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沒有隱瞞地點了點頭。

    “我舍不得奶奶?！鼻裥』暾f。

    周通望著窗外，沉聲說：“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邱小魂抱住周通，在他懷里悶聲哭了起來。

    周通將邱小魂帶到了破舊小區(qū)那里，外來了很多穿著西服的人在小區(qū)周圍四處看著，周通路過的時候聽到他們在說拆遷整改、修建廣場之類的話題。

    他抬頭看了一眼幾棟殘存的破舊樓房，這些曾經(jīng)見證過無數(shù)家庭的樓房也終將會被拆毀。

    沒有什么能永垂不朽。

    柳大仙似乎早就預(yù)料到了他們會來，在見到邱小魂的時候張開了雙手，邱小魂撲入柳大仙的懷抱，臉頰上的淚痕還未撤去，就又添淚水。

    柳大仙將邱小魂抱在懷里，輕哼著歌安撫道：“你小時候就愛哭，后來知道哭沒有用就不哭了，怎么現(xiàn)在又愛哭了呢？傻孩子?！?/br>
    邱小魂拽著柳大仙背后的衣服不肯撒手，嗚嗚咽咽地埋在老人的懷里。

    柳大仙一下又一下地拍著邱小魂的后背說道：“你爺爺呀，在世的時候得罪了人，后代被下了詛咒，全都是英年早逝，你爸爸mama死得早，那時候你還是個孩子，我看著不忍心就收養(yǎng)了。長時間跟我接觸，你的體質(zhì)也發(fā)生了變化，陰氣重，跟一般的小孩不一樣，那些小朋友都不愿意跟你玩，還說你是的妖怪養(yǎng)大的。”

    被抱在懷里的邱小魂安靜地聽著柳大仙說話。柳大仙繼續(xù)說：“后來呀，你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特殊了，跟一些散魂鬼怪玩耍，還經(jīng)常跑到陰陽交界的地方，你心里的苦跟寂寞奶奶都知道。可是你不知道，奶奶其實跟你一樣的呀，我被你家里人救了之后就一直默默地當(dāng)你們的守家仙，可奶奶沒本事，破不了你們家的詛咒，只能把你給救了，還好詛咒到你這一代就停了，奶奶心里欣慰得很?？粗阋稽c點地長大，奶奶清楚，分離的日子總有一天會到來?！?/br>
    “奶奶……”邱小魂抽噎著說，“我不想跟奶奶分開。”

    “傻孩子，這樣你很危險的。”柳大仙說，“奶奶家里人早就都死光了，能有你這個乖孫孫奶奶已經(jīng)很知足啦。”

    邱小魂抱住柳大仙，幾乎將整個身體都纏了上去，將他壓在柳大仙的肩膀山，哭得聲嘶力竭。

    周通看不下去了，說道：“你想見你奶奶，隨時都可以，只是封了你隨時能見鬼招鬼的能力，想見，開眼就好了?！?/br>
    “真的嗎？”邱小魂哭得打了個嗝，他回頭看了周通一眼，不太相信地問道。

    周通挑了眉頭：“怎么？現(xiàn)在還不信我？”

    “信……”邱小魂又打了個嗝，“我信，你、你幫我見我奶奶，好、好不好……”

    “好啊?！敝芡ㄐχc了點頭。

    邱小魂這才放心，哭聲也弱了不少，但還是不肯放開柳大仙，柳大仙拍著邱小魂的背，在他耳邊低聲唱起了歌。

    晚霞中的紅蜻蜓呀

    請你告訴我

    童年時代遇見你

    那是哪一天

    ……

    老人低沉厚實的歌聲響起，邱小魂不知不覺陷入了睡眠之中，柳大仙搖晃著身子將童謠唱完之后就將邱小魂放在了一旁的草地上。

    等邱小魂醒來之后，就會迎來一個不一樣的人生。

    柳大仙看著周通，眼底滿是慈祥，她站起來對著周通深深地鞠了一躬，周通見狀，忙回禮，卻被凌淵阻止了。

    凌淵冷淡地說：“那是對我的，不是對你的。”

    周通：“……”

    柳大仙說：“玉玄君?！?/br>
    凌淵顯出模糊的身影，盤踞于高空，神情冷傲地點了點頭。

    柳大仙埋頭說道：“想必玉玄君肯定有事情想要問我?！?/br>
    “是。”凌淵說完就往前飄了幾步。

    周通皺了皺眉，看向凌淵離去的背影，柳大仙說：“這位天師請在此處稍等。”

