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看著老太太臉上愈發(fā)濃郁的陰氣，眉頭蹙起，沉聲說：“即便他們鶼鰈情深，那老先生也不該硬生生地拖著他妻子的魂魄，不讓其往生。我看那老太太的氣色，那具rou體應該已經(jīng)腐爛了吧？”

    凌淵沒說話，默認了周通的看法。

    老太太吃完飯后，就把飯碗放在一邊，飯碗里還剩下一大半，老頭見狀也沒說什么，收拾了飯碗，又從抽屜里取出爐子，把曬干了的花放入爐子里點著。幽幽的香煙飄蕩起來，蒸騰在小屋里，老太太嗅著花燃燒出來的味道，聳了聳鼻子，顯得稍微有氣色了一點。

    老先生見她臉色好了一點，去幫她把被子蓋好，塞給她一小節(jié)骨頭，叮囑道：“我去上班了，你在家里好好待著，有事就把骨蝶放出來叫我?！?/br>
    “你去吧?！崩咸珕≈曇粽f道。

    等老先生走后，周通才敢靠近，先前只是紙人他并不能很確定，等親自踩在了那片花田之上，周通才百分百肯定，這片花田之下埋葬的真的是尸體。

    周通蹲在地上，摸了一把泥土，那泥土是鮮紅的顏色，帶著一種不同于其他土壤的臭味，他采了一朵花下來，斷口的地方居然有血流了出來，還爬出來一只細小如絲線的蟲子。

    饒是周通這樣與鬼怪打過很多次交道的人也有些受不了這畫面，把花丟在地上之后，就往小屋里走去。

    走得近了，越發(fā)發(fā)現(xiàn)這座茅草屋周圍滿是煞氣，屋頂堆疊了大量的冤魂，可都礙于老先生不敢造次，那些冤魂順著茅草屋的四壁攀爬著，看到周通的時候嚇得攢成一團，紛紛往陰暗處躲避而去。

    周通沒有進屋，走到茅草屋背后，扒開那里堆放著的一堆雜物，果然看見一個陣法。

    老頭果然是湘西黑巫的傳人。

    血紅色的陣法之上擺了個骷髏頭，空洞洞的眼眶無神地望向遠處，周通陰陽眼顯露出原形，在陣法上仔細觀察了片刻，他對凌淵說：“這個陣法你見過嗎？”

    “沒有?！绷铚Y說，“我對黑巫又不了解，在我那個時代，黑巫還在遙遠的邊境待著呢，稍微越境一點，那些個衛(wèi)道士就嚷嚷著要除魔衛(wèi)道。不過人家也不稀罕越境，我去南疆看過一次，風水好著，來中原干嘛？”

    周通笑了笑：“是嗎？”

    忽然意識到自己話多了點的凌淵立馬住了嘴。

    周通問道：“那怎么辦，我也不會破這個陣法。根源雖然相同，但我們的玄門之術(shù)跟黑巫的用氣思路與手法都相差得太多了。”

    凌淵深吸一口氣，說道：“給你一本書，你讀讀看也許能找到破解思路。”

    話音剛落，還不等周通反應，周通腦海里就涌入了一堆雜七雜八的知識，那些與他先前所學內(nèi)容相差很多的咒文法術(shù)一齊鉆入腦海，明明雜亂，可在周通腦海里卻是有條不紊地一一吸收了。

    周通體內(nèi)有凌淵的一魂，從凌淵那里汲取到的知識都是凌淵本身就有的，凌淵說不知道怎么破這個陣，傳給周通的知識里也不會有破陣的直接方法。

    不過，有基礎(chǔ)知識也夠了，觸類旁通，舉一反三，他在中國式教育的壓迫下過了這么多年，最拿手。

    周通很快就消化了那些知識，看了一眼陣法前面干涸了的血跡，說道：“這血液雖然干得差不多了，但明顯是不同階段落下的，痕跡深淺有別?！?/br>
    他沉思一二，說道：“黑巫有一點跟我們相同，一直有血液崇拜。養(yǎng)蠱的人為了讓蠱蟲認主會喂食血液，而我們也一向有滴血認主的說法。這血液上纏繞著的氣是那位老先生的，他在用自己的氣喂養(yǎng)或者祭祀著什么?！?/br>
    剛說完，周通就眼尖地發(fā)現(xiàn)骷髏之中藏著什么東西，剛才一團陰影從骷髏空洞的眼里一閃而過。

