謀反,那么,黎家一門無論老幼皆有叛國之罪。 景元帝對此無動于衷,幽幽嘆道:“韓幸傷及心脈,必死無疑,朕要將他的頭顱懸于城樓之上!派人去找婧公主,務(wù)必安全地帶她回來!”他的目光投向司徒皇后,腳步蹣跚著又走回去,用輕不可聞的聲音自言自語道:“對朕來說,皇后……最是要緊?!?/br> 他的手輕觸著司徒皇后的面頰,已經(jīng)呈灰白色,他知曉再過不久,還會起尸斑,連這灰白顏色都不如。 他不肯讓奴才幫忙,執(zhí)意親自抱她,試了幾番才抱起,每走一步,身后的血跟著滴了一路。他仍舊是位居高位的皇帝,同時又是個失去愛人的可憐人,他低頭望著此刻離他如此近的臉龐,對她說著可笑的話: “珊兒,恨歸恨,不愛歸不愛,我已錯到了底,帶累你一生孤獨(dú)。來世哪怕不肯再理我,能否讓我再見一見你?或讓你再負(fù)我一生,我不怒不爭不怨,悉數(shù)還了你如何?再得寸進(jìn)尺些,能否與我合奏一曲離離原上草?我念著這曲子二十余年了,一聽別人彈起來,就好像看到你站在草原上等人,夕陽很美,朝霞很美,我想牽你的手,可你等的人卻不是我……” 雪大,風(fēng)大,法華寺火光沖天,站在皇宮之內(nèi)也可望見,景元帝不由地駐足停留,未幾,又繼續(xù)邁步。墨譽(yù)跟在他身后,由內(nèi)侍攙扶著寸步不離。 往未央宮必得途經(jīng)御花園,御花園的池邊圍著一圈宮人,見景元帝來了,都紛紛往兩側(cè)跪下。 視線再無阻擋,終于知曉宮人為何圍在此處。 厚厚的雪地里,七皇子百里明煦裹著一身拖地戲袍躺在那,從頭到腳都是水跡,池邊的雪空出了一個大窟窿,顯然是剛從池子里撈上來的。 負(fù)責(zé)照看七皇子起居的大宮女和內(nèi)侍對著景元帝磕頭如搗蒜,渾身抖如篩糠:“陛下……下雪了,七殿下一定要出來玩,說是要去鐘鼓司找?guī)煾祵W(xué)那一曲霸王別姬,奴婢攔著,他就拳打腳踢,怎么勸都不聽,后來……后來七殿下偷偷跑了出來,奴婢們怎么都找不著,最后……還是認(rèn)出了冰碴子上的戲服才……陛下饒命??!” 戲服太長,浸了水,天冷,他沒能爬上來,表情已凍得麻木。 景元帝看了一眼跪在百里明煦旁邊的黎貴妃,她已哭得肝腸寸斷,由黎家勾結(jié)晉陽王而發(fā)動的叛亂,最后卻發(fā)現(xiàn)他們欲扶持的七皇子因玩水溺死在了荷花池……那些掙來的權(quán)力地位,又有何用? 黎貴妃一瞥之下,望見了景元帝,聲嘶力竭地?fù)溥^去,抱住了他的腿,她不是要認(rèn)罪伏誅,也絕口不提謀奪皇位,只是哭:“陛下,陛下,求您救救煦兒!救救他!他才十歲!才十歲?。”菹隆?/br> 但在黎貴妃撲過去的時候,卻看到了景元帝懷身是血,已不再動。 黎貴妃呆了呆,又開始大笑,指著司徒珊笑:“哈哈哈哈,司徒珊!你也有今天!你……你終于肯死了!你死了就好了!什么都好了!死得好!” 景元帝臉色一沉,開口道:“將黎妃帶下去?!?/br> “是!”立刻禁衛(wèi)軍上前拽起黎貴妃。 黎妃一面掙扎,一面還是死死地瞪著司徒珊,望著望著,忽然滿眼是淚,她想起司徒珊白日里跟她說的那句話—— 黎貴妃滿心悲涼,見到景元帝的那刻,她已知曉黎家奪位失敗,可她的兒子卻死得太過冤枉。