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jié)
“聶大人說,多事之秋,請主子早些回驛站,那里到底還是大秦的暗衛(wèi)居多,不至于讓主子身陷險境?!惫鹁趴嗫谄判牡貒Z叨著。 這會兒,男人倒沒再逗留,主動地往密道的方向去了,他急需知道薄延那里的消息,是否已按照他的命令去做了,他只有這一次的機會,無論是武力還是求和,他不能錯過最有利的時機。 百里婧在相府里逛了一圈,短短的路程里把這七個月以來的點點滴滴都重溫了一回,從起初的排斥到潛移默化的適應(yīng),她變了太多太多。等她再回“有鳳來儀”時,丫頭綠兒上前道:“公主,一切都準備好了,您可以啟程回宮了。” “嗯?!卑倮镦狐c點頭,正要上轎,卻想起來,開口問道:“木蓮在哪?” 墨問出事之后,百里婧根本不再相信身邊的丫頭們,就連木蓮她都不再信任,她始終忘不掉木蓮去撕墨問臉皮時的惡意,死者已矣,木蓮對她的夫君從來沒有過尊重,這是百里婧恨著木蓮的原因。 “回公主,四少爺……犯了事,少奶奶原也該下獄的,只是她腹中胎兒不穩(wěn),需要大夫診治,才逃過一劫,被關(guān)在浩然齋的側(cè)室里頭,禁足?!毖绢^綠兒小心地觀察著百里婧的臉色說道。 最好的師姐妹,沒有落得最好的結(jié)局,她守了寡,木蓮也守了寡,木蓮的夫君殺了她的夫君,明晃晃的長劍穿心而過,已成她心中的噩夢。她無法原諒墨譽,也無法再見木蓮。 “傳本宮的口諭,將木蓮帶回宮中,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本宮的孩子?!卑倮镦汉鋈坏?。 侍女們意外之極,紛紛不解,百里婧卻并不想解釋。 在鹿臺山上,她曾向木蓮許諾過,今生今世她去哪里,木蓮就去哪里,她絕不會讓她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即便鹿臺山不在了,她的話還是作數(shù)的。無論怎樣,木蓮的孩子是沒有錯的,去宮里比留在相府自然要好得多。 “是,奴婢領(lǐng)旨?!毖绢^綠兒忙應(yīng)下。 百里婧這才上了轎,轎子直接往相府大門走去,連招呼都再不跟府里的人打,墨問一死,她與左相府再沒有任何瓜葛。 轎簾一放下,百里婧握起拳頭,只覺得兩手空空,拜堂成親的那日,以及后來的許多日子,她不止一次嫌棄過墨問的冰冷。如今,即便是那一只溫涼的手,她也再得不到了。 天色漸晚,回宮的隊伍不敢有絲毫停留,百里婧覺得疲憊不堪,好像墨問死后她就一直覺得精神不濟。雖然赫命人帶了信來,說讓她別再吃那味藥,然而,藥效很好,她那些羞于啟齒的心思都不能再擾亂她,她想,即便那是毒藥,她也愿意受了。 “走開!臭乞丐!別擋著大爺?shù)牡纼?!?/br> 巷口忽然傳來一聲呵斥。 接著是拳打腳踢。 “滾遠點!臭叫花子!臟得讓人惡心!” 罵罵咧咧的一陣嘈雜過后,是一道年輕的男人聲音:“我不是乞丐,不是……我沒有殺人,沒有……” 轎子里的百里婧猛地睜開眼睛,一把將轎簾掀開,喝道:“停轎!” 她不會聽錯的。這個聲音,是墨譽。竟是墨譽。 ------題外話------ 流氓:(拿筷子敲著碗,唱)九九那個艷陽天來喲,十八歲的哥哥告訴小白白,這一去翻山又過海呀,這一去三年兩載呀不回還,這一去呀槍如林彈如雨呀,這一去革命勝利呀再相見~ 小白白:(唱)哪怕你一去呀千萬里呀,哪怕你十年八載不回還……(打住,冷笑)呵呵呵,你最好一去千里不復(fù)返,否則老娘為你吃的苦,呵呵呵…… 流氓:(冷汗)不明覺厲,人艱不拆! 琴媽:(躡手躡腳)滾回來撒狗血,一盆不夠再一盆哇…… ☆、第235章 是墨譽的聲音,殺了她夫君的惡徒的聲音,世上的愛和恨都讓人銘心刻骨,她怎么可能聽錯? 