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住口,本公主是你隨便使喚的嗎?再在我耳邊嘰嘰歪歪,就自己掌嘴!” “公、公主,奴婢——” “周言?!甭逍馀?,左手握著長冥,從回廊處的盡頭走了出來,神色漠然?!澳愕轿疫@來干什么?” 不同于洛玄的淡然處之,那幾個一直勸著周言回去的宮女在見到洛玄的一瞬間俱都慘白了一張臉,說不出話來。其中一個年紀較小的宮女甚至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幸好她足夠機靈,干脆就行了個大禮,只是聲音和后背有些顫顫巍巍的。 剩下的幾個宮女連忙顫聲著行禮。 洛玄眼風掃過她們幾個,沒說話,也沒多做停留,而是看向周言,漆黑無光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她。 “洛玄!”周言倒是沒怎么害怕,她甚至帶上了有些興高采烈的笑容,上前走了幾步,又在離洛玄一尺之遙時頓住,視線在她幾個貼身宮女的身上轉(zhuǎn)過,平聲說了一句,“你們都起來吧?!?/br> 那幾個宮女便起身不提。 沒有理會她的幾個宮女,周言的視線直直地落到洛玄右邊的胳膊上,這才收斂了快要溢出來的笑容,神色間染上了幾許擔憂:“洛……洛將軍,你的傷好了嗎?我聽說阿爹要派御醫(yī)給你診治,不過都被你趕跑了,沒有治成?!?/br> 洛玄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重新問了一句:“我問你,你來這里做什么?” “我來找你啊?!敝苎悦嫔@訝,似乎很奇怪洛玄會執(zhí)著于這個問題?!澳翘炷銥榱吮Wo我受了傷,我又聽阿爹說沒有御醫(yī)敢——呃,你不肯讓御醫(yī)診治,所以就想把宮里的藥材給你一點,這樣你也好早點好起來?!?/br> 說到這里,她忽然啊地叫了一聲,想到了什么似的睜大了眼:“糟了!我忘記把藥材帶過來了,木蘭海棠,你們兩個快回宮去拿一下!” “我不需要那些東西,這些傷只是小事,很快就會好。” “那怎么行,受了傷就要好好調(diào)理,將軍這幾天不是也沒上朝?我阿爹很關心你的傷勢呢?!?/br> “我從來不上朝?!?/br> “那……那也要治傷,木蘭海棠,你們還愣在那里干什么?趕快回宮啊!” 被周言點到的兩名宮女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位宮女抿了抿嘴,許是被逼急了,也不顧洛玄在場,碎步走上前,附在周言耳旁,急急地小聲道:“公主,君臣有別,男女有別!更何況這一位還是洛將軍!洛將軍??!您、您就不怕他——” 周言面色一變,甩開那宮女的手,面帶怒容地罵道:“說話走著心點!男女有別?哪里來的男女有別?我大洛不比前夏,不推崇禮樂,民風開放。這男女有別四個字,給我聽著不算什么,若是被某些人聽到了,就不怕再掀起一場風波嗎?木蘭,你以后說話給我多過過腦子!” 她這突如其來的疾言厲色讓我驚住了,也讓那宮女白了一張俏臉,唯唯諾諾地點了點頭,應了聲是,再不敢多嘴。 果然,就算這位周言姑娘面上再怎么靈動可人,但她骨子里還是流著帝王家的血,教訓起人來疾言厲色的,讓人不敢不聽,和我那大哥有的一拼。 不過她這一番大義凜然的話是為了大洛的禮樂著想呢,抑或是因為那宮女方才在言語中對洛玄有不敬之處,只是尋個由頭喝罵一頓,或是不讓那宮女的話說全,讓洛玄聽見,我就不知道了。 周言的這一通發(fā)作讓她身邊的幾個宮女都噤若寒蟬,不敢再造次,洛玄卻仍是維持著那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只不過眉頭有些皺起,眼瞼也半閉著,看上去被吵得有些頭疼。 果不其然,他打了個哈欠,冷淡道:“你們幾個真吵,都給我退下?!?/br> 周言一呆:“我沒吵啊……我不會再吵了?!?/br> “沒說你,”洛玄閉著眼蹙眉,“除了你以外的人,全部都下去。很吵?!?/br> 幾個宮女面面相覷,不敢答話。 洛玄眼一瞇,眼看著就要開口再說些什么,周言搶先揮手道:“我之前說了吧?讓你們都下去,你們就是不聽。再不退下,洛將軍可要生氣了?!?/br> 她話語間語氣有些嚴肅,看來之前的氣還沒有消干凈。 