    周通想了想，咬破手指，將手指放在陣法不遠處，血珠溢了出來，在他白皙的手指上一點鮮紅色十分炫目。

    骷髏忽然開始微微震動，隨即，從那參差不齊的牙齒上爬出來一只體型肥碩的白色蟲子，她腹部高腫，下體龐大，腦袋卻十分尖細，口器翕張，沖著周通的手指爬了出來。

    就在蟲子從骷髏中完全爬出來的時候，周通眼疾手快地用黃符抓住了蟲子的身體，她那龐大的身體在黃符里不安地扭動著，發(fā)出細微的尖叫聲，一瞬間，整片花田都傳來了回響，巨大的聲音如同山崩地裂一樣嗡鳴不斷。

    “……”周通尷尬地笑了笑，“好像搞砸了？”

    凌淵冷笑一聲：“你還有臉說?！?/br>
    周通手里頭握著肥蟲子，問道：“要不然干脆更砸一點，把它捏死？”

    凌淵：“……”

    周通話音剛落，手里頭的母蟲子腦袋一歪，斷氣了。

    周通：“……”

    凌淵：“……”

    周通無辜地說：“我沒使勁，它自己死的。”

    “那是母蠱。”凌淵有氣無力地說，“母蠱一死，子蠱就要造反了?！?/br>
    周通回頭一看，花田里一片黑壓壓的，從泥土里鉆出來無數(shù)只提醒各異的蟲子，如同爆發(fā)了的蝗災一樣，往他所在的地方迅速地爬了過來。

    周通聳了聳肩，說道：“反正都是要毀了，干脆一點好了?！?/br>
    深吸一口氣，周通臉上的笑容斂去了一點，他一手持著五雷符另一手握著七寶鏡，將五雷符拋入空中，七寶鏡一映照，頓時復制出了一排五雷符，飄蕩在半空中。

    周通念了咒訣，凌空一指，數(shù)十丈五雷符便沖著蠱蟲堆沖了過去。

    轟隆隆幾聲炸響，電光石火，雷鳴不斷，那些蠱蟲被五雷符劈成了焦炭！

    然而，這一批蠱蟲死去之后，又一批蠱蟲涌了出來，像是永遠都不會枯竭似的。

    “……這么多？”周通看著劈死了一群又源源不斷地涌上來的另一群，有些驚訝，他想了想，抽出一張黃紙，迅速跌了一張紙符，念道：“請卷舌?！?/br>
    凌淵一愣，問道：“你做什么？”

    周通不緊不慢地念了請卷舌入宮的咒訣，只見那張被周通拋在地上的黃紙一抖身體，站了起來，往腰間一抹，拿出了個杖子。

    “我是卷舌，我來殺你?！奔埛∪酥噶酥感M蟲，明明已經(jīng)死了的母蠱蟲忽然抖了抖身子，爬了起來，她口器開合，又發(fā)出嗡鳴聲，那些躁動的子蠱立刻恢復了平靜，但是卻仍是往周通這邊涌了過來，停在一條線前不再動彈，那些個蠱蟲有條不紊地走到周通面前，如同列隊一般，黑壓壓的一片快速又有秩序地羅列在一起，直到最后一只蠱蟲爬出地面。

    “……怎么回事？”凌淵要是有實體的話，估計下巴都掉了“假死。”周通笑著說，“這種食尸蠱最擅長?！?/br>
    周通看著那一群幾乎有三層樓高的蠱蟲，嘖了一聲：“這數(shù)量，可真是嚇人。”一邊說著，他一邊在傳有掌心雷符咒的手掌心上蓋了陽章。

    “天雷地火，剪滅無余，急急如律令！”

    掌心雷猛地擊出，下一刻，天雷勾動地火，幽藍色的火焰頓時包裹住了那些蠱蟲。

    原本圍躲在房屋之后的冤魂爬了出來，圍繞著沖天高的火焰周圍歡呼不停，手舞足蹈地送走了這些啃鑿他們尸體的蠱蟲。

    周通見狀，說道：“這道天雷之門我開在北方，可通往冥府，你們乘著火勢去投胎吧?！?/br>
    那幾只冤魂沖周通點了點頭，化入火焰之中，隨著幾乎看不見的煙飄蕩往西方。

