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jié)
金子懶懶地打了個哈切,拿起床邊早都備下的清水,仰頭灌了一肚子。這些天他一直跟著蘇媯,母子兩同吃同睡,就是不怎么說話。 “起來了呀?!碧K媯也不 回頭,他知道兒子最近跟自己鬧別扭,時不時就會說幾句這種鉆心的話?!敖裉煨禄实腔覜]法照看你,你自個兒玩去?!?/br> “我也要去?!?/br> 金子走到梳妝臺那邊,拿起點青鹽潔齒,順便從跟前的小金碟里拈起枚荔枝含在嘴里,原本是備下香片來清新口腔,可他覺得香片的味道甚是濃俗,還不如荔枝來的爽利。 “你去做什么。”蘇媯在鏡中再次打量了番自己,確定妝容沒掉,衣裳沒皺,她抬眼看著金子,說道:“原本我不能出現(xiàn),可寒兒再三要求我去,就在側門看他登基,你跟著去算怎么 回事?!?/br> “我也想看啊,想看那私生子到底如何厚顏無恥的當皇帝。” “住口!”蘇媯用手肘撐著小幾起身,她迅速走到木屏風后,瞪著正換衣裳的金子,呵斥道:“他從今天開始就是皇帝了,你要是再口出不遜,我就不客氣了?!?/br> “哦?!苯鹱釉野闪讼伦欤裘級男Γ骸笆窃趺磦€不客氣,把我逼得跳井子?還是像對付爹爹那樣,明著重用實則軟禁?” “你,”蘇媯真是后悔,這么多年把這臭小子寵壞了,讓他現(xiàn)而今這般跟自己頂嘴,她抬起的手遲遲不落,只是瞪著兒子,眼中含淚。 正在此時,殿門吱呀一聲開了。 緊接著一個低沉溫和的男聲響起:“娘和金子呢?天還沒亮,他們去哪兒了?!?/br> “估計你娘也跟你舅舅似得,帶著金子把尿去了?!?/br> 蘇媯知道是寒兒和封玉來了,她瞪了眼金子,剛準備從木屏風后頭轉出去,忽然聽見千寒問封玉。 “小玉,那件事你辦好了嗎?” “你放心好了,妥妥當當?shù)模9芩麄冋l都找不到?!?/br> 蘇媯一驚,這兩個孩子還瞞著自己做事。透過鏤空的木雕花紋,她看見千寒正牽著封玉的手,立在殿中。 千寒近來瘦了許多,他人本就不白,這下更顯的兩頰凹陷,神情憔悴了。而微胖的封玉,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的寒哥哥的緣故,也清減了些,下巴尖尖的,眼睛仿佛也變大了點。 “哎,你的那個初惟小jiejie真是可憐,不知怎么就癡傻了?!狈庥駠@了口氣,道:“更可憐的是,大家都把心思放在你身上,誰都不理會她,連她失蹤了兩天都沒人知道?!?/br> “噓?!鼻Ш持赴丛诜庥竦拇缴?,身子彎下,輕聲道:“我娘和初惟的娘有仇,莫要叫她聽見了,她若是知道這里邊有你插手,會討厭你的?!?/br> “哼。” 封玉噘著小嘴,用食指氣呼呼地點了下千寒的頭,哼道:“反正咱們是救人,又不是殺人放火,我就不信她還能吃了我?!?/br> 千寒忙道:“這話你可千萬別在我娘跟前說?!?/br> “瞧把你嚇的?!狈庥襦坂鸵恍?,她從懷里掏出把小木梳子,朝千寒招手:“你蹲下點,我再用梳子給你把頭發(fā)縷順些。” 說罷這話,封玉鼻子皺了皺,眼睛也不知道在翻誰,哼道:“咱們都是從小地方來的,身上有土氣,那些達官貴人們都是勢力眼,我可不愿意他們偷偷嘲笑你?!?/br> 千寒依言半蹲下,他才剛要 回頭說話,就被封玉用梳子背輕輕打了一下。 “別亂動。” “嗯?!鼻Ш徊辉賮y動,他忽然嘆了口氣:“小玉,謝謝你,這些天若沒有你陪著我,我肯定會瘋的?!?/br> 封玉抿著唇,笑道:“光說謝謝就完了?!?/br> “那,”千寒羞澀一笑:“我娶你吧?!?/br> “不要?!?/br> 千寒有些急,忽然直起身來,梳子留在了他頭發(fā)上也不管:“為什么呀,你難道討厭我嗎?” “當然不討厭?!狈庥窨瓷先ビ行┪骸澳憔司俗騼簜€又來警告我了,說你會封王大人家的大小姐為后,他讓我說話做事都小心些,別得罪了王小姐,如果我聽話,他以后會讓你封我為美人,如果我不聽話,他就隨便在長安找個世家公子,把我嫁了。” “舅舅怎么又這樣!” “你舅舅還算好的了?!狈庥袢嗔讼掳l(fā)紅的眼睛:“王大人的夫人芷郡主才叫不客氣哩,她昨天特意設宴,還叫她女兒也出席。我知道我長得沒人家小姐好看,可也不能處處指鼻子挑臉拿我們比對吧,還故意嘲笑我胖,是被夕月人退婚不要了的?!?/br> 千寒一把將封玉攬入懷中,氣道:“太過分了,我一定要教訓她們!” 屏風后頭的蘇媯看了半天,真不知該氣還是該怒,她輕咳了幾聲,緩緩走出。她身后跟著的金子全然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笑嘻嘻環(huán)抱著雙臂,站在一旁,打算看好戲。 “娘?!鼻Ш畬擂螛O了,忙推開封玉,埋怨道:“您在殿里,怎么不出聲啊?!?/br> 封玉從第一次見蘇媯就怕她,見蘇媯臉色不好,忙低垂了腦袋:“夫人好?!?/br> “嗯?!碧K媯應了聲,她走過去用雙指抬起封玉的下巴,心道:芷郡主的意思很明確,就是要這小丫頭知難而退,可她轉眼就跟寒兒說了,要么她是個聰明人,懂得扮豬吃老虎,要么就是太單純了。 蘇媯笑了下,道:“姑娘家還是少說話的好,皇宮人情復雜,我看你不太適合這里。” 封玉咬著下唇,眼淚大顆地往下掉。她雖膽大,就算面對蘇人玉都敢抬杠頂嘴,可是不知怎地,她就是很怕蘇媯,雖然她是寒哥哥的娘,雖然她美得一塌糊涂,怕就是怕。 “娘,你能不能不要這么對小玉,她是我喜歡的姑娘。”千寒皺眉道。 “好了,你該更衣了?!?/br> 蘇媯淡淡一笑,并不理會這對小人。不管封玉是怎樣的人,等以后再說吧。 * 新帝登基,先去太廟祭祖,后返朝堂,受百官朝拜。禮樂之聲端莊肅穆,隨著??「叱宦暎夯噬像{到。千寒手執(zhí)玉具劍,緩緩走出,百官于跪于兩側,山呼萬歲。 在側門后邊的蘇媯,又哭又笑地看兒子走上皇位,他不熟悉朝廷禮節(jié),又在這么多人面前行走,還是有些怯生生的,不過還好,很順利地走完這一段路程了。 在受完朝拜后,就是宣讀新皇的第一道圣旨,加封安西王為攝政王,代皇帝處理政事;蘇人玉為鎮(zhèn)國大將軍,列武將之首;王賓為宰相,位居文臣之首,三人共同輔佐皇帝。 次,擇吉日下葬先帝。 再次,大赦天下。 所有人都涉及到了,唯獨缺了德貴妃。元蘭今日盛裝出席,服袞衣,戴鳳冠,一副太后娘娘的打扮,她見圣旨中絲毫沒提及自己,輕咳了下,給底下的肅王使了個眼色。 肅王李祁忙出列,參拜皇帝后,朗聲道:“啟奏皇上,不知何時封貴妃娘娘為太后?小王記得不久前,娘娘可是認了您為子,先帝得知此事,甚是高興呢?!?/br> 其實這話本不該在朝堂說,有些逼迫皇帝的意思:你這私生子,是因為有了貴妃的庇蔭,這才能登九五之頂?shù)摹?