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司命就冷下了一張臉,一錯不錯地盯著沉新看,也不說話。 他不開口,沉新也沒繼續(xù)再說下去,而是帶著一絲微笑地等了下去。 我不知是該笑不該笑,沉新自然是能等得司命的回答的,可這個回答我卻不怎么想知道,因為我清楚,這一定不是一個好答案。 果然,在對持一般地沉默了半晌之后,司命率先破功,他對沉新伸出了手,硬邦邦地吐出四個字來:“把信給我?!?/br> 沉新一笑,也沒有多問,直接就把信紙遞給了他。 司命快速接過,倒過去看了一眼后神色一震,萬般不能置信地搖了搖頭,神情幾近失態(tài):“不……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 其實看見他這副神情我就知道這件事不能善了了,但還是懷著一絲期盼這么問了一句,畢竟如果我心中所想是真的,那問露就…… 蘇晉一旦出手,就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 等了半天,司命都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仍舊神色慘白地盯著那一張薄如蟬翼的信紙看,我也就明白了,一顆心隨之沉了下去。 只是明白歸明白,有些事還是要說開才能制定對策的,因此我又問了一句:“司命,那個謝公到底是誰?你認識嗎?”頓了頓,我躊躇片刻,終究還是把在心頭盤亙多時的疑問問出了口,“是……問露在凡間的夫君?” 這一句話音剛落,司命就霍地一下抬起了頭,黑如陳墨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似一柄短劍一般鋒利地擦過我的臉頰。 我一驚,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話,沉新就一下把我撥到了他身后。 “把那些東西逼回去,我們不是那些家伙?!?/br> 他背對著我面對司命,冷冷說了這么一句話,話中尋不到一絲先前面對司命時的笑語晏晏。 司命也是反常地沒有接話,而是沉默了許久,久到空氣都變得有些凝滯起來。 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我心中惴惴,但因著目前形勢尚不明朗,不敢多話,只能安安靜靜地待在沉新身后,直到司命在沉寂了許久后終于嘆了口氣,才打破了這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的詭異氣氛。 “也罷,”他嘆聲道,“反正這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我告訴你們便是了。”他頓了頓,道,“我的確是知道這封信上說的那個人,但也只是知道,并不認識?!?/br> “是誰?” “謝醒橋?!?/br> 謝醒橋? “他是誰?”這個名字不像蘇晉在凡間那么有名,我想了想,沒有想出什么來,又見司命又恢復了之前的語調(diào),便自沉新身后走了出來,同時側(cè)頭問了他一句。 沉新用指腹輕輕點著下頷,看了我一眼,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清楚……不過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聽過,大燕人?” 大燕? 燕……謝醒橋…… 啊—— “是他?”我恍然大悟,“是那個謝醉之謝將軍?” “是他。”司命看向我,他眼中是一片平和,全無先前那一絲冷冽,可手中的信紙卻被他攥得死緊,直攥得指節(jié)發(fā)白,在信紙上深深凹下了一個又一窩?!胺查g慣以字相稱,因此謝醉之比謝醒橋這三個字要響多了,謝你們或許沒聽過謝醒橋,但謝醉之三個字應當還是不陌生的?!?/br> “對,我是聽過他的大名!”