經(jīng)過剛才那一出,這幾個宮女自然不敢再違背周言的意思,更何況洛玄若是一個心煩,殺了她們也只是眨眼間的事,公子庭更不會因此怪罪。因此,她們只是互相擔憂地對視了一眼,就齊齊行了禮,退了下去。 待那幾位宮女退下后,回廊上登時安靜了許多,周言小心翼翼地瞟了眼洛玄,張口欲言,洛玄卻在此時轉(zhuǎn)過了身。 他漠然地往前走去。 周言呆呆地立在原地。 洛玄腳步一頓。 片刻后,他半轉(zhuǎn)過身,看向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周言,眉宇間有些迷惑:“你不是要看我的傷嗎?怎么不跟上來?” 周言呆了一呆:“可是……可是我忘記帶藥了。沒有藥,我又不是大夫,看了你的傷,也不會讓它好起來的?!?/br> “是嗎?……那你,要不要回去?”洛玄一愣,緊接著就很是認真地問道。 聞聽此言,周言立刻死命搖頭:“不不不!我之前說錯了,我對于醫(yī)術還是略通一二的!可以為將軍診治!就是……呃,可能醫(yī)術有些不精,將軍您……看著辦就好?!?/br> 周言在回廊的一頭絞盡腦汁地斟酌著詞句,洛玄卻在另外一頭彎起了嘴角,笑意逐漸在他的臉上暈染開來。 ……還真讓沉新說對了。 洛玄喜歡的定是這位周言姑娘無疑了,只是他喜歡的若是這位十公主周言,又為何心心念念只記得若言這兩個字? 而且,他不但記得若言,還記得游洲。游洲是君言的家鄉(xiāng),他喜歡的若是君言,那記得游洲也無可厚非,只是看他目前這模樣,分明是對周言有好感。 那他為什么還記得游洲,記得若言? 這其間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我心中隱隱有些擔憂。 不知為何,當君言告知洛玄的身世時,聽到她話中的那個隱士,我總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洛玄在深淵底下待了三萬年,這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 “我自有分寸?!痹谥苎泽@喜地抬頭看過來時,洛玄立刻換回了之前那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淡漠道?!耙^來就盡快,現(xiàn)在約莫也快到我部下的進食時間了,你若是愿意繼續(xù)待在這,盡管待?!?/br> 這句話立刻讓周言的笑容僵硬了不少,她下意識地轉(zhuǎn)頭四處看了看,撫了撫胳膊,才幾步快跑著,跟上洛玄的腳步。 約莫是洛玄剛才的話起了作用,這一路上周言雖然對天策府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卻是半步也不敢拖拉,跟著他很快地就到了內(nèi)庭。 內(nèi)庭和外院一樣,都是一片蔥郁茂密的高大樹木,就連柳條也不復嫩綠,變?yōu)榱松n翠的沉碧色。只是在灌木叢中開了幾朵的月季,在一片綠色之中零星點綴著幾點亮紅。 周言在看到月季的那一瞬間就亮了眼睛,“這兒還有月季呀?!彼持p手,看向走在前面的洛玄,“我之前在走過來的路上看到了海棠和桃樹,還有臘梅,好多花樹呢。這里一年四季都開著花吧?” 洛玄在周言的詢問之下也看向了那幾朵月季,迷茫著搖了搖頭:“這幾朵花不是我種的?!鳖D了頓,他又道,“那些花樹也不是我種的,是我府中工匠種的,我就隨便挑選了幾株樹苗……它們都是花樹?” “是啊,你……將軍在府中住了也有好幾年,怎么都沒發(fā)現(xiàn)?春夏秋冬,無論何時,這府中都有花開啊?!敝苎耘d致勃勃道,“那工匠是為何人,他把這天策府的格局弄得可好了,改天我也請他去我殿中,讓他幫著栽種些花草樹木?!?/br> “他死了。” “死……” “被我的部下吃了,”洛玄面無表情道,“當時大黃正餓著肚子,我就給它了?!?/br> ☆、第40章 長冥·言(火) 周言笑容一僵,原本要說出口的話就卡在了喉嚨里。 周圍頓時陷入了一種難言的沉默中。 半晌,洛玄輕笑了一聲,打破了沉默,只是這笑里多多少少帶了些自嘲的意味。“走吧,”他垂首,發(fā)絲遮蓋住他的大半臉龐,看不清神情?!霸俚R下去,我的部下可就真要來了——你要說怪物的話,也可以。” 