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輩子，就連最冷的冬天也沒有這樣。

    何東方后怕地打了個哆嗦，他看向周通，眼底有些迷蒙未解，深深地感覺到自己根本就看不懂周通。

    先前他棄若敝履的東西，在那一瞬間變得珍貴無比，甚至成了保住他性命的東西?，F(xiàn)如今好多人都喜歡談?wù)擄L(fēng)水，陽宅陰宅，鎮(zhèn)邪法器，他并不反對這種風(fēng)氣，卻將其打入環(huán)境科學(xué)這一類，無論再怎么神乎也是總結(jié)了前人經(jīng)驗，通過推理演算得來的東西，仔細算起來，還是科學(xué)的東西。

    然而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實在是……太不科學(xué)了……

    看到何東方臉上的掙扎，那明顯是一種舊有世界觀快要崩潰，而何東方本人卻不想讓他崩潰正在盡力挽救。

    周通順手救了何東方一把，說道：“何教授，就把他當(dāng)做一個幻覺，你的研究工作并不在這方面，不是嗎？”

    何東方聞言，如醍醐灌頂，頓時了悟了不少。

    是啊，他負責(zé)的是古文物的研究跟修復(fù)，哪怕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真的存在，跟他又有什么關(guān)系？他只要做好他所需要負責(zé)的方面就好了，這個世界上，各司其職，分工明確，他目前并沒有跳槽轉(zhuǎn)行的打算。

    算了算了……他小孫子不是說過嗎？現(xiàn)在的這個世界啊，世界觀這種東西經(jīng)常處在重塑并再造的過程中，他一大把年紀了，也趕個時髦吧。

    想起古墓里發(fā)生的事情，何東方?jīng)_周通招了招手，說：“周通啊，來來來，幫老頭我搓搓背?！?/br>
    周通：“……”

    隨后，挖掘工作繼續(xù)進行，工作人員專業(yè)而又小心地順著周通所指的路果然在白羽邪的墓下面挖出來一歌西漢末年的古墓。

    古墓里放著一具幾乎完好的女尸，成了轟動整個考古界的奇談，有關(guān)于女尸是如何保存的，古墓里究竟還放著什么其他的陪葬品之類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找到何東方家門口的采訪數(shù)不勝數(shù)。

    何東方雖然有些迂腐但到底不是蠢笨的人，他知道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他只負責(zé)他的學(xué)術(shù)研究，至于其他的事情自然有政府機關(guān)來處理。即便心里頭有疑問，但這些疑問一旦去嘗試求實所要付出的代價就不是他這個做學(xué)問的人能夠付得起的。

    得到了這么大一個西漢古墓，未來幾年甚至十幾年內(nèi)，都有他忙活得了。

    ***

    a市，大雨傾盆。

    長發(fā)披散的凌淵走在周通身后，俊俏又不耐煩的五官引來了無數(shù)人的注目。

    他一身古裝是換下來了，但長頭發(fā)說什么都不肯剪，好在現(xiàn)在這個社會比較開放，凌淵長得還好看，周通也就讓他留了。

    剛下機場，隔得老遠就看到端正的影子。

    端正撐著傘，扭著胖胖的身子跑過來，見到周通的時候，忙把手里另一把傘遞過去，“小通，我前幾天晚上做噩夢了，夢見不好的事情，可擔(dān)心死我了，看見你平平安安地回來我就放心了?！?/br>
    “手機在鄉(xiāng)下信號不太好?！敝芡ū傅卣f，“再說，夢里都是反的，噩夢沒準(zhǔn)是好事，你不用擔(dān)心?！?/br>
    “哎！”端正笑嘻嘻地說，“反正你也有能耐，用不著我擔(dān)心，沒準(zhǔn)以后我還得抱你大腿呢！”

