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言她，死的時(shí)候很痛苦……孩子沒了，心口處被捅了一刀，甚至臉也被那個(gè)人劃破了。”

    “我是看著她死去的。”

    “我那時(shí)想，言言死了，即便是下地獄，也要把那兩個(gè)人帶上?！?/br>
    “可是我……沒有做到，我失敗了，甚至忘了她。”

    “直到三萬年后，我才重新記起了她?！?/br>
    說到這里，洛玄抬頭看向我們，有些恐懼地睜大了眼，問道：“你們說，言言她是不是很恨我？”

    “恨你什么呢？”沉新緩緩道，“是恨你忘記了她三萬年，還是恨你愛了另外一個(gè)人三萬年？”

    “什么？”洛玄茫然地轉(zhuǎn)頭看向他。

    沉新便笑了一笑。

    這個(gè)笑容……

    我心頭一跳。

    他……不會(huì)是要……

    “等——”

    “蘇晉說要施法讓你和君姑娘以為自己二人是一對恩愛的夫妻，不管他是抹去了你的記憶，還是把你記憶中的周姑娘換成了君姑娘，無論如何，他成功了，你以為你愛的是君姑娘。”

    “——在周姑娘死前，將軍關(guān)于君姑娘的一切記憶都是虛假的，可以后呢？一年，兩年，三年。你和君姑娘二人琴瑟和鳴，鶼鰈情深?！?/br>
    “我……我沒有……”

    “——或許在深冬的雪天，你給君姑娘加過衣，夏日的晚上，你給君姑娘搖過扇，日日夜夜，年復(fù)一年，你們甚至或許會(huì)有一個(gè)孩子——”

    “沒有！沒有！沒有！”

    洛玄一拳狠狠砸在山壁上，震得上方撲簌簌地落下了不少碎石塵埃。

    他顫抖著身體垂下頭，長發(fā)蓋過他的面頰，使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低啞響起的話里卻帶上了一絲顫抖和哭腔：“我沒有背叛言言，沒有……我、我是曾經(jīng)以為那個(gè)人是言言，但是我感覺到了不對勁，感覺到了……”

    沉新就長長地哦了一聲：“所以你并沒有和君姑娘有夫妻之實(shí)嘍？”

    洛玄沒說話。

    “沉新！”

    沉新沒理我，而是冷笑道：“好一個(gè)如此深情的天策太尉啊?！?/br>
    這一聲天策太尉顯然刺激到了洛玄，他猛地抬起頭，右手一動(dòng)，長冥就斜在了身前。

    “怎么，”沉新反應(yīng)極快地把我拉到他身后，挑釁了回去。“我說對了？你要?dú)⒘宋覇?？還是說，你想要我殺了你？”

    “我……沒有……背叛言言?！?/br>
    “好話誰不會(huì)說啊。”沉新嗤笑一聲，“若是當(dāng)真愛極了一個(gè)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huì)忘記的。就算忘記，只要心底有那個(gè)人，就再不會(huì)喜歡上旁人，更何況——君姑娘和周姑娘，長得可是一點(diǎn)都不像啊?！?/br>
    “我沒有——”

    “周言是橫死，又是一尸兩命，怨氣極深，即便蘇晉沒有收了她的魂魄，她也入不了輪回?！背列嘛w快地打斷了洛玄的話，“你知道我為什么能算出你在這里嗎？十二鎖龍柱，四方金光陣，外套一個(gè)乾坤八卦陣，深淵的氣息被層層封鎖，根本到不了外面去。沒有知道具體方位的情況下，我根本就算不出你在哪里?！?/br>
    “我遇到了周姑娘，是她給我指的路?！?/br>
    在洛玄有些驚慌的注視之下，沉新不顧我的拉扯，一字一句地繼續(xù)說道：“三萬年，只要清苦一點(diǎn)，不害生靈，她都可以修成上仙了?！?/br>
    “但是她沒有，她成了妖。”

