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習武之人的聽覺異常敏銳,往日景元帝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可是這回他已然走到她身邊,司徒皇后卻還沒發(fā)現(xiàn),出神地看著窗外,眉頭微蹙。 難得有這種安寧的時刻,她不吵,他不惱,景元帝雙手背在身后,陪司徒皇后靜靜站著,素來銳利的目光柔和地注視著身前女子的側臉。 她已不再年輕,又因近十年的沙場征戰(zhàn)落下一身的傷,帶著傷病的女人更是老得快,她又不喜歡涂脂抹粉,如今的容顏與后宮那些美艷的嬪妃們根本無法相比。 但,他就是對這張印刻著時光痕跡的面容百看不厭。 歲月催人老,她老了,他也老了,兩鬢染霜華,也算是白首偕老,豈不很好? 龍袍、鳳袍并立,一樣的明黃顏色,一樣的華貴富麗,天下間最尊貴的男人和女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異常般配。景元帝的唇角漸漸染上一抹笑意,目光越過她的肩膀朝窗外看去,只見不遠處的花壇中有一大片的紅、白花朵,開得十分熱鬧。 待看清那些花,幾乎是立刻,景元帝便怒從心頭起,馬上來了脾氣,不輕不重地咳嗽了一聲,司徒皇后嚇了一跳轉過頭來,那一瞬的眼神仿佛在問,為何是你? 許是她眸中的驚愕和空洞讓景元帝有所觸動,他按捺下方才的火氣,用渾厚的嗓音漫不經心地問道:“婧兒呢?朕聽說她入宮了,怎的不見蹤影?” 司徒皇后的失態(tài)也不過一瞬間,這會兒已經武裝起她的鎧甲,答道:“陛下日理萬機,居然還惦記著這些小事?!?/br> 景元帝最厭惡的就是司徒珊這張不饒人的嘴,他自動忽略掉她的嗆人火氣,笑看著窗外那片花海,道:“朕或許真的太久沒來過這兒了,未央宮幾時竟種了這些虞美人,漂亮得很哪?!?/br> 景元帝的語氣聽不出喜怒,司徒皇后轉過身,沒再看那些花,嘲諷道:“后宮那么大,什么花都開遍了,陛下不來這兒也正常,這些俗花應該也入不了陛下的眼。” 他給了她許多寬容,她卻還是咄咄逼人冷嘲熱諷,景元帝漸漸被挑起了怒意,哼道:“那倒是。就算一樣都是虞美人,這江南水土養(yǎng)出來的,肯定比不上北郡府的漂亮,皇后是這個意思么?” 司徒皇后定住腳,沒看他,冷冷作答:“臣妾可沒這么說?!?/br> 景元帝越發(fā)生氣,聲音都提高了幾分,對著她的背影冷笑道:“是,你是沒說過!可你心里不就是這么想的么?”見司徒皇后不回應,景元帝怒意洶涌,喝了起來:“司徒珊!朕恨不得將那些虞美人連根拔起通通剁成花肥埋了!” 司徒皇后淡定如初:“陛下九五之尊天之驕子,何苦與這些花計較?簡直折煞它們了?!?/br> 爭吵他從來爭不過她,就是這副事不關己滿不在乎的樣子讓他憎惡,她不轉身,只用背對著他,更叫他不痛快,景元帝上前一步,惡狠狠地用鐵臂環(huán)住她的腰,惱得血氣上涌,貼著她的耳朵,一字一字說得極慢:“司徒珊,我與這些花有什么仇怨,你最、清、楚……” 司徒皇后聽罷,眼眸低垂,像聽到笑話似的笑了起來,也不掙脫他的束縛,只是轉過頭,看著他的眼睛,輕飄飄道:“百里堯,你太自作多情了。” 只這一句,就把九五之尊的怒意全部澆滅,取而代之的是徹骨的寒冷,景元帝驀地松開了手臂,將懷中的女人一把推開,再不停留地大步朝外走去,他走的實在太快,龍袍翻飛,臨跨出門檻前,他又回頭,眼眸一片赤紅:“司徒珊,朕警告你!婧兒是朕的骨rou!朕只有這一個女兒!要是你逼得她出了事,朕一定殺了你!” 景元帝說完這句,也不等她回答,更不顧福公公等人的討好勸和,頭也不回地走了。 