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攆里空間不小，可放書，也可放個小小的矮幾。蘇媯端起茶壺，往杯里倒了些雨前龍井給常公公遞出去，笑道：“公公別急，先慢慢地喝點茶?！?/br>
    常公公接過茶并不言語，大袖一揮，那些抬攆的小太監(jiān)們立馬退后了五步遠(yuǎn)。

    幾口涼茶下肚，常公公終于喘勻了氣，他將杯子給蘇媯遞 回去，隔著簾子低聲道：“巧頌來消息了?！?/br>
    “她怎么說。”巧頌這枚棋子雖說微不足道，可關(guān)鍵時候總能起到妙用。

    “王若蘭昨兒個借著燒香禮佛，實則是偷偷去了三爺那兒，跟他廝混了兩天?！?/br>
    蘇媯感覺自己像被人扇了一耳光似得，她冷哼了聲，道：“知道了?！?/br>
    “還有，蘇大人，小皇子和德貴妃已經(jīng)去了三清樓那邊?！背９行┆q豫：“才剛趙公公派人來，說是皇上吐血暈倒了，那咱們是？”

    “他沒事吧?！?/br>
    “說不準(zhǔn)，反正昏迷了?！?/br>
    蘇媯眉頭緊皺，說道：“皇上那邊估計人多，我不好露面，咱們先去三清樓，待會兒你在暗中瞅個合適的機(jī)會，務(wù)必將皇上暈倒之事，告訴德妃他們。”

    “是?！?/br>
    ***

    三清樓那邊一向人跡罕至，算是個說話的好地方。蘇媯這 回也沒有乘攆，直接與常公公走了過去。

    沿路的各色月季開的好看，芬芳沁鼻而來。掐下來一朵斜插在發(fā)邊，人比花嬌。

    這些年在 回塔縣，蘇媯總是覺得沒什么時間來裝扮自己。孩子們小的時候，她得早起做飯，收拾屋子，一切活計停當(dāng)了，還得帶著他們出去玩，當(dāng) 回家吃完晚飯，這一天就這么過下來了。等孩子們稍微大一些，用不著她看護(hù)時，又得留心他們念書。

    現(xiàn)在有時間了，是得打扮給某些恨她的人看。

    蘇媯從隨身攜帶的口袋里拿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銀鏡，細(xì)細(xì)地化上侵鬢的鳳梢，再用螺子黛在左右眼頭分別點上兩個小圓點，一個妖嬈禍?zhǔn)赖拿廊说菚r就描摹出來了。

    “公公，我打扮的好看么?！?/br>
    常公公瞅了眼前方站著的三個人，嘆了口氣，笑道：“您這不是欺負(fù)人么，每次見了德貴妃，總要這般明艷照人?！?/br>
    “有時候我覺得我還是挺有本事的，居然是她十多年的夢靨?！碧K媯不禁掩唇輕笑，她將抹胸往下拉了番，正好能露出一點點曼珠沙華?！肮判?，在貴妃娘娘眼中，我若是不張狂驕矜，那才是怪事。”

    說話間，蘇媯就往前面的三人走去，這三人不是別的，正是德貴妃元蘭，千寒，還有蘇人玉。

    千寒瞅見姨娘走了過來，滿眼都是歡喜，只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喊人，就被蘇媯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千寒捂著發(fā)痛的左臉，十分詫異地看著蘇媯，無辜道： “姨娘，寒兒做錯什么了，您為什么打我?！?/br>
    啪！

    蘇媯又一耳光打了過去，她指甲長，這 回將千寒右邊臉劃出一道血痕。

    “別叫我姨娘，我可生受不起，你騙得我和三爺好苦哪?！碧K媯裝模作樣地給千寒行了一禮，挑眉上下打量男孩，冷笑道：“瞅瞅，這當(dāng)了皇子就是不一樣，好大的氣派。”

    千寒更無辜了，忙道：“這事我也是剛曉得的，別說您這般詫異，我也不信，等爹爹從夕月國 回到長安，我就去問他，我到底是誰的兒子。”

