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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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從頓時一番哄笑。 “兄臺,適可而止?!本I袍青年看了一眼符二妹,道,“如此明目張膽,出口下流……你這口音,開封府的?娘子是咱們大名府的人。這都什么地方跟什么地方,你一個外地人公然調(diào)戲良家婦人?”他又向符二招手,“小娘子,你別怕,有俺們大名府的人給你撐腰?!?/br> 另一個人說道:“為了這樣的娘子,真是被插兩刀都值啊,咱們這二十幾年都白活了!” 郭紹搖頭嘆息了一聲,心道:尼瑪想得太容易了,被插兩刀算個什么。老子去年從蜀國打到南唐,才剛剛摸到邊。 就在這時,那賣宮燈的婦人出來道:“別吵了,都是斯文人。前邊就有官兵,你們也不敢斗武,我給你們出個主意:要不就斗文。剛才的娘子看上了這盞宮燈,你們斗文,分個高低,誰贏了我這燈送誰……一張紙五十文。” “哈哈,你可真會做生意。”綢袍青年笑道,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郭紹,著實不像讀書的文人,便道,“不過這法子也好!” 這時只見符二妹雙手抱在胸前,一副等著瞧的樣子。這娘們,肯定早就知道郭紹是武將,似乎還記著剛才的氣;也可能想觀察郭紹怎么收場。 此情此景,動武或花錢都落了下乘。 一眾年輕士子也圍住了郭紹。綢袍青年笑得合不攏嘴,說道:“我再給你出個主意,干脆問問賣宮燈的大姐,那宮燈謎底和小物什能不能花錢買?” “斗文,我接了!”郭紹一拍腦門忽然十分爽快地說道。 符二聽到這里,微微搖頭,便轉(zhuǎn)身就走,似乎在說:我實在看不下去你丟人。 緞袍士子喊道:“小娘子別走哩,給我們裁判輸贏?!?/br> 符二沒理會他,和那個叫玉清的隨從就向街對面走,已經(jīng)走到了街心。 士子欲走,卻被郭紹一把拽?。骸澳睦锶ィ皇且肺拿??” “人都走了,斗甚么?你要那燈便讓給你!破玩意!”士子急道。但郭紹拽住他不讓收,他惱道:“你趕緊來一句,不會就別拉拉扯扯!” “左攸,替我寫?!惫B喊了一聲。 等左攸提起筆,他略一回憶,便長聲念道:“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大街中間的符二立刻就停下了腳步。 剛才郭紹想起這首詞的時候,一時間就想:此時此景不讓這首詞面世,簡直對不起自己到古代來走一遭。 好不容易見到符二妹,剛才兩個細節(jié)的表現(xiàn)都不太好,現(xiàn)在不設(shè)法補救?抄詩的節(jié)cao……現(xiàn)在郭紹還顧得上什么節(jié)cao?為了在她面前表現(xiàn)一下,他打算什么都豁出去了! 反正已經(jīng)抄過一首元曲,抄一首是抄,抄兩首還是抄。 這時只見左攸兩眼放光,轉(zhuǎn)頭催促道:“主公,寫好了,你盡管念,我寫得過來!” 郭紹一口氣背道:“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忽然之間,只見大名府的燈市耀眼漂亮,樹上的燈、街上的華麗馬車、貴婦人……敲著鑼鼓舞動的龍燈,一瞬間就獲得了靈魂。 一切俗的雅的實物、只是沒有生命的事物,此時獲得了生命、充滿了詩情畫意。 