司徒皇后無動于衷地看著景元帝甩袖而去的背影,忽然覺得好笑,非常好笑,于是她真的笑了,一個男人活到百里堯這種境界,也算空前絕后。十幾年來,他一直說要殺了她,但她到現(xiàn)在還是好好地活著,她的一切要求他都滿足,要用圣旨給一個野丫頭大張旗鼓地賜婚他也答應,這算是自欺還是欺人? 景元帝下了未央宮前長長的臺階,高賢迎面走來,看到這陣勢,奇怪地問:“陛下,午膳已經傳了,您不是說在未央宮用膳的么?這是要去……” “高賢,擺駕咸福宮!另外,傳旨掌儀司,朕要聽戲,讓那些戲子伶人立刻進宮!”景元帝下命令道。 高賢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皇帝自午時起便與后妃聽戲尋歡,明兒個肯定要被那些老臣上本進諫,說什么禮樂誤國荒廢朝政,這可不是小事,連帶著他們這些隨身侍奉的宦官也將落下不小的罵名。皇后娘娘可真有能耐,不消片刻便能將皇上氣跑,而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全部都在替她善后,但也因皇后娘娘的冷漠,才換得三宮六院的雨露均沾。 “這世上多的是解風情的女人,多的是軟語溫存,誰不喜歡乖巧聽話的女人?恩?誰稀罕她,誰稀罕對著那張冰冷的臉!”咸福宮的涼亭內,戲子在“依依呀呀”地唱著曲,一國之君喝得大醉,懷中攬著盛裝的美人,哈哈大笑道:“不喜歡彈琴,又不喜歡聽戲,與朕沒任何話題可聊,朕知道,這些禮樂她素來都是瞧不起的,哦,她素來也瞧不起朕……黎妃,她瞧不起朕哪!心一直冷冰冰的,朕捂了二十年還是捂不熱,朕拿她有什么辦法?都是……都是自作多情!自作多情……” 黎貴妃越聽越憤怒,這些話她早已聽厭了,普天之下能讓皇上如此失態(tài)的,除了毒婦司徒珊,沒人做得到!可這天底下最了解皇上心意的,除了她黎妃,也再沒旁人了。最難覓得是知音,教坊樂伎出身的黎妃,精通音律,七竅玲瓏,怎會不討景元帝的喜愛,所以,這咸福宮堪稱是皇帝的忘憂之所。 “陛下,您好久不奏簫了,不如與臣妾合奏一曲,如何?”黎貴妃在景元帝耳邊輕聲軟語道。 景元帝答應:“好!” “陛下要奏哪一曲?還是那首陛下最喜歡的《離離原上草》么?”黎妃問道。 “對!離離……原上草!”景元帝笑了,“朕……愛極了這首曲子,愛、極、了……” 琴簫和鳴,景元帝英俊的面龐容光煥發(fā),往日銳利無比的眸注視著眼前彈琴的女子時柔和似水,就在這纏綿悱惻的曲子里,他恍惚間憶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看到三個少年人坐在草地上,他和她之間隔著另一個他。 那時,她就不怎么和他說話,見了面,只是行個禮,規(guī)規(guī)矩矩的,也不是怯,只是生疏得很,然后,蹦到另一個他身邊,嘰嘰喳喳說個沒完,小女兒態(tài)盡顯。 三個人里面,她會彈琴,另一個他擅吹笛,而他,偏愛簫音。那幾年里,她與另一個他琴笛合奏最多的便是名叫《離離原上草》的曲子,那首曲子在北郡府廣為流傳,是說一位姑娘與她的愛人在草原上分別,兩人依依不舍纏綿繾綣,發(fā)誓來年一定要互為嫁娶永不分離的故事。 那一天,傍晚的草原上,夕陽正好,她坐在最左邊,他坐在最右邊,微風從她那頭吹過來,將她的聲音吹得模糊又清晰。 他知道她挽著另一個他的胳膊,知道她靠在另一個他的肩膀上,知道他們之間早就私定了終身,但他還是不識趣地跟過來,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等實在看得心疼了,才酸溜溜道:“瞧瞧你們倆都分不開了,哪里需要什么離離原上草,直接入洞房得了?!?/br> 她的臉立刻通紅,隔著另一個他狠狠瞪著他,她也許以為他沒瞧見,但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起,讓她覺得百里堯這個人實在粗鄙惡心吧? 