    蘇媯氣急，揚起手又要打，這 回卻被人給抓住。

    “在這兒，還輪不到你放肆！”元蘭鳳目生寒，狠狠地將蘇媯給推出去，她將千寒護(hù)在身后，斥道：“你是什么東西，敢打皇子？”

    “娘娘，請您別這樣說我姨娘?！鼻Ш嘀?，低頭對元蘭說道：“別說她知道這事接受不了，我也懵了?！?/br>
    元蘭已然做了多年貴妃，身嬌rou貴，有點發(fā)福，不過倒是有了些貴氣。也不知是不是這些年在深宮算計過了頭，這女人眼角和嘴角生出了許多細(xì)紋，當(dāng)她看見妖精一般的蘇媯?cè)悦烂踩绻剩薜煤喼毖腊W癢。

    “好孩子，你心腸忒善了，根本不了解這狠毒的女人?！痹m看蘇媯的時候，眼里仿佛都要噴出火來，她如今是貴妃，有體面，就算再恨蘇媯，也不會紆尊降貴與她爭執(zhí)，直接扭頭對一旁的蘇人玉道：“人玉，她可是你的好meimei，你是不是得管管她?！?/br>
    蘇人玉臉上的尷尬之色很濃，他過去拉住蘇媯，半哄半兇：“你怎么了，若是讓人看見你在后宮，該生出多少是非?！?/br>
    “哥，你早都知道這小子的身份，是吧?！?/br>
    蘇人玉干咳了幾聲，扭轉(zhuǎn)過頭，并不答話。

    “哈?！碧K媯不由得冷笑，她狠狠地剜了眼蘇人玉，咬牙切齒道：“我說呢，這么多年在西州，你對三爺陽奉陰違，對自己的親外甥也一直冷冷淡淡的，原來另認(rèn)了個有背景的皇子呢，你可真會趕熱灶?！?/br>
    “七娘，我現(xiàn)在一直忍著你?！碧K人玉俊臉生寒，拳頭攥地咯咯作響。

    “怎么，你以為有個小皇子，還有個貴妃做靠山，我就怕了？”蘇媯下巴微抬，驕矜笑道：“等三爺?shù)巧匣饰?，我叫你們?nèi)迹?/br>
    話還未說完，就聽見常公公從影壁那邊匆忙跑了來。

    “娘子，快，皇上吐血暈倒了?！?/br>
    元蘭一聽這話，首當(dāng)其沖問道：“當(dāng)真？那會兒朝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么?！?/br>
    常公公急道：“忽然就病發(fā)了。”

    “快走！”元蘭顧不上與蘇媯置氣，當(dāng)即拉上千寒，帶著蘇人玉往含元殿的方向走去，邊走還邊說道：“可不能叫老二老三獻(xiàn)了殷勤，咱們走快些?！?/br>
    瞅見元蘭他們消失的不見蹤影，蘇媯終于松了口氣，她使勁兒揉還在發(fā)顫的手，方才為了讓元蘭徹底放心，就不分青紅皂白打了無辜的兒子，她也心疼啊。

    “娘子，咱們現(xiàn)在去哪兒？”常公公將疲軟的蘇媯扶起，嘆道：“皇上暈倒，含元殿那邊二爺，三爺，貴妃都在，還有很多朝臣，看來咱們在天黑前是不能出現(xiàn)了?！?/br>
    “去王爺府。”

    常公公略一思索，問道：“是去會王若蘭？”

    “不錯，這個女人，我總感覺會有很大的用處?！?/br>
    ******

    姜之齊已經(jīng) 回長安一月有余，可他的王府看起來與十年前落敗之時沒什么兩樣，甚至更糟糕。

    花園里雜草幾乎長得有人那么高，有些院落常年沒人住，到處都是斷壁殘垣，石板上遍布青苔。府里人跡罕至，別說沒了往日那么多的嬌妻美妾，就連金奴銀婢也徹底絕了痕。

    蘇媯是突然 回家，自然會有人措不及防，可白瑞大管家，總是一如既往地淡定。想想吧，白瑞當(dāng)年作為嬋姐的陪嫁到王府，從一個馬夫最終受到姜之齊的重用，也算是厲害。