    被安檢纏住，落后一步的凌淵走了過來，端正見到他意外得很，覺著這張臉看的眼熟，仔細想了想，猛地回憶起來了，瞪著凌淵跟見了鬼似的，“你、你你……你……你不是小通的男朋友嗎？”

    “??？”周通一愣，才想起來他之前跟端正開的一個玩笑，端正見凌淵長得這么好看，又有氣勢，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也挺滿意的，跟快要嫁女兒的爸爸一樣語重心長地說，“我家小通人最好了，又體貼又溫柔，現(xiàn)在你既然不是鬼了，就要好好對他?！倍苏齻€子比凌淵矮了快一個頭，想拍凌淵肩膀就得踮著腳，費勁巴拉地去勾凌淵，被凌淵輕易往后一撤就躲過了。

    端正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忽然想起來一個問題，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問道：“哎，你現(xiàn)在不是鬼吧？”

    凌淵挑眉看他，聲音低沉地反問：“你覺著呢？”

    端正大著膽子地捏了捏凌淵有力的胳膊，這次凌淵給周通面子沒躲，明顯的肌rou觸感讓他信了，端正見好就收，把手收了回來，說：“是人了，可是我就帶了一把傘?！?/br>
    凌淵感覺自己有點跟不上端正的腦回路……

    周通笑著打破了兩人充滿尷尬氣息的談話，他說：“沒關(guān)系，我跟他打一把傘就好了?！?/br>
    端正苦著臉看向周通：“小通，以前都是咱倆打一把傘的?！?/br>
    凌淵說：“誰跟你咱倆？”

    端正立馬識相地撐傘往機場外走：“走走走，回家，我請你們吃好吃的，大餐大餐?！?/br>
    周通忍俊不禁，每次跟端正見面，他之前再多疲勞也會消散，想起先前碰觸人道時，端正跪倒在雨中哭得稀里嘩啦的樣子，周通把手里的傘往凌淵懷里一塞，趕上端正：“我跟你打一把傘?！?/br>
    凌淵：“……喂?！?/br>
    周通回頭對凌淵促狹地笑了笑，那雙烏黑的眼睛亮晶晶的，凌淵看得心中一動，滿心的不情愿一下子就消失了，他將散落在兩鬢的長發(fā)挽在耳后，在周圍人的注視之下，漂亮的手握住傘柄，輕輕一撐就將傘打開，跟在他們身后走入了雨幕之中。

    在周通身邊三五步的地方，一直緊緊地跟著，仿佛一個沉默的保護者，安靜地守衛(wèi)著自己的領(lǐng)土。

    周通腳步忽然停住，凌淵也跟著他停了下來。

    端正問道：“怎么了？”

    在周通前面不遠處有個女孩撐著傘上了一輛豪車，端正順著周通的目光看過去，正好看到女孩漂亮的側(cè)臉，他曖昧地嘿嘿笑了兩聲，想起來就跟在身后的周通男朋友，立馬收起了打趣的笑。

    凌淵問道：“你怎么了？”

    “那個女孩……”周通疑惑地說，“身上的氣好奇怪，明明身體周圍纏繞著那么多的靈氣，可偏偏整個人本身的氣卻顯得很微弱，隨時都有可能斷掉，也就是說，她隨時都有可能死?！?/br>
    第71章 三重局

    一到十月，天氣就冷得格外快。

    a市是個沒有春秋的城市，往往你還沉浸在夏日的驕陽里，冬日的冷風(fēng)就會把你從夢里吹醒。

    周通一手端著杯溫水，一手掌心托著兩粒藥片，笑著看向凌淵：“吃藥?！?/br>
    凌淵聳拉著臉瞪著周通，滿臉都寫著“我不吃”，周通說：“感冒了不吃藥，你想傳染給我？”

    被正中靶心的凌淵：“……”

    凌淵這才不情愿地從床上坐起來，接過周通手中小小的兩粒膠囊就著溫水喝了下去，隨后一抿嘴唇，更是陰沉著臉把空了的水杯還回去。

    周通把水杯接過去，又給他倒了滿滿的一杯水：“喝。”