另一個他是出了名的好涵養(yǎng)好脾性,轉頭笑看他,道:“阿堯,別取笑我們了?!彪S后,摟她進懷里毫不吝嗇地哄:“珊兒,別害羞,反正是遲早的事……”聲音小,且貼著她的耳,不費力都聽不清了。 “韓幸!”她叫了另一個他的名,手也握拳立刻打過去。 他閱人無數,怎會看不出她的眼神沒有真的惱。 “我錯了,我錯了,珊兒,我錯了……”另一個他揚起笑臉認錯。 他低頭自嘲,同一句話由不同的人說出來就完全變了味兒,原因只在于她想不想聽、愿不愿接受。跟聲名狼藉的六皇子百里堯一比,韓將軍家的三公子韓幸簡直是雪山上的白蓮花,她那樣的姑娘不喜歡韓幸才不正常。 不想再看他們倆親熱的場面,他長嘆一聲站起來,漫不經心吊兒郎當道:“聽說城里的‘楊柳枝’新來了幾個會彈琵琶的胡姬,爺得去陪她們唱唱曲談談心,阿幸,你陪你的珊兒吧?!?/br> 她立刻又瞪他一眼,目光滿含鄙夷。 他想想,應該是因為他剛才叫了“珊兒”,所以她瞪他,這個乳名好像只能由親近的人來喚,他與她,好像并不熟,統(tǒng)共也沒見過幾次面。至于鄙夷……他想,他或許不該找這樣一個借口,說要去喝什么花酒,但,就算不找這個借口,他似乎也不會給她留下什么好印象,畢竟他被貶北郡府的原因天下皆知。 她瞪他,他裝沒看到,也不跟她計較,轉身走出很遠,聽到風將她的聲音刮過來:“韓幸,你不準和他一樣去那種地方!” “好好好,我不去,那珊兒陪我唱唱曲談談心如何?”另一個他在笑。 他的腳步因她的話頓了頓,抬頭看著眼前茫茫的大草原,心想北郡府真他娘的冷啊,從皮rou一直冷到心尖上,他怎么偏偏就被貶到了這種鬼地方?他逍遙快活了十九年,為什么偏偏在這種鬼地方遇到這樣一個她?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她和另一個他的曲子,他卻愛上了不撒手,一直奏了二十多年,時至今日,他們做了快二十年的夫妻,此時肯與他琴簫合奏的人仍舊不是她。即便他喝醉了,也知道,不是她。二十年多年,她竟一次都不肯與他合奏…… “哈哈哈,好曲子!好曲子!朕……朕愛極了這曲子!” 一曲畢,景元帝大笑出聲。 黎戍是掌儀司的司正,景元帝要聽戲他自然得伺候著,第一次見到皇帝陛下大醉的場景,第一次看到陛下奏簫的風姿,他瞪著雙小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聽著景元帝朗朗的笑聲,八卦的毛病又犯了…… 黎戍小心地往前挪了一步,湊到太監(jiān)總管高賢旁邊小聲問道:“高公公,陛下今兒個因何事龍顏大悅?。俊?/br> 高賢手里握著拂塵站得筆直,身子半點不動,眼睛也不轉,陰陽怪氣地答:“掌儀司正的眼神兒可真好,一眼就瞅明白龍顏大悅著呢。恕老奴愚笨,真不清楚龍顏為何大悅……” “喂,我說高公公……”黎戍當值,穿了整整齊齊的朝服,聽見高賢這么說話,真想拿頭上的烏紗帽狠狠扣在他的腦袋上,自從他當了這個掌儀司的司正那天起,這死老太監(jiān)就一直瞧他不爽,陰陽怪氣地嗆他,愛搭理不搭理,他到底哪兒得罪他了! 然而,怒歸怒,黎戍能屈能伸,生生把臟話粗口都咽了回去。 呸,不說拉倒,誰稀罕知道!跟一個死太監(jiān)斤斤計較,不是他黎戍的作風!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陛下今兒個這么高興,這戲得唱到什么時候才能散哪?赫將軍破天荒約了他一起吃晚飯,總不能叫他等太久吧? 黎戍心里跟貓撓似的又急又癢,招了個手,讓一旁的小太監(jiān)過來,湊近了吩咐道:“去,給爺去長興街碧波閣告訴赫將軍,就說爺一時半會兒散不了,趕不過去,讓他和我家小狐貍先吃著?!?