大燕自北朝覆滅后建立了有兩百多年,一直到現(xiàn)在,雖然已經(jīng)有漸漸下頹之勢,卻仍是自九洲有朝代以來難得的一個興盛王朝,謝醉之作為這個朝代的傳奇人物,分說評判是自然不會平息的,我近年來又無所事事,常去凡間游歷,雖然沒刻意去打聽他的事,卻也能算是耳熟能詳了。 提到我也知道的人,我就有些興奮了起來,不由得微微笑道,燕孝景帝時期謝何青謝老將軍之子,孝景皇帝親封的司馬大統(tǒng)領(lǐng),少年將軍謝醉之,對不對?” 沉新嘖了一聲,有些詫異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沒料到我會對他這么熟悉。司命則是神色莫名地點了點頭,像是在背誦著什么一樣地平平道:“謝醉之,歲五可舉人弓,半百而中,年十五,領(lǐng)軍西征,大敗西寇,收燕失秦、廊二地,十七,官拜大司馬,點將出征,擒西王,滅西寇,西南綿延數(shù)千里之地盡歸燕所有。龍心大悅,封千戶地,為千戶侯,世人皆以謝公稱之?!?/br> “還有還有,他非但少年封將,還于建景元年娶了永安公主,成就了一段佳……話……我記得,”意識到了什么之后,我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問露有一世的轉(zhuǎn)世是公主,為了平復她和流初神君交手而引起的動蕩,她是要在身為公主時遠嫁西土,為她那一朝帶來二十年暫定的安定的吧?” 司命說不出什么神情地看向我,沉默著點了點頭。 我就干笑了兩聲:“這好像對不上啊,謝醉之娶了公主,可問露轉(zhuǎn)世的那一個公主是要去和親的,他們……不是一個朝代的?” 司命就輕輕地嘆了一聲:“是一個朝代的,而且你也說對了,謝醉之就是二嫂那一世的凡間夫君。” ☆、第91章 同魂(子) 還真的是! 不過這其中還是有一點出入的,比如問露的命格和那謝醉之迎娶永安公主一事,如果問露是永安公主,那她因為和流初大打出手而引起的動蕩又是用什么來平復的? 因此,雖然司命已經(jīng)承認了確有其事,我還是不敢太過武斷:“可這說不通啊,謝醉之是燕朝的大將軍,聽名字就不像是西土人,問露怎么會嫁給他?這與她的命格有所出入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轉(zhuǎn)世投胎成為公主的一世,是要遠嫁邊疆,為她所生的朝代帶來二十年的安穩(wěn)與平和的吧?” “命格?!彼久p輕合了合眼,發(fā)出一聲嗤笑,“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這其中,我掌五十,司四九,剩下的一分則是全憑人力了。二嫂那一世的命格,的確如你所說,被既定遠嫁邊疆和親,以此來彌補當初九洲出現(xiàn)的動蕩,這是她轉(zhuǎn)世輪回的最后一世,等這一世過了,她欠下的債也就清了。原本是不應該出現(xiàn)偏差的,只是自從三萬年前我把掌命簿扔進了為悔池里,對于九洲,我就只能司命,而無法掌命了?!?/br> 他輕聲嘆了口氣。 “因此,現(xiàn)在的境況是我司四九,其余的五十雖然說是在天道那里,但這九洲既然已經(jīng)出了個蘇晉,將天道的五十拿捏在手中也就不算難事了。”說到此處,他冷冷一笑,“大道五十,人遁其一,我司四九,他能更改我親筆書寫下的神仙命格,也不奇怪?!?/br> 聽他的口氣,是篤定問露命格有變一事要歸咎于蘇晉了,雖然有些草率,但是不得不承認,蘇晉做手腳的可能性的確要比其他人大,畢竟被他更改過命格的可不止一人,他要改起來的確要比常人容易,且毫無負疚之感,更何況他此番還給我們送來了這么一封信,說他和問露輪回轉(zhuǎn)世的命格一事無關(guān),鬼都不信。 “改命格暫且不論,”沉新豎起了右手,示意我們終止這個話題,“這個復活又怎么說?” 我一愣。 復活?復活能有什么問題? “有什么問題嗎?他那么厲害,復活區(qū)區(qū)一個凡人,應該不成問題吧?” 