    凌淵：“……”

    他現(xiàn)在真的十分郁悶。

    兩千多年前就不怎么感冒，修成金身之后更是連點破皮的小毛病都沒有，怎么這會兒剛恢復(fù)rou身就得了感冒呢？還在周通面前連打了三個噴嚏，真的是……

    凌淵郁悶地縮進被子里，眉頭蹙得緊緊的。

    一只寬厚的手掌覆蓋在他額頭上，帶點涼意的手心弄得正發(fā)著低燒的凌淵很舒服，他發(fā)燙的額頭上傳遞來另一個人的體溫，放在以前明明該是讓他討厭的感覺，可一想到那個人是周通，不知道怎么就讓他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周通說：“好像不怎么燒了，退燒藥就不吃了，多喝點熱水好了?！闭f著，幫凌淵掖了掖被角，怕他再被冷風(fēng)吹得寒氣加重。

    凌淵恢復(fù)rou身以來都一直睡在沙發(fā)上，這會兒感冒了是第一次睡到周通的床上。被子上，傳單上，枕頭上都是周通慣用的沐浴露與洗發(fā)水的香味，很好聞。

    旁邊是周通的氣息，凌淵偷偷看去，發(fā)現(xiàn)周通正在安靜地看著書，房間窗簾被拉上，他只開著瓦數(shù)不高的床頭燈，橘黃色的燈光晃得他下巴線條柔和，一雙眼睛微微垂著，嘴唇飽滿，好看得很。

    這種舒服的感覺讓凌淵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周通聽到凌淵因為發(fā)熱堵住鼻子而發(fā)出的微微鼻鼾，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其實凌淵現(xiàn)在這種癥狀并不是感冒。

    估計是因為rou身剛剛凝成還沒有完全長好，身體各個結(jié)構(gòu)之間存在排斥引起的發(fā)炎，吃點消炎藥再休息幾天也就好了。

    可剛拿到身體的凌淵很不安分，防范意識也太強，跟頭隨時都有可能炸毛到處咬的小獅子一樣，不用這種方法勸著他肯定又要開始修煉，這個時候練功于根基沒什么好處。

    這個道理就好比拿過來一個礦泉水瓶，在它還是凹陷憋著的時候你硬要往里面灌水，肯定灌不進去。

    嗡嗡嗡的聲音傳過來，周通放在床頭的手機在震動，他拿起一看，是端正的來電，周通特地看了一眼凌淵，發(fā)現(xiàn)他睡得正沉，就拿了電話去走廊上接。

    “怎么了，端正？”

    “小通，你還記得你這次回機場的時候見到的那個妹子嗎？”

    “嗯？”

    “就是那個你說她隨時都有可能死的！”端正急急忙忙地說。

    “她怎么了？”

    “我今天看到她了！”

    “……”周通說，“你把話說清楚一點。”

    “哎，是這樣的，今天我不是閑著蛋疼去參加了一個古玩交流會嗎？在會場上碰見她了，原來她是鄧古今的女兒，鄧古今你該聽說過吧？風(fēng)水界的大拿，玩古董的一把手！”

    “是嗎？那位小姐狀態(tài)怎么樣？”

    “我瞧著不太好?！倍苏f道，“所以我想著找你幫她看看，這么個年輕漂亮的姑娘死得太早可惜了，上回在機場她走得太快了，這次這么巧能碰見，也是緣分?！?/br>
    “行啊?！敝芡ㄒ豢诖饝?yīng)了，問了端正地址。

    天眼鎮(zhèn)壇木飛過來，要攔他出門，周通笑著問道：“怎么？不讓我走嗎？”

    它晃了晃身子，往身后凌淵的床上指了指，周通說：“你放心，他沒什么問題，這里我布了陣，他很安全?！?/br>
    天眼鎮(zhèn)壇木又搖了搖頭，嗡鳴兩聲，大幅度地往前撞了撞，擺出一副攻擊的架勢。