/br> 小太監(jiān)聽話地點頭,轉身就走,又被黎戍從身后逮了回去,補了一句道:“讓他們慢點吃,一定要等著我!” …… 百里婧回到相國府時,木蓮也已經回來了,整個相府上上下下,除了墨問,都出來接旨,人人都聽到了景元帝的旨意,看到了百里婧左側臉頰上紅腫的五指印。 : ☆、第130章 性子囂張跋扈的婧公主,從來只會給別人顏色瞧,如今她竟挨了打,簡直匪夷所思。圣旨宣讀完,福公公與左相在一旁單獨說著什么,其余的下人散的散走的走,或者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嘀嘀咕咕。 但,無人敢問原委,誰也不敢當著百里婧的面大聲地提起這些是非,所以,相國府的主子丫頭們唯一能議論和揣測的便只有圣上所頒下來的旨意——清晨婧公主信誓旦旦地逼著墨譽娶木蓮為正妻,這會兒木蓮卻還是成了妾室,任她們主仆再蠻橫,到底是皇上圣明,知道一個野丫頭沒資格當狀元夫人。 “小叔大喜,木蓮姑娘大喜啊?!蹦X的媳婦兒榮雪雁率先賀道,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笑意,意味深長。 墨譽早就認命,圣旨來或不來都一樣,他的注意力在百里婧紅腫的臉上,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的臉怎么了?” 這聲關心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早,百里婧看了墨譽一眼,什么都沒答,還是那般漠視的態(tài)度,她又望向木蓮,見木蓮臉色奇差,心里異常難過,她的腦子亂的很,一時間竟無法面對她,只好轉過身匆匆走遠。 不一會兒,左相與福公公相攜著回來,對眾人高聲宣布道:“蒙圣上的恩寵為譽兒賜婚,婚事就定在五月初四,到時候請婧公主做主婚人。” 木蓮臉色刷白,比早晨初初醒來時還要難看,一道圣旨徹底捆綁住了她的所有行動,有當今圣上的旨意在此,她已經連離開或者尋死都不能了。耳邊的丫頭小廝們接連不斷的祝賀聲她一點都聽不見,猛地清醒看向墨譽時,發(fā)現(xiàn)這個少年與她一樣絕望,連勉強的笑容都擠不出來,不由得更加心灰意冷—— 哪個女孩不曾憧憬過自己的婚事,不曾夢想過嫁給愛著的人,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女人卻只能一輩子死心塌地跟著一個男人,終于,墨小黑實現(xiàn)了他的承諾,終于要對她“負責”了,但是,這種沒有感情的負責,她不想要,卻不得不要。 用冰塊敷了很久的臉,夜色降臨時仍舊腫著,百里婧踱步來到木蓮的門前,窗口透著燈光,里頭有人聲,應該還沒睡,她卻沒敲門。 木蓮在圣旨頒布之后便被限制了自由,婚期定得匆忙,喜服、鳳冠霞帔以及種種禮儀規(guī)矩全部都要準備,就算母后說不過是娶個側室不必大肆鋪張,百里婧卻還是努力想給木蓮最好的婚禮,種種吃穿用度喜堂喜宴布置都不遜色于墨家老二老三迎娶正妻之時。 她做了她所能做的,但,還是不敢面對木蓮。 為什么都不能圓滿呢?她所期盼的婚姻應該始于愛情,應該充滿了歡喜樂趣,是幸福而光彩的,絕對不是她與木蓮這樣的結局。 木蓮屋子里的燈一直亮著,相府里指派了兩個丫頭伺候木蓮,站在門外可以聽到她們的說話聲,只是模糊得很,聽不大清。 站了好一會兒,百里婧轉身離開,她答應了墨問要去陪他,天已經黑了很久了。 穿過桃樹林,涉過小溪水,進了墨問的小屋,小廝說墨問已經吃過了晚飯服了藥睡下了。