/br> “王爺此言差矣。”蘇人玉一向護短,見不得這些人騎在寶貝外甥脖子上:“這是皇上的家事,我看不必在朝堂上說吧?!?/br> 肅王冷笑:“皇上的家事就是國事,為何不能在朝堂說?!?/br> 蘇人玉朝肅王走去,打量著這儒雅的老頭,心道:就算你是王賓的老泰山,我蘇人玉還怕你不成?如今我寒兒登上皇位,你要是客氣點,咱們都好說,要是不客氣,那就試試看誰的頭更硬。 “該封誰為太后,哪一日封,皇上與我們這班文臣武將商議后,自然會下旨。我看,用不著您這位前朝王爺來耳提面命吧?!?/br> 肅王臉登時羞地通紅,他仗著女婿是王賓,倒也不怕蘇人玉,哼道:“蘇將軍在圣駕前這般狂妄,是不是有些不妥。” 龍椅上的千寒見底下又開始了唇槍舌戰(zhàn),手不禁去揉發(fā)痛的太陽xue,他無奈道:“舅舅,” 千寒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蘇人玉冷聲喝止:“皇上,您怎么能在朝堂稱下臣為舅舅,您該叫我蘇將軍?!?/br> “好好好,蘇將軍,不要吵了好不好?!鼻Ш劾锏牟荒蜔┰桨l(fā)重了,他冷眼掃了圈底下神情各異的大臣們,最后問閉眼沉默的姜之齊:“攝政王,朕,朕想問你個問題?!?/br> 姜之齊慢慢走出列,淡漠道:“請皇上賜教?!?/br> “當了皇帝,是不是就可以一言九鼎?” 姜之齊暗笑這根本是小孩子天真的想法, 回道:“皇上的圣諭,我們做臣下的自然得遵從,但這個前提您的想法是不是合乎天道,仁道?!?/br> “那孝道呢?” 姜之齊笑笑:“百善孝為先?!?/br> 千寒得到 回應,起身看著底下的眾位朝臣,他將常公公喚到身側,道:“朕才剛收到夕月國王后的國書,常公公,你給大家念念?!?/br> 常公公如今做了內宮總管太監(jiān),也是有了體面,能隨圣駕上朝。他忙上前,從皇帝手中接過那封所謂的國書,朗聲念道:“聽聞貴國皇帝陛下駕崩,我王悲痛不已,現(xiàn)借妾身之手,以表哀思,另祝愿新皇福澤延綿,與我夕月國永結友好,另,請新皇代我王給宗女德貴妃元蘭問,問,問,好。” 常公公不敢再往后念,他嚇得連忙合住書信,躬下身子不敢抬頭。 而底下一片嘩然,德貴妃明明是前朝的公主李月華,怎么成了夕月國的宗師女子元蘭,究竟怎么 回事。 其他人不曉得,蘇人玉和姜之齊等人卻知道內里究竟的。蘇人玉忙走到姜之齊跟前,悄聲道:“王爺,這不對勁兒呀,從先皇駕崩到新皇登基不過幾日的功夫,不語怎么可能未卜先知,給寒兒寄來國書呢。” 姜之齊冷笑:“連你這做舅舅的都不知道,本王如何知曉。不過瞧咱們小皇上的行為,倒是要收拾某人,給他母親盡孝哪?!?/br> 這時,只見元蘭從珠簾后走出,她一把從常公公手中躲過國書,撕了個粉碎,直面千寒,厲聲道:“無稽之談,這根本是夕月國的挑撥,皇帝該明辨是非,怎可在朝堂宣讀這樣的東西,真是糊涂至極?!?/br> 蘇人玉雖然知道現(xiàn)在最應該與德貴妃搞好關系,可他見這女人竟然當著眾人指責千寒,登時冷聲道:“貴妃娘娘怎敢直斥皇上,皇上是九五之尊,說話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娘娘這般疾言厲色,難道是心虛么?!?