    三王爺落敗之時，他被關(guān)進(jìn)大牢，聽說放出來后，就一直幫襯蕭妃管理王府，所以府里才能撐到現(xiàn)在。

    白瑞恭恭敬敬地在前頭給蘇媯領(lǐng)路，他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憂。這位大管家老了許多，原本胖乎乎的凸肚子也癟了下去，兩頰有些凹陷，唯有那雙眼睛，依舊透著精明之光。

    “七姑娘，真是好多年未見了?！?/br>
    “瑞叔，您這些年過得好嗎？”蘇媯邊往前走，邊問道。

    “好不好的，就那 回事?！卑兹鸢霃澲碜樱媚_尖將地上的一只蛤·蟆踢開，方便蘇媯行走，他嘆了口氣，笑道：“不過三爺這下 回來了，咱們可就都有指望了。”

    “瑞叔，我就不繞彎子直說了?！?/br>
    “您有吩咐，老奴照辦就是了?！?/br>
    蘇媯斜眼看白瑞，淡淡說道：“叫王若蘭見我，我在喬木舊居等她。”

    “蘭妃？”白瑞頭半低著，面色沉著，笑道：“您的表姐此時應(yīng)該在二皇子的府上，您糊涂了，怎么在咱們府里找她?！?/br>
    好一個管家，若不是巧頌提前告訴我，這些年你一直和王若蘭私下有來往，我還真被你這副淡然之樣給糊弄過去了。

    蘇媯冷笑道：“我今天在宮里碰見三爺了，聞見他身上有一種特別好聞的蘭花香氣，當(dāng)真熟悉的很哪?！?/br>
    白瑞只是身形晃動了下，還是并未被蘇媯給咋呼到，淡笑道：“許是三爺今兒系了個新香囊吧，這才”

    “我跟他在 回塔縣住了快十年，他戴不戴香囊這玩意我會不知道？”蘇媯瞥了白瑞一眼，她左右看了番，見沒有一個人，便湊近白瑞身邊，對他說道：“瑞叔想必知道我不 回家，在哪兒吧。”

    白瑞淡淡一笑，并不答話，大家心照不宣。

    “既然你不叫王若蘭來見我，跟你說也是一樣的?！碧K媯比白瑞高些，她稍微彎了下膝，悄聲說道：“皇上今兒封了三爺為安西王，還認(rèn)了他的私生子千寒為四皇子?！?/br>
    聽見這消息，白瑞眼里遮掩不住的驚喜，他激動道：“此話當(dāng)真？三爺真的被封了王爺？”

    蘇媯點點頭，接著說道：“皇上病重，那會兒還吐血暈倒了。如今風(fēng)聲鶴唳，我想見王若蘭是要是告訴她，讓她悠著些，不要因為太過思念情郎，就把我們所有人都拖下水。”

    白瑞訕訕一笑，嘴里這個，那個咕噥著，不知在說些什么。

    “對了，還有一事。”蘇媯故作疑惑，皺眉道：“我昨晚在皇上的折子堆里看見了二皇子呈上來的秘折，正要打開瞧瞧，就被皇上發(fā)現(xiàn)了。”

    “秘折？”白瑞神色大變，低聲問道：“會是什么？”

    會是什么，根本就沒有的秘折我怎么知道是什么，這就要靠你們主仆去揣測咯。

    這話蘇媯當(dāng)然不會說出口，她冷哼一聲，道：“你告訴姜之齊，皇上近來病情又嚴(yán)重了，他還念叨著毒死我，拉我給他陪葬。”

    蘇媯仔細(xì)地觀察白瑞的神色，心里暗中腹誹：瑞叔，皇上非但不會毒死我，還對我言聽計從，百般愛憐，這話我是故意告訴你的，好讓你主子覺得我是不想死，這才出來給他傳遞消息。

    正在此時，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蘇媯扭頭看去，只見一個干瘦的少婦正拉著個俊秀少年往這邊疾走。

