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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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真是王丞相家的公子呢?”王審琦道。 郭紹便給予王都使足夠的尊重,用詢問的語氣問:“要不咱們讓他進來見見,若是冒充,再轟出去便是?!?/br> 王審琦點點頭:“如此甚好。” 軍士領命,出去后不久,就把一個后生帶進營房中來。 但見那后生十六七歲的樣子,和上回在向訓府上見到的趙匡義差不多大,不過看起來比趙匡義還要年輕,長得白凈,身材也沒那么胖,看樣子挺結實。 之前聽軍士說這小子找的是郭紹,郭紹便開口問:“你是王丞相家的公子?找本將何事?” 那軍士有模有樣地拱手作揖,然后說道:“正是,家父是朝中宰相,我本來不想說的,守營的兄弟要把我轟走。我的名字王貽正,專程前來投軍?!?/br> “投軍?”郭紹和王審琦面面相覷。他要真是王溥家的公子,大好前程諸多門路不走,自己跑到內(nèi)殿直投什么軍? 后生王貽正道:“不知何人是郭虞候,我只投他。便是一箭射死了北漢第一猛將的郭紹郭虞候!” “本將便是?!惫B和王審琦對視而笑。 不料那后生一聽,立刻就單膝跪倒,說道:“我一直就仰慕敬重郭將軍的威名,聽說郭將軍將要西征,你收我到帳下吧!我定鞍前馬后,為將軍效力!” 郭紹頓時愕然,道:“要是你父親開口,我當然愿意答應……不過你顯然是瞞著令尊出來的,不然怎么投我?guī)は拢退闶且獜奈湟矐撓热m廷做做千牛備身之類的?!?/br> 都使王審琦也道:“王丞相家書香門第,王公子不讀書,背著令尊出來投什么軍,誰敢收你?” 王貽正道:“我不是讀書的料!從小家父就送我去念書,我在學堂里就把那些孩童收作士卒,自己做將軍!” “哈哈……”營房里的武將頓時大笑,連門口的軍士都笑了。這小子,似乎也不討武夫們厭煩。 王貽正又拍怕胸膛道:“二位將軍別小瞧我年輕,聽說郭虞候也不到二十歲!有志不在年高,我樣樣兵器都會,騎馬、射箭也是熟練得很?!彼制炔患按厍蟮?,“郭將軍收我到麾下,我跟您去殺敵報國,建功立業(yè)!這才是大丈夫所為!” 郭紹打量了一番這小子,笑道:“你想得太容易了,讀書做官比上陣拼命可要好得多。王將軍說是不是?” 王審琦點點頭:“爹是宰相,書香門第吃穿不愁,那還上陣拼什么命?” 王貽正不聽廢話,徑直問道:“郭將軍是看不起在下,不愿意收作麾下?” 郭紹道:“我不是看不起,是收不起。” 王貽正不依不饒道:“郭將軍別以貌取人,我弓馬騎射都會,不信咱們到校場試試……” “你擅闖兵營,給我拿下!”郭紹忽然喝了一聲。 王貽正一驚,沒料到他說翻臉就翻臉,當下大急道:“我爹是宰相,你要作甚?” 上前的軍士有些猶豫,郭紹又道:“先拿下!他說爹是宰相,怎知真假?咱們又不認識宰相家的兒子,拿了送到王丞相那里去問問便知?!?/br> 一旁的都使王審琦不知可否,任由郭紹折騰。 于是兩個軍漢就將王貽正的膀子抓住,另有數(shù)人披甲執(zhí)銳在旁邊圍住。不過大伙兒倒沒綁他,一個白凈的后生,看穿著和模樣就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實在沒必要多此一舉綁人。 郭紹便起身道:“王都使,我得告?zhèn)€假,親自把這個后生帶到樞密院去,讓王丞相瞧瞧究竟是不是他家的公子,再作定奪。” 王審琦道:“郭將軍就等著升遷任命狀了,這邊也不必太過費心,營房還有人當值?!?/br> 郭紹便告辭,帶著幾個軍士押著王貽正便出營房。