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眲⒛苓@才躬身上前，他漠然地瞅了圈跪在地上、神情各異的殺手們，朝地上呸了口，冷聲問道：“這些敵軍探子，是否斬殺示眾？”

    “敵軍？”姜之齊用腳尖踢了踢暈死在地殺手的臉，搖頭冷笑道：“只怕沒那么簡單吧?！彼凵裼l(fā)神秘莫測，不過口氣一如既往地冷硬：“全都收押起來，給我看緊了，不許他們自盡，給我想一切辦法問點東西出來！”

    “是！”劉能派人將這群殺手拖下去后，忙上前請示：“那城外的那些孟古縣來的百姓呢？雖說他們中間混入了殺手，可就這么關(guān)上城門，不叫他們進來，這，這，”

    這不太好吧。

    姜之齊摟住英氣勃勃的千寒，他轉(zhuǎn)身朝蘇媯走去，一聲不吭。其實他何嘗不心疼無辜的百姓，只不過大局為重，在事情還未徹底查清楚前，決不能放任何人進城。

    寧肯錯殺三千，不能放過一個！

    *******

    雨比下午那會兒小了很多，可還在淅淅瀝瀝地砸向人間。屋子里不怎么亮，只點了一盞燈。

    “啊切！”不語到底是弱女子，白天受了涼，這會兒正盤腿坐在炕上，裹著被子一個勁兒地抽鼻子，她臉頰緋紅，倒另有一股嬌媚之姿。

    蘇媯沒好氣地用手指戳了下大女兒的腦門，她手附上孩子的額頭，有些燙，可身子卻涼颼颼的。

    “叫你別來，偏不聽，給我張嘴?！碧K媯端起才剛熬好的老姜湯，不由分說地就給女兒灌。

    不語才喝了一口，就撇過頭，不滿地哼哼道：“你要燙死我呀，不喝，辣死人啦?！?/br>
    蘇媯俏眼一瞪，兇巴巴地將碗沿兒湊到女兒口邊，大發(fā)雌威：“燙也得喝！”她強逼著女兒喝了大半碗，又氣又心疼：“老姜湯最能驅(qū)寒，喝完后蓋上兩床被子，悶出一身汗明兒就沒事了?！?/br>
    看著不語睡著后，蘇媯這才躡手躡腳地出門。城里如今空空如也，幾乎全是 回塔縣的精兵。她推開隔壁屋子的門，囑咐守夜的幾個心腹將士，好好保護小姐，不許她偷摸出去。

    “夫人您盡管放心，一切有在下呢?！?/br>
    一陣不懷好意地哄笑聲響起，蘇媯仔細看向面前的男人們。果然，在一群三大五粗的老爺們中間，那來自青州的羅公子，單弱的有些突出。

    羅公子這點小心思，明眼人都能明白。

    “語小姐，她，她沒事吧?！绷_公子說到后面，聲音不由得低了。他面皮有些紅漲，一點都不好意思抬頭看蘇媯。

    “呦～”

    “羅公子再大聲些嘛?！?/br>
    “夫人肯定沒聽見?！?/br>
    ……

    蘇媯干咳了幾聲，她笑著搖搖頭，故作兇狠地斥責那幾個小將：“你們這些混小子，不要欺負羅公子啊?！?/br>
    其實她知道，這位羅公子好像是對語兒很有好感。蘇媯不由得再次打量眼前的羅公子，這少年比語兒大了幾歲，眉宇間倒是英氣勃勃，人模樣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就是出身不怎么樣。富家子弟什么樣，她見得多了，大哥蘇人義，不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二世祖么。蘇媯想到這兒，搖頭嘆了口氣。低頭一聲不吭地拿起傘，喚了劉能帶她去縣衙找姜之齊。

    *******

    縣里各處都亮著火把，腳步聲與鐵甲摩擦聲不絕于耳，空氣里夾雜著各種味道，泥土、血腥、汗臭……

    縣衙并不大，甚至可以用磕磣來說。黑瓦經(jīng)歷了太久的年歲，有點發(fā)青；早都掉了紅漆的柱子上隱約提著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屋檐下的石階，有一排被滴水穿過的小洞。