/br> 德貴妃一聽這話,登時喝道:“蘇人玉,你不要欺人太甚!” “好了,好了。” 姜之齊笑著走出來打圓場,他想起那天晚上,蘇公說這幫人只能暫時團結在一起,時間久了,必然崩裂,這才過了多久,就已然內斗了。 “貴妃娘娘和蘇將軍請稍安勿躁,咱們還是聽聽皇上有什么說法?!?/br> 蘇人玉冷眼瞥了德貴妃一眼,擰過身子,不再看她。 只見千寒招了下手,從右邊偏殿就出來個年約十五的小宮女,她沒見過這么大的陣仗,嚇的直哆嗦,跪倒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 “柔兒,你告訴諸位大臣,你在貴妃娘娘的寢宮看到了什么。” 這位叫柔兒的宮女打顫了許久,才低聲道:“ 回稟皇上,奴婢,奴婢是貴妃娘娘宮里澆花的宮女,奴婢看到了,” 德貴妃只覺得這宮女有些眼熟,但叫不起名字,怒道:“胡說,本宮從未見過你,你能從本宮那里看到什么!” 這般雷霆喝怒,直把這個柔兒嚇哭了。 “哎,娘娘不要這么兇嘛,看把這小可憐給嚇的?!?/br> 姜之齊已經(jīng)大致猜到接下來事情的走向,他一向是嫌事不夠大的主兒,又成心的想分化這伙人,便溫柔地攙扶起小宮女,循循善誘道:“別怕,一切有皇上給你做主,你只需坦白地說出來,你在什么時間,看到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就好了?!?/br> 小宮女被姜之齊這一提點,瞬間就想起她該說的話,道:“啟稟皇上,娘娘宮中有個宮女叫元蘭,與娘娘長得十分神似,裝扮起來,我們都分不清誰是誰。幾天前的晚上奴婢因為下雨睡不著,便想出去走走,誰知卻看見元蘭正在花園埋貴妃娘娘的尸體?!?/br> “胡說八道!”德貴妃氣的從高臺下來,她指著這小宮女,怒道:“本宮宮中從未有過一個叫元蘭的人,你究竟是誰派來陷害本宮的?!?/br> 千寒冷冷道:“究竟是不是陷害,派人去貴妃娘娘的花園查看一番,自然了然?!鼻Ш唤o元蘭任何說話的機會,直接吩咐常公公:“帶幾個人,去翻一下娘娘宮里的花園?!?/br> 常公公不知如何應對,這樣的變故他壓根不知道,可是皇上金口已開,看樣子是肯定能從德貴妃那兒翻出什么了,罷了罷了,一個貴妃廢了就罷了,皇帝那可是不能得罪的。 想通這層,常公公立馬帶了幾個侍衛(wèi)出去,不多時,大殿忽然聞到一股腐爛的惡臭,只見去德貴妃寢宮的常公公 回來了,他身后跟著的兩個侍衛(wèi),還抬著一具泡漲了的腐尸。 尸體面色青腫。頭上有個很大的傷口,眼皮向上翻瞪,看樣子才死去不久,因為泡漲了,看不清原來面目。 德貴妃見真的從她宮里挖出了尸體,她心一驚,想上前去辨認可又惡心的不愿去。 千寒問道:“柔兒,這具尸體,你還能認得嗎?” 小宮女鼓起勇氣看了一眼,她抑制住嘔吐,忙道:“這正是被元蘭殺了的貴妃娘娘?!?/br> “胡說!”德貴妃大怒,她知道此番定是被人設計了,她的身份是先帝默許了的,根本不存在幾天前的事,這肯定是有人設下的局。 “是誰陷害本宮,是你,蘇人玉?” 德貴妃沖到蘇人玉跟前,她見蘇人玉不搭理她,又跑到了高臺。 “是不是你,皇上!你為什么這么做,我和你何冤何愁,你為何要這樣對我,你對得起先帝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