那后生倒還規(guī)矩,只說自己真沒有騙人,但不是十分囂張,乖乖被捉拿走了。 郭紹騎著馬,慢慢帶著一行人走到西華門那邊,進不去,便叫值守的將領派人通報樞密院的王溥。值守西華門的將領認得郭紹是內(nèi)殿直的,便熱心地派人進去了。 不一會兒,王溥聽說是自家親兒子惹了麻煩,很快便出來……果然這小子真是他的兒子。郭紹早就不怎么懷疑王貽正的身份,全在意料之中:冒充宰相兒子的人可能也有,但冒充之后跑到禁軍軍營忽悠武將的,倒有點不可思議。 王溥聽完來龍去脈,當下便道:“我沒管教好犬子,讓他盡胡亂,不如把人交給我,回家好好管教!” 郭紹心道:難道我還會因為宰相的兒子在軍營前喧嘩、就非揪著不放……有什么作用? 他借個由頭親自把人帶過來,不過是臨時起意,覺得能討個小小的人情,和王溥說上幾句話罷了。樞密院的宰相,萬一人家好心,在調(diào)任這關節(jié)上,稍微提醒兩句自己不懂的疏忽的,或許也大有裨益。 沒討到什么話至少也沒壞處,反正郭紹在內(nèi)殿直無事可做;做什么也沒用,馬上就要調(diào)走了。 第五十三章 惜字如金 郭紹一面說是誤會,一面請王溥到西華門外的茶樓喝茶吃點心。不料王溥甚是賞臉,派人先將兒子王貽正送回家,然后就和郭紹品早茶。 西華門外,北面就是金水河。金水河南岸酒肆茶樓飯館很多,能賺吃皇糧的人的錢;只因西華門內(nèi)外又有不少官衙。在這邊辦公和活動的公家人非常多,于是有穿官服和披甲人出現(xiàn)的情況、實在正常,有不少店小二都見過宰相級別的大官。 王溥和郭紹找了個里面清靜、外面臨街的地方入座。王溥可能知道郭紹是個武將,自然就不聊詩詞歌賦之類的文雅話題,要聊恐怕也只能說“小呀么小二郎”這個層次的,說說笑罷了。 郭紹主動開口道:“末將上回聽向將軍言,晉陽之役班師回朝時官家論功行賞,多虧了王公舉薦,末將才得以升內(nèi)殿直都虞候。一直想登門拜謝,又怕唐突。末將心有感激,請受一拜?!?/br> 王溥忙擺手道:“算了算了,市井之間不是打躬作揖的地方。我為官家舉薦賢能,不過是分內(nèi)之事,不用道謝的……何況我的舉薦也不過是錦上添花,不敢居功;皇后也很賞識郭郎的忠勇?!?/br> 今天王溥這么給面子,堂堂宰相輕易就被個中層將校約出來了,恐怕也是覺得郭紹在皇后符家那邊有關系。 郭紹便據(jù)實道:“末將年少時在衛(wèi)王府上做過士卒?!?/br> 王溥見他不愿意說,當然就不追問。但看樣子,王溥完全不信郭紹這個解釋,符家府上的士卒太多了,難道每個在符家效過力的人都能得到皇后親自提拔? 就在這時,王溥道:“郭郎要改侍衛(wèi)司那邊的軍職,然后和向訓一道西征,你應該聽說了?” “是,我已經(jīng)聽到消息。”郭紹道,“只不過我突然管這么多將士,以前沒有經(jīng)驗,心里還是有點不太踏實。” 王溥說道:“這有何難?兵權在你手里,除了不能在東京擅自調(diào)動兵馬,軍中別事還不是你說了算。生殺賞罰之權cao于他人之手,那些將領還能敢不從命,敢不討好著你?” “王公所言極是?!惫B沉吟道。他聽王溥愿意說這事,只是還沒說到有用的東西,便想繼續(xù)鼓動。 他心下尋思:顯然皇后有心提拔,人家檀口玉言承諾想把符二妹下嫁,豈是說著玩的?但皇后畢竟是后宮的人,不僅不能躬親扶植,派內(nèi)宮的人太頻繁太顯眼了也不太好,皇后身在幕后正是諸事不便。 如此情況,郭紹怎么能全部所有事都指望著皇后?他就指望著在關鍵的時候皇后能提攜一下就非常難得了……具體怎么辦,還得靠自個琢磨。眼下他就在設法自找門路,在王溥身上打主意。 郭紹沉吟道:“話雖如此,畢竟我年輕資歷淺,若是將士不服,用酷刑嚴懲彈壓終究不是辦法?!?/br> 王溥點點頭,頓了好一會兒,才輕輕說道:“后天史彥超要巡視南面外城城防。”