司徒珊哪怕是死了,仍舊不肯掃她一眼,用高貴的高貴和驕傲的姿態(tài)睥睨著她,仿佛在說,賤妾,我若想你去死,簡直輕而易舉,無論我肯不肯眨那一下眼睛,最后輸?shù)娜酥荒苁悄恪?/br> 黎貴妃哭得癲狂,一雙美麗的杏眼牢牢地看準(zhǔn)景元帝,悲切道:“陛下,司徒珊真猖狂,她到死都猖狂,仗著陛下愛她,她這輩子都輸不了!可是陛下……人心都是rou長的,你捂著一顆石頭心那么多年,為何竟想不明白,你的心也像石頭一樣硬,臣妾捂了許多年,也捂不熱捂不化……” 這聲聲質(zhì)問撕心裂肺,在場之人無一不靜默,景元帝看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黎貴妃見景元帝佇立原地,連一步都不肯朝她走來,她忽地擦了擦眼淚,將哽咽的哭泣忍住,回身爬回了兒子身邊,將他身上華彩的戲服扣好,又理了理他濕漉漉的亂發(fā),抱著他的頭壓在懷里,喃喃念道:“煦兒,母妃再也不逼你讀書,你想學(xué)戲唱曲,母妃都教你……你父皇從來是別人的父皇,只有母妃是你的母妃……母妃后悔沒早點(diǎn)明白……下面冷,母妃陪你去,無論戲曲箜篌,母妃全都擅長……好好教你……” 忽聽“噗通”一聲,黎妃攜著七皇子跳入了荷花池子沒撒手,也再沒浮上來。荷花池的殘荷上落了厚厚的雪,掉下去的人只是發(fā)出一聲悶響,很快又恢復(fù)平靜。 景元帝沒有命人去救,也毫無再救的意義,他停頓了一會兒,繼續(xù)抱著懷走去。長樂未央,這是宮闕之名,也曾是他的夙愿,只是未能如愿罷了。 墨譽(yù)望著已平靜的池面,表情也無任何波動。他曾作為七皇子的侍讀,受了多少屈辱,無論是黎妃、百里明煦亦或是百里落,都曾在他的傷口上撒鹽,將他逼迫至如今的地步。他不會同情七皇子的溺亡,哪怕他曾是他的學(xué)生,又是他的兄弟。即便他們不死,他也不會放過他們。 他唯一真心惦記的,應(yīng)該是那個跑出宮去了的婧公主,天下間與他一般可憐的人只有她了,他們的命運(yùn)原來如此緊緊相連。 找到她,讓她瞧一瞧,他如今已是皇室之人,莫再為了那個死去的病秧子與他為難,她要什么,他也可以給了啊!莫再為了那個死人守寡,他已是天之驕子,終可拱手天下討她歡。 墨譽(yù)目不斜視地跟在景元帝身后,遠(yuǎn)處是已坍塌的法華寺藥師塔,火光耀眼,他的眸 …… 這一夜,盛京政變,法華寺大火,整個皇城一片狼藉,而天空大雪,天地一片雪白,一切血腥和紛擾覆了又現(xiàn)……若有人自西山鳥瞰,興許會感嘆這是一場畢生難忘的景色,美不勝收。 晉陽王世子韓曄憑驚世駭俗陰謀陽謀,以地下運(yùn)兵道調(diào)遣兵力,由兵部尚書謝炎護(hù)送,自盛京突圍而出。鎮(zhèn)北大將軍杜皓宇叛國,陷司徒俊彥于陳州,青州總兵常銘德被害,東興戰(zhàn)火彌漫,百姓民不聊生。 有人大勝,便有人大敗。 君執(zhí)迎來了一生逃。 城門封鎖,兩軍交戰(zhàn),而他的兵力駐扎在東興與大秦邊境,無論如何鞭長莫及。叛亂當(dāng)夜,他明明知曉他的妻的下落,卻近不了她的身。 韓曄何以有恃無恐膽大包天?