    不到五分鐘，這些蠱蟲就被燒了個干凈，周通見狀，勾了勾手，卷舌一抖紙杖，那母蠱蟲哀鳴一聲，聲音極其尖銳，刺激得周通耳膜都要被震碎了。

    周通：“……”

    周通捂著耳朵說：“早知道讓她死的輕松點了?！?/br>
    凌淵：“……”

    母蠱蟲尸體掉落下來，周通將黃符一卷，那些個想要破體而出的子蠱頓時被收服在黃符內(nèi)。周通一張五雷符貼在黃符上，將母蠱的尸體燒了個干干凈凈。

    隨著母蠱的死亡，擺在陣法之上的骷髏頭也土崩瓦解，裂成粉末。

    周通繞到房子前面看了看，大片的花田迅速枯萎，前一秒還開得絢爛至極的花朵在此刻都紛紛枯敗，好似曾經(jīng)的輝煌都是夢里才會存在的景象一樣。

    周通繞過窗戶的時候看了一眼茅草屋內(nèi)，老太太平靜地坐在床上，手里頭攥著老先生留給她的骨頭，從始至終都沒有發(fā)出過一點聲音。

    周通向老太太點了點頭，用口型說了句抱歉，老太太搖搖頭，臉上的皺紋綻開，露出了一個解放了的笑容。

    周通將視線移開，準備去找老先生。

    就在他經(jīng)過大門的瞬間，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將周通直接拉入了屋內(nèi)，黏滑的東西纏上周通的腰部，一張巨大的蛛網(wǎng)罩了下來，將他死死地壓在了地上。

    老頭從門外走了進來，看到周通的時候嘴角揚起一抹得逞了的笑容：“我親眼看著你毀了我這么多年的積蓄，就是等你此時此刻的毫無防備！”

    老頭眼里閃過一絲陰毒，說：“今日你來找我我就認出了你，昨天你打斷了我的背尸，今天又敢光明正大地尋上門，真當我老了，一點能耐都沒有了？”

    周通不言不語，只一雙冷靜的眼神直直地望著老頭。

    老頭見周通不說話，以為他是輸?shù)眯姆诜靡獾乩浜吡艘宦?，隨即走到老太太身邊，說道：“給你的骨碟你為什么不用？”

    “為什么？”老太太凄涼地笑了，“我想死啊，我不想像這樣不人不鬼地活下去了?！?/br>
    “說什么傻話！”老頭惡狠狠地罵道，“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這個世界上又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了。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老太太滿是怨恨地將手里頭的一節(jié)骨頭沖老頭砸了出去，可綿軟無力的身子根本就不能讓她的反抗有多大威脅力，那節(jié)骨頭甚至剛從她手里脫離就掉在了床上。

    老頭見狀，臉色一沉，卻也沒說什么，他將骨頭收好，說道：“馬上就可以結(jié)束你的痛苦，我給你準備了新的身體?！彼哪抗饴湓谥芡ㄉ砩希湫Φ?，“他的這具身體很好，能夠很好地接納你的靈魂。等你復活了，就留在我身邊，陪著我?！?/br>
    第57章 共嬋娟

    “你……”老先生此時在她眼中就如同魔鬼一樣，她臉上的皺紋隨著她的氣氛顫抖著，聲音抽噎著說：“你怎么這么執(zhí)迷不悟呢！我已經(jīng)活到八十幾歲了，這輩子已經(jīng)夠了，你想我活下去，我可以咬牙吃這些滿是尸臭的東西支撐著陪你，可你為什么要剝奪他人的生命？這個孩子他才多大，我們的孩子死的時候的那種痛苦你想讓他的父母嘗試一次嗎？！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自私了？！”