他說罷便起身道:“正是上直時間,我不便耽擱得久了,這就要返回衙門。改日再敘?!?/br> 剛剛兩人都不緊不慢地在這兒閑扯,忽然之間王溥就著急了,好像是用肢體語言表示:言盡于此,好自為之。 郭紹忙道:“我送送王公。” 史彥超……今天王溥的話里,最重要的人就是史彥超。提起這家伙,郭紹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不問青紅皂白把亂兵、無辜被掠婦人一股腦兒砍了的事;然后就是“草船借箭”一般渾身插滿箭矢的場面。雖然郭紹也想通了史彥超的做法在這個時代實屬正常,但心里還是對他那種完全輕視人命的態(tài)度有抵觸。反正郭紹私下里對史彥超沒多少好感。 當然這并不影響正事,郭紹走到這一步,如果完全按照自己的個人喜好來,如何還想盡最大努力成事? 史彥超在忻口沒死!死了的話王溥怎么說他要巡視城防? 這廝在晉陽之役的時候是前鋒都指揮使,那時郭紹是知道的;班師回朝之后干什么職位去了?王溥肯定知道……但他沒說。王溥此人,說起廢話來滔滔不絕,一說到關鍵的地方就惜字如金,尼瑪呀!他要是把話說明白點、說詳細點,現(xiàn)在自己就不用麻煩在營房里冥思苦想了。 就在這時,王審琦進屋來,便問道:“那后生是王溥丞相的公子?” 郭紹點點頭:“是,是倒是,不過被他爹弄回家管教去了?!?/br> 倆人便嘿嘿笑話了一陣。 郭紹心道:王審琦或許知道史彥超現(xiàn)在在干什么,問他倒是省事。不過郭紹又回憶了一下,王溥說那句話的時候聲音很輕,說完不便多言就要走的場面……或許這事兒不應該拿出來到處宣揚。 向訓府上次的宴席上,王審琦是和趙匡胤那幫人有說有笑進來的,應該是趙匡胤的人;郭紹當然清楚趙匡胤是后來的宋太祖一代牛人,但正因如此,他才下意識地有所提防和謹慎。 何況王審琦這一干人都是殿前司的武將,郭紹很快就要離開殿前司去侍衛(wèi)司那邊,再向他們打聽不相干的事總是不好。 郭紹打算找左攸問問。左攸從來都是小官小吏,不過似乎很了解關注一些官場上的事,上次叫他去疏通開封府辦玉貞觀的事兒,他就辦得很利索。 這兩天左攸也不知跑哪里去了,一眼都沒見著;這小子回京后什么文書郎的官也不干了,整天不是幫郭紹辦事就是游手好閑。 郭紹出營,找到羅猛子,讓他不必在軍營值守,去左攸家候著,找到左攸了就讓他酉時去郭紹府上見面。 酉時,郭紹下直回家,果然在府門前碰到了左攸,便招呼他到外院客廳說話。 左攸道:“史彥超?主公還問什么王審琦,您直接回來問我不就行了!一聽說您升到侍衛(wèi)司虎捷軍了,我已經(jīng)把侍衛(wèi)司相干的人打聽了個一清二楚。” 郭紹大喜,心道誰道亂世文人沒用,幸好有左攸幫襯……此人默默無聞名不見經(jīng)傳,得來容易,不過確實很多武將都沒法子收到一兩個真正有用的幕僚。左攸干郎中醫(yī)傷兵不怎么行,記得當時在去武訖鎮(zhèn)的路上不斷有人被他醫(yī)死,不過一回到東京他在官場上的熟悉還挺行的,遠遠超出了一個普通小吏的見識。 左攸道:“史彥超在忻口大戰(zhàn),把前鋒行營的精銳騎兵折損了干凈,先是被降至虎捷軍左廂都使、削感德軍節(jié)度使;但回到東京后,官家又復述感念他在高平之戰(zhàn)中奮勇不顧身的戰(zhàn)績,重新提拔?,F(xiàn)在是侍衛(wèi)司馬、步軍都虞候,鎮(zhèn)寧節(jié)度使。 除了史彥超,親軍侍衛(wèi)司別的人我也知道,都指揮使是李重進。主公肯定聽說過李重進,他是太祖(郭威)之甥;太祖是他的親娘舅……”左攸頓了頓上前悄悄說道,“太祖是本朝官家的姑丈,只不過收了官家做養(yǎng)子。太祖和李重進還更親,起碼有血緣關系;官家卻是太祖妻子那邊的親戚,只不過占了養(yǎng)子名分。