    “嗯?！彼怂绞拢芡ú缓酶缮?，他找了個地方坐下休息，腦海里卻滿是對他們對話內(nèi)容的好奇。

    凌淵會跟柳大仙說什么？

    剛才柳大仙叫凌淵是什么？玉玄君？

    難怪他一直在典籍上找不到有關(guān)凌淵的資料，原來他的本名是凌淵，道號是玉玄。

    如果是玉玄的話，他這一身精妙獨到的功法也就不奇怪了。

    玉玄一向被稱為鬼才，所創(chuàng)玄學(xué)鬼神莫測，現(xiàn)如今，三大世家使用的驅(qū)邪咒術(shù)跟符箓中有一小部分都是由玉玄君當(dāng)初所編纂的“瀚海訣”所演化改變而來。

    跟流傳頗廣的玄門秘術(shù)相比，有關(guān)他的生平記載卻不多，似乎在那個時代諱莫如深，也許是有關(guān)卷軸都被銷毀了。

    然而，有對玉玄君稍微有些研究的圈內(nèi)人幾乎都贊同一點，玉玄君極有可能是自殺。

    在玉玄君所在的那個時代，他幾乎象征著所有的巔峰，術(shù)法、符箓、陣法、馭氣之能，就連相貌都是一頂一的好看。

    這樣一個人真不知道還有什么能殺得了他。

    可是……想到這里，周通忍俊不禁，凌淵那個人怎么可能會自殺？他要是自殺的話怎么會屈身在一個小小的青銅戟頭內(nèi)。

    自殺是不太可能了，那……

    兵解。

    對，周通恍然大悟。

    兵解，凌淵恐怕是兵解而死，當(dāng)年遇見了什么危機，拋棄了rou身，繼續(xù)以靈體的形式修煉?？墒牵捰掷@回來了，那樣一個時代的巔峰人物究竟會遇見什么危險？

    周通嘖了一聲，有些煩惱。

    好不容易扒了凌淵的馬甲，但他發(fā)現(xiàn)，藏在馬甲之后的還是重重迷霧。

    等等——

    凌淵過去如何關(guān)他什么事情？凌淵自己都不想提，自己怎么這么雞婆地去探究凌淵的過去？可是……他對凌淵真的是有一種無法忍耐的好奇，他想知道凌淵的一切，包括他的過去，現(xiàn)在與將來。

    這種洶涌而無法克制的占有欲是怎么回事啊……

    他感覺這樣的自己實在是不討人喜歡。

    周通頓時苦惱不已。

    而另一邊，凌淵與柳大仙正秘密說著什么。

    柳大仙說：“玉玄君兵解之后，四海亂過一段時間，您留在神州大地的替身也瓦解了。”

    “哦?！绷铚Y很冷淡地打斷了柳大仙的話，“這些我都沒興趣知道，你就告訴我，他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柳大仙的目光在周通身上掃了一圈，又回到凌淵身上，她一張老臉綻開，笑著說：“玉玄君似乎很在意那個人。”

    凌淵不耐煩地說：“廢話，我有一魂在他身體里，我不在意他難道在意你？”

    柳大仙：“……”

    柳大仙被自己口水嗆到了，咳嗽了好幾聲：“玉玄君說笑了，說笑了?！?/br>
    凌淵冷哼一聲：“別廢話，快說，是真的還是假的?！?/br>
    “是真的?！绷笙赡樕系男θ莸ィ瑵M面遺憾地說，“他五弊三缺所犯命缺，偏偏又天生純陽體、陰陽眼，資質(zhì)極高，照天理平衡來說，活不過二十歲。不過……”柳大仙頓了頓，解釋了周通已經(jīng)壽長二十五的原因，“他沒刻意動用能力壽命就得以延長，再加上有人替他續(xù)了命，以后不輕易使用能力的話，估計可以活到三十五歲。”

    “三十五？”凌淵臉色沉著，他嘴唇微動，說出來的話像是從牙齒間磨出來的，“三十五可不夠?！?/br>
    “玉玄君？”柳大仙緊張地看著明顯動了什么心思的凌淵，勸誡道，“玉玄君現(xiàn)在以靈體修筑rou身，本來就是極難的事情，若是再違背天意，逆天改命的話……”