因他已有萬全之策,從叛亂到逃亡,甚至何時開啟地宮之門,何時焚毀藥師塔皆有計劃。他以一人之力即便對付得了韓曄,可東興京衛(wèi)軍與洶涌而出的藩軍,豈是他能收拾得了的? 他不曾抓住韓曄的把柄,可他的把柄在韓曄手上,手旁無救兵,唯一能夠乘亂撈走的只有他的妻那副空空的軀殼。 經(jīng)由密道出城,一行人連夜奔逃。 密道里黑且安靜,只有火折子亮著,誰也沒有說話,匆匆地趕著路。 忽聽得懷君執(zhí)忙停下,急喚孔雀:“瞧瞧她怎么了,為何一直醒不了?” 自藥師塔上將她救下,君執(zhí)便一直患得患失,情緒失控得像瘋了似的,孔雀已解釋多次是被濃煙嗆著了,君執(zhí)又低頭去吻她,給她換氣,抱了幾個時辰都沒肯放下片刻。 孔雀黑鷹還有桂九常年伴在男人身旁,知曉此刻男人的焦急與往常哪一次都不同,這是一種對他自己無法言說的挫敗。 九州最驚采絕艷的大秦皇帝,弄得自己如同喪家之犬,從逼仄的地道逃生,最可怕的是,他幾乎保護(hù)不了他的妻——他接住了她一心求死的身軀,卻阻止不了她所受的傷害。 “主子,您冷靜些,現(xiàn)在是三更了,不消一會兒便會到達(dá)密道出口,也許屆時會有一場大戰(zhàn)。您先休息休息,婧公主只是累了,昏睡了過去,不礙事的?!笨兹竸竦?。 君執(zhí)根本聽不進(jìn)去,他拿過水囊喂了一口水,又喂給她,洞里冷得很,他的披風(fēng)都裹在她身上,卻還是冷得厲害。 君執(zhí)看了眼前路:“繼續(xù)行路,早些找個地方取暖歇歇,她有些受不了?!?/br> “是,主子,您抱著累嗎?屬下……”黑鷹提議道。 說了一半,桂九抬手搗了他一下,黑鷹立刻說不下去,只得閉嘴,看他主子這架勢是絕不肯放了懷r /gt 然而,君執(zhí)才又走了兩步,懷起來,君執(zhí)才邁開的腳又定住,身體半蹲,讓她以自在的姿勢躺在他懷里。 “婧……兒?”他出聲喚她,因太焦急,用的是本來的聲音,沙啞難聽。 百里婧半睜開眼睛,呼吸急促,艱難地開口:“藥……” “什么?”君執(zhí)不解,“要什么?” 她難受地喘息著,又說了一遍:“給我藥……身上……” 君執(zhí)見她抬起手,才懂了她的意思,忙去摸她的衣襟,掏出了一個小瓷瓶來,他打開看了看,蹙眉問:“這是什么藥?” 百里婧根本不管他,不聽他在說什么,她也許連自己是誰都忘了,一把將他手了過來,將藥倒入了口/gt 君執(zhí)阻止不及,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不準(zhǔn)她吞,卻還是見一顆藥丸極快地滾入了她的喉/gt 只有一顆藥丸,瓶子里已經(jīng)空了。 從前墨問沒死時,他對她的一切了如指掌,可自從她守寡回宮,他對她再了解也還是隔著許多層。君執(zhí)瞇起眼睛,欲將空了的瓷瓶遞給孔雀瞧瞧。 “還給我!”百里婧探身去奪,她對這藥格外看重,竟像是失去了理智。 bsp;君執(zhí)現(xiàn)在對她心疼之極愧疚之極,什么都依著她,一切都可從長計議,只要她肯跟他走……不,無論她肯不肯跟他走,他都必須要帶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