轎夫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如此狂躁,卻也不敢怠慢,忙聽從吩咐將轎子放了下來,還不等轎子著地,百里婧的人已經(jīng)飛掠出去,狠狠地撥弄開了圍觀的人群。 原本一群人圍在那里看熱鬧,這會兒聽到響動都轉(zhuǎn)過頭來,很是莫名其妙地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華服女子,有的為她驚為天人的容顏所傾倒,有的則為她眼中森冷刻骨的殺意所震撼,每個人的表情都不同,一時間嘈雜的巷口竟陡然安靜了下來。 “婧公……”宮女和隨身禁衛(wèi)軍隨后追了上來,礙于百姓太多,倒沒有太過聲張,只是緊緊圍聚在百里婧身后,等著她的吩咐。 百里婧的眼里根本看不到任何人,目光牢牢地鎖住蹲在地上那個瑟瑟發(fā)抖的人影身上。 那個人蓬頭垢面,一身衣服破爛不堪,他用雙手抱著頭,還在喃喃自語:“我沒有殺人,沒有……不是我……不是我……” 即便化成了灰,這個聲音百里婧也認得,自從墨問死后,墨譽就一直在重復(fù)這兩句話為他自己辯解著,可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了他殺人的事實,是他的劍刺入了墨問的胸口,一劍斃命。 堂堂俊秀的狀元爺竟淪落到街頭變乞丐的地步,一夜之間失去所有,在尋常人看來似乎還會對他抱有諸多同情,可百里婧不會,她只想著一件事——本應(yīng)該在刑部大牢中關(guān)押的墨譽、相傳已經(jīng)畏罪自盡的墨譽,怎么會還好端端地活著,且逃出了生天,重新獲得了自由? 他變成了乞丐也好,抑或是賣藝雜耍的瘋子也好,他畢竟沒有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他畢竟還好端端地活著! 而他活著,就是對死者的褻瀆! 許是被百里婧凜冽如冰的眼神所震懾,那些方才辱罵著墨譽的人都不自覺往后退了退,于是,在百里婧和墨譽之間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此時,一直在喃喃自語的墨譽似有所感,緩緩地緩緩地抬起了頭,他的頭發(fā)蓬亂地垂在臉上,幾乎將他的視線完全擋住,從亂發(fā)的空隙里他看到了百里婧的臉…… 那一瞬,他的身體劇烈一顫,人不由地往后瑟縮,可以想見他亂發(fā)下的臉龐有多吃驚。隨后,他就像瘋了一樣捂著自己的臉,躲避著百里婧的注視,倉惶地回頭想要找一個洞口鉆進去。無論那洞口是地獄還是蛇窟,他都愿意。 他好像特別怕看到百里婧,更怕被她看到他的眼睛、他現(xiàn)在的樣子,然而這是一個空巷子,根本避無可避,冷風(fēng)從巷子口灌進來,吹著墨譽身上襤褸破碎的衣衫,他渾身的皮膚都被凍得發(fā)紫,沒有一塊好地方。 百里婧的同情心早已用完,她根本不在乎墨譽變成什么樣子,她站在原地看著他,生怕他丟了似的看著他,周圍鬧不清的百姓還以為她是在看一個十分重要的走丟了的故人。 有好管閑事的中年男子問道:“這位小姐……” 才開口,卻注意到百里婧的打扮,發(fā)髻盤起,顯然已為人婦,隨后又注意到她發(fā)髻之上唯一的飾物——一朵白色絹花,竟是戴著孝的。 那人只得改口,以更委婉溫和的腔調(diào)說道:“夫人,莫非與這人是舊相識?這人好生無禮,打扮得像叫花子,卻不準旁人給他施舍,渾身又臟又臭,跟西北逃難來的流民一般。若夫人與他相識,可以打聽打聽送他回去,從他修長的手指和身量上看,倒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夫人,夫人,平生第一次有人這般稱呼百里婧,她自嘲一笑,夫人之于她,不過是夫君已死,剩個未亡人罷了,聽到有人說墨譽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百里婧不置可否。