古人真的很厲害,能把一個燈市描繪得比真的場景還美妙,但這里的歷史已經(jīng)改變,以后還會有辛棄疾嗎?如果沒有了他或他的這首詞,這世間千百年都將損失掉一點靈氣。這詞沒有任何之乎者也,連郭紹在現(xiàn)代都能誦讀得津津有味,它不受時空的局限。 剛剛還嬉笑怒罵的士子們,愣愣地看著他。 “請問兄臺尊姓大名?”士子一面看街中站著發(fā)愣的符二,一面問郭紹。 郭紹道:“辛棄疾!” 說罷丟下一塊黃金,轉(zhuǎn)身便向人群里擠。他是逃,在符二面前表現(xiàn)了一下,不管什么了,先給她留個文武雙全的好印象再說……但在這里多留,很容易被一幫對他不滿的士子弄出紕漏來。畢竟郭紹背得不少詩詞、卻只局限于中學(xué)語文課本。 但他很快又返身回來,抓住那個宮燈和小飾物一拽,直接開走。 賣宮燈婦人當然不會阻攔他,攤子上丟的一塊黃金,她正放在牙齒上咬。 “主公,應(yīng)該還有兩句!”左攸急匆匆地追了上來。 郭紹急忙擠過人群,向一條巷子里走。他看了一眼左攸,這清瘦的文官經(jīng)常在自己身邊,便道:“別人寫的詞,我情急拿出來救急?!?/br> “我不信?!弊筘绷耍斑€有兩句!” 郭紹想了想自己剛才背到了哪里,一邊走邊道:“告訴你也沒事……你怎把人家的毛筆拿來了?” “一枝破筆值得幾何?”左攸拉住郭紹的袖子。 郭紹好不容易才想到了自己抄到了哪里,剛走過巷口,一回頭,忽然見符二和那跟班不知從哪里轉(zhuǎn)悠過來的,竟走到自己左邊的街上。 外面的主街上燈火燦爛,喧囂無比,才隔一條巷子,這里的光線就沒那么絢麗了。他愣了愣脫口道:“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這下符二愣在了那里。她和郭紹隔著十幾步的距離,面面相覷,久久無語。 郭紹錯覺,好像認識符二很多年了……也許是因為認識她jiejie很多年了。郭紹小心翼翼地靠近,每一步都很輕很小心,符二站在那里沒動。 他真的每一步都很不容易,像在壽州,差點就掉腦袋了。只有走過無數(shù)艱難的路,才能有機會站在這個女人的面前……而不僅僅是一首詞。 但可笑的是,經(jīng)過了千山萬水的跋涉,卻要靠抄一首詞來走這剩下的幾步。 符二詫異地看著他,因為郭紹的眼睛瞪著,好像在忍耐著什么極大的情緒一樣。 “我只是個舞姬,你知道的,不然你怎會對我那般輕???”符二幽幽地說道。她肯定很容易就懂了那首詞的最后幾句的表面意思。 現(xiàn)在她還在戲弄自己! 郭紹站在原地,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說什么都沒用……無論你心中有澎湃的風(fēng)浪,但別人剛剛認識你,又不知道那么多,說了反而莫名其妙。 他只是默默地說:終于能讓你正眼看我一下了。 就在這時,忽然“砰”地一聲,街上頓時微微一亮。郭紹抬頭看時,只見煙花在空中綻放,絢爛地向四面八方散開。唐朝就有煙花爆竹了,火藥一發(fā)明出來,立刻得到了應(yīng)用,不過方向似乎有點歪。 “呀……”符二妹抬頭驚喜地發(fā)出了輕嘆。 郭紹忍住了肚子里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口上卻溫和地好言說道:“煙花綻放時,許愿特別靈驗。下一枚升空了,許個愿望罷。” “真的?”符二妹好奇地問道。 郭紹微笑道:“試試不就知道了?要閉上眼睛的?!?/br> “砰!”又是一閃,她急忙閉上了眼睛,還虔誠地雙手合十。 