沉新正欲繼續(xù)說下去的口吻一頓,挑起眉在月華下看了我一眼,神色有幾分無奈:“這里面問題可大了。你仔細想想,這大燕雖為九洲現(xiàn)今朝代,可孝景帝駕崩已過百年,那么謝醉之應當也死了百年了。這百年間,他要是命不好點,那黃泉路都不知踏了幾次了!蘇晉是怎么找到他的轉(zhuǎn)世的,又是用什么法子把他復活的?這問題可不是大了?” “灌輪回湯不就行了?”我道,“以前也不是沒有這個例子,輪回湯雖然難熬了一點,但他都能把瀛洲草下于瀛島,還使得戰(zhàn)鬼現(xiàn)世了,區(qū)區(qū)一個輪回湯,尚且難不倒他?!?/br> 沉新瞥我一眼,微微笑了笑:“你這話……怎么聽著這么像是在替他說話呢?” “你——” “好了,說正經(jīng)的,”他轉(zhuǎn)過頭不再看我,神情也在轉(zhuǎn)瞬之間肅了起來,一副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輪回湯是不難熬制,若有心,想要找到這位謝公子的轉(zhuǎn)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他故意頓了一下,看向司命,眼中有劃過幾抹探究之色:“司命,你好像還知道些其它什么事,不妨說出來聽聽,我們也好一道出出主意?!?/br> “我沒什么好說的,”司命意味不明地冷笑一聲,“只一句話:那謝醉之并不是什么凡人,而是我二哥轉(zhuǎn)世?!?/br> 沉新就在一旁挑起了眉。 “你二哥?”我道。 “不錯?!彼久恍?,“我二哥就是謝醉之,謝醉之就是我二哥,我二哥既已回歸仙班,這謝醉之自然也不復存在了,更沒有轉(zhuǎn)世,又何來復活一說呢?”他的神情晦暗不明,墨發(fā)下的印記也越顯深沉起來?!安贿^這都是近百年前的事情了,我二哥早已回歸了仙班,謝醉之也已經(jīng)沒了百年了。他是我二哥下凡輪回后的轉(zhuǎn)世,死后三魂七魄俱全,恢復神根仙身,重拾他身為流神宮之主、天宮二殿下流初神君的記憶——從他死的那一刻起,謝醉之就已經(jīng)不在了,往后也不會存在?!?/br> “既如此,”他抬眸看向我們,神色平靜,卻帶著些許說不出來的怪異違和之感,“他又怎么可能被人復活呢?簡直就是荒謬?!?/br> 我和沉新同時沉默了。 謝醉之……流初……這個猜測,我早在一開始就想過,只是雖然心中是這么猜的,等到真正從司命口中聽聞時,還是止不住地驚詫震動。 ——他若當真敢拿鞭子抽我,又如何不敢和他打一架?大不了再被罰下輪回就是了,這樣子……我倒還樂意呢。 ——我可是昆侖虛弟子啊,學了逍遙道,修了逍遙法,我啊……是不會犯這種錯誤的,你就放寬心吧。我喜歡的……一直都是他,我的夫君。 ——一生幸福,永世歡顏……真好的祝詞,可在我看來,再多的幸福,再多的歡顏,也抵不過……一世平安這四個字。 眼前不期然浮現(xiàn)出我和問露在流神宮外對話時的一幕幕,那一刻花瓣飄落,宮燈喜燭靜燃,月華流轉(zhuǎn),問露的神情,是那么的溫柔繾綣,又是那么的恍惚迷茫。 問露,說出這些話時,你都在想些什么,在想著什么人呢?是今晚即將要成為你夫君的流初神君,還是你身為大燕永安公主時……嫁的那一個謝將軍? 我想……我大概知道蘇晉送來這封信的目的了。 只是這其中還有幾點疑惑,需要一一解開。 首當其沖的,就是謝醉之的復活問題。謝醉之既然是流初的轉(zhuǎn)世,那他死后就不會像一般凡人一樣在奈何橋上留下一魄,匯入滾滾忘川之中,而是三魂七魄俱全地恢復神仙記憶和修為法力,回歸仙班。那流初神君也的確是順順當當?shù)鼗貧w了仙班,并且是功德圓滿,還和問露在今晚成了親,那蘇晉又是怎么復活謝醉之的?還是說,這只是個噱頭而已,他根本就沒有復活謝醉之,只是為了引出問露才這樣說,可這又是為什么?此為其二。 