    “七娘meimei，你到底去哪兒了，咱們家金子可想你了。”

    蕭氏比從前更面目可憎，沒有了昂貴補(bǔ)品和精致胭脂的保養(yǎng)，她臉上的斑印開了許多，眼角邊的那抹嫉恨之色，是她擦再多的粉都遮蓋不住的。

    “金子，你怎么見了娘不喊人?！笔捠蠌暮竺孑p輕地推了下站地直挺挺的金子，笑道：“聽大娘的話，快過去喊人哪?！?/br>
    金子明明很想過去抱他母親，可偏生將頭扭到一邊，恨道：“她都不要我了，我憑什么叫她。”

    “你說什么？”蘇媯氣的渾身顫抖，她在外人面前無論怎么偽裝，怎么媚笑，可到了自己孩子面前，卻是被打 回原型。

    “你把銀子帶到了舅舅府上，你就是不想要爹和我了，我難道說錯了？”

    蕭氏知道母子沒有隔夜仇，金子只是太想蘇媯了，這才發(fā)小孩子脾氣?？墒恰?/br>
    “哎呦我的小寶貝，你這么說，你娘她會難過的?！笔捠嫌H昵地揉揉金子的頭發(fā)，故意說給蘇媯聽：“金子，你之前怎么跟大娘保證的，絕對不會記恨你娘的絕情，是吧?！?/br>
    “我?！苯鹱幽睦锵氲?，這位大娘居然把他的氣話給變著味兒地說出來，登時不知如何應(yīng)對。

    “好，這才是我養(yǎng)的好兒子。”蘇媯氣的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娘，其實我，”

    “你別叫我?！碧K媯喝斷金子的話，指著一旁楚楚可憐的蕭氏，冷笑道：“你去叫她，她才是你娘。”

    說罷這話，蘇媯轉(zhuǎn)身就走，她聽見兒子緊跟著要追她，卻被白瑞和蕭氏給攔住，說是你娘只是暫時心里有氣，等她想通了，還會帶你meimei 回來……

    *****

    在車?yán)锏戎某９贌o聊賴，便閉上眼睛，嘴里隨意哼近來時興的小曲兒，正唱到緊俏處，車簾忽然被人打開，緊接著一陣?yán)溆牡南泔L(fēng)襲來，一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就上了車。

    常公公讓親信趕忙駕車 回宮，他瞅見蘇媯淚眼漣漣，還當(dāng)她是受了王若蘭的氣，忙遞過去一方干凈的帕子，問道：“是不是王若蘭那賤人欺負(fù)您了？”

    “不是?！碧K媯擦干眼淚，手捂住陣陣憋悶發(fā)痛的心口，恨道：“是蕭妃，她十幾年前就常常挑唆姜之齊打罵我jiejie，下藥毒殺我腹中孩子，如今竟然引誘的金子氣我?！?/br>
    常公公搖頭無奈地笑笑，他過去幫蘇媯?cè)嗉?，勸慰道：“理她作甚，她現(xiàn)在是急紅了眼，這才在金子身上使功夫，也是為了將來籌謀罷了。一個上不了臺面的小人物，娘子怎就被她氣到?！?/br>
    “哎！”蘇媯每想起方才的畫面，就恨的要命，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居然被這賤人鉆了空子。不過，現(xiàn)在還真不是與她算賬的時候。“罷了罷了，且由著她作妖去，等我完事后再收拾她?！?/br>
    “這就對了?！背９④囍械奶聪泓c上，聞著這能凝神靜氣的味道，他笑道：“王若蘭那邊是什么情況。”

    “我根本沒見到她。”蘇媯冷笑道：“白瑞倒是條忠心的狗，一直跟我打馬虎眼，說王若蘭不在府里?！?/br>
    常公公皺眉，道：“那這趟咱們不是白來了么?！?/br>
    “也不能這么說。”蘇媯這會兒平靜了許多，勾唇笑道：“我見不著王若蘭，就跟白瑞說了些話。我暗示他，二皇子已經(jīng)開始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