    “大洛正值戰(zhàn)亂時(shí)期，孤魂野鬼無數(shù)，她憑借著橫死的那些怨氣好不容易躲開了厲鬼和鬼差的定魂，在亂葬崗里聚了魂，修了點(diǎn)法術(shù)，本想去天策府看你一眼就去轉(zhuǎn)世輪回的。但是她看到的，是你和君姑娘在桃花樹下相視而笑的場景?！?/br>
    “于是，那些她好不容易壓制下的怨氣就以排山倒海之勢涌了上來，等她回過神來時(shí)，她已是挖出了一個(gè)路人的心。因?yàn)樗肟纯?，男子的心是否是熱的。?/br>
    “三萬年，她先是看著你和君姑娘相愛數(shù)年，茫然不知所措，她不知道你為什么忘了她，而且和那個(gè)害死了你的人在一起了；然后，她看著你為了君姑娘的死悲痛欲絕，看著你為了和君姑娘的一句承諾，答應(yīng)了公子庭的要求，生無可戀；最后，她跟著你來到了這萬丈深淵?！?/br>
    “你在深淵里孤獨(dú)地等了三萬年，而因?yàn)闊o法靠近這霸道的數(shù)道深淵禁制，她在千里之外絕望地陪了你三萬年?！?/br>
    “只因?yàn)樗Ｍ隳軌蛴浧鹚呐乱稽c(diǎn)點(diǎn)?！?/br>
    “她等了你整整三萬年，直到她放棄了最后一點(diǎn)的期望?！?/br>
    “放……棄……？”洛玄輕聲說著，眼中懵懂，但他的神色卻是恐懼的。

    我想，他應(yīng)該和我一樣，已經(jīng)猜出下面的結(jié)局了。

    果不其然，沉新接著說道：“她不知從哪里打聽到了蒼穹亟需四方玉璽鎮(zhèn)壓的消息，拼著修為盡散的危險(xiǎn)靠近了蒼穹，遇到了我，告訴了我你的所在之地?！?/br>
    “因?yàn)樗裏o法接近你的長冥，她也不知道你進(jìn)入的山脈叫什么名字，所以她不清楚你具體被陪葬在了何處，但是沒關(guān)系，只要有具體的方位，對我來說就足夠了。我算出了你的位置?！?/br>
    “而周姑娘，則是讓我答應(yīng)她一件事，作為她告訴我你具體方位的回報(bào)?！?/br>
    沉新盯著洛玄，輕聲笑道：“洛將軍，你想不想知道她對我說了什么？”

    洛玄緩緩眨了眨眼。

    “回……報(bào)？”

    “沒錯(cuò)，回報(bào)。”沉新居高臨下地看著洛玄，抱起雙臂，聲色淡漠。

    “作為回報(bào)，她讓我不要?dú)⒘四恪！?/br>
    “因?yàn)樗胱屛野涯銕ドn穹。”

    “然后，親自殺了你?！?/br>
    ☆、第49章 出路

    “現(xiàn)在，”沉新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洛玄，近乎殘忍地抿唇輕笑道，“你還要繼續(xù)再待在這暗無天日的深淵，來緬懷傷神你不知道是哪一位的愛人嗎？”

    洛玄僵直著坐在石塊上，一動(dòng)不動(dòng)。過了半晌，他才身形一動(dòng)，緩緩地抬起頭。

    沉新眉峰一挑，拭目以待：“有答案了嗎？”

    洛玄沒有說話。他的神色是一片放空的茫然，睫毛微微顫動(dòng)，右手一下一下地?fù)嶂鴳阎械拈L冥，如死寂一般地沉默著。

    我被沉新護(hù)在他身后半步的距離內(nèi)，此刻我抬頭看著他修長挺拔的背影，喉頭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了，說不出話來。

    沒想到他狠起來比蘇晉都要厲害，蘇晉也只是讓洛玄和周言陰陽相隔罷了，到最后好歹還留了點(diǎn)希望給洛玄，可他卻是直接把殘忍的事實(shí)剝開，血淋淋地展示給洛玄看。

    也不知道洛玄此刻心里是什么感受。

    是后悔？是痛苦？是憤恨？

    我不發(fā)一語，沉新也不再說話，而洛玄則更是悶悶地坐在一旁，手里一下下地?fù)嶂L冥，神色放空。

    深淵里一時(shí)陷入了寂靜之中，只有血河的緩緩流淌之聲，在這幽幽的深淵腹地響起。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遠(yuǎn)處飄來一絲神霄殿上的天兵天將才有的氣息，我才回過神來，扯了沉新一下。

    他們這是尋著倒塌的鎮(zhèn)龍門尋過來了，我們兩個(gè)要是被發(fā)現(xiàn)，那可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洛玄?！背列碌姆磻?yīng)很快，看來他也和我一樣著急，不過他面上卻沒顯出來，而是做出了一副悠閑的姿態(tài)來?！拔疫€有要事在身，沒時(shí)間在這里和你磨嘰。你若想見周姑娘最后一面，那就隨我們出去，你若對周姑娘無情……”

    他撣了撣手臂上因?yàn)橹吧奖谡饎?dòng)而落下的塵埃，聳了聳肩，攬過我的肩就轉(zhuǎn)身離開。

    “那我也沒辦法了。天要下雨，人要變心，就算我是神仙，也管不了啦。聽碧，我們走?！?/br>
    “啊？”我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拉得一個(gè)趔趄，好不容易站穩(wěn)了腳跟，又感到肩上的手一個(gè)收緊，被他拖著往前走去。