    周通這會兒看明白了，天眼鎮(zhèn)壇木在說，凌淵讓它保護自己，要跟周通一塊兒去，周通笑了笑，說：“那就跟我一塊兒走吧?！?/br>
    天眼鎮(zhèn)壇木忙開心地鉆進周通口袋里。

    周通出門叫了車，一路到了會場。

    這個古玩交流會格調(diào)比較高，在a市一個五星級大酒店里辦的，高高的臺階一路往上鋪，左右盤踞著雄獅，看著還挺隆重。

    周通打車到了目的地后，剛下車就被人給攔下了。

    攔他的人是個穿著西服的男人，但是那身西服明顯很破舊，洗得有些發(fā)白，扣子正懸在那兒一副要掉不掉的架勢。估摸有段日子沒洗澡了，半長不短的頭發(fā)黏成一綹一綹的，看起來頗為狼狽。

    周通觀他頭頂之氣，正在向下墜去，卻沒有彌散的跡象，估計正處在人生的低潮期，他體貼地問道：“您是？”

    “你好你好啊?！卞X虎見好不容易有人搭理他了，忙將懷里抱著的東西推到周通面前，他說，“您是識貨的，要不要看看我手里的這東西，是真品，唐代的七股團扇?！彼麑鴪F扇的灰色布巾打開，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個檀木七股團扇，扇面上繪制著侍女游園圖，一個個垂鬢侍女在花叢中打扇觀景，身姿婀娜，眉眼清晰。

    錢虎眼巴巴地看著周通，問道：“您看您喜不喜歡這幅扇面？我跟您保證，肯定是正品，唐代流傳下來的，一直在我們家手里頭攥著，那時候的仕女圖您也知道，最是鼎盛?！?/br>
    周通看過之后沒說什么，只是問道：“老街那邊有很多收團扇的店，您何必冒著大雨在街上推銷？”

    提起傷心事，錢虎面露悲傷地說：“要不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會這樣。聽您說話也是本地人，老街那邊的情況您也知道，壓價壓得太厲害，還要抽成手續(xù)費，被那些吸血鬼咬一口，倒不如我自己冒著點雨辛苦一點在外面賣。”他面露晦暗，遺憾地說，“可惜一直沒碰見個識貨的買家，不然的話，我也不會跑來這兒丟人現(xiàn)眼地碰運氣?！?/br>
    周通心想也是，要不是急著買不會這樣。不過，這人在大馬路上拉客賣古董的行為在外人看來跟騙子沒什么兩樣，即便手里頭抱著的是真品，也沒人愿意去浪費時間去鑒賞拿到馬路邊上賣的古董，實在是走錯了路子，病急亂投醫(yī)了。

    更何況，他手里這個是古董不假，可只是個很一般的團扇，頂多賣個八九萬，貴不過十萬。

    他正琢磨著要不要給對方推薦幾個賣家，卻被團扇上的扇面畫給吸引了。

    剛才只是匆匆一瞥他沒注意到，現(xiàn)在卻是在一眼之間，奇異地發(fā)現(xiàn)扇面的奧妙。

    扇面上的仕女圖忽然動了。

    那幾個原本倚靠在涼亭柱子上賞花的侍女忽然站了起來，搖晃著手中的折扇，蝴蝶從花叢中飛了出來，落在她們手持的團扇上，仿佛被扇面上的牡丹花所吸引，流連忘返。侍女一搖擺扇子，帶起了風(fēng)，連帶著被驚動的蝴蝶一起往高處翩然飛去。

    那幅畫在剎那間活靈活現(xiàn)，如同電影畫面一樣，真實地再現(xiàn)了唐代仕女閑暇時的慵懶嫵媚，甚至在周通望過去的時候，侍女沖著周通微笑了起來，眼角嫵媚，春情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