等煙花緩緩向八方落下、漸漸黯淡時,她手上掛上了一個小東西。她睜開眼睛一看,是那一枚紅線串著的斑斕石頭,她不禁樂了:“你……” 郭紹又遞過去一張紙條:“還有謎底,但宮燈已被我丟掉。燈都是一樣的,只是謎底不一樣罷了?!?/br> “哎呀,你這人真是……心還挺細的?!狈么诡^小聲說道,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她張開手,看了一眼手心里的紙條,忽然又帶著嬌嗔,氣道:“原來是這個!氣人,我怎么沒想到呢?!?/br> 就在這時,忽然那個隨從竟然說話了,聲音冰涼得一點起伏都沒有:“二更三點了。” 符二妹忙道:“我得回去了,不然會有大麻煩。” “我送你到府門口,衛(wèi)王府?!惫B問道。 符二妹忙道:“不用了,千萬別送……還有千萬別說出去見過我,不然……哼!再也不理你了?!?/br> 郭紹執(zhí)禮道:“那我遠遠的在后面跟著,確定你安全回府……還問請教娘子芳名?” 符二妹隨口就道:“繡珠?!?/br> 郭紹聽罷心道:這算什么名字,一聽就是丫鬟的,不會是乘馬車那個娘們的名字,又拿來忽悠我? 第一百四十一章 高夫人 上元節(jié)那一晚之后,再也沒見過符二妹。也沒有任何她的消息,就好像她完全沒有存在過一樣。 春天仿佛在一夜之間驟然降臨。正月下旬,天氣轉(zhuǎn)晴,風(fēng)中已經(jīng)送來了春的氣息,大街小巷、屋頂、臺階上的積雪漸漸融化,留心一看,樹枝上已經(jīng)有了綠意,園子里從稍遠的地方看,就能發(fā)現(xiàn)蒙上的一層新綠。 萬物已經(jīng)復(fù)蘇,一切都好像有了新的開始;但郭紹卻留戀在那個停滯在冬色中白雪皚皚、吹落星如雨的夜晚。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在思念符二妹……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女子。熟悉,是因為她和符后太像;陌生,是只見過一面,而且只是帽子掉下來的那一瞬間,半張臉已叫人難忘懷。符后和二妹在郭紹的心里交織、融合,讓他得有點迷糊。不過符后和二妹還是極為不同,二妹更加俏皮清純一些,少了沉重之感;大概是經(jīng)歷不同的緣故。 如果郭紹沒有記錯,史上的符后在淮南戰(zhàn)役中就生病亡故了,符二妹是皇帝的第二任皇后?;蛟S,只有皇帝才能保護這樣一個女子,因為她實在是一露面示人就容易遭人惦記。 真是個又遭人喜愛、又讓人牽掛的女子,還有點氣人,她是打算一直裝作一個舞女忽悠戲弄自己? 郭紹在王府外面的禮館里,符彥卿那府上實在有點無趣,還不如和一群兄弟、左攸一塊兒。 他正百無聊賴地胡思亂想,忽然聽得街上響起了“噠噠噠……”非常急促的馬蹄聲。城池里這種馬蹄聲給人的感覺就是有什么急事。 郭紹走幾步跨出大門,循聲瞧去,只見一個高猛大漢風(fēng)塵仆仆一臉烏黑騎著馬奔過來。那不是和契丹將領(lǐng)一起去幽州的親兵盧成勇? 壯漢也看到了郭紹,剛勒住戰(zhàn)馬,馬還沒站穩(wěn),他就一個翻身下來,抱拳道:“主公!已經(jīng)找了高夫人所在……” 郭紹心里一喜,忙攜其手臂道:“進來說。” 壯漢盧成勇沉聲道:“契丹人蕭進冒死在幽州找了以前認識的遼將,打聽高夫人,幾經(jīng)周折正好獲知了高夫人的下落。她在幽州被一個遼將強搶為妾,那遼將又調(diào)到了瓦橋關(guān)南的一個軍寨里。