    在來的路上，蘇媯聽劉能說起白天的事。

    夕月國與歸塢族大軍壓境，而孟古縣在最邊上，一旦打起來必然會深受其害。所以在地動發(fā)生之后，前線的利昭便下令，準許百姓撤向 回塔縣，說到了自有三爺接應(yīng)。

    果然，最先到達 回塔縣的百姓里混入了殺手。這些殺手的目標再明顯不過，一個是三爺，另一個就是糧草。好在安置糧草的地方一向派重兵把守，只損失了一小部分。

    走到一間燈影綽約的房屋前，蘇媯揮手讓劉能先下去。她剛準備推門進去，卻聽見里面姜之齊和寒兒在說話。

    “好孩子，難得你還惦記著我，不顧危險 回來保護我。”

    “齊叔，那些殺手您準備怎么處置？”

    隔著紗窗，蘇媯看見姜之齊給寒兒蓋好被子，他坐在床邊，嘴角勾著抹淡笑，小指在耳朵里掏了掏，然后放在嘴邊輕輕一吹，道：“寒兒，你說齊叔該怎么辦?！?/br>
    寒兒看起來很累，他眼皮直往下垂，大大地打了個哈切，喃喃困道：“頂多痛打一頓，然后遣送 回國?！?/br>
    姜之齊盯著寒兒的睡顏，看了好久，才無奈道：“你這孩子，心太直了?！?/br>
    他將燭臺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這才開門出去，瞧見蘇媯呆呆地站在門邊，他嘆了口氣：“是不是來接寒兒 回家？怎么不進屋，外邊還下著雨，怪冷的?！?/br>
    確實挺冷的，蘇媯搓了下自己的肩，不想?yún)s碰到劍傷，她輕哼了聲，皺著眉低頭，不說話。

    姜之齊從懷中掏出個杏黃色的粗瓷小瓶，他將蘇媯拉到燈籠下，一點點地替她抹藥，時不時地會吹一下，他怕弄疼她。

    “我今天想殺了你，你知道不?！?/br>
    姜之齊苦澀一笑：“我知道，可你放棄了?！?/br>
    蘇媯想起白天這男人對付殺手的干脆狠辣手段，哪里是個繡花枕頭，分明厲害的很。

    “這三年，你故意讓著我，其實你的身手強過我很多?！?/br>
    在 回塔縣的三年里，她經(jīng)常欺負打罵這個男人，而他呢？大多數(shù)情況下笑著跑開，實在被逼急了，也會咬牙握拳，準備和她大干一場?？勺詈?，還是被她揍的很慘。

    姜之齊低頭笑笑，他站在蘇媯身邊，看著黑黢黢的前方，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輕聲道：“男人本就該讓女人，況且，我覺得日子過得很幸福。”說罷這話，姜之齊忽然俯身湊到女人面前，他聞著她的冷香，柔聲道：“七娘，咱們分分合合吵吵鬧鬧快十年了吧，你能不能”

    正在此時，影壁后轉(zhuǎn)出幾個小將，他們身上帶著軍人獨有的氣質(zhì)，冰冷的雨水砸到盔甲上，彈奏出一曲叫鐵血的樂章。

    “三爺。”為首的正是陸讎?！皩傧乱滥?，在地牢支起鍋子，給刺客們喂對方的rou，再讓他們親眼觀賞同伴被剝皮，削rou，有人扛不住，招了。”

    姜之齊用余光掃了眼身邊的蘇媯，他眉頭有些微皺，暗罵這陸讎真真是塊木頭疙瘩，好不知趣，怎么能在七娘跟前說這話，不是顯的自己很殘忍么。

    “咳咳。”姜之齊干咳了幾聲，沉聲道：“都起來說話?！?/br>
    起身后，陸讎忙道：“三爺，您料事如神。這幫殺手不全是敵國的，還有，長安來的?！?/br>
    “哼！”姜之齊不屑地從鼻孔冷哼一聲，他伸出左手，接住從屋檐上滴下來的冷雨，然后甩開，淡漠道：“姜勉之早在 回塔縣安插下自己的人，他恨我入骨，只等著這種特殊時機到來，送我一份大禮?！?/br>
    一聽這話，蘇媯便了然。糧草之地，屬于軍事機密，就算敵國殺手有通天的本事，不可能在姜之齊眼皮子底下如此迅速地放火燒糧，除非有內(nèi)鬼。前太子姜勉之深恨姜之齊屢次算計他謀害他，定是趁此機會，想要報復(fù) 回來。