若說問露身上有什么他需要的東西…… 我想起被他殘害過的楊煜和洛玄,一個是一朝帝王,一個是不世出的鬼將,俱非尋常人物,問露雖為神仙,卻是泯然眾生,與三清眾多的神仙沒什么不同,又不是天帝沉新那樣出挑的,是怎么令蘇晉注意的?此為其三。 ——君姑娘此言差矣,我要的就是這無冤無仇卻反被害而帶來的無邊怒氣,這人吶,有時一旦集了怨氣,便連天道也無可奈何了。 在洛玄那一片混亂的記憶里,蘇晉對君言說的話又一次在我耳邊響起。 怨氣……? 不,也不對。 若說怨氣,如果我心中所想沒錯,問露對那謝醉之動了真情,但那謝醉之和流初本就為同一人,問露今晚還能在這流神宮內(nèi)跟他成親,就說明了她雖然無法看開,卻也沒有執(zhí)迷于謝醉之本身,和君言不同。而且我之前在殿外也試探過她,她雖有遺憾后悔,卻沒心生怨氣,應當不滿足蘇晉需要下手的條件才對。 還是說,他是沖著流初的玉茫過來的?玉茫的確是當世難得的上古神器,但神器認主,尤其是這神霄殿流傳下來的上古神器,在三清消蹤隱跡幾十萬年,多少人趨之若鶩,求之不得,到頭來還是認了神霄殿的人為主,這其中定有天意。也因此,雖然流初已經(jīng)在當年被沉新扔下凡時把玉茫給搞丟了,但只要他一天不親手放棄,玉茫就一天不會認二主,直到他魂飛魄散,它才會再度隱匿世間,于后出世。 若是為了玉茫,蘇晉此番大費周章非但討不了一點好處,還會將他的存在暴露,惹來麻煩,更何況玉茫對于他來說也不是一個多么大的助力,不值得他冒這么大的風險。 我能想到的,蘇晉也一定能想到,因此,他的目的也不會是玉茫。 這樣可就犯難了,問露身上沒有他想要的東西,流初手中的玉茫他又動不得,或許也不屑去動,那他到底是為了什么? “若你當真如此篤定這只是一個謬論,”我這邊正在低頭細思蘇晉此信的目的,站在我身旁的沉新卻在沉默了片刻后開口了,“你為什么心神大亂?司命。” 嗯?又怎么了? 我抬頭看向司命,就見司命神情一滯,頓了頓才聳了聳肩,故作輕松地笑道:“我?心神大亂?”他笑了兩聲,“你從哪里看出來的?” 沉新就輕飄飄掃了他一眼,慢條斯理道:“如果沒有,那你的手怎么抖得這么厲害?我看著不像是冷的啊,也不像是害怕所致……你在氣什么?生誰的氣?” “……”司命沉了半張臉,神色陰郁地看向我們,沒有答話。 沉新并沒有因為他這神色而退縮,反而更增了一分傲氣:“被我說中了?” “沉新!”我見司命那張臉黑得都能滴出墨來了,連忙偷偷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暗示他不要太過了。雖然我之前沒看到司命有哪里不對勁,但現(xiàn)在這個神情傻瓜都知道有鬼了,可這畢竟是人家的事,他不想說,我們也不能逼他,這么咄咄逼人的,沒的起了反作用。 說起來,問露今晚已經(jīng)和流初拜了堂成了親,那這件事其實就是天宮的內(nèi)事了,我雖然是問露的好友,也不能這么正大光明地插手,若非這封信送得恰好,估計我還看不到這封信,不知道這事呢。 ☆、第92章 同魂(丑) ……等下。 這么說來,這封信送的時機也太巧了,非但沒有直接送到問露手上,而且還挑了個我和沉新都在場的時候,當著我們的面送到了和問露關(guān)系淺淡的司命手上,粗粗看來只是我們二人恰好在場,但細想的話,這其中就又有一番究竟了。 依照蘇晉那性子,他一旦行事,那必定是在已經(jīng)把一切都摸透了的情況下才會出手的,他若想將此事不為人知地透露給問露,沒道理挑一個有外人在場的時候,更何況是如此眾目睽睽之下的流神宮喜宴。而且我也不信他不知道我和沉新在場,在這樣的狀況下,他還指名道姓地讓一個冒冒失失的童子把信送過來,未免也太過招搖了吧? 除非……他是有意讓我和沉新看到這封信的。 我和問露的關(guān)系自不必言明,加之我之前因為凝木和洛玄二事,對他比常人更要忌憚警惕上三分,若是讓我知道了這件事,就沒有不管的道理,定會死死地追下去,把這事查個水落石出,如果我死咬不放的話,會有什么后果?他又能在這里得到什么好處? 追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