    凌淵抬手打斷了柳大仙的話，他冷笑一聲，說道：“逆天改命？可笑。這世間，但凡我想留住的人，還沒有人能帶走，閻王也一樣?！闭f完，不容分辯地掉頭就走。

    玉玄君的倔強脾氣，柳大仙熟悉得很，她望著凌淵漸漸遠去的背影，默默地嘆了一口氣，輕輕一跺右腳，化成一縷煙鉆入了石像之中。

    ***

    拿到了潛英之石，周通回去之后算準(zhǔn)了陰日就將東西全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

    如他所料，潛英之石性柔，能中和通冥蓮燈與返魂香的霸道之氣，而且能讓兩者更好地交融在一起，周通大著膽子在可控范圍內(nèi)試過一次，效果不錯。

    凌淵這幾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悶在青銅戟頭里一聲不吭，任由周通怎么叫都不肯出來，不知道那個柳大仙跟他說什么了，搞得這番樣子，他還挺擔(dān)心的。

    可是凌淵這個悶葫蘆，除非他自己愿意開口，否則別人休想從他嘴巴里頭挖出點什么來，唾沫都不行。

    周通干脆放任凌淵，凌淵不是小孩子了，活了這么多年，性格雖然任性悶sao了一點，但輕重自然能夠分明，等凌淵愿意說了，他會很高興幫凌淵的任何忙。

    想到這里，周通就不再打攪凌淵“閉關(guān)”，喚魂的所有準(zhǔn)備都由他一人獨自完成。

    正是陰日。

    每逢陰日，陰陽的界限就會變得格外模糊，是呼魂喚鬼的大好時機，正因為如此，在陰日里趁亂跑到陽間作惡的惡鬼也會相應(yīng)增多，為了維持秩序，幽冥地獄一般會派遣鬼差前去抓捕逃竄的惡鬼，看守鬼門關(guān)的鬼差也會相應(yīng)得多起來。

    如果，他父親真像黑白無常說的那樣，在地府里謀了一個不錯的官職的話，那在陰日見他的機會就會大一點。

    想到這里，周通多了幾分信心。

    照著上次的步驟，他在既定時辰，取出井底的陰水，滴入返魂香放在一側(cè)，另一邊放上點燃了冥火的通冥蓮燈，潛英之石放在最靠北的方位，三者呈三角形的姿態(tài)平放于地面。

    周通拿起周達生前穿的衣服，向著北方高聲呼喊：“父——”

    啪得一聲，周通的父字剛呼出口，潛英之石忽然在高壓之下一裂裂成兩半，巨大的裂紋如同峽谷的痕跡縱劈在潛英之石上，裸露出翠色的內(nèi)里，純真的靈氣源源不斷地從裂口處冒出，如同裊娜青煙一般涌向遠處。

    周通臉上的笑意散去，他低沉著眸子看向潛英之石上的裂紋，冷聲說：“你這么做，總得給我個解釋吧？”

    周圍一個人沒有，周通像是在對空氣說話一樣，短短一句話內(nèi)滿是壓抑的怒氣。

    “凌淵？”周通叫了凌淵一聲。

    聽見被點到名，凌淵在青銅戟頭里一抖，他不敢再繼續(xù)裝死，晃出一道影子落在周通面前。

    周通直勾勾地看著凌淵，忽然笑了，他柔聲說：“告訴我為什么，嗯？”

    凌淵：“……”

    跑出來看熱鬧的天眼鎮(zhèn)壇木瑟瑟發(fā)抖。

    周通笑著問：“你知道什么，對嗎？”

    “我知道什么？”凌淵不以為意地反問，“剛才只不過是沒掌控好靈氣，不小心把你的潛英之石砸壞了。”

    周通深吸一口氣，說道：“告訴我原因，凌淵?！?/br>
    “沒什么原因?！绷铚Y還在狡辯，天眼鎮(zhèn)壇木飛過來，在周通身邊不斷來回，發(fā)出細細的嗡鳴聲。

    周通輕輕推開天眼鎮(zhèn)壇木走向凌淵，“你為什么要干擾我招魂？”

    “你招不到他的?！绷铚Y感覺自己在周通那雙眼睛的緊逼之下丟盔棄甲，往日的高冷自持完全都被他拋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現(xiàn)在連看周通眼神的勇氣都沒有。

    他不想讓周通知道自己即將壽終，可是，瞞不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