周言先是愣了片刻,而后眉宇間閃過一絲了悟,快步走上前,和洛玄并肩而行。 走了幾步,周言抬頭望天,深吸了口氣,而后開口道:“洛玄?!?/br> 洛玄低低地應了聲。 “……在你眼中,人命算什么?” 片刻沉默。 而后,一個毫無感情的聲音響起:“它們根本算不上什么,沒有人告訴過我人命的重要,所以我也從來不知道。在我眼中,人命和畜生的命一樣,餓了,就要吃?!?/br> “所以你就任憑那——你的部下殺了它們?” “不是殺,是吃。”洛玄很認真地糾正周言話中的錯誤,“肚子餓了,就要吃東西,如果不吃東西,會很餓很餓,然后餓死。我曾經(jīng)快要餓死過,所以知道餓肚子的難受。因此它們肚子餓了時想要吃東西,我是不會阻止的。” “就和你們餓了吃雞吃鴨一樣,只是我的部下有些挑食,所以它們比較喜歡吃人。” 頓了頓,他又側過頭,眼中漆黑無光,卻是很誠懇地道:“你若想離開,現(xiàn)在就可以離開,我不會傷你?!?/br> 周言笑著搖了搖頭:“我是來看你傷勢的,怎么好現(xiàn)在就走呢?” 洛玄一呆,面上又現(xiàn)出了迷茫之色:“可是我……我會讓我的部下吃人?!彼⒅苎裕幌蛎鏌o表情的臉上竟出現(xiàn)了一種可以稱之為小心翼翼的神情。“……你不怕我?” “不。”周言眼珠一轉(zhuǎn),笑著搖搖頭。“我為什么要怕你?” “可是我的部下會吃人?!?/br> “那……”周言歪歪頭,眼瞳晶亮,似要透出光來。“你會讓你的部下來吃我嗎?” 洛玄一頓。 “不會。如果它們想要吃你,我就殺了它們?!卑肷魏?,他冷冷道。 “那不就得了?”周言嘻嘻一笑,“只要你不傷我,我又怎么會怕你?那些被你的部下吃掉的人,雖然也算是死得冤枉,可也是命該如此。早死早投胎,與其在這世道里活著,給我阿爹心驚膽戰(zhàn)地干活,不知道哪天死得悲慘,還不如被惡獸吞吃入腹呢。我聽說,被惡獸吞食,算是盡了自己消滅惡獸的一份力,不論有沒有做過壞事,將來都能夠轉(zhuǎn)世投胎成人呢,不用怕進畜生道?!?/br> 洛玄眼中便是一沉。 他張了張口,似要反駁。 可是等了半晌,他也沒再說話,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 ……洛玄,他說謊了? 他竟會把戰(zhàn)鬼一事隱瞞下來,還是說,他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究竟? 被戰(zhàn)鬼等惡獸吞食之人,的確能因著那一身無雙惡氣而洗滌掉魂魄在凡間帶上的渾濁之氣,魂魄一清明,入人道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可是那些惡獸本來就是吞食人的魂魄為生的,魂魄都沒了,又上哪里轉(zhuǎn)世投胎去。 周言一說,不過是妄言而已。 但是洛玄竟會對她說謊,這其中意味可就深長了。 觀他之前猶豫不決的動靜,想來他是知道這些事的,但是他把這件事瞞了下來。 是不愿意周言知道,還是僅僅覺得這種事沒必要說明? 他是真的喜歡周言? 那君姑娘呢?游洲呢? 總覺得……事情越來越破朔迷離了呢。 周言跟隨著洛玄來到了內(nèi)庭的里屋,不過他們并沒有進到房里去,而是在屋外回廊下的一處幾案旁席地而坐,周言甚至讓洛玄遣了下人搬來了一應茶具,給他煮了一杯碧綠碧綠的熱茶。 周言的茶道比之我三姐那是自然不足的,但比我要好得多了。雖然這些工序尚不如后世那般完整有序,但她周身的氣質(zhì)卻是我無法媲美的。饒是周言平日里靈活愛動,不似大家閨秀那般溫婉端莊,可她在煮茶時,卻是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滿滿的古意韻味,一舉一動之間都是那么的好看,賞心悅目。 茶道一事,破費些功夫,周言在一旁一道道煮著茶,洛玄就坐在一旁,低著頭看著他手中的長冥,時不時壓著袖子在刀刃上擦拭。 刀刃上有著點點暗紅的血漬,衣袖自然擦拭不去,他也不在乎,就這么時不時地輕輕擦拭,偶爾看一眼旁邊認真煮茶的周言,嘴角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有風吹過,吹拂起他額頭的發(fā)絲和高高束起的長發(fā)馬尾,蔥郁的樹葉沙沙響動。