咱們晝伏夜出在一處山林里藏著,蕭進會說契丹話,裝成契丹貨郎去打探了一番那個寨子,有遼騎數(shù)十騎,奚人步卒百人。 蕭進決定率眾襲營,搶了人就走。但咱們只有十八騎,只能寄希望于突其不備,不知成敗?!?/br> “到遼軍軍營里搶人?”郭紹心里有些不安,覺得那幫人有點兇多吉少。主要就算突破了軍寨,要跑出來也不容易。 郭紹在廊廡里踱來踱去。這時左攸、楊彪、羅猛子等人也出來了,親兵盧成勇只好又將剛才的話復(fù)述了一遍。 如果不考慮符二妹本人,只考慮結(jié)盟和權(quán)利。高夫人和符二妹同等重要……聯(lián)姻能結(jié)盟,救回高懷德的jiejie也能結(jié)盟。 以郭紹力所能及的謀略思維,他有種直覺:柴榮有點忽視隱形實力……張永德和李重進的地位最高,被防得很死;但郭紹覺得這兩個的實力其實都比不上趙匡胤,趙匡胤在殿前司有什么防備和制約? 槍打出頭鳥,郭紹覺得自己現(xiàn)在的地位等級已經(jīng)不需要刻意注重提升。相反四處拉攏人,打牢基礎(chǔ)和人脈才是他應(yīng)該消化的、至關(guān)重要的努力方向。 高夫人必須被救出來!否則怎么拉攏高懷德那一大票人?根本無處下口。 “我想去一趟北方,接應(yīng)一下蕭進他們?!惫B道。 左攸忙勸阻:“遼境內(nèi)去的人多是沒用的,除非發(fā)動舉國戰(zhàn)爭才能打過去。主公不可無益冒險?!?/br> “我們不去遼境,就去河北邊境等著,能早點知道消息。”郭紹急迫道,“在大名府成天也沒事做……如果蕭進等失敗,有人被俘,會不會供出他們襲擊軍寨的目的?” 眾人皆盡默然,顯然會供出來。只要抓到活的,總有辦法讓人招供……那高夫人就不會再到遼境南部地區(qū)了,將失去下一次營救的機會。 郭紹實在坐不住,便通過禮館的管事求見符彥卿。 符彥卿也勸了幾句,但見郭紹急著想去接應(yīng),便修書一封,給定州節(jié)度使的引薦信,“郭將軍可以去定州,節(jié)度使孫行友與老夫有過數(shù)面之緣,你又是禁軍武將,他該會在必要時派兵接應(yīng)。定州隔條河就是邊境,在大周境內(nèi)是離瓦橋關(guān)最近的地方;但偶有契丹游騎過河打草谷,郭將軍要多加小心。我給你派兩個人帶路?!?/br> 郭紹拜謝,拿著有印的引薦信出了衛(wèi)王府。 他和眾人一番準備,又向王府官吏借了二十一套盔甲,換上戎裝、帶了干糧水袋就走。一眾人都是習(xí)慣軍旅生涯的人,倒是十分利索。 …… 從大名府到定州,約六百里,比郭紹等從東京到河北來更遠。不過好在大部分路都比較寬敞平坦,河北平原正是騎馬的好地方,郭紹心里也急,兼行三日就到了定州……若非要找渡口過河幾次,可能會更快。 一路上看起來還比較太平,沒有見到符彥卿所言的打草谷,遼、周邊境一派平靜,甚至到處都看到有農(nóng)夫和耕牛在地里春耕勞作。 郭紹詢問了親兵回來的路線,先在附近部署親兵游騎;這是個破敗的渡口,只有三艘小渡船,應(yīng)該是來往的貨商平民用的地方,只有幾個老弱周軍設(shè)的哨點。分派妥當,郭紹等進定州城送拜帖。 定州幕府招待了郭紹一行,當天晚上就有酒席,還有官吏陪席。這種場合郭紹從關(guān)中到河北都經(jīng)歷多次了,別人盡地主之誼,至少第一頓酒是免不了的。郭紹又把符彥卿的信交給了幕府官員,果然第二天就見到孫行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