可一見到墨譽,她的理智就已全然崩潰,根本不會去想,墨問那般好身手,又怎么會中了墨譽的一劍,連個反抗都沒有。 墨譽的確手無縛雞之力,可墨問有失血之癥,一劍穿胸而過,大羅神仙也無法救活他。到底有何種深仇大恨,讓墨譽下此毒手?她曾因韓曄而失去理智,狠狠刺傷過百里落,那是奪愛之恨。 什么都不消多問,既然刑部說墨譽已在牢中畏罪自刎,那就讓她徹底地送他一程,親手處置這個惡徒! 百里婧陡然轉(zhuǎn)身,拔出近旁禁衛(wèi)軍的佩劍,劍鋒直指墨譽! 從見到百里婧的那一刻起,墨譽就恨不得自己已經(jīng)死去。她不知他心意,不知他長久以來希望她安好的卑微心愿,好像在她的面前,他總是抬不起頭來,被她的氣勢壓著,被她的無視傷透,他想要靠得她近一些,跟那日她病重一樣,只守在她近旁為她在干渴時送上一杯水…… 他僅有此心,為何屢屢不如意?到頭來身邊的每個人都是好人,獨他十惡不赦,她不在乎他,所以她忽視他的心意,他此生唯一真切心動過的人,為何如此待他? 是,他承認,他曾嫉妒得發(fā)狂,嫉妒他病弱不堪的大哥,一個不會說話身子虛浮的病秧子,竟能得她的人她的關(guān)切得她的所有,可他并未想過要以那種殘忍手段殺了他。 萬劫不復(fù)從那日他踏入相府偏院開始,他本是聽從百里落的挑唆按捺不住,才想去偏院找他大哥探些口風(fēng)。然而,如果他知道接下來會突生這些變故,他是死也不會踏入偏院一步的。 他剛剛走過桃樹林,涉過小溪水,才發(fā)現(xiàn)那竹林掩映下的小屋格外安靜,連個丫頭小廝都不見。聽府中的丫頭說起,昨夜婧公主獨自一人回的“有鳳來儀”歇息,這在他們同房后還不曾有過,不由地不讓墨譽起疑,難道說他的大哥跟她鬧了矛盾,因此兩人才分房而睡嗎? 他說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到底誰也不會愿意讓心上那人與旁人同寢,他一面掙扎著,一面敲響了大哥的房門。 才敲了兩聲,房門忽然被人從里面拉開,他看到他的大哥紅著一雙眼睛可怖地盯著他,臉色蒼白得嚇人,那是一種常年不見日光而積蓄的蒼白,好像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鬼魂似的,跟他大哥這些日子以來漸漸好轉(zhuǎn)的精神氣完全不同。 “大哥……”他心慌地叫了一聲,勉強擠出一絲笑意。 然而,門內(nèi)的他大哥卻并沒有領(lǐng)情,驀地將藏在手里的劍朝他砍去,口中含含糊糊地吐著聽不清楚的話,那聲音難聽到了極點,仿佛嗓子被人捏住,想要說卻說不出來。 他哪里還有工夫去細想什么,只是不明白為何他大哥忽然要殺他,一絲理智也無,同他這些日子漸漸積聚的駙馬爺貴氣也不同,渾身上下都是說不出的森冷和戾氣,仿佛帶著無窮無盡的恨意,誓要將他斬殺在劍下。 他一面跑,一面回頭解釋:“大哥,你聽我說,別沖動,把劍放下!” 他說這話時,還是有些心虛,畢竟他愛慕著他大哥的妻,這是連他自己都無法抹殺的事實,因為心有所思,所以做不到心胸坦蕩,原本覬覦嫂子這種有悖人倫之事就見不得光,如果被人知曉,的確該下大獄受極刑。 不論他怎么說,他大哥始終不肯放過他,他口中仍舊重復(fù)著同樣一句話,待墨譽聽得多了,才隱約聽出他說的是,“還給我?!?/br> “大哥,我不曾欠你什么,你要我還你什么?”墨譽沖到桃樹林中,隔著林中密集的桃樹躲閃。他思慕著他大哥的妻子,可他不曾搶走她,她仍舊是他大哥的枕邊人,而且如今整個朝廷都知道婧駙馬是朝中重臣,他一個小小的狀元郎六品翰林院編修,又怎么能跟他相提并論? 什么都搶不走,什么都沒得到,談什么還給他? 可是,爭辯的結(jié)果只是徒勞,他大哥已經(jīng)瘋了,活著唯一的意義就是殺了他。 