    “別說了?！崩项^任由老太太發(fā)泄著自己的怒氣，他從床底下拖出來一個罐子。

    老先生將罐子放到一邊，掀開被子，一股惡臭味頓時傳了出來。

    老太太的身體果然如同周通所說的那樣，暴露在外的腳踝至膝蓋的部分潰爛得幾乎沒法看，尤其是在這種天氣，高溫潮濕，腐爛得更是厲害。

    老頭把蓋在老太太身上的被子拖到地上鋪好，調(diào)整了下位置，跟周通比肩相鄰，隨后將老太太從床上強硬地抱了下來，放在被子上。

    他看了周通一眼，眼底一點多余的情緒都沒有，仿佛周通只是一個死人，老頭說：“死的過程不會很輕松，你做好心理準備?！?/br>
    說完，再不多看周通，他走到罐子旁，徒手從罐子里撈出一只蠱蟲。

    那只蠱蟲通體黑得發(fā)亮，甲殼堅硬，口器卻是鮮紅色的，他的眼睛埋在甲殼之下，發(fā)出幽藍色的光芒。

    這只名叫“幽魂蠱”是蓄養(yǎng)在尸體之中的，不吃腐rou，只靠著吸食尸體上的陰氣為生，甲殼越是鮮亮就越是健康。

    這只幽魂蠱能有如此精神樣貌證明老頭一直在精心蓄養(yǎng)。

    老頭捏著幽魂蠱，幽魂蠱如同寵物一樣纏綿在老頭手上，沒有任何反抗的動作，它乖巧地被老頭拿著，放在周通的額頭。

    幽魂蠱口器抖動了下，發(fā)出輕微的鳴叫聲，匍匐在周通的額心，不停地用口器吸附著，老頭期待地看著幽魂蠱，誰知道，幽魂蠱的動作忽然停住，在周通的腦袋上不斷攀爬著，忽上忽下，像是失去了目標的獵人一樣，充滿了迷茫。

    “怎么回事？”老頭怔住，仔細看著幽魂蠱的動作，低語道，“怎么會搜不到魂魄？難道是……假的？”

    “嗯，是假的?！敝芡ǖ穆曇艉鋈粡拈T外傳了過來，老先生震驚地回頭一看，雙眼瞪大，“你、你……怎么可能？”

    “替身術(shù)可不是黑巫獨有的東西?！敝芡ㄐα诵?，老先生聞言回頭一看，被壓在蛛網(wǎng)下的居然是個紙人！

    “周通”的身體一消失，那只幽魂蠱就驟然失去了目標，一下子落在地上，隨后似是受了驚一樣茫然地到處亂跑。

    周通說：“如果你只是要用尸體來養(yǎng)人的話，那個公墓的尸體就足夠了。可你偏偏要cao縱卷舌去殺人，岳恒宇的體質(zhì)特殊，我猜到你可能要用他的尸體做別的事情就留了一手。”

    老頭聞言就知陰謀敗露但絕不能讓幽魂蠱也落入別人之手，他忙撲過去要搶回幽魂蠱，誰料到，幽魂蠱居然凌空漂浮了起來，瑟瑟發(fā)抖。

    “怎么回事？”

    凌淵的形貌顯現(xiàn)出來，他下半身還沒有實影，就露出上身，手里頭握著那只幽魂蠱，明顯的想占為己有，那表情都不用說話周通就明白過來凌淵要說什么——這玩意我要了。

    吸食了無數(shù)陰氣的幽魂蠱的確是大補之物，長得又這么肥……難怪凌淵會心動，但是一想到凌淵要吃這東西……周通覺著自己身為一個用餐正常的人類有點接受不了……

    幽魂蠱落入凌淵手中，老頭慌亂不已，他瞪著凌淵警惕地喝道：“你是什么東西？”

    凌淵懶得理老頭，收回形貌又縮回周通身邊，那只可憐的幽魂蠱出來逛游了一圈什么也沒吃到還被人家抓了，可憐兮兮地被氣吊在半空中，上不得，下不能。

    老頭如今基本已經(jīng)黔驢技窮了，養(yǎng)蠱是需要消耗精力的，憑借他的精力能養(yǎng)出這么兩只蠱蟲已經(jīng)算是不容易，周通估算他拿不出別的更厲害的蠱蟲。

    他走向老太太，看了下老太太干枯瘦弱的身體，說道：“我送您去醫(yī)院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