    正在此時，一名中等身材、敦實魁梧的小將甕聲甕氣道：“三爺，利大人送來的加急密信?！?/br>
    就著檐下的燈籠昏暗之光，姜之齊忙打開封了火漆的信，皺著眉頭看完，半響沉默不語。

    “利昭是不是讓你派援兵、運送糧草？”蘇媯知道此番軍情緊急，戍邊雖說兵強馬壯，可與傾巢而出的夕月鐵騎，實力還是差了點，更別說還有歸塢蠻人咄咄相逼。

    “恩。”姜之齊咬著唇，一聲不吭，他在廊子來 回走了幾步，停下看了看等吩咐的將士，又開始踱步。忽然，他走到方才來傳信兒的小將跟前，沉聲道：“ 回去告訴利大人，讓他拼勁全力，先行抵擋?！?/br>
    小將一聽這話，急道：“三爺，蠻人勢不可擋，我軍損傷慘重?！?/br>
    “問我要兵，我也沒有啊，都派出去送那幫達官貴人了?！苯R低頭思索片刻，咬牙道：“這樣吧，我先派一千精兵，然后今夜就叫人去利州向賀連山調(diào)兵，糧草出了點小問題，我想辦法在十日之內(nèi)一定解決?！?/br>
    那小將知道三爺說會解決，肯定有了妥當?shù)闹饕猓R恭敬行了一禮，迅速退下。

    “陸讎，你附耳過來?！苯R湊到陸讎耳邊，窸窸窣窣不知說了些什么。

    只見那平日里不茍言笑的黑面將軍陸讎臉色難看的可怕，他不禁抬頭看向姜之齊，磕磕巴巴道：“三，三爺，您真要？”

    姜之齊將額上的雨水抹去，冷笑道：“你怕了？”

    陸讎聽了這話，身子一顫，忙單膝跪地，堅決道：“末將萬死不辭！”

    “不錯?！苯R過去扶起陸讎，眼里滿是贊許，笑道：“具體事宜，你和蘇人玉將軍商議，此事只你二人知道，萬萬不可泄露出半點消息，否則功虧一簣，后果不堪設(shè)想?！?/br>
    “是！”

    陸讎果斷 回答，正當他準備帶人退下時，忽然被姜之齊喊住。

    “等等?！苯R摸著自己的下巴，笑的有些不懷好意：“糧草的事總要解決，你去把羅公子請來?！?/br>
    小院又恢復(fù)了黑暗和沉靜，蘇媯看著姜之齊的背影，她忽然發(fā)現(xiàn)當年殘忍可怕的小王爺，仿佛已經(jīng)變成獨當一面的男人了。

    姜之齊走到蘇媯身邊，他想擁著心愛的女人 回房取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方才在雨地里站了會兒，身上已然濕成一片，他將胳膊放下，訕訕一笑：“你先 回房吧，夜深了?！?/br>
    “為什么要向羅公子借糧？”蘇媯不解，不是說糧草只燒了一小部分么，這些年的屯糧，不算小數(shù)，應(yīng)該可以撐過這次的危局。除非，是姜之齊不想要這批糧。

    “不是借，是買。”姜之齊難得頑皮一笑，他彎腰湊到蘇媯身邊，親昵地咬耳朵：“先打個白條，買他家的糧?！?/br>
    聽了這話，蘇媯不禁莞爾。得虧把羅公子留在 回塔縣了，否則這招半訛半借的空手套白狼，還真沒法使出。可還是那個問題，姜之齊為何要做出這種缺糧缺兵的假象。