奔逃時前后無路的絕望和身心的疲憊和喘息讓他的腦袋混沌,他竟也紅了眼睛,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和巧勁,回身一把扣住了他大哥的手腕……一切發(fā)生得太不可思議,仿佛只是一瞬之間結(jié)局就已注定。 等他聽見尖叫聲醒來,他已然滿手鮮血地握著劍,長劍深深地刺穿了他大哥的胸口,他大哥睜大眼睛死死地盯著他,顯然死不瞑目。 別死,他第一個閃過的是這個念頭。 求你別死,如果你死了,我怎么辦?我將失去所有,連同原本就少得可憐的那點東西也一并失去。他最在乎名聲,卻連已然殘破不堪的名聲也毀了個徹底干凈。 他不記得怎么殺的人,但劍的確就在他的手上。他不記得為什么要殺人,但他來偏院的目的的確不純。他無法為自己辯解,只能蒼白地對著每一個人,尤其是她,一遍遍地喊,不是我做的,我沒有殺人,不是我…… 請你相信我。 請你們相信我。 越喊越絕望。 他大哥死了,他得為他陪葬,沒有人肯聽他解釋。 “??!” 見百里婧猛地拔出劍指向墨譽,周圍的人驚叫起來四散而逃。 墨譽的眼角滑下一滴淚,滴落在他骯臟的衣襟處,他不躲不避,就那么蹲在原地,微微仰頭閉上了眼睛。 百里婧這些日子憔悴不堪,出招的力道和速度本就不如從前,在她的劍尖刺上墨譽胸口的那一剎那,不知從那里遁出來兩個黑衣人,雙雙提起墨譽的肩膀,帶著他越墻而逃! ☆、第236章 突發(fā)狀況完全出乎所有人預(yù)料,待禁衛(wèi)軍反應(yīng)過來,擔心刺客作祟,上前欲保護百里婧安全時,黑衣人卻已經(jīng)帶著墨譽越出了高墻。 行動之迅速,反應(yīng)之敏捷,根本非尋常人可為,顯然那兩個黑衣人是高手。 “讓開!” 百里婧推開身前的禁衛(wèi)軍,她不需要他們的保護,提著劍施展輕功追了上去。 “糟了,快追!”禁衛(wèi)軍被她的急躁驚嚇,生怕她出事,他們并不認得墨譽,也不明白為何百里婧如此激動,只好跟在她身后。 圍觀的人群sao動不安,有人縮頭縮腦地躲避著,有人很想一探究竟。 “到底是什么人?。俊?/br> “怎么回事?” “美人忽然發(fā)狠,這是哪位官家的夫人?瞧這身手,不會是將軍府的吧?” 但到底只是疑惑,無人解答。 原本坐在馬車內(nèi)隨百里婧一同入宮的木蓮落后隊伍許多,方才百里婧跳下轎子時,木蓮曾拉開簾子瞧了瞧,并未下車,這會兒陡然見婧小白狂躁起來,甚至提劍追上去,她心里突地一跳,忙不顧丫頭們的攔阻走下來,朝著人群聚集的地方小跑去。 她遠遠地看到了黑衣人帶走的那個人的身影,雖然衣衫襤褸,但是背影總不會錯的,定是墨譽無疑。墨譽下獄之后,她的處境就異常慘淡,若不是礙于婧小白的面子,她身為墨譽的妾室,理應(yīng)受到重罰,也許一輩子都無法再見天日。 這些日子她被禁足,哪兒都去不了,許多次撫著腹中的胎兒,她想,也許把孩子生下來就是個天大的錯誤,因為孩子的母親身份低微躲躲藏藏,孩子的父親又是個殺了人的死囚。她本是想給他一個完好無缺的身世,奈何他還是走了她的老路。 不,比她的身份更卑微不堪,這是她作為一個母親最為心痛的事。 明明知道不該如此去想,卻不得不承認,在看到墨譽背影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動不止,她還抱有一絲希望,希望之前的所有不曾發(fā)生過,墨譽未殺人,她的孩子可以出身在相國府,有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而婧小白也不曾怨恨她。 她不希望墨譽死,更不希望百里婧做出傷人傷己的事來,她已在日復(fù)一日的枯燥生活中,知曉什么才是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