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離開他,離開京城,越遠越好——心里只這一個念頭,所以老老實實地被家族放逐在外。 有很長一段時間,難過得無以復(fù)加,覺著生而無歡,死又不值,反復(fù)回想著與他有關(guān)的一切。 父親在世時是名將、權(quán)臣。皇族尚武,今上對膝下子嗣寄望很高,讓父親得閑就指點一下幾位皇子的課業(yè)。太子和他天資聰穎,與父親最投緣,時不時到江府盤桓。太子是為著課業(yè),他有時只是為了出宮玩耍。 就這樣,他與她結(jié)緣。相識那年,她六歲,他十歲。 青梅竹馬長大,是一對歡喜冤家。元皇后病故時,她八歲,知道他傷心難過,每次見面,總是想盡法子逗他開心;雙親相繼離世之后,他對她的殤痛感同身受,出盡法寶地陪著她哄著她。 有很長的一段歲月,他對她意味的是最親最近、一生一世。 可是后來…… 她險些被這段情緣廢掉。 沒出息,那時真是沒出息,差點兒就變成戲折子里為個男人撒手人寰的癡心女。 思及此,炤寧不由諷刺地笑了,隨即才發(fā)現(xiàn)他神色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 師庭逸想到的是她離京那日的情形。 當(dāng)日他聽說她要離開京城,策馬追到城外,與她話別。 時值秋末冬初。她下車來,罩著深冬時才會加身的小白狐皮斗篷。 他抱著最后一絲期望,問她能不能給他個解釋。 她側(cè)頭輕咳了幾聲,擺一擺手。 他索性問起一些細節(jié),例如他的表弟陸騫因何去找她,又為何惹得她發(fā)火命護衛(wèi)把人痛打一頓。 她始終笑笑地看著他,不答話,后來揚起素手,跟站在一旁的護衛(wèi)要酒。 他蹙眉,問她幾時學(xué)會了喝酒。 “冷?!彼f,“看著你更冷?!?/br> 她想說的是心寒,看到他更心寒吧?也是真的冷,染了風(fēng)寒之后,是非不斷,沒人給她好生將養(yǎng)的時間,并且一再雪上加霜。 可他那時居然不知道。事發(fā)突然,頭腦被表弟表妹舅舅的哭訴弄得混沌焦躁,忘了給她哪怕一分關(guān)心體貼、一句暖心之語。 她劇烈地咳嗽起來,說是被酒嗆到了。而他居然就信了。 末了,她將他送的玉佩丟還給他,“你不相信我?!鞭D(zhuǎn)身時語氣蒼涼,“不相信……罷了,只當(dāng)是白活了一場?!?/br> 這段往事他時常想起,早已明白癥結(jié)在何處,而在此刻因之衍生的自責(zé)悔恨,尤為強烈。 師庭逸回過神來,語聲低啞,“是,很公平。理應(yīng)如此,是我不值得你相信?!?/br> 該說的都說清楚了,炤寧固然不好過,更多的感觸卻是得到了解脫,“既如此,殿下請回吧?!?/br> 師庭逸忽然喚她乳名:“寶兒?!闭Z聲低低的,語氣柔柔的。 炤寧一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看住他。 “你我之間比之尋常眷侶,只是早一步發(fā)生分歧、隔閡,總有化解、釋懷之日?!睅熗ヒ菰僖矡o法克制心頭翻涌的相思,展臂將她攬入懷中,下顎反復(fù)摩挲著她的額頭,語聲更低更柔,“我是負(fù)了你。但是非你不娶這一點,永不食言。不論你是何心跡,有何際遇,我總會在原地護著你——以往不能夠,日后總會竭盡全力。寶兒,我只請你多給我一些時間、耐心,好不好?” 第002章 美味 炤寧回過神來,平靜以對,抬手隔在兩人之間,慢慢拉開距離,無奈地笑了笑,“我拭目以待?!痹僬f下去,不外乎是一番大同小異的車轱轆話,不如省些力氣。 “說定了。別急著推開我。”師庭逸已經(jīng)知足,由著她后退小半步,撫了撫她瘦削的肩頭,“身邊有沒有藥膳師傅?”太瘦了。 “沒有。不要。”她才不會服用藥膳,諸多禁忌,不能隨心所欲地用飯,完全是自尋煩惱。 師庭逸想起她曾抱怨過,笑起來,“好,不要那個。我找到的沈大夫精通針灸,擅長治療頭疼癥,用得到么?”她自小就有頭疼癥,發(fā)作得厲害了,會擾得她情緒不穩(wěn),脾氣暴躁。 “這個倒是用得到?!睘輰幇胧峭嫘Π胧钦J(rèn)真地道,“哪日我惹火了你,大可以讓他一針除掉我?!辈恍湃螏淼氖滓?,是戒心。 師庭逸笑出聲來,“得了,當(dāng)我沒說?!?/br> 炤寧因此話鋒一轉(zhuǎn),客氣地道:“玩笑話而已,多謝你這番好意。用得到的時候,我會請他過來?!?/br> “那——我回府了。你早些歇息?!?/br> “嗯?!?/br> 師庭逸滿含眷戀地看著她,“明日我能否再來?” “……隨你?!边@是在京城,論身份地位,他豈是她可以拒之門外的人。其實,他隨便找個由頭,就能讓她到燕王府拜見。 “那就好?!彼D(zhuǎn)身向外走去,到中途又回眸看住她,“你真的不會再離開了吧?” 當(dāng)初一別,他和很多人都命親信暗中探查她的行蹤,可她出了京城地界就沒了下落。等她在江南現(xiàn)身的時候,已是一年之后。此刻再聚帶來的喜悅讓他如在夢中,患得患失。 “不會?!睘輰幣e步,“我送送你?!?/br> 他這才心安地笑了,“明日下午我再來。”回府還有很多事情要辦,頭一樁便是將那個敗類表弟拎到面前嚴(yán)加審問。 到此刻為止,局外人還以為陸騫瘋了——被炤寧詛咒得患了瘋癲之癥。事實是他去年便已獲悉,那只是陸騫演的曠日持久的一出好戲。 陸騫是第一個,陸掌珠是第二個,再有便是江家長房一子一女,都在三年前開罪炤寧之后患了奇癥。這四個是數(shù)得上名號的,名不見經(jīng)傳的還有不少。 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還炤寧清白。 報復(fù)心重、詛咒他人,那是多大的罪過?要不是他和太子在眾人面前為炤寧辯解,她恐怕早被當(dāng)做妖孽點了天燈——嗯,真難得,居然也為她出過一點兒力——思及此,他的手緊握成拳,骨節(jié)聲聲作響,很有抽自己一耳光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