偏院里的一切都是安靜的,連屋角縫隙里蛐蛐的叫聲都聽得清楚,整潔的屋子里亮著蠟燭,特意為她留的,無端就讓百里婧的心卸下了防備,她走到床邊撩起紗帳,看到墨問躺在那里—— 很不可思議,這個病弱的男人,她的夫君,竟成了她心事的唯一寄托,她要他活著,如果最終還是逃不過死亡,他也只能死于病患而非暗殺人禍,這是百里婧單純的堅持。 墨問身上有傷,腿上、胳膊上、肩膀上都裹著紗布,為了防止傷口化膿,每日要換上好幾次,這會兒他躺得端正,只有下身蓋了被子,上半身光著,露在外頭的皮膚卻很少,纏得像個可笑的粽子。 夏日的夜晚,偏院較陰涼,小屋里也并不大熱,窗口的風吹進來,還有點涼颼颼的,百里婧坐在床邊,拉過薄被的一角替墨問蓋上。手要拿開時,已經被他握住,墨問的掌心還是一如既往地涼。 “吵醒你了?”墨問仍舊躺著,眼睛卻睜開了一半,百里婧微微俯身笑問道。 燭光離得遠,墨問的眸子昏沉,似是沒睡醒,他在她手心緩緩寫道:“實在困極,又不大舒服,就先睡了,無奈卻睡不安穩(wěn),睜開眼看到你,這才覺安心許多?!?/br> 墨問向來不吝嗇告訴她他心里想著什么,緩慢而輕柔的,不給她壓力,只是傾訴。 于是,百里婧也笑,這回不是擠出來的勉強:“有點忙,所以來遲了,你快點睡吧?!?/br> 墨問卻忽然皺起了眉頭,伸出手臂朝她的左邊臉頰摸去,百里婧本能地偏頭一躲:“我……” “你的臉怎么了?”墨問堅持追問,在她手心里寫,見她不應,他艱難地撐起身子,百里婧擔心他的傷口崩裂,一急,忙用雙手按住他的肩,墨問的手臂一收,她的人便正好在他懷里。 “墨問……”百里婧一愣。 墨問是那么倔,扶在她腰上的手用了力,顯然是不準備放開的,百里婧不敢掙扎怕傷了他,便只好躲閃著回避他的目光,急道:“我真的沒事,你快松開手,傷口會疼的……” 然而,再怎么回避,她也離他很近,墨問用另一只手撫上她的下巴,小心地將她的左側臉頰轉了過來,眼眸頓時一縮,五指印的痕跡如此明顯,又紅又腫,下手的人根本不曾留什么情面,墨問一瞬間怒意涌起,翻江倒海。 大興國的嫡公主,這世上有誰敢打她?她的身手極好,又有誰打得贏她? 打得贏她的人多舍不得下手或者不敢下手,那么,便只剩下一種可能,她的母后——大興國唯一戰(zhàn)功顯赫的女將軍,讓突厥人膽寒的巾幗女英雄……果然名不虛傳。 但是,再怒也沒辦法發(fā)作,這是在別人的地盤上,對他的妻下手的是他的丈母娘,他如何找那人討要?對付木蓮,她的師姐,他都用盡了心思,沒有把事做得太絕,何況是她的母后? 他不再追問是誰打的,而是摟著她的腰,順勢往床里一滾,她的人便到了床內,身子朝右側臥著,與他枕著同一個枕頭。 在她掙扎之前,墨問吻著她的額頭,在她手心寫:“有什么委屈都告訴我,我雖是個廢人,但……”他的唇極緩極緩地貼在她紅腫的臉頰上,愛憐地輕吻,“我不愿看你受傷受委屈,總讓我心疼……” 見百里婧有些微躲閃,他往后退開兩寸的距離,手指在她掌心寫道:“我說過,你是我的妻,我的喜怒從此都交給你了。如今,不僅是我的喜怒,還有我的整個人整個身子都交給你了……”他忽然不好意思似的握緊了她的手:“我從未像昨天在溫泉里那么快樂過,我的快樂都是你給的,你不明白也沒關系,我只想你好好的……” 他指尖的涼意擦過百里婧的掌心,明明是很正經的話,卻帶了若有若無的挑逗,百里婧長到這么大,無論喜歡還是不喜歡,從來都是她主動開口,何曾被這樣挑逗過,頓時心里跳得厲害。 世上的感情有千百種模樣,無論遲鈍或強勢的女子,在脆弱的時候最容易被趁虛而入。墨問一次一次地說,一次一次地讓她覺得她很重要,這種認同感和依賴感讓百里婧不知所措的同時又覺得異常滿足,卸下所有心防后,把所有的心事都對這個幫不了她的男人說了:“墨問,我覺得難過,心里空空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