    等等等等，他怎么就這么走了？洛玄還沒動(dòng)靜呢！

    沒有洛玄帶路，他這是想和那些天兵天將硬拼嗎？！

    “沉新，你等——”

    “等一下。”

    我一愣，緊接著就回頭看過去，洛玄已經(jīng)從石塊上躍了下來，只見他一手握著長冥，一手緊握成拳，神色晦暗不明。

    “我跟你們?nèi)ァ＞退阋馈乙惨姷窖匝?。?/br>
    沉新便對著洛玄微微一頷首，揚(yáng)起一個(gè)意料之中的笑容：“那就請將軍帶路吧?！?/br>
    洛玄果然知道另外一條進(jìn)出深淵的道路。

    血河！

    原來這條血河不僅僅只在深淵內(nèi)部流動(dòng)，它居然還與別處的地下河流相通，一直通到了千里之外的皇陵之處。

    這萬丈之下的戰(zhàn)鬼深淵在天帝與三位神尊布下的層層結(jié)界和封鎖之下竟還能與外界相通，真是大大超出了我的意料，我本以為就算這里有出口，也只會(huì)通到深淵前地的十二鎖龍柱那，沒想到是直接通向了外界。

    而且據(jù)洛玄所說，這并非是自然形成的一條地下河流，而是當(dāng)年公子庭命無數(shù)工匠日夜開鑿出來的，為的就是讓洛玄順利地帶領(lǐng)他的部下來到這戰(zhàn)鬼深淵，給千里之外的庭皇陵護(hù)法。

    洛玄帶著我們來到較為寬大湍急的一處血河湖泊岸邊，堪堪簡略地說了兩句，沉新就看著我哦了一聲。

    “外河啊……”他如是道。

    我被他這一句意有所指的話說得雙頰緋紅，又氣不過，就直接瞪了過去：“怎么啦，龍族就該對水氣天生敏感嗎？再說了，這河里的血腥味道這么濃，最近的一個(gè)出口又在千里之外，我能聞出來這水是活的就有鬼了！”

    “嗯？我有說你什么嗎？”他故意睜大了眼，一副無辜狀。

    “你！——”

    “你們都住口，聽我說。”洛玄在一邊面無表情道，“這條河沒那么簡單，當(dāng)年蘇晉用幾件事得了陛下的信任，陛下皇陵的改建和陪葬的主意都是他出的。蘇晉當(dāng)年說，深淵不比其它地方，危險(xiǎn)異常，只有我和我的部下才能壓制住。而我一旦壓制住了這里的森森鬼氣和無邊戾氣，就能給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皇陵增加福氣，可以助陛下修行，早日羽化升仙。”

    “羽化升仙？”我嗤笑一聲，“他不是已經(jīng)服下了長生不老之藥？怎么還想著死后成仙？還是君言當(dāng)初給的藥是假的？”

    “蘇晉消去了所有人關(guān)于游洲一事的記憶，所以陛下也不記得長生不老藥的事了?！甭逍f到此處，語速有些加快，似乎不想多說?！翱傊?，陛下信了蘇晉的話，命我……命我控制住我的部下，在他死后進(jìn)入深淵，給他護(hù)法。而為了防止外人誤入深淵，蘇晉命人在這河水里下了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些什么東西，但是它們一撒入水中，河水就由原本的清澈見底變成了腥臭無比的血河。我也聞到了很多的死人味道，它們被困在水里，每一天都痛苦地嘶喊，要我放它們出去。”

    說到此處，他看向我們，神情漠然?！拔沂悄軓倪@里安然無恙地出去的，但是你們能不能完好無損地出去，我就不知道了。”

    沉新笑了一聲，在我背上一推：“不勞將軍費(fèi)心，我這里可有一位龍族神女，但凡天下水系，就沒有她無法來去自如的地方?！?/br>
    我正凝神想著剛才洛玄說到公子庭讓他陪葬時(shí)為什么神情有些閃躲，想得入神，便也無心顧及外界的情況，此刻冷不防被他一推，差點(diǎn)摔進(jìn)水里面去，嚇了一跳。

    驚嚇過后，就是驚怒。

    “你干嘛！”

    沉新看著我，明快一笑。

    然后，他毫不留情地把我推了下去。

    “找出路！”

    眼前的水面在一瞬間無限放大，我在完全落入水中的同時(shí)化出了真身。的確如洛玄所說，這條河里困著無數(shù)怨魂，它們被困在水中三萬年無法轉(zhuǎn)世投胎，戾氣自然不比尋常怨魂，甚至可以媲美深淵的無邊戾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