我這樣一說,主公能琢磨明白官家對李重進的心思了么?” 郭紹尋思了一下,微微點頭。 左攸又道:“不過李重進以前也是殿前司的武將,太祖時期在內(nèi)殿直、小底軍、大內(nèi)都檢點、殿前司都指揮使等一干職位,一直在殿前司干……今年初官家即位,他才改的親軍侍衛(wèi)司,在侍衛(wèi)司這邊恐怕根基還不深。 方才主公說王丞相只提到史彥超,恐怕也是這么想的。史彥超卻不同,他從虎捷軍干到龍捷軍,又到侍衛(wèi)司馬步軍司,一直在這邊打轉,琢磨一下,揣測一番,可以肯定史彥超在侍衛(wèi)司熟人很多、根基很深。” 郭紹聽得頻頻點頭,左攸就是這點好,有話都是傾囊相授。郭紹也感受到了權貴文人和草根文人的區(qū)別、王溥和左攸的天壤之別。 王溥是丞相,就算知道郭紹和皇后有關系,于是很給面子,但總要裝逼,自持身份拿拿架子,整得你半懂不懂的……左攸卻不同,他一個小官小吏,沒有出身門庭、沒有父輩人脈,幾乎沒有出路,遇到有人賞識還顧得上什么節(jié)cao,一門心思就追隨鞍前馬后了。 左攸又道:“王丞相提史彥超這茬,一定是想要你在出征之前,先借他的積威在軍中打個威信底子。史彥超雖然不直接領虎捷軍了,他卻是最佳人選,因為主公您對他有救命之恩?!?/br> “救命之恩?”郭紹皺眉道,“我倒沒覺得他領了多少情。向訓將軍可謂比我做得更多,人家為了救史彥超最精銳的老本都賠了大半,史彥超什么態(tài)度?” 左攸嘿嘿一笑:“主公您也是將領,還不懂武夫的人情世故?那史彥超就是打腫臉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自視甚高覺得老子天下第一,屈尊不下身段罷了,其實只要是人哪能沒點恩怨之分?您只要主動去找他,給足面子,史彥超肯定就順著臺階下了?!?/br> 第五十四章 不嫌難受么 史彥超后天要去巡視城防,這個消息不容易,一般人誰知道他什么時候會干什么?只有王丞相這等人才知道,至于丞相怎么會對武將的行蹤了如指掌,就不得而知了。 “酉時剛過,史彥超今天下直后如果回家了,現(xiàn)在正好在家里?!惫B道,“后天他就要去虎捷軍駐地,時間很緊。萬一明天找不著史彥超,咱們就錯過機會了,一點緩沖余地都沒有。我看這樣,現(xiàn)在就去,起碼還有第二次機會?!?/br> 左攸道:“主公所言極是?!?/br> 這座宅邸是三進格局,于是郭紹叫左攸在外院客廳等著,他緊進中院喚玉蓮找常服出來換,自己急著解甲。他覺得時間雖然急迫,但衣服還是要換一下的。想著史彥超那脾氣,自己穿著甲胄上門,他會不會以為是要打架……倒不至于,不過穿袍服更隨和一些。 玉蓮一邊幫忙一邊說道:“我今天上午叫黃鐵匠去玉貞觀,把郎君要出征的事告訴京娘了,你讓我告訴她的?!?/br> 郭紹隨口道:“我什么時候說過?” 玉蓮道:“早上我問你要不要告訴京娘,你嗯了一聲,不是贊同?郎君不想告訴京娘?” “沒事,告訴她一聲也是應該?!惫B顧不上這頭。 玉蓮又問:“你去拜訪同僚,會不會在他家吃晚飯?” 郭紹想了想,便道:“你們自己吃吧。如果史彥超沒留我,我便和左攸一起找個飯鋪吃了回來?!?/br> 收拾妥當,郭紹出來沒見著左攸,問黃鐵匠,說出去了。郭紹一拍腦門:“我不知道史彥超住在哪里!”只有等等,左攸不會這么不靠譜,招呼不打就回去了吧? 黃鐵匠又道:“那個叫京娘的婦人在門外?!?/br> 郭紹道:“你怎么不請她進來,杵外面作甚?”黃鐵匠道:“她沒有說是來干嘛的,也沒說要求見……” 郭紹無奈地下令他去請,黃鐵匠這才從角門出去。不料沒一會兒京娘就跟著黃鐵匠進門來了,郭紹站在客廳門口等左攸,正巧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