    蘇媯絞盡腦汁想，實在想不通這男人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如此緊急時刻，一定要先趕著給戍邊派兵運糧，怎么他這般推托。不正常，他一定在憋壞，可西州沒他的對手啊，他究竟想對付誰？剛才聽見他跟陸讎神神秘秘的說了幾句話后，那陸讎就嚇得大驚失色。

    是了！

    想通后，蘇媯一抬頭，誰知這男人這會兒一直彎著腰，湊近了看她，她沒防頭親到了他的，嘴……

    “哈哈哈?！苯R舔了舔自己的唇，色瞇瞇地笑道：“甜甜的。”

    “笑什么?！碧K媯甩開男人抓她的手，冷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哦？”姜之齊也來了興致，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確定沒有人偷聽后，不懷好意地捏了捏蘇媯的下巴，低聲笑道：“那你說說，說對了，今晚我就是你的?！?/br>
    蘇媯頭撇到一邊，道：“你當年用毒糧陷害姜勉之，他今日就派細作來火燒你的糧草?！?/br>
    “恩，沒錯，其實我三年前就知道姜勉之安插細作在我身邊了?！?/br>
    怨不得姜勉之這么多年一直干不過姜之齊，姜之齊雖遠在西州，可清楚姜勉之的一舉一動。

    “我記得你昨天早上也像方才那般，偷偷吩咐我哥做什么事，起先我懷疑你要對付賀連山，可又想著賀連山手握重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掰倒的。”越想越清楚，蘇媯接著說道：“可方才我見你又這般囑咐陸讎，我便猜想，你此番肯定要動賀連山了，是不是？”

    “不錯?！苯R點點頭，淡笑道：“其實我就愁姜勉之不下手，哼，終于讓我等到了。至于賀連山嘛，如果不拿下這座山，姜勉之還有機會當上皇帝?！?/br>
    這話不假，只要有了外戚兵權(quán)的支持，可以說等于登上了一半的皇位。只不過賀連山久在利州，就連姜鑠都忌憚他幾分，憑你一個被貶的皇子，能動的了他？

    許是瞧見蘇媯眼里的不信與擔憂，姜之齊笑著拉女人 回屋，他輕笑道：“別擔心，你見我打過無把握之仗？別忘了，父皇還給了我一封密折?！?/br>
    姜氏父子行事一向詭秘周全，蘇媯不禁問道：“是什么？”

    姜之齊扭頭看了眼搖晃的白燈籠，殘忍笑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br>
    第157章 生意

    長夜漫漫，寒涼透骨，一口苦酒下肚，也能暖心。

    姜之齊本就不善飲酒，才喝了幾口就上了臉，可他仍是將樽里的美人關(guān)酒喝的一滴不剩，閉著眼睛慢慢地品味唇齒間苦澀的味道，笑道：“你釀的這酒，簡直是天下最難喝的，跟毒。藥似得?！?/br>
    蘇媯笑笑，她又給姜之齊滿了一杯毒，然后給自己也倒了杯，她抿了一小口，原來真的很難喝。

    瞧見美人眉頭微皺，姜之齊笑著又飲盡一杯，打趣道：“不過后味里有點果子的清甜，你是不是拿你的洗腳水釀的？”

    只要他倆單獨相處時，他總喜歡調(diào)戲她。

    蘇媯嘆了口氣，她可沒有姜之齊這般的悠然自得，案桌上正燃燒的蠟熏地人難受，外邊的雨聲更是沒完沒了的此起彼伏，一個晃神，酒樽掉到了地上。

    “你說羅公子他肯嗎？”蘇媯懶的彎腰撿酒樽，索性一腳將這礙眼玩意兒踢遠，省的心煩?，F(xiàn)在的危局，就連她這個自詡冷漠的女人都感到緊張，更別提姜之齊這樣核心人物了。

    “六分同意，四分拒絕?！苯R拍了拍蘇媯的手，他忽然發(fā)現(xiàn)她的手涼的嚇人，忙將這對白嫩的小手放進自己的衣裳，貼在他的胸膛上。“讓你 回去睡，偏不肯?？词直模皇侨俏倚奶勖??！?/br>
    溫暖從指間一直往下蔓延，這個男人的心跳，很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